白月光君后失宠了—— by太紫重玄
太紫重玄  发于:2024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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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与君上一观。”
监察走过那一溜儿托盘,依次讲解每套衣服和配饰的用料、工艺与寓意,姜宣认真地听,只觉得每一件都那么漂亮,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凑着看,大眼睛里好奇与快乐的光芒一闪一闪。
季恪不动声色地以余光观察他,抬手示意将作监把所有托盘都留下。
等人一走,姜宣便迫不及待地抓住季恪的胳膊,贴上去喜滋滋地问:“那待会儿我沐个浴再换?”陡然意识到自己又忘了方才季恪的教诲,连忙知错地“哎呀”一声,收敛表情动作,退回位子上垂目坐好。
季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姜宣赶忙加快吃饭的速度,更加赶忙地小跑着去沐浴:他知道季恪在等,他自己也特别期待体验一下穿柔软纱衣的感觉。
应当比现在舒服。现在的衣裳虽然好看,但从头到脚都沉得不行。
他一面想,一面催促侍从快点儿快点儿,从浴房出来坐在屏风后,侍从说新衣裳飘逸清雅,头发应该放下一半来才搭配,姜宣嘴上说好啊好啊,心里更高兴——
最近一直用鎏金冠箍住所有头发,他的头皮都有点疼了。
屏风外,季恪正在踱步,脚步声来来回回,好像特别着急,弄得他也越来越兴奋,胸口热烈地怦怦直跳,好像他和季恪突然就拉近了许多距离。
他忍不住笑起来,镜中的自己双目一弯,露出脸颊上的酒窝,猛然又想起季恪的叮嘱,做君后要内敛含蓄,他连忙用手指按住酒窝,心中严肃地说回去回去。
好不容易更衣毕,他站起来抬起双手,对着大铜镜左看右看:浅绿纱衣,冰玉冠,银线靴,柔顺的头发垂在肩上,眉毛和睫毛也为了统一格调修淡了一点。
整个人清幽雅致,与先前的自己截然不同。
这就是季恪心目中合格君后的样子。
想到这里,姜宣心头一喜,提着纱衣转身快乐地往屏风外跑。
“陛下我来了!”
接着脚步一顿,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季恪走了。
身影在殿门口一闪,消失得很快,也很坚决。
他、他不是要看自己穿新衣裳么?
他看到了吗?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有紧急公务?
那也应该跟自己说一声吧。
姜宣提着衣裳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眨着。
唔,才刚觉得季恪有一点好相处了,怎么这么快就又不好相处了呢?
接着一连数日,季恪都没有来明华宫,也没传过任何话。
姜宣就有点心慌。
他想去找季恪。
上次他独自偷偷去,然后就被说了那不是合格君后的行为,所以这次他干脆带上整套君后仪仗,浩浩荡荡地出明华宫,行过宫道,穿过御花园,来到天子寝宫明威殿前。
已是夜里,初春清寒,季恪就算没时间陪伴他,起码也该出来见个面,或是让他进去暖暖手脚喝点热水。
从前老师就讲过,只有被讨厌的人才会被拒之门外。
可是……
可是可是……
他就真地被季恪拒之门外了,只有秦中出来传话,让他没有得到旨意就不要乱跑。
姜宣比先前更加傻傻地站在那里。
身后缀着一群人,他倒没觉得丢脸,只是想不通和难过。
季恪讨厌他了?
可季恪不是前不久才说过很喜欢很喜欢他的么?
回到明华宫,姜宣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捧着脸坐在桌边,华丽宫灯下,他漂亮的容颜一片悲戚。
小荷实在不忍,凑过来问:“君上想想,先前是有哪里得罪了陛下么?”
“没有啊。”
姜宣皱起眉,他不止没有得罪他,还很听他的话呢。
“那……”小荷搅着手中的帕子,犹犹豫豫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我听说今日朝会上,大臣们又提选秀纳妃的事了,陛下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姜宣猛地一愣,茫然无措地看向小荷。
小荷一脸艰难:“从前陛下都是严词拒绝的。”
姜宣:……
他的鼻尖一酸,桃花眼里泛起了波澜。
季恪改主意了?
这才几天?
究竟……为什么?
明威殿中。
季恪也在想为什么。
那日他站在屏风一侧,看到姜宣一点点地变成了他心中想念的样子,他几乎立刻就激动了,恨不得当时就跑过去把姜宣紧紧抱住。
可也正是在那时,姜宣笑了起来,露出那个颇具特色的酒窝,更像个小孩子一般用手指来回地按。
简直宛如一盆朝他当头浇下的冷水,让他瞬间堕入数九寒天的冰窖,浑身刺骨地凉,头脑陡然清醒。
姜宣是很像,可即便再像,也终归是假的。
他弄了个假的放在身边,煞有其事、沾沾自喜,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若说以前他的确可笑可悲过,但现在的他已从落魄中走出,从苦难中杀出,他成为了皇帝,绝不会再做可笑可悲之事。
事到如今,姜宣只是姜宣,只是大宁国的君后,仅此而已。
下定了决心,季恪从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上锁小盒,开锁起盖,小心翼翼地拿出躺在里面的画轴。
画轴展开,缓缓露出一个身着浅绿的清雅侧影,低眉颔首,眼中含愁。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好画轴,把钥匙放在盒子里锁住,再将盒子放入柜中最深处。
“来人,去明华宫传君后过来。”
深夜传人是何含义,就算姜宣傻乎乎的不懂,他身边的侍从们一定懂。
然而——
明华宫,秦中站在稳坐不动的姜宣身边,愁得双眉紧皱。
“君上……”
“我说好几遍了,我不去,你就说我已经睡了。”
“这、这怎么行,这是欺君啊。”秦中左看右看,示意小荷。
小荷点点头,弯腰附在姜宣耳边小声道:“君上,陛下这会儿定是让您前去侍寝,前日您和陛下不是闹矛盾吗?您这一去,矛盾肯定就消了!”
“是啊君上,纵然圣宠优隆,却也不可恃宠而骄啊!”秦中跟着附和。
姜宣心说绝不可能,你们都不知道,季恪他不行,怎么能是侍寝?
而且他哪里有恃宠而骄?明明是季恪自己骄纵得要命,对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先前他都宽容他顺着他,这回他绝不能再那样了!
他也是有尊严、有脾气的。
姜宣把脸皱成一团,双手捧着茶碗,坚决道:“无论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不去。”
“君上啊,这是抗旨!”秦中都快哭了。
姜宣一扬头,哼道:“抗旨就抗旨,你回去告诉季恪,说我有点想明白了,所以我不会去找他,除非他自己来找我。”
“君上,再怎么着,您也不能直呼皇上圣讳,这是要掉脑袋的!嗐,您别为难咱们做下人的了,走吧。”
“就不去。”
“君上……”
“除非季恪自己来。”
“君上……”
姜宣索性闭上眼,不听也不说了。
秦中苦闷地看向周围想办法,不料刚看到寝殿正门,突然“吱呀”一声,门向两侧打开,黑金色的挺拔身影站在那里。
秦中:???
仿佛是听到了方才的召唤一般,季恪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季恪一来,满屋子人立刻哗哩哗啦地跪倒一片,唯独姜宣没跪。
他还生气呢,准备狠狠地瞪季恪一眼之后就扭开头,可刚一与季恪对视,他的胸口就铺天盖地地卷进来一阵强烈的委屈,双眼猛地一酸,居然扑簌扑簌地流下了眼泪!
他自己都没想到!
季恪也没想到。
先前秦中去明华宫传旨久久不回,他等得有点疑惑,更有点烦躁,不知哪根筋一时不对,竟没有再派人,而是自己亲自过来了。
他在殿外听到了姜宣的话,心里有点儿窝火,结果一进来火还没发,竟然就先遇到了水。
那双死死盯着他的大眼睛蕴满了泪水与怨艾,令他心头的火骤然熄灭。
一挥手,跪着的下人们识相地退去,殿门在身后关闭,他向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走去。
“唰”地一下,姜宣站起来,一边用手背使劲儿抹泪一边迅速躲去一旁。
他才不要与季恪靠近!
眼看着季恪跟着也拐了路线,他索性躲闪到屏风后,一吸鼻子大声说:“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你!就像你前几天都不想见我一样!”
季恪:……
他停在原地忍耐了一下,想了想道:“朕方才在殿外,听君后口口声声说让朕自己来,现在朕来了,君后又不见朕?”
“那是我没哭的时候!现在不同了!”姜宣在屏风后义愤填膺,“我都好久没哭过了,你居然、居然……”
他哽咽起来,心想先前哥哥跟他说这桩婚事,说季恪喜欢他,说当君后就能过最好的日子,结果这才几天,他就被弄哭了!
越想越委屈,他破罐子破摔地控诉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真地喜欢我!”
季恪:!
“你是想让我哥哥永远忠诚地辅佐你,才封我做君后的!”
季恪:!!!
“但是朝臣们不同意。”姜宣捏着袖子,话语断断续续,“你拗不过他们,所以这回就没有直接拒绝纳妃!”
季恪眼睛都瞪大了,一把推开屏风,逼近姜宣:“是谁对你说的这些?”
姜宣下意识向后一缩,但并不真怕,便抬起头来,用泪汪汪的双眼直视季恪:“没有人跟我说,是我自己想的!”
“你自己?”季恪一脸不信。
姜宣顿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哼哼地挺直腰杆:“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想?!我又不傻,平时只是懒得想罢了!在师门里我的功课一直很好!脑子也转得快!和大伙儿讨论问题从来不落下风!”
季恪:…………
这些天来,他的确觉得他只是个天真烂漫、不入世俗的小孩子。
不由地有点愧疚,季恪退了一步道:“当真?”
“当然!我从不骗人!”姜宣理直气壮,又不忿地补上一句,“不像你!”
季恪:………………
季恪一阵无奈,道:“你想错了。”
“什么?”姜宣看着他,一双大桃花眼彻底哭红。
“你想错了。”季恪笃定地说,“朕封你为君后并非是因为你说的那些。”
姜宣一愣,眉头蹙起,有点不相信:“那是为什么?”
季恪顿时语塞,真正的原因自然不能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横生枝节,便侧过身,将错就错道:“为什么朕早已言明。”
姜宣:?
意思是还是因为喜欢他?
突然间,姜宣最近一直都冷冰冰的心暖和了一些,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话里有漏洞,便扬头质问:“既然如此,你在朝上为何不拒绝纳妃的事?你先前不是说只封我一个吗?”
季恪一愣,心想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他有点头大,但还不至于下不来台,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四两拨千斤道:“你猜猜。”
姜宣:???
季恪面不改色心不跳:“方才你不是说你脑子转得快?”
姜宣警惕地看着他。
他对季恪的了解实在不足,琢磨了一会儿琢磨不出什么,便也来到桌前,坐在季恪身边,顺着他的问题思索:“因为朝臣们总提纳妃的事,你太烦了,不想理会,干脆拖延?”
可拖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对不对。”姜宣自己把自己否定了,抱着茶盏重新想,两颗漆黑的眼珠来回转圈儿,明显是特别特别努力,季恪在一旁看着,稍稍有些不忍。
他不过是转移问题罢了,姜宣却这么认真。
正想说算了,姜宣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叮——”地一亮——
“我知道了!”
姜宣兴奋地抓住季恪的衣袖,接着想到季恪不喜欢这样的君后,连忙收回手,又使劲儿揉脸,努力把表情揉回去,条分缕析地开口。
“朝中党派众多,先前有拥护前朝太子的,有拥护其他皇子的,有不拥护任何人、只给自己谋利的,你刚刚登基,尚没摸透谁可用谁不可用,唯一信任的我哥哥又在远地带兵,你现在一定……举步维艰。”
说到这里,姜宣不由地皱起了脸。
他为季恪担心,更有一点点愧疚。
这么认真一想才发现原来季恪很不容易,季恪是他的夫君,可他居然都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更没有帮他想过办法。
他低下了头,而后再次看向季恪,目光灼灼而坚定:“你重用我哥哥,后宫又只有我一个人,朝臣不满,有的是真为皇族未来考虑,有的则是不满自己失权,而有的则只是附和他们的党魁,这次他们再提纳妃,你不直接拒绝,一定是想借这件事看清他们吧。”姜宣捧住脸做思考状,“这个办法挺好,而且其实我觉得你……”
他顿了一下,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自私,就一咬牙接着说:“你不应当只把这件事当作试探,你应该真地选择一个合适的家族纳妃联姻!你在朝内的确需要力量支撑嘛!再说我是白虎体质,要过了二十岁才能生小宝宝,现在还有一年多,而且我也不想生太多,有一两个就很好啦。可是这对皇族来说好像真地不够,所以你也应当去纳一些妃子。”
他的双脚在季恪看不见的桌面底下相互踢。
说出这些话他有点难受,他要给自己鼓劲儿!要踢掉那些感情用事试图反悔的小念头!
他趴在桌上,侧脸看着季恪,哭过的眼睛闪着光。
季恪的表情还是那样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针对他那一大堆建议给予回应,只是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中递来一块手帕。
姜宣接过来在脸上随意抹了抹,然后继续眨着眼睛看季恪。
季恪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当年是你哥好说歹说才让原本不再收徒的师门收了你,我其实是你的师门发现了你很有禀赋吧。”
姜宣枕着胳膊蹙眉:“不知道,可能吧。那么多年前的事,细节都我忘了,只记得当时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为何?”
“因为要和哥哥分开啊。”
“你哥是为你好,他在外打拼,不想让你跟着吃苦,更不想耽误你成才。”
“我明白,所以我一直听他的话,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我还是更想跟他在一块儿呀,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现在多了一个”。
季恪一贯深沉的脸终于出现了些许触动,说:“找个机会,朕召你哥回来,让你们团聚。”
姜宣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吗?!”
季恪点点头:“君无戏言。”
“你真好!”
姜宣太开心了,忍不住凑近季恪,煞有其事地谋划道:“对了对了,现在哥哥虽然不在,但我在啊!朝中暂时没有你能信任的人,你就先用我!我可以像哥哥一样帮你!就从纳妃理清朝局这件事开始吧!让我想一想具体该怎么做……”
季恪一句都没应,姜宣却自顾自地筹谋起来。
思考很费力气,何况如今已是深夜,近日来因为跟季恪闹别扭,姜宣没好好睡觉,方才又哭闹了一场,想着想着就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渐渐地闭了眼睛,手里攥着的季恪的帕子也掉了。
季恪无奈,拾起帕子,起身将姜宣拦腰一抱,扛麻袋似地对折了放在肩上,送去床边。
这些年来,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阴狠毒辣、老谋深算、疯狂极端……当然,亦有如明月般温润柔和,令人牵肠挂肚实在难忘的,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季恪站在床边,看着与被子卷成一团的家伙,再一次质疑:
怎么竟会有人是这样的呢?

“稍后朕一人说话,你就坐着,无论发生何事都无需开口,记住了么?”
姜宣点头“嗯嗯”,更提醒自己一般地补充道:“而且要坐端正。”
季恪的目光不由地柔和了。
他打量起此时的姜宣,穿着将作监按照他的要求新制的灰蓝丝袍,下摆很长,衬得人身形瘦长气质优雅,头顶羊脂小玉冠莹白温润,更显面庞秀气温柔。
姜宣发现季恪在看他,立刻十分配合地双手抬起缓缓转圈,笑问:“好看吗?这就是你喜欢的那种吧?”
季恪表情凝了一凝,转身道:“走吧。”
那晚以后,姜宣认认真真地想了给季恪纳妃,以及自己也应该像哥哥一样好好辅佐季恪,帮他渡过难关的事,又反反复复给季恪提了数次,季恪终于松口答应。
此时是大朝会结束后不久,季恪来偏殿接他去御书房,与几个重臣继续商议公务。
他这个君后本来就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如今季恪处理国事时居然还带着他,还打算让他参与,一时御书房内不满更甚。
姜宣手脚并齐,脊背挺直地坐在季恪身边,默默观察周围——
总理国事的御书房大臣、六部尚书、翰林院翰林、京城外城禁军统领、皇城宫禁钦卫统领。
大家的脸色都挺严肃,有的直接说“不妥”,有的随声附和,希望季恪重新考虑。
“考虑?”季恪喝了口茶,“不必了。选秀纳妃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君后与礼部协同办理,并无不妥。”
“可君上身处后宫……”
“君后有才华,一些不合理的规矩,当改则改。纵观史册,凡圣明君主,皆有革弊就新之行。”
“陛下……”
“尔等不必忧心,朕任人唯贤,若是君后办事不当,朕自会除了他的差事。相应的,朕也劝尔等别急,见了君后的本事,朕相信尔等定会心服口服。”
姜宣低垂的眼里带着笑,很小幅度地赞许地点了点头。
朝臣们大多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不满神情,季恪眼神一扫,又喝了口茶,向椅背上一靠,姿态轻松起来,开玩笑般道:“朝臣子弟即便纨绔,亦能因父辈祖辈的功劳受到荫庇,出入官场享受俸禄,朕的君后怎么就不能了呢?何况君后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微笑着看向姜宣,“朕还想把内宫的九寺五监都交给他。哎,居于后宫,实在是委屈他了。”
感受到季恪那温暖而欣赏的目光,听到这样动听的话语,姜宣将先前的嘱咐暂时忘记了一小下,抬头与季恪对视,开心地小声说:“不委屈!”
众朝臣:……
怎么还当众恩爱上了。
如此一来,季恪只稍提了提世家大族的弊端,朝臣们怕引火烧身,立刻便闭嘴了。
姜宣就觉得季恪还挺厉害,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样举步维艰。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即日起,姜宣协同礼部办理天子选秀纳妃之事。
大伙儿心知肚明,说是协同,实际就是姜宣掌总,怎么挑、挑选谁,都由他说了算。
议事毕,季恪说去御花园走走,姜宣顿时更加开心:他还从来没有跟季恪一起玩过呢!
初春时分,草木新绿,繁花吐蕊,一切赏心悦目。
御花园石道上,帝后二人并肩而行,身后仪仗浩荡。
姜宣闻着花草香说:“我觉得御书房大臣还可以,他一直没吭声,翰林们也不错,六部还得慢慢看。”
“不急。”季恪道,“你这次办差也是一样,需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操切。”
“嗯嗯!我知道的!”姜宣用力点头,接着面色一肃,连忙收敛姿态,往一旁撤了一步。
季恪看出来了,说:“你还是按你原来那样吧。”
“什么?”姜宣一时没懂。
“不用刻意去改。”季恪声音不大,其中裹挟着一丝很淡很淡,像是将所有坚持都无奈放弃了的凄凉,“总不可能所有君后都是一个模样。”
姜宣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亮了:“你……说真的吗?!”
季恪点了点头。
姜宣发亮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然后光芒一闪,举起双手小跳了一下:“你真好!!!”
他只以为季恪是不忍他继续费力学规矩,便喜滋滋地凑近,牵住季恪黑金色的龙袍袍袖。
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有许多话你追我赶地从胸口冲向嗓子眼,等不及了要跟季恪说——
“你闻你闻,那边的迎春花比前几日香了!我师门里也有迎春花,在山上,一大片!跑好远都跑不到尽头!去花田转一圈,回来衣裳和头发丝都是香的!晚上睡觉还能闻到!”
“我有个师姐特别喜欢养花!她住的小院里和周围全是花!各种各样的!好多连宫里都没有呢,保准你见了也说不出名字!而且她还把那些花做成了机关,不懂其中奥秘的人根本找不着她的院门,可有意思了!真想让你也去看一看,可惜你是皇帝,不能随便出宫。”
“她还给我送过一株牡丹,一株花上有好几个颜色,可惜我笨手笨脚的,最后都没养活,她就再也不给我送了……对了陛下,你喜欢什么花?”
“唔,那边有一只漂亮的小鸟!咱们过去看看!”
姜宣扯着季恪的袖子就跑。
季恪无奈跟上,心想这么叽叽喳喳的,漂亮的小鸟不就是你自己么?
随行的秦中露出慈祥的笑容,示意仪仗退后,自己也躬身退了几步,站在花丛外等候。
姜宣过去的时候,小鸟已经飞了,他也不遗憾,反正以他这活泛的性子,无论什么都能再次轻易地引起他的兴趣。
他就猫着腰研究花瓣、草叶、小蝴蝶、小虫子,时不时跟季恪说话,也不要求季恪应答,反正他说了,季恪听了,也没有不耐烦,他就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秦中的声音传来:“陛下,刑部有紧急折子。”
季恪一愣,看向正蹲在地上徒手松土的人,姜宣把两只袖子撸到臂弯以上,一点儿也不在意地说:“你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玩儿!”
“那好,朕就在那边亭中。”
姜宣起身手搭凉棚一看,御花园里,花丛远处,有个青石凉亭。
“嗯嗯,你做完事再来找我!”
折子紧急,却并不繁重,季恪只用了一炷香的时候就批完了。他守信地回到花丛边,奇怪的是竟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君后离开了?”他问留守的侍卫。
“禀陛下,君上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
季恪有点疑惑。
习惯了戒备,遇事也总爱往坏处考虑的他下意识就想到姜宣会不会是因为什么晕倒了。可若姜宣真出事了,侍卫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提步走进层层叠叠的花丛,走向方才和姜宣分别的地方,心想最有可能的,应当是姜宣玩累了,就地窝下睡了吧。
他那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做出这等事实不奇怪,他……
“叮——!!!”
花丛空隙处,姜宣大喊一声,举高双手斜着身子突然出现,脸上的表情努力地想要狰狞,却止不住偷袭成功的喜悦,笑意呼之欲出。
季恪:……
“吓到你了吗?”姜宣期待地问。
季恪:…………
他将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严肃地说:“让你无需改变,没让你彻底放飞。”
羊脂白玉冠歪了,发丝凌乱,衣裳松松垮垮,浑身上下都是灰尘,想必这就是他平时在师门里的样子。
姜宣一愣,意识到自己又被批评了,不由地皱起脸,略委屈地说:“我准备了好久呢,就怕不成功,毕竟你会武功的。”
不是对答,而是撒娇。
季恪更无奈了,只好问:“从何时开始准备的?”
姜宣一听果然开心了一点,说:“你进亭子的时候!”
“朕进了亭子你就一直观察着朕,等着吓朕?”
季恪没想到,在他看来,姜宣明显对御花园里的天地万物更感兴趣。
姜宣使劲儿点头,随着季恪一起走出花丛走上宫道,继续抓着他的衣袖凑着他,不放弃地问:“你究竟有没有被吓到呀?应该有一点儿吧,我看你方才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季恪不答反问:“吓到朕你很开心?”
“没有哦。”姜宣老老实实地回答,“恰恰相反,如果你真地被吓到了,我才不会开心,我会难过的。因为我不是真地为了吓你,而是跟你闹着玩,想让你一起开心!”
季恪一愣,扭头看着白纸一般的姜宣,目光有些复杂。
姜宣浑然不觉,又说:“陛下陛下,虽然你进了亭子就变得好小,但还是很英俊很好看!”
季恪:………………
这话他听到了,身后仪仗里的众人肯定也听到了,他的脸忍不住发红,脚步更是加快,身旁的姜宣便几乎小跑起来。
几日后的夜里,季恪忙完,照旧去明华宫。
一路上,他围绕着一个问题想了许多:
究竟要不要临幸姜宣?
最初他想让姜宣代替那个人,可姜宣只有侧影像,举止行为皆大不相同,他就觉得得先把他掰过来;
姜宣倒是挺配合,可当灭顶的喜悦骤然消散,他又觉得不该这样自欺欺人。
过去不能改变,不可挽回。
他的过去和那个人,皆不该被任何染指。
既然如此,如今的他唯一要做的只有当好这个皇帝;
其他人要做的也只有履行好各自的职责。
想明白了这些,他决定临幸姜宣,让君后只是君后,然后按部就班地选秀纳妃。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那夜姜宣一闹,又经过了这几日的事,他的心情再度有所不同。
果真只把姜宣当作名为“君后”的符号,他有些不忍;
可若说真心真情,又远远不够。
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够。
与此同时,明华宫寝殿内,宫灯温暖,沐浴后的姜宣穿着中衣,在床上架了个小桌,跪坐着写信,时不时抬起头来,随写随想——
[……你们不用担心我,季恪是真地喜欢我!他本来不愿纳其他妃子,后来我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纳妃对他当皇帝更好,他才勉为其难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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