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君后失宠了—— by太紫重玄
太紫重玄  发于:2024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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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恪站在姜宣对面,深挚的目光望过去,说:“路上小心,随时再来。至于先前所说是否让山儿继位的事……确有很深的隐情,并非你所能料,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告诉你,你先稍安勿躁,好么?”
姜宣“嗯”了一声。
坐上马车离开后,姜宣一直在想,季恪所说的仅是托词,还是真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
合适的时机又是什么时候呢?
穿一身皇子常服的小山儿正躺在自己腿上,重量比从前略增,一团金灿灿,像个珍宝。
他尚未睡着,姜宣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山儿,记得除夕那日你见了季恪还躲,也不说话,怎么今日竟然不躲了,而且有说有笑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有困惑。”小山儿奶声奶气地说,“怕他一会儿是好人一会儿是大坏蛋,又觉得他也是我爹爹,如果我不叫他爹爹、不孝顺他,是不是不对?但过了几天我想通了,就是我先前说的,也是从课本上学到的,无论他怎样,我只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就好。”
“原来如此。”姜宣笑了,“山儿能够举一反三,十分厉害。”
提出让山儿继位只是诈季恪,当真观山儿性情行为,不滞于物任意自然,最适合的恰是修道。
姜宣和小山儿在京城待到了二月中旬,春暖花开,他们随着花朵不断繁盛的轨迹一路回到停仙门,陪伴了行风真人两个多月,再度下山游历。
盛夏天气炎热,既为开阔眼界,也为避暑,姜宣带着小山儿往北方走,没有再经京城,而是另外改道,一路穿过中原,直达大宁国土北境最边缘的重镇梁州。
土地不适宜耕种,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水草丰茂,奔跑着无穷无尽的牧马牛羊;人们穿戴着防风的衣帽与牛皮筒靴,擅长骑马射箭,爱吃烤肉爱喝烧酒,蔬菜不多,水果也是小小的没见过的,然而十分酸甜可口。
这便是小山儿到此的印象。
入乡随俗,他和爹爹也换上了当地人的衣裳,在腰间别上匕首,只是他还太小,他的匕首是木头削的厚厚的一片。
真希望自己能早日长大用真匕首,并独立骑马射箭。
哎,已经试过了,他现在还拉不开弓箭,连这里小孩子用的都拉不开,胳膊绷紧脸绷紧全身都绷紧了也不行。
爹爹说他是不懂射箭的技巧,又未经锻炼,力气都藏在体内,不懂使出来。
而且爹爹自己也不会,所以不能教他,哎。
看着小家伙一动不动地坐在小板凳上忧郁,姜宣很是心疼,连忙开解。
“山儿很喜欢射箭?”
“没有真正射过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喜欢,不过我猜想那应该是很好的吧,‘嗖’地一下就能抓住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是在天上。”
“照山儿你说的,只是一般会射箭还不行,要相当会射,射术极佳才可以!”
“那我勤学苦练!”小山儿立刻捏着拳头瞪着眼睛保证。
他是首次对一件事露出如此牵动内心的向往,姜宣十分触动,随着孩子描绘的画面想去,自己也笑了。
“好,爹爹相信山儿,过阵子就带你去阿守伯伯的驻地,让他教你!”
“真的么?!”小山儿顿时开心了,一下子蹦起到姜宣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伯伯的驻地在哪里?过阵子是什么时候?”
“伯伯的驻地离此不远,坐马车大概五日可到,过阵子大约是……不到一个月?咱们现在在边境上,出了这座城,往北直到交赤国国境将不再有任何城镇,都是小村子,那里应当有许多生了病却难以得到良好医治的人,爹爹想行一个月左右的义诊再离开。”
“好!”小山儿一口答应。
日久天长,他并不急于立刻就学射箭,可生了病的人等不了,这个道理他明白。
决定好了,二人当即出发,离开城中客栈向北而行,入了村,仍是先拜访村长,借住在村长家或村中合适的空屋。
半个多月后,“姜神医”的名声再度传开,许多周围村子的病人但凡还能走动,都前来找他。
他认真看诊,认真保证周围的几个村子都会去到,甚至一时冒出念想,不如就先把小山儿放到哥哥那里,他在此地住上个一年半载,好好行一行医。
毕竟此地的水土气候、生活方式与中原不同,病的种类与表现各异,用药习惯也不同,而好大夫却少,实在应当深挖深研。
整整一晚他都在思考,第二天醒来仍无法决定,终究是不舍得与小山儿分开。
这日坐诊到中午,一个衣着打扮看起来颇有家底的年轻人到了摊前,请他去家中给兄长看病,说兄长打猎时被野兽攻击,伤了胸腹和大腿,看过的大夫都没办法令其止血愈合,如今兄长命在旦夕,又说他家不远,就在姜宣前来的那个永平城,还奉上了一箱银两做诊金,治好了会再给更多诊金。
诊金姜宣自然不收,心中琢磨着若真有这样的病人是该去,可现在远在他乡,如此一个陌生人,不知可不可信,便回答说义诊尚未结束,他得先把排队的病人看完。
那人便不再请求,站在一边耐心地等。
姜宣趁机离开片刻打听了一下,村长说这人的确是永平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他每逢过年都去永平城卖东西买东西,所以知道,姜宣便放了心。
于是义诊结束,大约申时,他带着小山儿上了那人的马车。
那人很是恭敬,亲自赶车,最初姜宣没觉得怎么,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开始颠簸,可从永平城来的时候一路平坦啊。
打开车窗一看,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前方竟是山路!
姜宣心中咯噔一声,冷汗“唰”地出了一背,站起来去拉车门,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他更是惊悚,一时什么都顾不得,大声喊道:“喂!你究竟是谁?干嘛要抓我?!”

“你是大夫, 找你当然是看病。”
车门外传来毫无情绪的低沉声音,正是那个自称永平城富户的家伙。
但很明显他根本就不是永平城富户!
村长认错了人,还是也在骗他?
村长其实是坏人吗?!
姜宣脑中不断闪过问题, 进一步试探道:“既然是看病,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究竟是谁?!”
车门外没有回答。
姜宣捏了捏拳头,再喊:“你说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片刻后,那人终于开口, 低沉的声音卷入了冷意:“想要你和你的孩子没事,就闭上嘴。”
姜宣:!!!
他浑身都绷紧了,小山儿凑上来依偎着他, 抬起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小小声唤道:“爹爹。”
“山儿不怕。”姜宣蹲下把小山儿抱住, 贴近他耳边,也小小声地说,“爹爹会保护你,你饿不饿?爹爹这里还有零嘴儿,你吃一点。”
他领着小山儿重新坐回位子上, 拿出一小包牛肉干,小山儿接过来,放了一颗在嘴里十分缓慢地嚼, 不敢动, 也不太敢出声。
姜宣心里其实很没有底气, 连连后悔自己太大意了。
车门已锁, 车窗虽然开着,但车速甚快, 若是跳窗会受伤,而且无人接应, 就算跳了,也很快就会被抓住。
想留下记号,可此地风沙甚大,又有什么记号不会被消去呢?
只好忍耐,到了那人的目的地再说。
然而现在都跑不了,一旦到了那人的地盘,岂不更加困难?
姜宣心乱如麻,每每这样的时候,他都会悔恨为什么自己从前没有学武功,总是一被抓住就毫无办法。
吃一堑长一智,小山儿以后必须学武。
想到这里,他难过地蹙了眉:应当还有那样的机会吧?
记得老师说过,他天生能带来福运,所以应当能,一定能!
他要把所有的福运都给小山儿,一定要!
危急之中,他不断地往好处想,不断地给自己力量。
约莫到了深夜,马车不再颠簸,看来道路又趋于平坦,然后车速微缓,最终数马齐嘶,车猛地停了。
姜宣和小山儿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车门打开,那个请他来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大夫请下车。”
姜宣捏了捏拳头,把小山儿抱起来,又用袍子下摆把小家伙卷了一圈,最后将衣袍边儿塞进腰带,用虚声说:“抱紧爹爹。”
小山儿立刻双手紧勾住姜宣的脖子。
车外的男人默默地看着他们。
姜宣在心中预备了一下,终于走下车来,视野一旦开阔,立刻震惊了——
周围遍布圆帐,帐前与各帐之间有或腰悬佩刀、或手举火把的士兵守卫或巡逻,远处还有防御工事!
是军营!
而且看他们的穿着,分明与中原不同。
这是邻国的军营!
姜宣的冷汗顿时下来了,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请他来的年轻男人一言不发地在前方领路,似乎并不介意让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应是自信他翻不起风浪。
这男人也颇有身份,士兵见了他都会行礼。
姜宣忐忑地跟着走,一路深入营内,最终来到了一座明显比其他营帐宽大华丽许多的帐前。
那个男人停下来,面向营帐,手在胸前行了个奇怪的礼,又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想来是求见。
果然下一刻里面回了一句很短的话,男人便掀开帐帘,一边走一边回头示意姜宣跟上。
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还有不同寻常的暖热。
以及映入眼帘的摆设绚丽华贵。
帐子最深处有一张大床,床上躺了个人,这时正努力撑起身体向他们看过来,床边四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侍从向那个年轻男子行礼,然后纷纷退开。
走到近前,姜宣看清了床上的人——
面容粗犷的中年男子,须发旺盛,脸色与嘴唇青紫,一副中毒之相;
在这么热的帐子里还披着袄,袄下是里衣,里衣里鼓鼓囊囊,想是绷带,腰以下还盖着毡被。
年轻男子开始和床上的中年男子对话。
仍然听不懂,但从动作、语气和表情上,姜宣大略可以猜出,年轻男子在给中年男子介绍自己,中年男子非常凶非常抗拒,年轻男子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应该是在劝说,因为中年男子渐渐地不太坚持,也没那么凶了,最后仿佛是认命一般地狠狠用拳头砸了下床,又极其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话。
姜宣猛地一愣。
他在那句话里听见了一个非常耳熟的词,发音的方式听起来似乎是……
姜守?!
脑门前忽而一闪,极其响亮地“叮——”了一声。
记得哥哥离京前说,这次一走恐怕又要好长一段时日无法相见,因为边境上与交赤国的局势很紧张,那日他冒失地闯入御书房,季恪传召重臣,正是谈对交赤的策略。
所以这伙人是交赤的兵马?!
这两个男人看来是将军或主帅,床上的那个想必是作战受伤,而令他受伤的人很可能就是……哥哥?!
姜宣的心狂跳起来。
“请大夫看看我兄长。”年轻男人说。
这回说的是大宁官话。
完全没有口音,所以姜宣才会被骗。
这时他更加确定这两人的地位一定很高,否则不可能专门学说大宁官话,还说得这么好。
姜宣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那人道:“不放下孩子?”
“不必,先看一看,不影响。”
那人不再说什么,只是盯着他。
一个侍从过来帮床上的男人宽掉袄和上衣,缓缓地解开又厚又长的绷带,露出胸口下方一个狰狞可怕的血窟窿。
本也在看的小山儿猛地被吓到,扭身缩进姜宣怀里。
姜宣轻轻地拍了拍他,凝眉看去,是箭伤,血未止住,呈紫黑色,肿了一大片,还在向周围蔓延。
箭上有毒。
如此伤势依然清醒地活着,这人的体魄相当强健。
“左大腿上还有一处一样的。”年轻男人补充道,“我们国家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伤药都没用,大夫你有办法吗?”
直言“我们国家”,当真是极其狂妄。
还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伤药”,这两人的身份看来比他先前想象的还要高。
姜宣一时没说话,那人便面色不善,开始威胁。
“我请大夫来治病,是只把你当大夫,但你自己若不把自己当大夫,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锐利的目光挪向小山儿,“你很爱你的孩子吧?”
姜宣顿时气死了,忍耐着说:“你究竟想不想让我治疗你兄长?”
那人沉默片刻,缓和道:“大夫有办法?”
姜宣也暂且退了一步:“明确知道是什么毒或许有办法,现在这样看不出来。”
那人想了想,对侍从说了句话,侍从躬身出帐,片刻后回来,手捧托盘,盘中两枚断箭,箭头黑乎乎的。
“这便是淬毒的箭。”
姜宣走过去看了看,说:“先前你说你兄长是打猎时被猛兽咬伤,我带来的药物不对症,如今想要验毒,我需要其他药材和物品,更需要时间,需要清静的地方。你们既然有最好的大夫,应当知道这件事不能有丝毫出错。”
年轻男人想了想,说:“可以,只要于救治兄长有利,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但你要记住,不要耍花招,除非你不想要你自己和你孩子的命了。”
姜宣垂下眼帘,低声说:“知道了。”
他要了一个空营帐,除了他和小山儿不许旁人进来,送饭送水送东西都放在帐外;
所需药材、药品与器物列了张单子,很长,东西很多,无法立刻备齐。
年轻男人便警告他不许拖延时间。
他表示自己没有拖延,所要之物都有用,并拿出了一粒停仙门的丹药,说可保命三日,让那中年男子服下。
年轻男人自然不全信他,把丹药给了本国的大夫,大夫看了许久看不出究竟,却也未发现不妥。
最后中年男子自己决定一试,服药之后,疼痛、发热和畏寒果然有所减轻,一时便对姜宣刮目相看。
年轻男子又逼问他丹药还有没有,姜宣索性直言,说这丹药乃师门秘方,自己身上还有最后一颗,然而这东西治标不治本,且只管三天,最后一颗若是现在服下,以后危急关头再想续命就彻底没办法了。
尽快验出毒性,对症下药才是根本。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那人只得命人加速备齐姜宣所需之物。
即便不全信,此时他们仍是把姜宣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其实姜宣确实是故意的,但关键处并不在于拖延时间。
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伤处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非常眼熟,等到再看到断箭,他几乎就已经确定,这毒药出自大师姐骆雪霜之手,而且还加入了当年季恪所中的白玉弓的毒箭上淬毒的手法。
当年宫变之时,骆雪霜为季恪解毒疗伤,已经将白玉弓所用的毒药与下毒手法摸透,后来他自己也开始学医,骆雪霜还专门给他讲过那种毒药的制法和疗法。
至于这毒怎么会到哥哥手里……
想必是哥哥向大师姐请教的?
那回大师姐不止救了季恪,还在刚进京城的时候以毒术帮助哥哥迅速打败了叛军,后来他生小山儿的时候大家伙儿也在一处聚了好些日子,哥哥当真有心,学个一招半式也不是不可能。
白玉弓那毒药本就相当厉害,再加上大师姐的融合,按理来说必将令人毫无生路。
而那中年男人居然还活着……
是因为哥哥学毒还不到家?
以及交赤国最好的大夫多少也得顶点儿用。
老实说,这毒若非之前听大师姐讲过,他也没办法。
当然,眼下他虽然有办法,但也不可能真治。
那毕竟是与大宁交恶的敌国贵人,是哥哥要射杀的人!
还那么坏地把他和小山儿绑来威胁,他的善良、他的医术医德绝不会对这样的人使用!
既然来了,便是天意。
他提要求、要东西自是有所图谋,在看到断箭确定毒源的时候就决定了。
唯一难过的便是对不起小山儿。
两日后,他要的东西备齐,又过了两日,他装模作样地说疗法已有眉目,但毒性太诡太烈,他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尽力,治一步看一步。
正巧停仙门那枚疏理体内力量的丹药药效耗光,中年男人再度发起高热,人都烧糊涂了,还说胡话,上下两处伤口溃烂流脓越发严重。
姜宣便煎了剂药,药汁内服、药渣外敷,半个时辰后,中年男人再度好转,交赤军营这下简直视他为神,对他的态度都恭敬了许多。
如此姜宣继续医治,一连七日,中年男人伤口的血止住了,开始结痂,也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这天夜里,姜宣和小山儿上床睡觉。
虽然帐内没有旁人,但外面都是士兵,小山儿知道不能大声说话,就把自己和爹爹都蒙在被子里,躲在爹爹胸口很小声很小声地问:“爹爹,等你治好了那个人咱们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姜宣一愣。
犹豫半晌,努力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也下了狠心,将小山儿紧紧揽在怀里。
“山儿,爹爹现在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是爹爹说过的所有话里最最重要的,你先做好准备,待会儿无论如何不要害怕,好么?”
小山儿也一愣。
被抓来这么多天,虽然还不太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虽然没受皮肉之苦,但他依然非常明确地知道,这里十分十分危险,危险到他不敢说话,睡觉也总是惊醒。
但现在,他用两只小手捏住爹爹的中衣,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鼓足了勇气。
他做好准备了。

第67章
姜宣先简单讲了他对这里、对那两个男人的身份和中年男人受伤缘由的猜测, 然后又说——
“交赤国这些年来一直想侵吞咱们大宁的土地,不断在边境上恶意破坏互市、骚扰抢掠百姓,这些咱们先前在梁州就有所耳闻, 所以我根本不可能真地救治那个家伙。”
小山儿便一愣, 用虚声问:“那爹爹你……”
“也是巧了,那种毒来自于你大师姑,有着旁人不知道的秘法, 我深明就里,做起手脚十分容易,现在只是让那个家伙的伤势表面看起来向好, 取得他们的信任, 然后找机会一击杀之。”
小山儿瞪大眼睛张开嘴。
“就这几日吧, 我会告诉他们如此用药无法根治,必须切除伤口腐肉,切肉时要用本门特制的镇痛止血药,否则恐怕挺不过来。我便在那时下手。”
小山儿想了想,蹙眉说:“可是他们的大夫每次都会检查爹爹你的药。”
“那药本身没有问题。”姜宣笑了, “关键在于我提前要来的其他药物。我用那些药物配了个香包挂在身上,又用另一味药消去了它的味道。这香包留香很久,遇热更甚, 也就是说这几日来, 我不断前去治疗那个家伙, 就不停地在那家伙那个热烘烘的营帐里留下药引, 而药引一旦遇到师门的镇痛止血药,就会产生大量药雾, 令人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小山儿眼睛一亮,立刻抓到了重点:“除了那个受伤的家伙, 其他人也被会影响?”
姜宣点了点头:“我提前给咱俩吃解药,到时咱俩趁机逃跑。”
小山儿眼睛更亮,喜色呼之欲出:“爹爹你好厉害!”
然而姜宣却高兴不起来,他真正要对小山儿说的话其实现在才开始。
他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只是最好的可能。那药雾对付重伤之人绝对没问题,爹爹自信一定能在那时杀了那个家伙,可是对于其他人,药性能有多强、能坚持多久,爹爹无法笃定。这里毕竟是交赤军营,那两个人身份尊贵,想必周围都是精锐,人人都会武功,都有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意志,虽然爹爹也会二师伯所教的逃命身法,但练得并不算好。这件事里有许多变数,任何一个变数都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可是爹爹思来想去,必须这么做。”
他认认真真地望着被子里小山儿柔嫩的脸,十分疼惜地用指腹缓缓抚摸。
“首先,咱俩绝不能在这里久呆,因为那人一旦去查了咱俩的来历,发现了咱们与伯伯和季恪的关系,势必会拿胁迫他们;就算不查,无论我最后能否治好那个家伙,咱俩也不可能有生路——单看他们并不顾忌咱们深入军营,就知道他们断不会放咱们回去大宁透露消息。”
小山儿听懂了:“所以咱们必须逃跑。”
姜宣点点头:“依计逃跑,最好的情况是顺利逃出军营,可咱们不知道军营外是什么地方,或许已是交赤国,或许荒无人烟,咱们很可能会再次被抓,再次被抓则必死无疑,即便不被抓,也有可能迷失方向,饿死冻死。差一点的情况是在军营里就被抓。”
小山儿的脸变得害怕而伤感了。
姜宣紧紧握住他的手:“山儿,爹爹保证会拼尽全力护你离开,但同时,爹爹把所有可能告诉你,是希望你能做好准备,不要怕死。就算死,我们也要努力死在外面,死在这里的人找不到的地方,避免他们用咱们的尸体再做文章。山儿,爹爹这回实在对不住你,但是爹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姜宣的眼泪“哗”地滑落。
“从前不曾对你说过,但爹爹现在要对你说,你的父亲是大宁天子,你的伯父是大宁将军,或许有朝一日这整个国家和所有百姓都将成为你的国家、你的臣民,你拥有他们带来的一切尊贵荣耀,便要为他们付出、为他们作战,所以,不要害怕为他们而死。那是英雄的牺牲,是值得的。”
小山儿愣愣地看着爹爹,问:“死会很疼么?”
姜宣难过地点点头:“会,但你放心,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会忘了那些疼。”
小山儿却问:“也会忘了爹爹,忘了师公师姑师伯、阿守伯伯阿宁伯伯和弟弟妹妹,忘了……季恪吗?”
“你、你不想忘了季恪吗?”
小山儿的眼圈红了:“好像是有点……不想。”
姜宣的眼泪忽而汹涌而出:“若还有机会相见,你告诉他,他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小山儿像平时一样乖乖巧巧地“噢”了一声。
姜宣猛地把他抱住:“山儿对不起,都怪爹爹……都怪爹爹……但、但咱们也可能不会死,就算、就算死了,阿守伯伯和季恪也一定一定会给咱们报仇!”
“嗯!”小山儿在姜宣怀里使劲儿点头,“爹爹你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哭,我都明白了。死就死,疼就疼吧,我才四岁半就是小善人和小英雄了!我也在课本上学过,就算不是天子和大将军,只是平民,也要有气节!”
“山儿……”
姜宣几乎崩溃,也许正是因为孩子太小,才会将这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
可他就算无数次地狠心、无数次地决定、无数次地想清楚,又怎么可能真正接受呢?
整整一夜,他将小山儿抱得无比得紧。
小山儿难得地在这里睡了个好觉,他却一夜未眠。
他恨不得把每一个瞬间都无限拉长,多看一看自己的孩子。
可惜有些人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他向那个年轻男人提出了割除伤口腐肉的疗法,年轻男人没有立即答应,又过了一天,大约是同兄长以及他们的大夫商量了,总算同意。
于是这日午后,姜宣正式开始了属于自己和小山儿刚强无畏的殊死一搏。
然而怪的是,从前但凡治疗,那个年轻男人都寸步不离他兄长,今日人却不在。
姜宣十分困惑,直觉或有问题,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就在主营帐靠近门口的地方煎镇痛止血药。
本是为了监视,避免他在药里做手脚,现在却是方便了他。
镇痛止血的功效只需过一遍伤处就会有,而与香包药引结合之效需得大约一盏茶,他面无表情地缓慢下刀,一边割除腐肉,一边用余光观察那家伙的脖颈。
他已经观察过无数次了。
但仍反复模拟、确认一击毙命的位置。
小山儿站在他侧后方,像近来的所有时候一样,用两只手紧紧捏着爹爹衣袍的下摆。
此刻的他也在想。
想爹爹前夜说过的话,想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师公、师姑、师伯,阿守伯伯、阿宁伯伯、弟弟妹妹……
还想季恪。
他还没有特别特别喜欢季恪,只是想告诉他,他好像已经不太把他当大坏蛋了。
要相处过后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大坏蛋,譬如这里的每个人都比季恪坏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这时,床上的中年男人难受地“嗯”了一声,帐中两个不会武功的侍从直接晕倒在地,两个士兵开始按着脑袋摇晃,强撑了一时也倒下了。
起效了。
中年男人登时意识到这是姜宣的手段,很凶地大喝一声,拼命想要起来,然而他已不能,便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地吼喊,不知是在咒骂还是在叫人,然后用尽全力一翻,从床上摔了下来。
姜宣向后一退,迅速背起小山儿,小山儿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双手双脚箍紧爹爹,双拳攥紧,双目充满勇气地瞪圆。
姜宣又来到那男人身后,试图拉起他,以他做肉盾掩护。
一切不过数息。
这时营帐帐帘一掀,两个身形高挑穿着交赤士兵制服的人闪进来,姜宣和小山儿同时屏住呼吸——
逃跑从现在开始!
快晕倒!快多晕一些!
果不其然,那两个士兵刚一侧身踏入就猛地顿住了,其中一人本能地将另一人挡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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