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层的大小正适合,奖状放在里面,像刻意装裱过一样。
纪光山蹲在地上,仔细分辨上面的文字——2024年全美凝聚态峰会,优秀海报展示奖。
而奖状的所有者,为了这份荣誉,却经历了糟糕的一天。
纪光山的眼眶突然湿润。
他觉得,姜哲衍身上有一把浇不灭的火。
明明应该在群山之上盘旋,却被一把锁困住了。
第84章 再陪我试一次
早上醒来时,姜哲衍摸了个空。纪光山不在身边,屋里开着窗通风,他还以为自己在医院。
稍微一动,一块毛巾掉了下来。姜哲衍摸了下额头,好像还有点烫。
纪光山听到动静,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先量个体温,你昨晚发烧了。”
姜哲衍点了点头,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纪光山捡起毛巾,重新用温水打湿,给他擦了下脸。
病成这样,再嘴硬也没有用了。姜哲衍闭眼,呼吸着毛巾上湿润的水汽:“对不起,突然病倒,吓你一跳。”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纪光山昨晚只睡了几小时,言语间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姜哲衍眯了眯眼,看到电脑上满屏的英文:“有急事要忙吗?”
“嗯,之前起诉郭旭明、汪晨雨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说到这儿,纪光山轻轻啧了一声,“前几天律师和我说,这场官司不好打。”
这个案子姜哲衍全程都在帮忙,纪光山不想隐瞒他。
因为美国并没有转发、浏览量超过多少量刑的说法,他们的行为属于民事纠纷,最好的结果就是公开道歉、赔偿精神损失。
但是这些年成功维权的案例,都是直接辱骂、人身攻击,传播不雅视频。
像他们这样通过视频引导网暴,但素材本身攻击性较弱的案件,法院基本上没有受理过。因此能否说服法官,最后赔多少钱,还是未知数。
“但是我们的证据链可以从结果上证明他们是错的。”姜哲衍听完他的话,情绪比想象中平静,“有时候坏人就是很难受到惩罚,打了官司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就是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没关系,至少我已经挺过来了。”事已至此,纪光山觉得这都没什么了。比起这些委屈,他更希望姜哲衍的身体能好起来。
一次两次或许是出于责任,照顾的次数多了,总有累的时候。
姜哲衍喝完他热的牛奶,感觉头没那么晕了:“需要我陪你去法院吗?”
“你还是在家休息吧,反正资料都准备齐全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了。”
也是。姜哲衍知道自己现在需要静养,万一在旁听席上发作,那就麻烦了。
“要再睡一会吗?”
“不用了,”姜哲衍靠在床上,“倒是你,赶紧回来睡一觉。”
纪光山还有两个月就要回国了,如果以这个状态一个人留在美国,他肯定不放心。
在那之前,有些事必须和纪光山说清楚。
姜哲衍其实很担心这次分别,纪光山毕业、找工作,每件事都要忙得心力交瘁。
如果再因为自己的病情造成额外的负担,隔着半天的时差,事情不能及时解决,弦很容易就崩断。
姜哲衍不想失去他,他对纪光山的感情已经陷得很深了。谈到这时候分手,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但同样,他也不想拖累他。回想起告白那天,说要做一面盾守护在他身后的话,姜哲衍觉得自己还是太自信了。
三天后,案子在加州的基层法院开庭审理。
据说半个月前,他们和房东的纠纷也在这里审理,房子加上误工费,总共赔了60万美刀。他们不服判决,吵着要向上级申请二诉,结果刚出法庭就被父母臭骂了一通。
而今天,那对小情侣坐在被告席上,面对纪光山,依然没有一点后悔。
纪光山的主张是,郭、汪两人过失引起火灾,在得到纪光山救助并成功的情况下,仍在网上散布诱导性言论,引导网暴,导致纪光山的社交账号和个人信息被扒出,属于侵犯名誉权的行为。
对方坚持认为开窗逃生是错的,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他们没有主观加害的动机。
当法官的追问“何种方式更好”时,他们提出了从卧室跳窗的办法。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罗畅提过卧室门被锁的事情。姜哲衍得知这个重要信息后,又请人勘察了一次,确实发现了门锁的痕迹,以及掉落在沙发边上,被烧变形的钥匙。
等他们向法院出示证物后,对方的气焰立刻削弱。法官再次询问是否知道卧室门被锁住,两人含糊其辞,答不上来,只能他们承认了是因为不想让客人进去,自己锁了门。
然后他们又编了一堆漏洞百出逃生方法,也被姜哲衍提供的模拟资料一一驳倒。
但是在发视频的动机方面,两人死也不松口。最终法院以传播内容与事实不符,且对当事人造成严重影响为由,宣布判决成立,要求被告在原平台公开道歉、永久保留,赔偿精神损失一千美元。
一千美元,也就是七八千块钱,在给房东的巨额赔偿前,不过一个零头。
小情侣挑了挑眉,很轻松地接受了这份判决。
不过他们说得对,这种官司确实难打,而且即使胜诉,赔偿还不如前期开销多。
如果不是姜哲衍坚持,纪光山肯定下不了决心做这种亏本生意,也不会得到这一份永久的公开道歉了。
从法院出来后,纪光山找地方哭了一场,把这半年来受的委屈,和姜哲衍相处过程中的所有情绪,统统发泄了出去。
整理好情绪,他给姜哲衍发了消息。会议结束后,实验室里放了个短假,姜哲衍这几天就在家养病。
周末,两人在海边选了一个西餐厅。靠海的那面有扇落地窗,可以看到海岸线的灯带。身边的烛光映得姜哲衍的脸色好了很多。
说起来,他们第一次吃饭,也是这样的环境。纪光山还借着一杯酒,指出了他的听力问题。
这样看来,酒精确实是坦诚相见的利器。
姜哲衍搅着杯里沉底的果粒:“光山,昨天我和医生联系过了。”
“嗯?”纪光山刚把牛排塞进嘴里,“医生怎么说?”
姜哲衍的手指沿着玻璃杯口划了几圈,沉默片刻,换了一个话题:“纪光山,你站在台上演讲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纪光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分享看法,会有一种获得感。”
“那如果有人问了你答不上来的问题,或是自己出现失误,你会紧张吗?”
“肯定会啊,这是人之常情。”纪光山想起曾经失败的经历,笑着摇了摇头,“我刚进英辩队的时候,因为逻辑不够严谨,经常被人抓漏洞,指导老师也批评过我。”
“然后我看了很多经典的辩论赛,逐字逐句分析他们的逻辑,摸索出了自己的套路。再加上我英语比较好,很快就成了队里的主力军。”
姜哲衍点了点头:“这股较真的劲确实很像你。”
“你不也一样吗?”纪光山切了块牛排送到他嘴边,“你和心理医生聊的也是这些?”
“差不多,”姜哲衍心不在焉地吃着牛肉,“但和你说这些更轻松。果然,这是你最吸引我的地方。”
在这份自信上,他们本该是同一类人。但姜哲衍的勇气,却停在了四年前。
那是他保研前最重要的一场比赛,本该是简历上添彩的一笔,最后却成了他永远走不出的圈。
忘词、呼吸困难,甚至最后当众晕倒,那天经历的每一分钟,都足以给一个完美主义者判上死刑。
光是几段文字,纪光山就能感觉到当时他的绝望:“这都是焦虑症带来的影响?”
“是的,”姜哲衍说到这儿,情绪也有些激动,“关于这个问题,医生建议我做系统的脱敏治疗。但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也不确定成功的几率。”
唯一能保证的是,这次他绝对不会再逃避。
“纪光山,你愿意陪我试一次吗?”
纪光山的答案自然是肯定:“不过这个方法要等你回国吧?”
“对,得和医生当面聊,才能确定具体方案。”想起以后的事,姜哲衍又觉得头疼。
他不想和纪光山分别,让他独自面对找房找工作的人生大事。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在美国多待一段时,回避和父母的接触。会议上发生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在那之后,姜哲衍再也没有和尹新兰说过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病,怎么面对已经找好工作、赚钱养家的纪光山。
姜哲衍还有两年时间才毕业,在此之前,实验室两千一个月的工资,实在是太寒碜了。
虽然以前总是开玩笑,让按小时计费的大翻译官努力工作养自己,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姜振说得对,遇到困难就逃避的态度,是挺没用的。
“怎么又不说话了?”纪光山敲了敲桌子,“总是发呆的话,我可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没事,”姜哲衍回过神来,咬着吸管喝了口果汁,“你不用担心我。在离他们远的地方,也许情绪会更稳定。”
“对了,你最近周末有空吗?”
纪光山还有一个月考试,考前还有两周实践课,空闲时间只有最近两周了。
姜哲衍听完他的课程安排:“下周末我再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不要总把我当病人看。”姜哲衍敲了下他的脑袋,“就当是出去散心了。我们实验室本地人推荐的,我猜你肯定喜欢。”
纪光山摸了摸额头,怪嗔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期待一下了。”
在姜哲衍的授意下,纪光山提前买好了零食和速食快餐。周六下午,姜哲衍租了车,到家里来接他。
目的地是离纪光山家不远的一个自然公园。美国多山地,在群山环抱之中,孕育了许多湖泊和森林。
车驶入山区的时候,正好赶上傍晚。快落山的太阳卡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道路两旁是挺拔的松树,错落的枝桠把落日切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形状。
每一分钟的天色都在变化,纪光山坐在车里,看着太阳西沉,仿佛在进行一场奇妙的追逐。
姜哲衍顺着指示牌,将车停在了路边。这个位置离湖很近,在靠近湖边的草地上,正坐着不少看风景的人。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来度假。”姜哲衍打开后备箱,拿出了一卷毯子,“过来喷点花露水。”
纪光山收回远眺的眼神,走到车后面,一眼看到了后备箱里吉他,惊讶道:“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和lab同事借的。”姜哲衍拿出一个没拆封的小盒子,“驱虫手环,你拿着。”
纪光山低头看包装,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字,姜哲衍就拧开花露水盖子,对着他的脖子里喷了一下。
纪光山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姜哲衍!你就知道欺负我。”
“谁让你的脖子这么嫩,肯定容易招虫子。”姜哲衍说着卷起他的衣袖,往他手臂上也喷了一点。
纪光山气鼓鼓地翻白眼,继续拆包装,看到手环上的哆啦A梦:“这也太幼稚了。”
“不是你说它能带来好运吗?”
“那也不至于买儿童款吧?”纪光山指着包装吐槽他。
“趁还没毕业,再做几个月小朋友不好吗?”姜哲衍拆开另一个包装,“你看,我的是皮卡丘。”
“你喜欢这个?”
“算是吧。”姜哲衍点了点头,“小时候唯一看过完整一集的动画片。”
“那等有空了,我可以陪你再看几集。”纪光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姜哲衍笑了声,拿出毯子,背好吉他,关上了后备箱。纪光山拎着晚饭,跟在他后面往下走。
湖面上还剩最后一点霞光,姜哲衍背着吉他,拿着东西,走得很轻松。
下到湖边的破路有点陡。纪光山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走在了后面,突然见他转身,朝自己扬起手臂:“把手给我。”
山间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帽绳末端的金属扣不规律地晃动着。
纪光山有些走神,抓住了他的手。双手相握的瞬间,纪光山感到了一股颇具安全感的劲道,姜哲衍卷起的衣袖下,手臂的肌肉线条格外分明。
纪光山被他拉着,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踏实。姜哲衍选了个人少的地方,铺开了毯子。两人坐在草地上,欣赏着湖边的风景,一边吃晚饭。
饭后,夜晚也正式降临了。风声中夹带着虫鸣鸟啭,群山环抱的湖泊上方,繁星缀满了夜空,将湖面映得波光粼粼。
纪光山抱膝坐在地上,感受着鼻尖的草木味,靠在姜哲衍身上,静静地闭上了眼。
姜哲衍拿出一盏小夜灯,放在两人身前:“想听我弹琴吗?”
“好啊。”纪光山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起来,“我给你录视频。”
姜哲衍借着周围微弱的灯光,把吉他横放在身上,试了一串音阶:“不过我会弹的曲子里,没有特别适合今晚的。不介意的话,我就即兴发挥了。”
“当然不介意。”纪光山惊讶地问,“你还会作曲?”
“那倒不至于,只是学过一点乐理知识。”姜哲衍轻轻吐了口气,“我也不确定能弹成什么样。”
“没事,怎么弹都行。”纪光山趴在草地上,架起了手机。
姜哲衍微微偏头,用仅剩一侧的听力分辨周围的声音,弹了一段琶音。
稍事思考片刻,他又换了一个把位,把这两段连起来,顿时就有了感觉。
像是雨中的湖面,起了一层薄雾,雨点轻柔地打在水面上。突然,他把旋律翻高了一个八度,随着手指的变化,乐声变得轻快起来,穿透了山间的雾霭。
纪光山安静地坐在一旁,借着摇曳的灯光,欣赏姜哲衍在弦上熟练挪动的手指。
他觉得姜哲衍身上有股劲儿,但又不似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般炽热,或许更像此刻的星空,沉默地接纳所有。
找到感觉后,姜哲衍的状态也轻松了许多。他抬头远远地看向前方,突然偏过头去,在纪光山的额间轻点了一下。
始料不及的那几秒间,纪光山听到了他在自己耳畔的低语:“I think of you when star falling into the lake.”
当星星坠入湖面时,我会想起你。
或许这句不着边际的情话还有下文。但下一秒,乐声和呼吸都随着姜哲衍的转身戛然而止,变成了一个临别的深吻。
度过了忙碌的几周后,纪光山完成了在美国的学业,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交换这一年学分是互通的,通过了蒙特利的考核,他就不需要再参加师大的期末考了。所以这次回国,他买了去成都的票,打算先回老家住一阵子。
自从高中离家求学,一晃已经过去了九年。在即将结束学业开始工作的节点上,他有很多事情要和长辈交代。
姜哲衍的身体也基本恢复了,回到实验室继续下一步研究。
虽然之前在会场,被陈康缠着聊了半小时,害得他差点焦虑发作,教授的建议却是中肯的。
姜哲衍仔细回顾了自己的实验过程和结果,给陈康发了封邮件。
请教过陈康后,他又和分别和两位导师聊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手性液晶是一个多领域研究的话题,如果在物理性质上做出突破,极有可能在仿生、医学和人工智能领域有所建树。
如果实验能成功,他打算把这部分结论放到自己的毕业论文里。
另一边,在家休整了一个月后,纪光山再次回到学校,准备毕业和秋招。
因为还不确定能找到什么工作、地点在哪儿,租房成了一个大问题。京州市内短租的房源很少,一些拎包入住的单身公寓更是坐地起价,两百块一天,没有还价的余地。稍微好些的酒店,价格还要贵。
纪光山想,实在不行只能找个青年旅社凑合一阵了。
看着他为了租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姜哲衍很愧疚。他们家在京州不止一套房,但凡他和家里关系缓和一点,要把钥匙借朋友住几个月,肯定不在话下。
不过好在后来,他联系上了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大学同学。他家有套房待拆迁,正空着没人住。
虽然房子比较旧,借给纪光山过夜还是没问题的。
在电话里,姜哲衍再三强调,他们的关系算不上特别好,对方愿意帮忙,主要是为了还以前的人情。
纪光山听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吃醋的语气,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在同学那里,纪光山还听说了很多姜哲衍的风流往事。比如新生晚会上,和文学院公认的美女同台主持,因为过于养眼,成了学校里的拉郎CP。
起初那个女生还觉得自己吃亏了,直到有一天,突然跑到操场上给姜哲衍送水。
那天姜哲衍刚上完网球课,穿着短袖短裤,背着网球包,就和小说里描写的场景一样。
听说那个女生总共找了姜哲衍三次,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没过多久,她被其他人追到手了。
说着说着,他还找出了当年晚会的照片给纪光山看。女生穿着一身亮闪闪的齐肩礼服,头发也精心烫过,熨帖地披在肩上。
纪光山的眼里却只有姜哲衍。相比女生华丽的打扮,他的那身黑色西装,更像是鲜花的陪衬。
但是纪光山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自信的眼神,被那种沉稳的气质所吸引。
他希望有一天,能再次看到这样的姜哲衍。
解决好住所,接下来就是找工作。纪光山的实践报告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有很多时间专心准备秋招。
宣讲会上,梁新觉居然没来。纪光山听同学说,他在京州找了一年实习,没有公司要不说,还被骗得很惨。自从研二结课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估计是回老家另谋出路了。
央师大作为省内老牌名校,提供的资源非常丰富。纪光山咨询了前几届毕业的学姐,和姜哲衍讨论了一下,最后投了三家公司,按照要求制作简历,逐个上传发送。
以纪光山的简历,过初筛肯定没问题。两次交换经历,以及大学里参加的各种比赛、实习经历,都是他的加分项。
完成笔试的半个月后,他陆续收到了面试通知。每家公司的面试方式都不一样,有小组面试,也有单人群面,但考察的核心都差不多。
截止到十月底,纪光山顺利收到了两份offer。他和两边的HR详细谈了一遍,又询问了姜哲衍的意见,最终选定了一家公司。
因为还没毕业,纪光山暂时以实习的身份进入公司,没想到带他的老师,正是两年前在科技论坛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直系师姐宋婉奕。
那时同传箱被人挡住,是纪光山帮她拉开了摄影师。
看到简历,宋婉奕一下就想起了他:“你看,当时我就说,有一天我们能在同传箱里再见,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虽然相隔半个地球,两人每天颠三倒四地说着早安晚安,听到不断传来的好消息,漫长的分别也没有那么煎熬了。
剩下的这段时间里,父母没有再来打扰他。姜哲衍花了一个月,才从失眠和不安中调整过来,继续早睡早起,跑步锻炼的生活。
只是想到回国后要见医生,他偶尔会有些焦躁不安。
十二月下旬,加州街头再次被圣诞气息包裹,姜哲衍也完成了论文初稿和公派留学的任务,带着研究成果准备回国了。
他特地买了早一天的机票,这样等他飞过太平洋,追上15小时的时差到国内,正好能赶上今年的最后一天。
落地后,取行李和通关又等了将近一小时。姜哲衍拿到行李箱后,都来不及开箱拿一件厚衣服,直接拖着两个大箱子往外走。
从海关那儿出来后,一路上都贴着“欢迎回家”的标语。外面站满了接机的人,还有不少举着迎客牌的旅游团。
姜哲衍拨开人流,一眼就看到了早早站在栏杆前,等待自己的纪光山。
四目相对,纪光山的脸上立刻扬起了笑容,兴奋地挥手喊了声学长,转身从身后密集的人群中挤出来。
姜哲衍也沿着隔离带,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行李箱滚轮和地面碰撞,发出一阵阵笨重的声响,直到停在挡板的尽头。
纪光山手捧着一簇灿烂的花束,冲到他眼前。姜哲衍放开行李箱,在往来不断的人潮中,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欢迎回家,学长。这是我特地给你挑的花,代表着重逢和无畏的生命。”
“你也是,光山。”姜哲衍接过花束,再次抱紧了他,“恭喜开启人生新阶段,以后的日子里,工作顺利。”
纪光山的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大衣,刚结束一场翻译,就直奔机场来了。
单排扣的大衣衬得他身材线条流畅,也更有职场人干练的味道了。
但是看到姜哲衍,他还是捧着鲜花飞奔过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姜哲衍把花横抱在手里,纪光山上前帮他拿了一个行李箱,一起往机场出口走去。
“今天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还是和宋老师搭档。发布会的负责人对我们印象不错,或许以后能达成稳定合作。”
纪光山工作的地方靠近科技新区,有很多医疗和汽车的上市企业,他目前接的活大多来自那边。
入行两个月,他已经在前辈的引荐下做了两场交传和一场同传,克服了第一次在大型会议上开口的恐惧。
虽然这点钱还远不到同行标准,省着一点花,也够他在京州落脚了。
上学期的奖学金也到账了。纪光山在公司边上租了个小房子,申请了住房补贴,每个月能拿一千五。
姜哲衍还没毕业,每个月看病吃药还要花好几千。纪光山的工资只够养活自己,打算等姜哲衍申请到博后,再考虑买房的事。
姜哲衍还是先申请了学校宿舍,周末或是双方比较日子,都会提前联系对方,去纪光山家过夜。
休息了一段时间,姜哲衍在纪光山的陪同下去看了心理医生。
咨询室的空间不大,布置得很整洁。窗边养着绿植,茶几上也放着几盆多肉。
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看起来很温和的女人。她给两人倒了水,坐在沙发对面。
“欢迎回国,最近生活怎么样?”
距离毕业还有一年,是学生最忙碌焦虑的时候。很多人可能还没有发够论文,面临延毕问题。
这点姜哲衍已经不用担心了,他只需要按照计划做实验,写完最后的博士论文,就能获得毕业资格。
一般这个问题,医生会根据回答判断他近期的状态。看他答得还算轻松,医生笑了笑:“那开始今天的话题。”
说着,她翻了下手里的表格:“你之前和我说,已经可以在小教室里给学生上课了?”
“对。”
“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姜哲衍吸了口气,“比想象中轻松,大部分同学都在玩手机,基本上没人看我。上课的内容也很简单,只要照着课本念就行。”
医生听完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关键词:“这种感觉你完全可以接受吗?”
“是。”
“你觉得这和演讲、汇报的区别是什么?”
姜哲衍稍微思考了一阵子:“礼堂的空间更大,人多更,而且大部分都是教授。我看到他们动笔记东西,然后抬头看我,就会很紧张。”
“所以你不喜欢和他们有眼神交流?”
姜哲衍下意识地闭眼:“算是吧。”
想了想,他又说:“特别紧张的时候,看着PPT上的提示词,也说不出完整句子,只能傻站在台上……”
然后就像大三那年一样,当着几百人的面,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如果让你对着稿子念,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吗?”
“这样应该可以,”但是姜哲衍并不认同这个做法,“只是不脱稿的话观感太差了,一般老师都不建议这样做。”
不仅是老师不建议,姜哲衍也不愿意这样做。比起把所有文字都推在PPT上,给听者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他宁可硬着头皮赌一把。
“好吧,虽然你不赞同这种做法,但我还是建议你准备一份完整的稿子。”医生递给他一张表格,指着其中画圈的地方说,“下一步,你可以从这里开始,尝试去接触人多的环境。”
姜哲衍接过东西,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眼:“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又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纪光山:“这是你朋友吧?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好,那我先出去。”姜哲衍收起那几张纸,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门合上后,医生问纪光山:“后续的流程,姜哲衍提过让你陪他吗?”
纪光山点头。
医生笑了一下:“不用太担心。我觉得他从美国回来后,性格更加稳重了。他的逻辑和表达能力都很强,也有和人交流的意愿,这些都会有助于治疗。”
“只是,他还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这点已经很难改变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脱敏过程中,尽量减少失败的次数。”
“知道了,”纪光山郑重地点头,“我会注意他的情况。”
“其他没什么了,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有人陪他,他应该也能更有信心。”
“但愿吧。”纪光山说了声谢谢,从咨询室里走了出来。
姜哲衍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蓝色的小册子。见纪光山出来,他把东西放回一旁的铁架子上,纪光山这才看清楚,是医院的心理健康宣传册。
“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交代了一点注意事项,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嘛。”纪光山揽住他的胳膊,“接下来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