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包给我,你去排队吧。”
“诶?”纪光山很是惊讶,“你不和我一起吗?”
姜哲衍抱歉地笑了笑:“我还是不了,万一下来不舒服,晚上就不能陪你看烟花了。”
但是两人一起出来,把他丢在一旁,玩自己喜欢的项目多不好意思。纪光山的眼神有些犹豫。
姜哲衍又说:“想玩就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好吧。”纪光山勉强地点头,把包给他。
等了大概四十分钟,轮到纪光山的时候,工作人员看到他胸口的徽章,送上了热情的祝福。
纪光山心不在焉,坐在过山车上寻找姜哲衍的身影,结果扑了个空。
不过等过山车启动后,爬升、速降、翻滚的轨道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刚才的小插曲也被尖叫声盖了过去。
结束了这紧张刺激的三分钟,纪光山从过山车上走下来,手脚还有些发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站在出口处缓了一分钟,他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姜哲衍的身影。姜哲衍并没有按照约定在下面等他,纪光山走到分开的地方,四处张望了一番,终于在背阴处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他。
姜哲衍前胸后背各挂着一个书包,竟然捧着电脑,站在树荫下看资料。
纪光山喊了声他的名字,直到跑到他眼前,姜哲衍才听到声音,合上笔记本看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快了,光排队就有一小时。”纪光山喊得嗓子哑,咳嗽了两声。
姜哲衍见状立刻把电脑收进包里,递过去一瓶水。
纪光山喝了几口水,稍微舒服了些:“你刚才在看什么?”
“导师突然发消息过来,我看你还没回来,就改了几行代码。”姜哲衍赶紧道歉,“真不是故意不陪你玩。”
纪光山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尴尬了:“没事,接下去玩些简单的项目吧。”
到了晚饭的点,排队的人数依然很多。姜哲衍对游乐项目没兴趣,纪光山转了一圈,也觉得排队浪费时间,提议先吃晚饭。
吃完饭后出来,外面的景色就像变脸一样。快黑透的天还有一丝朦胧的紫色,彩灯已经悉数亮起,广播里放着轻松欢快的音乐。
纪光山跟着歌声哼了起来,像只欢快的小动物,在姜哲衍身边乱窜。
“当心前面,别撞到人了。”姜哲衍拿出手机,跟在后面录像。
“放心吧。”走动人流密集的地方,纪光山走回来拉住了姜哲衍的手,“人还真是奇妙,小时候想快点长大,爸妈带我去游乐园,我还嫌幼稚。没想到长大后,看到游乐园反而走不动路了。”
“这说明你还没长大。”姜哲衍收起手机,“还玩项目吗?”
“不玩了,随便逛逛,拍点照片。”纪光山张望了一番,拉着他走到一条人少的街上,“在这里,我们拍张合照吧。”
姜哲衍点头,指着一扇彩色的玻璃花窗说:“这边光线不错。”
纪光山拿着手机到路边找人帮忙,说了几句,找到了一位年轻的女学生。
纪光山把摄影师带回姜哲衍身边,小声对他说:“笑得开心点。”
“知道了。”姜哲衍淡淡地应了声,搭住他的肩,看向镜头。
“Hello, look here, say cheese.”小姐姐朝他们招了招手,随即响起咔嚓几声。
纪光山接过手机,看到照片上两张帅气端正的脸,满意地连声道谢。
“我还是第一次在景点里照相。”姜哲衍凑过去看了眼,“小时候爸妈带我去旅游,我一般都不怎么说话。”
“这么听起来,确实很没情调啊。”纪光山把照片发给他,“我要给你改备注,叫呆头鹅怎么样?”
“那你是什么?被大鹅一口吞进肚里的小鱼吗?”姜哲衍不紧不慢地反驳他。
“我才不会不会被你吃掉呢。”纪光山回嘴。
姜哲衍收到照片,顺便看了眼时间:“烟花快开始了,我们早点去。”
圣诞村的烟花是夜晚最有名的景点。提前半小时去排队,城堡前已经站了好几百人。
姜哲衍挑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开始了等待。
前些年因为疫情,生活经历了诸多不顺。今天和他站在一起,共同庆祝生日,意义更是有所不同。
接二连三升空的烟花,纪光山看着忽明忽暗的夜空,觉得今晚特别适合接吻。
说起来,姜哲衍还欠他一个正式的告白呢。
纪光山抓住他的手,往身边拉了几下,想暗示他转过身来。
姜哲衍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是侧目瞥了眼,将他抓紧了些。
纪光山的心却随着他这一抓,狠狠沉了下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被焰火和音乐掩盖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簇烟花消失,游乐园里响起散场的广播,姜哲衍依旧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光山晃了晃他的手臂:“该走了。”
“嗯。”姜哲衍回过神来,淡淡地应了声。
纪光山想他可能是听多了噪音,不太舒服,又说:“晚上我来开车吧。”
姜哲衍没有推辞,取下车钥匙给他。
这里离姜哲衍家比较近,纪光山第一次在国外开车,不熟悉路况,得开导航。
为了不打扰姜哲衍休息,他戴了耳机。姜哲衍见状,上车后也没说话,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又拿出了电脑。
姜哲衍向来不把情绪写在脸上,但相处久了,他的状态如何,纪光山都能看出来。
他明显感觉今天姜哲衍没有上次出来玩的时候那么放松,甚至有些勉强。
回家后,他问:“最近很忙吗?”
姜哲衍似乎也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好,坐在沙发里叹气:“嗯,明年三月的会议,再过一个月就截稿了,导师push的特别紧。”
“有遇到问题吗?”
“还行,就是时间比较紧。”
“去哪儿开会?”
“内华达,在隔壁州。”姜哲衍说完这句话,摇了摇头,“还不一定能过稿呢。”
“别这么说,要对自己有自信。”纪光山戳了下他板着的臭脸。
姜哲衍的脸色稍微舒展了一点:“不是没自信,这个会议是凝聚态和高分子的专场,邀请了世界各地的行业大拿,我本来就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的。”
“这不是很好吗,现在就应该是学习的时候。”纪光山永远想得比他乐观,“翻译和科研都是需要积累的行业,再过二十年,就是我们的时代了。”
“知道了,”姜哲衍拍了拍他的手,挤出一丝笑意,“还是老婆会说话。”
第82章 不速之客
纪光山说得没错,姜哲衍确实紧张。但不是担心过稿的问题,而是在会议上怎么讲。
疫情持续的那几年,线下会议都取消了,就连毕业答辩,也是用视频会议糊弄过去的。
他已经四年没有在大型场合做过汇报了。这几年出了很多事,病情也不断反复,姜哲衍不清楚自己就能做到什么程度。
按照会议要求投递完摘要后,姜哲衍继续完善论文的内容。三周后,姜哲衍收到了录用通知,让他在五个工作日内提交完整论文,并尽快上传表格,完成注册缴费。
接下去的半个月,姜哲衍几乎都忙得睡在实验室里。修完会议论文的稿子,还要应付上一篇期刊论文二审的意见,紧接着又收到了会议编辑部的修改意见,还要做展示用的海报。
等忙完这一连串工作,他约纪光山吃了顿饭。纪光山走到餐厅,桌上还放着电脑。姜哲衍抬头时,觉得脊椎有些僵硬。
“这些天忙坏了吧?”纪光山放下书包,绕到后面给他揉肩。
“没事,你坐吧。”姜哲衍把电脑收起来,“有的忙是好事。马上就是第四年了,做不出成果怎么毕业。”
虽然心疼,纪光山还是会为他工作时专注的气质着迷:“刚才在写什么?”
“改了下会议海报。”姜哲衍递上菜单。
纪光山有些吃惊:“居然是海报展示?我还以为你需要汇报。”
姜哲衍笑了笑:“像这种大型会议,肯定都是邀请专家分享,哪轮得到我。”
“那你得努力成专家啊,”纪光山调侃道,“我还等着给姜教授做翻译呢。”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姜哲衍闻言,眼中笑意凝固,含糊地应了声。
“对了,你的海报做得怎么样了?给我看看呗。”虽然不能去现场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纪光山还是很期待。
姜哲衍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他:“等吃完回家吧,正好帮我提点意见。”
海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排版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层次分明。纪光山一看过去,就能知道论文研究的是什么,在设计方面挑不出毛病。
果然,姜哲衍做事永远如此赏心悦目。纪光山暗暗在心里夸他,一边检查语法,发现了一个小问题:“姜哲衍,这句话应该用被动语态吧?”
姜哲衍闻言从沙发里坐起来,走到书桌前,看到纪光山批注的那句话:“确实,这几天忙糊涂了,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没事,”纪光山让他放宽心,“我看完了,就这一个问题,改掉就好。”
“谢谢老婆。”姜哲衍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
很快就到了会议前夕,主办方不统一收取电子版,要自己打印好带过去。A0尺寸的海报,卷起来有一米多高,放不进行李箱,姜哲衍捧着拿了一路。
其他地方倒是很顺利,晚上八点,他和导师顺利到了下榻酒店。第一天,导师要做汇报,姜哲衍跟着参加了讨论,听行业内的大拿各抒己见。
等晚上茶歇的时候,导师先回去休息了。姜哲衍见状随便吃了点东西,也早早回到酒店做准备。
他的展示在明天第二场。到场地的时候,上一批人刚走,会场里有些闷。姜哲衍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贴完海报,去外面透了口气。
再回去时,会场里已经挤满了人,大约有二十个展示位。像这种汇报方式,环境非常吵,只要有人提问,他就得回答,经常出现很多人同时讲话的情况。
比如身边这位外国哥们,表达欲就特别旺盛,一看到人就开始眼神交流,招来了一波又一波同行,眉飞色舞地和他们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
而那些人听完他的汇报,自然就转到了姜哲衍面前。大部分人看到他的海报,都会先夸一句“好看”。
姜哲衍颔首道谢,问他们是否需要讲解。他准备了三分钟时长的稿子,每一句话都仔细斟酌过,既能讲清楚自己的研究,又不会耽误他们太多时间。
参会者除了物理学界,还有很多来自纳米材料、高分子等交叉学科的团队。有些人听完他的讲解,因为跨度太大没什么可问,说声谢谢就走了,也有方向相近的人会留下来讨论几句。
一个多小时过去,姜哲衍总共接待了十波人。因为一直在集中注意听人讲话、思考回答,稍微安静一点后,耳鸣就变得非常清晰。
其实放松时,姜哲衍已经很少耳鸣。今天这种情况,也和紧张的情绪有关。
姜哲衍拿起水瓶喝了两口,正想去外面逛一圈,迎面过来了一张亚洲人的面孔。
他拧好瓶盖,准备和他问好。不料对方一上来就用中文说:“你就是姜振的儿子吧,我是京州大学物理所的陈康,经常听他提起你。”
“……”姜哲衍听到父亲的名字,下意识地沉默。
陈康笑盈盈地继续说:“姜教授今天也在会场。能在这样的大型会议上同时看到你和姜教授,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姜振竟然也来了?姜哲衍闻言心里一紧,有些后悔没把参会人员的名单挨个看一遍。
缓了几秒钟,姜哲衍笑着问:“陈教授需要听我汇报吗?”
“当然,”陈康指着身后两个年轻人说,“我们的研究方向很接近,这两位都是我的博士,他们也希望和你多交流。”
姜哲衍点头,按照已经准备好的稿子从头讲起。讲到结论部分,他们打断了姜哲衍的话,希望能在详细介绍一下支持这个结论的数据。
其实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经逛完了所有会场,做展示的人也准备收摊了。看到某个地方人特别多,就想过来凑个热闹。
这部分姜哲衍并没有写在海报上,在论文里找张图的功夫,眼前就多了一排人。突然被这么多人围住,姜哲衍毫无心理准备。
把文章展开来细说,就不是几分钟能解决的事了。他回忆了一下论文内容,面对各国教授,开始组织语言。
聊了将近半小时,回答完同学的问题,陈康又问:“我看你在论文中提出,液晶的聚合过程中出现了对称性破缺?”
“是的,这在凝聚态中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现象。”
“那你有没有统计过正负性的比列?”
这篇论文写得比较赶,姜哲衍来不及设计额外的实验:“没有。”
“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深挖的地方,”陈康说,“今年年初,姜教授一篇关于高分子信息传递的论文刚见刊,其中就提到了……”
又是姜振。姜哲衍莫名有些烦躁,想去拿放在地上的水瓶,弯腰的瞬间,剧烈的失重感袭来,就像一支利箭,从右往左贯穿了他的身体。
随后,就是一阵尖锐的耳鸣。姜哲衍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摔倒了,拉住身后的扶手:“抱歉,我没听清楚,可以麻烦重复一下后半句话吗?”
“我说姜振……你可以参考……”
还是听不清楚,姜哲衍闭了下眼,轻轻咳嗽了几声:“陈教授,这个问题我明天再邮件请教你。我去趟卫生间,失陪了。”
戴助听器的第二个用途,就是让别人知道他听力有问题。现场的人见他脸色不太好,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姜哲衍说了声谢谢,装作镇定地推开会场大门,走到外面,找了下卫生间的标识,快步走过去。
卫生间里有除臭剂,姜哲衍觉得反胃,捂着胸口狠狠皱眉,才把干呕的感觉压下去。
他摘掉助听器,拧开水龙头,捂住右耳仔细分辨周围的声音。水声,还有空调运作的振动声,都听得很清楚。
姜哲衍松了口气,接了几捧水往脸上甩,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刚才失态的尴尬。
身后的门突然传出一声响,姜哲衍擦掉满脸的水珠,警惕地往后看。
开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姜振。姜哲衍的眼神一晃,扶住水池边缘,通过镜子看他。
姜振一脸严肃地看他:“你的躯体化症状还是这么严重吗?”
“已经好多了。”姜哲衍淡淡吐出几个字。
姜振的脸色没有缓和,冷冷道:“晚上散会后,酒店休息区的咖啡厅,我有话和你谈。”
说完他便推门走了。姜哲衍转身靠在墙上,单手撑着水池,深吸了一口气。
晚上八点,会议散场。姜哲衍调整好状态,在咖啡厅里找到了姜振的身影。
桌上放着一杯橙汁,见姜哲衍走过来,姜振指着菜单问:“你喝什么?”
“我不用了。”
“一人一杯,店里规矩。”姜振的声音就像发号施令。
姜哲衍看了眼菜单,发现大部分都是冷饮,翻到最后才找到热牛奶,向服务员要了一杯。
他和姜振已经五年没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了。时隔多年,父子间的气氛很是尴尬。
姜振问:“博士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是进公司还是继续读下去?”
“继续读。”
“想要读下去,你的病必须治好。今天才多少人,你都坚持不下来?”
“今天是个意外,说话的人太多了,我听不清楚。”姜哲衍解释道,“学校里的组会,我已经能正常参加了。”
然而这些东西,在姜振眼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给学生上课呢?”
“上过几次,还行。”姜哲衍顿了一下,没有说后半句话——他只带过三四十人的班级,全程没有交流,就是念PPT。两百人的大教室讲台,他还没站上去过。
“所以现在让你去做汇报,能行吗?”
“……不清楚,还没试过。”
姜振步步紧逼:“是没机会还是不敢尝试?”
姜哲衍被问得无言以对,本想说谎,但犹豫已经出卖了他。
姜振见他这样,厉声批评道:“姜哲衍,我不喜欢你遇到问题就逃避的态度。你的爷爷奶奶,上世纪的科研工作者,吃过多少苦,不也照样挺过来了吗?”
“知道了,”姜哲衍觉得没有和他聊下去的必要了,“我会努力治病的,不用你操心。”
“坐下。”姜振甩给他一个眼神,“今天的话还没谈完。其实三年前,你和我说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们就该有这次谈话了。”
“什么意思?”姜哲衍凝眉,严肃地反问。
“你妈妈劝我想开点,说有人愿意照顾你,你的情绪也能稳定一点。所以这几年我没有管你,可你还是没有进步。”姜振喝了口果汁,放下玻璃杯,“既然你想继续做科研,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大学老师不是写论文就行的。如果连最基础的心理障碍都克服不了,就带着你的男朋友——”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还刻意加重了男朋友这几个字:“找个桥洞自生自灭吧。”
姜哲衍最讨厌的两件事,一是提自己的病,二是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可偏偏姜振,把这两件事合在一起,给了他致命一击。
在他们眼里,纪光山只是帮助自己治病的工具,起不到效果,就应该被抛弃。
这和当初在病床前,尹新兰说的话完全不同。
姜哲衍翻了下聊天记录,上周他明明和尹新兰提过会议的事,她却没有告诉自己姜振也会来。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要借此机会试探自己,姜哲衍想不出第二个沉默的理由。
说到底,尹新兰还是站在姜振那边。她理解不了自己的焦虑,在性取向上的妥协,也不过是出于愧疚。
姜哲衍突然觉得可笑。他想,大概是自己太缺爱了,所以生病那段时间,别人丢块吃剩下的骨头,都能开心地啃上好几天。
他以为尹新兰对自己的是爱和理解,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拿她的钱,开她的车,毫无防备地带纪光山去见她。
现在突然收回承诺,又算什么呢?
手机里进了一条消息,纪光山问他今天怎么样,到酒店了吗。
姜哲衍用最后一点力气划开屏幕,语音转文字回复他:刚躺下,有点累,先睡了。
放下手机后,姜哲衍确实感觉到了无尽的疲惫。呼吸很不顺畅,他坐起来,看到了桌上的药盒。
周围很安静,几秒的沉默后,他烦躁地把药盒摔到地上,五颜六色的药片散了一地。
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口服药了。姜哲衍拿起手机,想叫救护车,到医院打一针镇定剂,至少今晚能过得舒服点。
但这个点叫救护车,不出半小时就会传到姜振耳朵里。他不希望明天在医院里醒来时,看到那张冷嘲热讽的臭脸。
包里有个便携式氧气瓶,姜哲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坐在书桌前,七手八脚地拆下氧气面罩,扣在脸上。
这他第一次尝试自己处理焦虑发作。没有镇定剂的帮助,姜哲衍感觉情况随时会失控,没过几秒钟,又想打电话去医院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吸氧,而是控制呼出气体的浓度,防止短期内排出过量二氧化碳,引发体内碱中毒。
大概坚持了两分钟,手指的麻木感才有所减退。他拿下氧气面罩,吸了几口正常的空气,把塑料罩子按回氧气瓶上。
氧气涌向身体后,心脏的压力小了很多,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了。
姜哲衍躺了很久,直到呼吸和心跳恢复正常,身体还是软的,完全无法从刚才真实的濒死感里缓过来。
他看到地上那一大把药,又走下床,找出常用药的包装,混在面包里吃了下去。
做完全部工作,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床里,埋头睡了过去。
经历这番折腾,生物钟也不起作用了。第二天早上,连续几个闹钟都没能叫醒他,姜哲衍一直睡到十点多,醒来时手机里全是消息。
原来是他的海报被主办方评委了优秀展示奖,要他确认是否有空出席闭幕式。
姜哲衍揉着浑身酸痛的肌肉,觉得人生荒唐到了极点。就像这张奖状,别人眼里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一撕就碎了。
到会场后,他没有急着进去,坐在外面吹风。一次焦虑发作,对身心伤害都很大,一时半会根本恢复不了。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姜哲衍不用看,就知道是姜振的。
“我赶飞机,闭幕式就不参加了。听说你的海报拿奖了,希望下次能有更大的突破。”
姜哲衍抬头,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他的脸色很差,多一个眼神交流就会露馅。姜振这次却没有戳穿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走出会场大门,姜哲衍立刻给主办方打电话,说自己有事不能参加闭幕式,先把奖状取走了。
安排好下午的事,他给导师发了个消息,回酒店吃了安眠药,又睡了一会。
晚上回到加州,纪光山在家里等他。姜哲衍打开家门,屋里香气四溢,桌上摆着几道热菜。
纪光山听到开门声,没来得及解围裙,走出来迎接他。
“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发个消息?我的饭还没热好。”
“怎么自己下厨了?”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刚说完,空气炸锅发出提示音,纪光山用筷子把鸡翅翻了个面,又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搅了下里面的罗宋汤。
跟姜哲衍谈了快一年,纪光山的厨艺有所进步,不过做事还是不及他干脆利落,像只笨拙的大猫,在厨房里上蹿下跳。
姜哲衍看得眼睛一酸,放下书包和行李箱,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你这是做什么?”纪光山被扑得失去了重心。
姜哲衍关掉火,带着他走到客厅,下巴在他肩上蹭了几下:“没事,让我抱一会。”
“怎么了?”纪光山感觉他状态不对。
“有点累。”姜哲衍闭眼,一声不吭地靠在他身上。
“先坐下来休息吧,饭马上做好了。”纪光山晃了晃他的手臂,想让他放开自己。
不想姜哲衍反而抱得更紧了,带着他转了一圈,坐到沙发上。
“纪光山,你是不是快回国了?”
纪光山坐在姜哲衍的腿间,后背贴在他身上。姜哲衍说话的气流划过脖子,弄得他很不自在。
“嗯,交流到五月底就结束了。我们专业读两年半,回去就要准备毕业和秋招了。”纪光山动了下身体,“学长,你是不是还要在外国待一段时间?”
交换和公派留学的规定不一样,姜哲衍申请了15个月,比他多一学期。
“对,我12月底才能回京州。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那肯定是专心找工作了。”纪光山已经不担心毕业的问题了,“顺利的话,等你回来,我应该入职了。”
姜哲衍用力应了声好,沉默片刻,没有勇气告诉他昨天姜振说的话。
他不想和纪光山分开,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食言。
“先不说了,你休息会儿,我去做饭。”纪光山惦记着锅里的牛肉。
“去吧。”姜哲衍松开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姜哲衍又问:“光山,你有考虑过京州以外的地方吗?比如上广之类的。”
“你要申请那边的博士后?”
“目前不考虑,就是随便问问。”姜哲衍还没开始申请,提起这事心里更加没底,“我是怕你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其他地方有合适的岗位,我希望你多为自己考虑下。”
“知道了。”纪光山郑重地点头,愈发感觉他不太对劲。
最后一份汤端上桌后,纪光山喊他过来吃饭。姜哲衍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好菜,尝不出什么味道。
吃了几口饭,胃疼得更厉害了。姜哲衍用力地攥着筷子,整只手都在发抖。
纪光山见状用力握住他的手臂:“身体不舒服?”
“我……”姜哲衍的眼角一抽,小声说,“口腔溃疡。”
纪光山有些生气:“我这里有含片,吃嗓子的,你要吗?”
“不用了,我吃维生素就行。”
“这有什么可骗人的吗?”纪光山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姜哲衍马上改口认错,“是有点不舒服,我先去睡会儿。”
纪光山点了点头:“好,我收拾下厨房就过来。”
姜哲衍走进卧室,合上门,先走到阳台上,给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其实之前他试过一次脱敏治疗,但是因为过程太痛苦,没有坚持下来。
可惜电话没打通,现在应该还不到她的上班时间。
放下手机后,姜哲衍垂头丧气地躺进床里。
他不知道怎么和纪光山说昨天的事,尤其是尹新兰突然转变的态度。
纪光山已经见过尹新兰两次了,对她印象还不错。这时候揭穿他们的真实目的,不仅是压力,纪光山肯定也很失望。
半小时后,纪光山收拾完剩饭剩菜,发现他已经关灯睡着了。
再过几天,小情侣的网暴案就要开庭了,纪光山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发现手机快没电了,他想先用一下姜哲衍的充电宝。
然而打开他的书包后,纪光山很意外。包里的东西收拾得很乱,充电线全部绕在一起,会议上发的纪念礼盒,还有他的笔记本,都被压弯了。
纪光山又打开他的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放平,衣服就掉出来了。
纪光山解开隔层网的搭扣,看到了里面揉成团的衣服。姜哲衍没有折,都是随手扔进去的。
在这堆混乱的杂物中,唯一整齐的东西,就是放在透明隔层里的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