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光山闻言微微皱眉,过了好几分钟,才含糊地应了一个音节。
果然是睡着了。姜哲衍见状坐直了一点,想把他放平到床上。
然而在翻身瞬间,纪光山架在姜哲衍身上的手毫无征兆地滑到他的大腿内侧。
姜哲衍受到刺激,身体一振,腰顿时挺了起来。
“光山?”他低低地喘了口气,拍了拍纪光山的手臂。
但纪光山睡得很沉,全然不知道自己误入了姜哲衍的领地,感受到外界的扰动,还无意识地玩弄了几下。
姜哲衍的喉结剧烈滚动,扣住了纪光山的手腕,不可置信地低头。
一瞬间,快意就像开闸的洪水,涌上了他的大脑。姜哲衍奋力地仰头,想从周围稀薄的空气吸取一丝氧气,可回应他的只有躁动的热气。
姜哲衍咬着嘴唇,急促地换了几口气,把纪光山平放在床上,起身跨到他的腰侧,剥掉了上身的短袖。
纪光山依然睡着,微微偏头,发出了一丝轻微的梦呓。姜哲衍和他对视几秒,低声咒骂了一句,慌乱地跳下床。
他粗暴地扯掉了耳朵里的助听器,冲进淋浴间,一头扎进花洒里。
冷水浇在身上,头脑终于清醒了些,身体却没有丝毫消退的痕迹。
姜哲衍隔着厕所的窗帘往纪光山的方向看了眼。要是他突然醒来怎么办?在理智被快意占据的前一秒,姜哲衍默默问自己。
下一秒,他想——那就告白吧,反正这件事也是因纪光山而起的。
冰凉的手指不断摩擦,两股冷冽的气息一阵阵地碰撞,姜哲衍单手撑在墙上,眼色逐渐迷离,身上温度不降反升。
不知过了多久,他狼狈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水珠打湿了额前的刘海,顺着眉弓的沟壑流进眼里。姜哲衍捡起地上的衣服随便擦了几下,浑浑噩噩地走到床边。
他低头,看到纪光山翕动的嘴唇,看到他被酒气染红的脸颊,恍惚地想起自己很久没有碰过酒了。
不能喝酒,也就意味着失去了醉的资格。这几年里,姜哲衍自认为活得很清醒。
可是今晚,他也想醉一回,醉在纪光山为自己编织的梦里,暂时逃离这个纷繁的世界。
他往手心里哈了几口热气,修长的手指攀上了纪光山脸颊的轮廓。
随着手边的动作,姜哲衍俯身,从纪光山的唇间偷来了一口酒。
苦涩,粗糙,和记忆中啤酒的味道相差无几,但又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甘甜的余味。
第49章 留守小狗和醋坛子
喝酒后睡得很沉,纪光山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卧室,预告着今天的好天气。
纪光山惬意地眯了眯眼,慢吞吞地坐起来,看到了坐在靠窗的茶几边上看论文的姜哲衍,惊讶地直起眼神:“昨天打完麻将都两点多了,你怎么还起早?”
姜哲衍拿起手边的冰美式,浅浅喝了一口:“我已经养成习惯了,到点自然醒。”
纪光山揉了揉眼睛,看到另一张床上崭新的被褥,把视线拉回身侧的枕头:“我们昨晚又睡一起了?”
“我也不想和你挤这么小的床。”姜哲衍敲着键盘说,“是你喝醉后缠着我不放,都爬我身上来了。”
“怎么可能?”纪光山不相信自己的酒品这么差,“你这人就知道胡说八道。”
姜哲衍不置可否:“我点了豆浆油条,等你洗漱完我们一起去吃。”
“好。”纪光山掀开被子走下床。卫生间已经清理干净了,毛巾摆放整齐,垃圾桶里空无一物,丝毫看不出昨晚的痕迹。
纪光山洗漱完,走到外面喊了声姜哲衍。他随即合上电脑,朝门口走来。
田子真和魏然也起来了,正坐在餐桌前有说有笑,见他俩走过来,抬手招呼说:“看样子你们昨晚聊得不错。”
“本来就不是该吵架的事。”姜哲衍替纪光山拉开座椅,整齐地坐到桌前。
“光山酒醒了?”田子真咬了口油条,大大咧咧地说,“昨天才喝几罐就醉成那样,真是太逊了。”
“这么说,你很勇啊?”纪光山笑着拍了下他的大腿。
“反正比你会喝,不信你问魏然。”田子真拿起豆浆,潇洒地喝了一大口。
魏然配合地笑了笑:“确实,连我都干不过他。”
姜哲衍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等两人聊完,若有所思地看向纪光山:“你要回家过年吗?”
“嗯,买了周五的火车票。”
“那到时候我送你去车站。”
纪光山赶紧摇头:“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你了。”
“现在是客运高峰期,你带着行李挤地铁不方便。”姜哲衍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说清楚,“况且现在我也不忙。”
“那好吧。”纪光山闻言便不再推辞了。
轰趴馆中午十二点前退房,吃完早饭还有几小时,在田子真的提议下,他们又打了几把扑克牌。姜哲衍也不擅长牌类游戏,基本上每局都在输钱,不过他也不在意,四人用虚拟货币代替交易,玩得很开心。
等时间差不多了,姜哲衍又开车把他们送回学校。
“谢谢学长!这两天玩得很开心。”魏然搂着田子真的肩,心满意足地和他告别。
“是啊,之前总觉得师兄话少,也很少参加实验室聚会,还以为你是社交绝缘体呢。”田子真趁机坑了姜哲衍一把,“没想到居然会为光山主动组织活动。”
姜哲衍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差点没绷住,用咳嗽声警告他。
“实话实说,学长别不好意思。”魏然见状赶紧拉着田子真跑路,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姜哲衍看着他们轻松自在的身影,没有否认刚才的话:“那我也回实验室了,周五记得给我打电话。”
纪光山点了点头:“谢谢你为我们组的局,提前说声新年快乐。”
姜哲衍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因为和纪光山坦白了前任的事,还有些不太自然。
周五早上,按照约定,纪光山还是给姜哲衍打了电话。从京州回老家坐高铁也要十几个小时,为了能赶在白天回家,纪光山买了很早的票。
好在姜哲衍习惯早睡早起,接到消息后,直接开车去他家了。
纪光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眼就看到了他右耳的助听器。
他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这几天都忘记问了,助听器戴着还习惯吗?”
姜哲衍看了他一眼,发动汽车:“比想象中效果好,右耳确实还能听到一部分声音,对方位的判断也更准确了。”
“那就好。”纪光山欣慰地点头,“不过开车还是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姜哲衍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对去高铁站的路很熟,没有导航的播报,车里异常安静。
等车开出市区,姜哲衍确认路况安全后,突然问他:“你打算回家多久?”
“不清楚,可能过完年就回来。”纪光山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有些走神。
两地相隔甚远,就算有学生优惠,来回一趟也得上千块。纪光山刚上大学、还没开始做视频的时候,手头不宽裕,基本上都会申请留校。
但是前两年,他的爷爷去世了。纪光山当时在香港交换,没能赶上最后一面。
都说老伴走后三年一个坎,纪光山放心不下从小带他长大的奶奶,在那以后只要有空,过年就会回家。
不过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纪光山打算等年后回京州,找份家教的工作,看看能不能凑够去蒙特利交换的钱。
涉及钱的事情,他不想和姜哲衍细说,转而问他:“你过年有什么安排?”
“我还是老样子,在寝室里看看论文,然后请尹新兰出来吃个饭。”
纪光山听完他的话,心里不免唏嘘。姜哲衍明明就在京州,有家却不愿回。相比之下,虽然自己家境一般,但至少还有父母的支持鼓励。
这样想来,生活似乎对谁都有不公平的地方啊。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姜哲衍偷偷往右边瞥了眼:“在轰趴馆,你喝醉的那晚,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多少?”
纪光山低头,淡淡道:“你和我提了前男友的事。”
看样子他都记得。姜哲衍握紧了方向盘:“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那可太多了。
纪光山想起生病时姜哲衍细心体贴的照顾,想起姜哲衍宽厚温暖的肩膀……这份温柔,他肯定也给过何宿。
但姜哲衍毕竟也是快25岁的人,自身条件优越,身边也不乏优秀的追求者,谈恋爱也是很正常的事。
理解归理解,纪光山心里还是少不了疙瘩:“你和他应该有很多不快乐的回忆吧?以后不用再和我提他的事了。”
“至于你们那个意外……以后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联系我。只要你别再犯,我就当没听过。”
姜哲衍听到他的话,手指稍微放松了一点:“谢谢你,光山。我一定会听医生的话,多吃水果多锻炼,以积极的心态面对生活。”
纪光山原本暗地里较劲,突然被他的话逗笑了:“没想到姜大博士满腹经纶,做检讨的话术还是小学生水平啊。”
转眼间,车已经开到了高铁站门口。姜哲衍看了眼窗外,打开后备箱:“就送你到这里了。新年快乐,准备回京州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再来接你。”
“好,那我走了。这几天常联系,每天都要开心。”纪光山朝他一笑,打开了车门。
姜哲衍也跟着下车,等他拿走行李,合上了后备箱。
“就到这儿吧。”纪光山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又转身挥了挥手。
姜哲衍抱胸站在车前,轻轻颔首一笑,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第50章 新年快乐,光山
纪光山下高铁后又坐了两小时大巴,一路上颠簸了几十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家。
没想到村委会为了欢迎全村第一个研究生回家,居然偷偷摸摸搞了个大阵仗。纪光山被亲戚朋友们拉着走街串巷,忙到晚上七八点才给姜哲衍发消息。
【谢谢学长,我平安到家了。】
姜哲衍就坐在电脑前,看到消息立刻回复道:【好的,早点休息。】
纪光山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用语音和他说:“学长,你是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怎样社死的场景!村委会知道我要回家,竟然在村门口拉了条横幅!”
“不仅如此,他们还给我准备了一条十米长的红毯,直接通到我们村的宣传中心。一路上敲锣打鼓,礼炮齐鸣,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我拿诺贝尔文学奖了。”
“然后,我被村书记拉到广场上,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被迫发表升学感言。还有人给我送蔬菜水果,要我和他们家小孩合影签名,真是要我狗命了!”
姜哲衍一个人在宿舍,见他连着发了三条长语音,顺手点开听了一下。顿时,空荡的宿舍里响起了纪光山极具感染性的声音。
“咳咳!”姜哲衍没忍住,对着电脑屏幕笑出声。
【真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出个研究生多不容易,他们这是为你高兴。】
纪光山继续抱怨说:“拜托,我又不是文曲星下凡,这一搞二十年功德都没了。”
姜哲衍反复循环这几段又惨又好笑的语音,一边吃着从超市买来的水果,差点呛到。
纪光山见他半天不回消息,突然意识到什么:“姜哲衍,你该不会是笑着和我打字吧?”
【我不能笑吗?读博压力这么大,能在你这儿放松一点,也算是帮你把那二十年功德补回来了吧?】
纪光山越想越气,给他发了个表情包。
姜哲衍见好就收:【好了,不嘲笑你了。今天这么累,快去休息。】
【对了,这是那天你弹吉他的视频,记得收好。】纪光山确实累得不行,发送完视频,把手机丢到一边,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接下去的日子,两人也会时不时地聊上几句。纪光山放开玩了几天,和他炫耀自己打麻将的战绩,还拍了自家养的小土狗照片给他看。
姜哲衍也破天荒地给他发了生活照,说和尹新兰在景城商业街发现了一家新开的饭店,味道很不错,下次带他去吃。
到晚上,等忙完一天的工作,姜哲衍坐在电脑前,回顾了一下纪光山以前发布的视频。
纪光山专栏里有专门关于他的合集。除了最初的两个社死视频外,纪光山还上传了一些直播的录屏,几乎是把所有提到姜哲衍的地方都剪进去了。
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再听这些录音,姜哲衍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用户界面跳出一条提醒:您特别关注的up主光栅学长正在直播,快快点击加入~
姜哲衍眼中的疲倦一扫而光,换好ip地址,点进了直播间。
直播开始好几分钟了,纪光山正眉飞色舞地讲自己被村支书拉上台演讲的社死经历。风格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开摄像头,用虚拟形象代替。
纪光山给自己设定的虚拟形象是一个棕色头发带猫耳的男生,姜哲衍把鼠标挪过去,发现竟然还可以交互。点他的脸,虚拟形象会生气地噘嘴;撸头顶的猫耳,耳朵会蜷缩起来。
姜哲衍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懒懒地靠在椅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还有就是,最近我和学长的关系有了重大突破。回家前几天,他竟然主动邀请我还有其他两个好哥们一起去轰趴馆玩。”讲完观众喜闻乐见的社死场景后,纪光山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姜哲衍停下手边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向屏幕。
纪光山继续说:“我们一起玩switch,打麻将、做饭,最让我想不到的是,学长竟然还弹吉他给我们听了。”
“涉及同学隐私,我没把视频发到网上,但还是想在直播间里给大家听一下。”纪光山似乎在调整耳麦,后半句话的收音不太稳定,“学长已经很久没碰吉他了,突然听到他弹琴,真的特别惊喜。”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怎么说呢……就是,有种喜欢被回应的感觉。”
姜哲衍抿了下唇,打开手机,从已下载文档里翻出了相同的视频。
弹幕里齐刷刷地夸奖吉他声好听、学长多才多艺,但只有屏幕前隔着数千米网线的两人知道其中真正的故事。
正如纪光山所言,无论过去多久,那都是姜哲衍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晚。
跟着直播间的音频,姜哲衍又整理了一遍这些天的回忆。思来想去,他还是发了条弹幕:【恭喜光栅学长,我觉得学长离告白不远了。】
果然,外人永远只会看热闹。纪光山看到熟悉的ID,无奈笑道:“我也希望有暗恋成真那天,但是学长太闷骚了,总觉得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姜哲衍打字说:【再等等,万一出现奇迹呢?】
纪光山不置可否,随手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眼。系统显示,他三十分钟前提交了改名申请,新网名“衍射光栅”正在审核中。
“诶?”纪光山惊叹了一声,“第四宇宙速度,你改名了?”
【是的,之前找学长咨询的事有了结果,我进入人生新阶段了。】
纪光山还记得他的问题,欣慰地点头:“太好了,恭喜你们。不过为什么要叫衍射光栅?”
【我们都是学天文的,在天文学领域,衍射光栅是一个很重要的观测元件。】
纪光山一知半解:“那第四宇宙速度也是天文学名词?”
【对,第四宇宙速度是航天器飞出银河系所需的最小初始速度,不过目前,还没有飞船能执行这个任务。】
姜哲衍按下回车键,看着屏幕上徐徐滚动的弹幕,依旧能清晰地想起彼时的心境。
父子决裂,前任分手,右耳失聪,焦虑复发……两年前的他疯狂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好在命运没有给他开过分残酷的玩笑,兜兜转转,又找到了停留的意义。
纪光山听到这个消息,也打心底地为他们高兴。
直播到十一点准时结束,纪光山打开手机,看到姜哲衍发来的消息。
【[图片][图片]学校供应的年夜饭,伙食比平时好点了。】
纪光山点开大图,看到喷香的烤鸭和宫保鸡丁,感觉不在他身边,姜哲衍反倒学会照顾自己了。
刚想回消息,屋外传来敲门声:“山山,准备一下,和爸爸出去放鞭炮喽。”
“好!马上就来。”纪光山拿起耳机和外套,给姜哲衍发了条语音,“学长,想看烟花吗?”
姜哲衍回复了他一个问号。
纪光山戴上耳机,走到屋外,给姜哲衍发去视频邀请。
姜哲衍突然被消息轰炸,迟疑了几秒才划开接听键。
“嗨,晚上好!”纪光山举着手机,将灿烂的夜空尽收其中。
四面八方的烟火汇聚在空中,就像此起彼落的音乐喷泉,将整个小镇照得灯火通明。
姜哲衍坐在冷清的宿舍里,目光随着他身后的烟花缓缓上升:“这就是可以放烟花的除夕吗?确实比京州有年味。”
室外的声音混杂,大地红震耳欲聋,纪光山有说有笑地和他聊了几分钟,突然想起一件事:“学长,鞭炮声会吵到你吗?”
“没关系,”姜哲衍偏头给他看了眼,“助听器可以降噪。”
“那就好。”纪光山垒了几块石头,把手机架在地上,从兜里掏出烟花棒和打火机,“你玩过这个吗?”
姜哲衍摇了摇头:“小时候家里管得严,过年基本上都不出门。”
“那今晚就让无所不能的光山学弟补全你的童年吧!”因为背景噪声很响,纪光山和他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听起来特别有活力。
姜哲衍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看他点燃烟花棒,对着被焰火照亮的夜空,画出一颗颗闪亮的五角星。
分针和时针在谈笑间悄然重合,听到城市上空传来的钟声,姜哲衍凭栏远眺窗外熟悉的烟火,眼底生出一丝缱绻:“新年快乐,光山。”
“你也是,”纪光山又点燃了一根烟花棒,小声许愿说,“希望今年也是顺利的一年。”
因为错过了冬至祭祀,过了年初三,纪光山和父母一起去祭拜了爷爷。
回家后,纪光山趁做饭的空档,溜到厨房打探口风:“妈,当时爷爷住院和办丧事的费用,应该都还清了吧?”
爷爷是突发中风去世的,光抢救就花了不少钱。而农村丧事向来有很多繁文缛节,没个三五万根本办不成。
妈妈苏慧婷正在切菜,随口答道:“这不还有你大伯和三叔吗?三户人家一起摊钱,压力就小了不少。”
“那我们家还有多少存款啊?”纪光山进一步试探。
苏慧婷闻言放下菜刀,郑重地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纪光山和她对上眼神,一时间有些心虚:“家里还有三位老人呢,我这不是怕万一……”
提到这件事,苏慧婷也叹了口气:“别担心,只要不是大病,两三万总归拿得出来。”
“好,”纪光山大致有数了,“你们一定要多保重。”
“你也是。”苏慧婷擦干手上的水,揽着他的后背轻拍了几下,“山山,我知道你一直在帮家里分担压力。但如果真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一定要和妈妈说。我们会想办法的。”
纪光山最终还是没提交换的事,沉默地抱住了妈妈:“学校有点事,再过几天我就回京州了。”
苏慧婷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他千万要注意身体。
刚上大学的时候,纪光山当过一年多家教,说实话收入还不错。但是因为课业负担太重,差点把自己累垮。
攒够去香港交换的钱,他就偷懒不干了,下课后在寝室里剪剪视频,也能勉强过日子。
现在为了梦想,他只能重操旧业。好在纪光山在这行上有些门路,前几天托人帮忙,很快有了回应。
对方是个叫冯逸的高三学生,偏科非常严重,理综接近满分,英语却只有七八十。还剩四个月时间,家里人希望他能冲个双一流大学,开的价格很高。
回房后,纪光山给学生家长打了个电话,简单地说明来意。
接电话的声音非常年轻,自称是冯逸的哥哥。谈话内容和中介给的信息差不多,两人约定好三天后见面,签一份正式合同再上课。
翌日回程的票都卖完了。因为时间比较赶,纪光山就没有通知姜哲衍来接他,下高铁后直奔约定地点——甲方小区楼下的一家咖啡厅。
春节期间,店里格外热闹,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声不断。
纪光山推门进去,在靠窗的座位上见到一对母子,自顾自喝着咖啡,感觉像是在等人。三人的眼神打了个照面,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起身招呼道:“纪光山是吧?”
“对,你们好。”纪光山上前和他握手。
男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解释说:“我妈妈是来和你签合同的,不过她不太管教育方面的事,所以今天的试听课由我来把关。”
非常干脆的对话。纪光山会意地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合同:“那就按照之前说的,两小时550块钱,每周两次,先试用一个月?”
依旧是男生接话:“对,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纪光山仔细看完了三页纸,放下合同,双手交叠在桌上:“首先我要明确的是,我还没有接触过您的儿子,不确定他有多少提升空间,无法保证他在一个月后的二模中提升至少二十分。如果试用期过后,他成绩没有达到你们的预期,可以随时辞退我。”
桌对面的母子对视了一眼,男生说:“妈,冯逸的底子差,一个月提升二十分确实太夸张了。我看,要不还是先把这条规定划了,这段时间我会认真观察的。”
妈妈闻言皱眉,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的吗?小何,你可要对弟弟负责。”
“放心,我不会害他的。”男生说着拧开笔帽,把那条约定涂掉,抬头看纪光山,“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
“那确认无误后就签字吧。”男生将改好的合同递给他。
纪光山接过纸笔,潇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男生又从兜里掏出一盒印泥:“合同有二次修改,麻烦你们在改过的地方盖个手印,避免后续纠纷。”
这语气官方到,仿佛他跟身边的女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只是一个督促签字的律师。
纪光山心头闪过一阵压迫感,心想这人该不会是法学生吧。
等两份合同都签署完毕,男生起身扫了他妈妈一眼:“那我带他上去了。”
女人朝他们挥了挥手,动作甚至有些不耐烦。
纪光山将这些细节尽收眼底。果然不出所料,刚出咖啡厅的门,那个男生就说:“刚才当着他妈妈的面我不方便说,给你开这么高的补课费还有一个原因。冯逸仗着自己物理竞赛拿过奖,很看不起文科生,前几个家教都被他气跑了。”
纪光山闻言瞪直了眼:“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上次和你通电话,他妈妈也在旁边,我实在找不到机会。”男生说着揉了揉眉心,似乎也很无奈,“总之,一个月后要是不想干了,就和我直说。”
原来所谓的一个月试用期,是怕自己跑了啊。纪光山握紧拳头,冲着他的背影,冷冷挑了一眼。
男生没再多言,带他上楼开门:“冯逸,补课老师来了。”
冯逸正趴在餐桌上打盹,听到门口的动静,满不情愿地抬头。
男生递给他一双鞋套,换好拖鞋走进屋内,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子:“这是他的寒假作业。”
纪光山点了点头,坐到冯逸身旁,拿起最上面的试卷。刚看到听力部分,纪光山的脸色就绷不住了。
整整二十道听力题,冯逸全选了C,分明是连最基本的态度都没有。
他耐着性子问:“你做题的时候,感觉哪部分最吃力?”
冯逸低头转笔:“都不会。”
纪光山把卷子翻到最后,看到他错误的书信格式和狗屁不通的句子:“老师没让你们背作文模板吗?”
冯逸喝了口饮料:“背了,背不出来。”
纪光山又看了下阅读理解:“这道题你选对了,可以和我讲下思路吗?”
他眼都没抬:“蒙的。”
“……”一连吃了三个闭门羹,纪光山彻底蒙了。
都说钱难赚屎难吃,这两小时五百多块钱,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坐在客厅里的男生听到他们的对话,目光越过桌上的电脑:“冯逸,爸妈为你的英语已经花了好几万。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冯逸没说话,抬头瞪了他一眼,似乎在忍气吞声。纪光山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不过看冯逸的表现,估计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讲到四十五分钟的时候,他倒是非常积极地打断了:“老师,该休息了。”
纪光山一声不吭合上笔盖,冯逸啃着苹果,从试卷堆里挑出一张卷子:“这是去年理综的压轴题,得分率不到20%,但是我全做对了。纪老师,您能看懂我的解题思路吗?”
纪光山喝了口水,瞥见卷子上密集的磁场和复杂的抛物线,神情微滞。
冯逸看到他呆滞的眼神,得意地扬起嘴角。
电磁学是选修课程,文科会考根本不用学。冯逸挑这道题问,摆明了是想看他出糗。
不过好在去年做志愿者的时候,纪光山缠着姜哲衍问了不少有关发电机的知识。姜哲衍和他提过“叉进点出”、“左手判力,右手判电”之类的概念。
纪光山依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伸出右手比划了几下:“你在做分类讨论吧?因为磁场方向变化,感应电流也会随之变化。”
冯逸眨了眨眼:“那你知道为什么要分五种情况吗?”
纪光山淡淡答道:“因为线圈做自由落体运动,切割磁感线的速度在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