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名其妙被踹,但没恼,趁机抓住沈之屿的腿横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坐起来,替他轻轻按摩。
起初还算正常的按摩,到了后面就不老实了。
“好痒,放开……快放开!”沈之屿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直到后面求饶放过,陛下才罢休。
元彻脱下外袍搭在沈之屿身上,帮他挡住夜里的风,轻声道:“朕想明天带你回去见父王,还有母亲,他们总嫌朕笨头笨脑空有蛮力,见到你一定很喜欢。”
话音刚落,沈之屿察觉不对劲元彻的父母早死了,不然他也不会被兄长赶来中原。
今日……对了,今日白天他分明是在九鸢楼和一群老儒争辩。
这是一场梦。
沈之屿心中明了,但没有戳破,珍惜这难得一见的美梦,顺着陛下的话答道:“那可不一定。”
“一定。”元彻支起下巴,“偷偷告诉你,朕母亲就喜欢好看的人,她当年在山头捕猎,一眼看见正在洗澡的父王,当时心生色\意,猎也不打了,回家收拾包裹力排众议,孤身一人上赶着来嫁,追了父王八条跑场,朕的大人如此俊美,谁人见了不喜欢”
沈之屿笑说他油嘴滑舌。
“实话。”元彻在他耳边轻声道,“毕竟朕当年也是这样看见了你困了么?”
沈之屿的意识渐渐昏沉,手却死死抓着陛下的手腕,像是舍不得一般。
“困了就睡吧。”元彻伸手盖上他的眼睛。
“陛下。”沈之屿喊了一声。
“嗯?”
“一人在外,注意安全。”
元彻听到这八个字,有些失落,他以为沈之屿会说点别的,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答道:“别担心,朕所向披靡。”
沈之屿带着这句话,松开了手,沉沉地闭上眼。
第二日清晨,沈之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出意外入眼是相府的陈设,但心情一改之前的阴郁,变得不错。
梳洗时,魏喜看着自家大人控制不住向上翘的嘴角,一脸雾水。
而那句“注意安全”仿佛真有魔力,沿着京都一路北上,发挥出惊人作用。
元彻在和流民汇合后,又孤身踏上塔铁萨山脉,准备去将守在这里的北境信兵杀个措手不及,以免魏王和元拓之间也搞什么里应外合,节外生枝。
头狼带着陛下轻而易举爬上雪山,这里太白了,天地一色,黑狼几乎变成了白狼,陛下的眼睫上也凝起了霜。
转变就发生在一瞬,元彻也弄不明白,就在他用布条将九尺重刀与手背缠绕好时,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心跳忽然慌张起来,他皱眉,缓了缓脚步,没有急着冲出去,也恰好是这一缓,他瞧见自己的臂缚被冻裂开了。
元彻将备用的拿出来换上,可巧的是,以往无关轻重的臂缚在这一战派上了用场有三位信兵冲他同时袭来,重刀刀身上的薄冰让力道一个走岔,只抵挡了两位,另一位的劲儿不偏不倚落在臂缚上。
若不是有这抵挡,这只手估计就没了。
元彻抓住时机,反守为攻,快速解决了这一堆信兵,随后弯腰抓起一把雪抹掉身上被溅到的血迹,捡起掉在地上的臂缚,惊讶地发现这是沈之屿去年在礼国送他的那一对。
他的丞相大人无意之间救了他。
“咻!”
重弓拉开,多箭齐发,对准上方山头的一处用劲儿,不一会儿就看见雪层呈龟壳状裂开,雪崩爆发。
已经退去远处的陛下收回重弓,熟练地毁尸灭迹,营造出是雪崩才导致的营地成灾,翻身回狼背,驱使头狼下山。
在这期间,兀颜和其他亲卫们一起跑遍多地,顺利找到了那些失散的流民,见到他们来,许多年轻有力的人纷纷自荐要随他们一起对抗藩王,盛情难却,兀颜便留下了一些粮食给没法挪动的老弱病残在原地,告诫他们不要乱走动,然后将这些年轻人汇聚到吴小顺处,剩下的日子就是盼星星盼月亮,期待陛下能早点回来,不要出事。
见着黑色头狼的时候,兀颜差点哭出来,飞扑过去:“陛下,属下可算”
元彻隔空一把抓住兀颜,扔开:“保持距离。”
可怜巴巴的兀颜摔了个实打实地屁股兜,还不等他爬起来,又来了一位鬼戎兵。
是耶律录身边的兵,他单膝跪地,双手呈出一卷密报:“陛下,将军来信。”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2-07-03 23:54:59~2022-07-04 23: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灵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汐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陛下,你好帅啊!
在魏国边界兵分两路时, 元彻就和耶律录商量好,元彻负责跟着吴小顺汇聚流民,掌握这些藩王掩盖真相草芥人命的直接证据, 不给他们任何翻身余地,耶律录则顶着元彻的名头混入魏王府, 混淆视线, 观察动向, 拖延脚步, 然后抓住时机,两方汇合给予一击!
元彻连忙拿过信卷,拆开。
耶律录在信中禀报, 自己这一个月来跟着以魏王为首的五位藩王四处巡查,不出所料, 魏王带他见的民间一片繁华, 根本没有旱灾和饥荒,家家户户米缸充盈, 田亩丰收,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所谓的“百姓”各个身强体壮,行动如风, 分明是官兵扮作,所谓的“丰收”扒开, 稻子根本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而是从上方插\进去的。
魏王把耶律录当傻子耍,耶律录当然就演给他看, 一路点头, 两方皆揣着明白装糊涂。
起初, 魏王也迟疑过,觉得得过且过,没必要像齐王那样做得太绝,只要“皇帝”肯罢休,他就把这尊活佛打哪儿来送哪儿去,可渐渐地,他发现耶律录不仅不傻,心里还明白得紧,好几次想要绕开他自己悄悄出去巡查这当然也是耶律录演的,毕竟这个魏王太稳重了,不刺激一下他怎么让他加紧脚步呢于是灵机一动,决定以退为进。
魏王先是给他上演了一番自导自演,叫了一个人来“状告”自己的过失,指责自己顾此失彼,根本没发现真正的灾情没错,只是没发现灾情,并不是草芥人命魏王听闻,亲自扶起这位“百姓”,泪水聚下,带着其他藩王跪在耶律录面前说自己德不配位,主动要求在三日后前往南山祭台告知列祖列宗,在“皇帝”的亲眼见证下,卸下王爵。
元彻合上信卷,冷笑一声。
魏王狗急跳墙了。
兀颜终于爬了起来,不用想也知发生了何事,自告奋勇道,“属下愿为陛下打头阵。”
元彻没理他这句话:“去叫吴小顺来。”
吴小顺上前刚准备行礼,元彻就打断道:“免礼,朕问你,你们这里的南山祭台在何处?地形怎样?
“南山祭台离此地莫约五十里,四面环山,内里树木葱郁,除了一条开凿的路进山出山,其余山坡异常陡峭,如果对地形不熟许,很难通行,祭台处于大山腹部中央,一旁还有一座观音庙。”
元彻挑出几个关键词:“树木葱郁?只有一条道?”
“对。”吴小顺进一步解释道,“那地方其实荒废很久了,就算要祭祀祈祷,正常来讲也不会去到这么远,据说里面毒虫异草遍地,乡亲们避之不及,草民从小就被爹娘教育不许靠近。”
元彻沉思着点点头,当天夜里便召集了所有鬼戎亲卫军,两个时辰后,兀颜带着一道密令,趁黑从他们所在的山洞悄声掠出。
亲卫军们也重新散开,各司其位,忙活了大半夜,元彻终于得空,向一位老妇人借来针线,点上烛灯,摸出坏掉的臂缚,亲自缝补起来。
许是这种暖灯下穿针挑线的场景太过安宁,削去了他往日的锋芒,再被身上的少年气一衬,跟情郎似的,老妇人从起初地好奇,到慢慢走上前来,站来元彻身边:“你这一针错了,退出去,从后面绕。”
元彻一愣,他一个皇帝,对针线活当然是没有研究,只是觉得是沈之屿送的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老妇人也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纠正的是当今陛下,吓得顿时僵在原地。
“无需拘礼。”元彻也正在为这些线发愁,出声宽慰道,“你详细说说该怎么走。”
老妇人道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从元彻手中接过臂缚,给他示范了一部分,其实针线活儿也在于一个巧字,元彻常年舞刀弄剑,对力度把控十分精准,一学便会,后面除了一些拐弯处再次虚心请教了一下老妇人,其余都特别轻松。
缝好后,元彻重新绑回手臂上,顺手抚过一旁已经几乎看不出的刀痕,目光中温柔的毫不遮掩。
老妇人也最终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下放下了敬畏,甚至还开口笑道:“陛下,瞧您这样子……心上人送的?”
“没错。”元彻回道,“心尖儿上的人。”
“哎哟,”老妇人来了兴致,往里面挪了挪,“咱们有新的皇后娘娘了?”
“……”
元彻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甩开脑袋里稀奇古怪的画面:“不是。”
他可没这胆子。
老妇人啊了一声,有些失落:“那是妃子啊?”
臭男人,怎么可以不喜欢正妻呢?
元彻战术后仰,咂巴了一下:“也不是。”
老妇人啊得更大声了:“难道是宫女?你连名分都不给别人?”
看走眼了,还以为是个好人来着!
山洞内一览无余,没有墙壁隔开,这句话引来无数目光,又碍于对面是皇帝,大家又强行扭回头,换做用耳朵去偷听。
元彻将这些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无语至极的同时汗如雨下,几天前单枪匹怕上塔铁萨山脉都没如此紧张过,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再说错一句话,明天就会被钉在耻辱墙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是,你别瞎说,朕这个……啧。”
亲娘啊,鬼知道怎么解释?
“陛下!”恰好这时兀颜回来了,他咻地一下蹿到元彻面前,本想禀报军情,谁知又发现一溜烟的人全部把注意力集中在此,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自以为聪明地换了个话题,特地拉高声音,“啊陛下,这不是丞相大人送的臂缚吗,什么时候坏掉了……嗯?你们咋了?”
元彻:“……”
老妇人:“???”
一旁本只想听宫闱秘事的无辜听众:“!!!”
好了,解释清楚了。
老妇人僵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魂魄归位,哦了一声,随后以其纵横多年的功夫快速消化,竖起一根大拇指,低声赞美道:“挺好的,老身虽没见过丞相大人本人,但据说厉害得很,还是位超好看风华正茂的美男子,咱们村里的读书人都以他为榜样呢!”
陛下已经生死无畏了:“谢谢。”
“甭客气。”
这些人常年身处乡野,倒不必担心他们知道了会影响什么朝中局势,或者暴露什么隐情,元彻听着此起彼伏的祝贺,渐渐地,心里头忽然有一处软了下去。
今夜这山洞内的光景,其实就是他所期望的终点,那些中原权贵没说错,他就一蛮夷外族,胸无大志,若只能二选其一,他不求什么载入史书流传千古,只求百姓们不愁吃,不愁喝,劳累一天后可以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没有过分的尊卑之分,以及……发自内心地接受他和他的丞相大人在一起。
若这天下真有一日能全数如此,叫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而就在陛下满腔柔情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吴小顺忽然跑来,身后还跟着许多年轻男子,他们跪在元彻面前,齐声道:“草民斗胆,想与陛下并肩作战!”
元彻和兀颜同时一愣。
“起来说。”
“是。”吴小顺出列道,“陛下在边境的救命之恩,草民心中感激不尽,却无以回报,思来想去,有一点草民是擅长的,我等在这里出生长大,对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甚至比那狗王爷手下的狗官狗兵还要熟悉,草民身为四肢齐全的年轻人,无论是出于恩情,还是责任,都该为陛下披荆斩棘,陛下要带兵深入南山祭台,危险重重可想而知,若我等从旁协助,引路开道,不失为一方助力。”
说完,吴小顺再次跪下,磕了个响头。
元彻皱着眉,没有急着回答。
“儿啊!”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一位妇人扑出去,哭喊道,“我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你,你这是要挖我的心啊!”
“娘……”吴小顺身后的一位年轻人顿时眼眶湿红,但他抬袖一抹眼泪,咬牙道,“娘,若我今日不去,那狗王爷一旦得逞,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你让儿子今日放手一搏,说不定就熬出……”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声忽然划破夜空。
“啪!”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妇人的手悬在空中,手心通红,“你父亲死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带大,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年轻人沉默片刻,调转方向,跪在了母亲面前,赫然道:“那不如娘就当儿子早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妇人捂住胸口,几乎喘不过气,还是位小姑娘上前搀扶住妇人。
已经亡了孩子的老人听此,悲从中来,不由得掩面哭泣。
年轻人的神色也慌乱了瞬间,后见母亲无大碍,高喝:“我说,娘还不如当儿子早死了!”
“好……好……你要死,可以,但你是我生养的,你死在这里,把你的身体留下!”妇人气极,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随后竟还挣脱小姑娘的搀扶,拿起一旁铁锹,高高举起。
年轻人认命般闭上眼睛。
而想象之中的痛楚没有到来。
年轻人睁开一条缝,先见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自己面前,有力的手臂挡住那一棍,再往上看,那张脸让他吓得差点跪不稳。
是陛下!
元彻面色阴沉,夺过铁锹,扔去一旁。
是生气的前兆。
眼尖的兀颜率先跪了下去,喊道陛下息怒,紧接着鬼戎亲卫和普通百姓一起跪倒一片,就连狼群也夹着尾巴四肢低伏,方才的欢愉气氛已经消失殆尽,妇人瘫坐地上,哭泣不止。
元彻的指骨被自己捏得咔嚓作响,须臾,他道:“朕迄今为止,没打过败仗。”
妇人不知那儿来的勇气,竟还答道:“可我儿也就一条命啊……”
“人都只有一条命。”元彻道,“朕的师兄,身在敌营已有月余,朕的将士们,每天都走在刀尖上传递消息,包括朕的丞相大人!”他伸手指向洞外的南方,“也为保朝局稳当,与朕分开,孤身一人在京城与敌人周旋!朕离开时他还生着病!还不肯告诉朕!”
谁不是九死一生?
谁不是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妇人的啜泣落了下去。
“陛下!”年轻人膝行几步至元彻脚边,“陛下恕罪,草民的母亲是无知妇人,望陛下不要迁怒她,草民是真的心甘情愿为陛下效力!”
元彻收回手,回头看着他们:“差点忘了,还有你们。”
“你们要来,朕不拦,但你们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妇孺和年迈的长辈们都靠着你们过日子,你们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有些地方可以呈英雄,有些地方不可以,打仗是朕的事,当今还没落魄到需要全民皆兵的地步,家国大义不是自私自利,自己感动自己!”
众人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话毕,元彻也不再停留,迈腿离开了山洞。
兀颜和鬼戎亲卫连忙起身追上去。
旱灾之下,风都灼热,像是裹着刀片,让这夜风一吹,元彻激动的情绪也清醒了大半,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了,刚一回头,就见兀颜眼睛闪闪地看着自己:“陛下,你好帅啊!”
元彻:“……”
山洞内安静如斯,半响后,陆续有交谈声响起,紧接着是啜泣和责骂,元彻让亲卫兵和狼群守在外面,不要去进去打扰,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一个时辰后,吴小顺再次带着年轻人们出现在元彻面前。
而神奇的是,竟一人没少。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翌日凌晨, 天边破晓,第一缕曙光在山涧亮起。
狼群整顿完毕,百名亲卫身着黑衣短袍, 腰别刺刀,元彻带着他们, 以及从昨夜自告奋勇的人中选出的较为身强体壮的五十人, 即将准备出发。
两天, 他们要在这个时间内全部抵达南山祭台, 并埋伏其中。
“陛下!”兀颜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馄饨跑来,低声道,“看, 有位奶奶给您开的小灶。”
虽说粮食不愁了,但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做一碗皮是皮肉是肉的馄饨, 并不容易。
元彻在和吴小顺吩咐军务, 告诫他战场上瞬息万变,切记遇事不要慌张, 不要独自胡乱行动,一定得看手势懂配合,吴小顺是这批年轻人的领头,前后指挥过几次多人行动, 虽不及亲卫军,但也有一定的经验在身上, 正色道:“陛下放心,草民明白。”
“好,那地形一事就交给你们。”元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身赶去亲卫军那边, 他没空坐下来吃早饭, 只得接过馄饨碗,一边走一边吃,刚塞进第一口,就愣道,“怎放这么多辣子?”
“啊?”兀颜奇道,“属下记得您喜欢吃辣子呀。”
“是要吃没错……”
话说一半,元彻不知想到了什么,后面的声音落了下去,继而柔声一笑。
他确实要吃,但沈之屿的忌口太多,辛辣便是其中之一,为了和丞相大人一起吃饭,他非但适应了清淡口味,有时甚至还要帮对方注意不能贪嘴,今天骤然看见这红彤彤的辣子,下意识问了一句。
旁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关起门来的私事的,元彻将剩下的馄饨两口三口刨进肚子里,抽来兀颜的手帕一抹嘴,将空碗丢还给他,并叮嘱记得帮自己给老奶奶说谢谢,随后在下属满眼疑问下饱腹离去。
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又一日,京城。
老儒们已经被关九鸢楼整整一天两夜了,可鬼戎兵们除了不让他们离开,其他地方都伺候得特别好,每人单独一间房,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被破口大骂也不还嘴,更不会生气,跟个没脾气的柱子似的立着。
反倒搞得他们这些老头子有些不好意思。
在这期间,周老一直内心憋闷,总觉得沈之屿临走前的那句话除去无意间流露情绪之外,更多的是在向自己求救,希望自己可以帮忙劝劝这些老顽固。
潭老右手拿着九鸢楼刚煮好的鸡腿,左手猛拍走廊栏杆,站在二楼对楼下执勤的鬼戎兵开始今日的第三次大骂:“老子我告诉你们!别一天整这些有的没的,去给沈家那小子说,不可能!”然后吃一口,“别说他是丞相,哪怕他是玉帝都不可能要挟我给他办事……谁啊?”
潭老的骂得正起劲,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周老带着另十三位老儒站在他身后。
“干嘛?”
“老潭,你积点德,别骂了。”周老负手叹气,“进屋来,大伙儿有事商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这十五位聚在一起再加上一位沈父,多么叱咤风云的存在,天下文章有十有八成自他们出,无数皇室权贵想要辟他们为幕僚,他们压根不搭理,只想快活逍遥,做个无忧无虑的神仙。
一转眼,最优秀的那位已经去世多年,他们也早已头发花白,拐杖不能离手。
屋门关上的那一刻,潭老感觉氛围不对劲,他用拐杖敲地三次,胡子都气立起来了,怒道:“怎么,你们得了沈家那小子什么好处?竟要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得了吧。”周老一摆手,“老潭,咱们这群人中,就属你最喜欢沈家那孩子。”
潭老的八字胡落了下去。
“你放屁!”稍后,他驳道,“我家孩子要是这样……”
“你能乐开花。”
潭老:“……把腿给他打折。”
“刀子嘴豆腐心。”周老撑着拐杖坐去长凳中间,“当年文坛,老沈排第一,你排第二,早在那孩子说出想要立新学说,你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新学说,立的是一个全新的天下,和以往朝中弄权不一样,他不是要争夺,而是彻底改变规则,这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比我们这群人加起来甚至老沈还要大胆和厉害,但玩得越大,随之而来还有无法估测的危险。”
“你是担心他把自己搭进去啊!”
潭老的胡子已经完全垂下,漏气儿似的。
“你承认吧。”周老苦口婆心道,“你觉得你当年怯弱了,没能为老沈成功发声,这次无论如何就要救下他儿子,你在挣这一口气,可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老沈的儿子,他们沈家出情种和犟骨头啊!”
沈父喜欢为官弄权吗?
当然不,他是神仙中的神仙,若他喜欢,早就在名声大躁时就会接受辟请,无需等到后来。
但他去了,因为他爱自己的妻子,爱自己的孩子,想要为他们争来一方庇佑安稳。
同理,沈之屿爱元彻,也想要为他争来容身之地这两者唯一不同的就是,沈夫人的安稳仅限于沈府不惧强权,元彻则需要整个天下尽括囊中,不再受前朝之困,重蹈覆辙。
“老夫……”方才还牛气冲天的潭老爷子现下眉头快要拧出皱纹来了,他嘴边胡子上还残着鸡腿的肉油,沉默了好久,忽而抬起头,眼神重新锋利,斩钉截铁道,“你们休想得逞!老夫要当恶人,不能看他这样下去!”
他还是不愿。
他拿捏着沈之屿不会拿他如何就算如何也无所谓,一把年纪早已活够了在最初那一刻起,就决定撒泼打诨到底。
周老见他执迷不悟,怒道:“老潭!你究竟是不愿,还是走不出当年的怯弱?你究竟是在为那孩子着想还是自欺欺人?若是老沈在此,他会怎么做?!”
“他会……”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躁动,打破了老爷子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杵着拐杖,挤出屋门往下看去,只见两日前跟在沈之屿身边的小厮魏喜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对守在九鸢楼大门外的鬼戎兵说了什么,手舞足蹈的。
他们伸着脖子想要去听,奈何太远了,依稀见鬼戎兵的脸色瞬间白到了极点,等魏喜走后,潭老杵着拐杖走下楼,抓住其中一位鬼戎兵的衣服道:“出什么事了?!”
两位鬼戎兵面面相觑,似是为难,最后,挑了句聊甚于无的话拱手道:“丞相大人来令,让我等先送各位先生离开。”
“啊?”
正纠结呢,怎么这就走了?
不等众人回过神,原是守在外面的鬼戎兵全数涌进,打开了大门,作势要扶着他们离开。
“搞什么?我不走!”潭老傻眼了,扔下拐杖,四肢并用抱去一旁的柱子,“你们去,去把沈家那小子给我喊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同一时间,九鸢楼正对方的高阁中,一张薄纱屏风后方,沈之屿坐在其中,卓陀取掉他身上银针,收回药箱,拱手道:“大人,少忧虑啊。”
沈之屿随意嗯了一声。
卓陀无声叹了一口气,自知此话有些多余,若不是局势所逼,没人喜欢透支自己的身体殚精竭虑,但医者父母心,他实在看不下去。
只盼陛下能早点回来管管这位大人。
魏喜跑了回来,乐道:“大人,他们上当了!正吵着要见您呢,我们现在就去吗?”
“不去。”
“好嘞小的这就……”答到一半发现不对,魏喜眨巴眨巴眼,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不去?那他们真走了怎么办?”
夏季的尾声,炎热并没有抽手离去,旁人都是穿清凉的薄衣,袖子撸到胳膊肘上,沈之屿却仿佛极畏寒,长袖及手腕处,道:“放心,不会的走,该去办下一件事了。”
第三日,南山祭台。
藩王军和鬼戎大军跟行,魏王携另外四位藩王,随耶律录一起跋涉来到祭台附近,因为事出突然,没有多的时间准备,魏王仅叫了一些杂役提前一天将此地略略打扫一遍,再做了些简单的祭祀准备。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此祭台在荒废之前的繁华与浓厚。
八百石阶直通而上,从最下面一阶开始,每一步都刻有浮雕,连起来甚至能拼凑出一副连环画,讲的是远古时期,人们生活在这片大地上,那时他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直至某一天,一场暴风雨降临,雷电劈在了树枝上,火产生了,这些先辈们出于好奇,留下了火种,并依赖着火种,学习驱赶毒蛇野兽。
画面一转,大地上有了部族文明,半地穴式的房屋出现,有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记载,他们学会了养家禽,打石器,利用土地耕种农作物,
紧接着,文明不断滋长,开始碰撞,部族战争爆发,五帝群雄逐鹿,大禹治水,中原开始有了国与家的概念,新的扉页打开。
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君君臣臣,或碌碌无为,或传奇一生。
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朝朝代代,或川流割裂,或盛世高歌。
故事起承转合,或急或徐。
最后悉数尽归当下。
耶律录看完,正好也登上了祭台的顶部。
今日的太阳特别大,滚滚热浪肉眼可见,一滴汗水顺着鬓角流下,耶律录抬手抹汗时,眼睛忽然被一道强光晃了一下。
对面山上有人埋伏着,并利用刺刀反射阳光,故意让他发现。
耶律录心中顿时明了。
此时,五位藩王正跪在他下方不远处,他们脱下冕冠,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忽然,人群中有一人大喊:“护驾!”
意外就这样在在场每个人都心有准备的情况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