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行走,天子近臣。
四大家的手脚被束上了铁链。
夜里,沈之屿坐在屋内,没有元彻在耳边念叨,他只随意穿了一单薄的寝衣。
帝王的圣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声势浩荡,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沈之屿欣慰一笑,抬手掐灭烛灯,起身准备去睡觉。
就在这时候,忽然,屋门打开,一件厚袄被轻轻地披在了他身上。
来人动作小心翼翼,替他披上衣衫后,退后一步,跪地拜下,低声道:“大人……。”
作者有话说:
放心,不会有孩子,这是原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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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屿并没有意外:“回来了?”
“是。”魏喜的声音有些啜泣, “谢大人相救,给大人添麻烦了。”
“不用说谢,该做的事……怎么低着头?”
话音落下, 魏喜胆怯地抖了抖。
沈之屿隐约察觉到不对,将声音放冷了些:“小喜, 站起身来。”
魏喜十分抗拒, 却不敢不遵, 小肥手紧了松松了紧, 动作放得很慢,花了足足小半刻才挪动膝盖站起,仅停留须臾, 又立马重新跪了下去:“大人,很丑的, 还是不要……”
“不丑。”沈之屿一把攀住他的双臂, 愣愣地看着他左眼缠着布条在动作间松开,露出因为已经没有眼珠、变得空荡荡的眼眶。
“不丑的。”沈之屿慎重重复道, “……对不起。”
苦楚顿时破堤,魏喜猛地扑去沈之屿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抱着后者嚎啕大哭起来沈之屿没有急着问魏喜是怎么回事, 是谁干的,也没有无用地询问痛不痛, 或者故意说反话好看,而是告诉魏喜不丑,是自己的判断失误造成了悲剧, 对不起。
怎么能不痛呢?
怎么会好看呢?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沈之屿现在只想告诉魏喜, 只要自己在一日,无论他成什么样子,都不丢下他。
魏喜宣泄完情绪,抽抽啼啼地趴在沈之屿身上睡着了,沈之屿没多说,轻顺着他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混着鼻涕流在衣衫上,然后抱起熟睡的小胖子,走去里间放在自己的床榻。
抽身离开时,魏喜嘴里还在嘟囔着梦话,他眉头紧皱,像是在做噩梦。
沈之屿取来安神香点燃。
幽幽白香冒出,浓淡刚好,抚平了魏喜的惊慌。
沈之屿却再无任何困意。
他默然走出里间,换了一身衣裳,下一刻,猛地挥袖摔碎了小案的茶盏,上好薄瓷触地即刻粉碎成渣,再也无法复原。
就像小魏喜的眼睛。
沈之屿半步后退坐在木椅上,以手撑头,眼中情绪寒到了极点。
杨伯仲把人还回来了,但挖去了魏喜的眼睛,想要借此给他警示。
连京城城破盗贼入侵都没伤两个孩子分毫,却因为一个所谓的世族大家,所谓的朝廷党争名利追逐,害一个孩子丢了性命,另一个落下终生无法治愈的伤。
“呵……不归路,闷头走,不回头。”
沈之屿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
这些老臣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说他们没本事吧,不全对,比起李亥和李瞻那种酒囊饭袋,他们还是有些笔墨和韬略在肚子里,但你要说他多么厉害,也不对,他们像是被高墙别院关太久,视线也变得狭窄而短绌,脑子里全是不得台面的阴谋。
偏偏他们还以为,自己形成的这一套制度,所有人都会和他们一样,所有人都会去遵守。
自作虐不可活。
这世道早就变了。
沈之屿瞥见跟着茶盏一起被摔在地上的钥匙,心头一亮,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推门走出。
杨家兵或许还是有些忌惮这瘟疫,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只要锁好门,自己根本跑不了,家兵便也仅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守在门口。
一路走过来,沈之屿一个人也没碰见。
此时此刻,木屋距离他仅有十步的距离,沈之屿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该带一把刀,将眼前的一切都抹杀掉,这样就不会有瘟疫爆发了,上一世最大的灾祸也会被遏制在一开始,元彻更不必背上暴君的头名,这些罪恶会悉数归在他的头上。
或许自己会在这个过程中也染上病,或许结局会是腐烂成白骨。
但这不重要。
沈之屿已经来到了木屋边,拿起门上的锁,就在钥匙即将插\\进去的上一刻,猛地顿住。
他听到了一个细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娘……我好难受,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是一位小女孩,年龄估计还没有魏喜大。
“乖宝,没事,没事啊,不会死的。”
她的母亲在安慰她,可这位母亲的声音也很憔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从他的脑海里传出
“他们好不了了,你还不如给他们个痛快!”
“不就是几条人命吗,杨伯仲下手的时候可没心疼!”
“你已经杀过他们一次了,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
“娘……我身上好痒。”
“别挠,乖,在娘身上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替小喜出口气吗?小喜可是因为你、因为这些才受伤的!”
“……”
“哐当”一声,钥匙脱手掉在地上,沈之屿立在寒风中,身体紧绷,眼中血丝遍布,面上满是疲惫。
我在干什么?他想。
我刚刚是不是打算杀了这群人?
杀了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不仅仅会惊动杨伯仲,而且,杨伯仲既然能养出一批瘟疫患者,就能养出第二批,他根本不怕缺人。
饮鸠止渴毫无意义,要连根拔起才行。
“大人需要搭把手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沈之屿一顿,顷刻之间整理好神色,转过身,看见将自己从宫中接出来的小太监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揣着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小太监好心上前,将地上的钥匙捡了起来,可因为右手小指少了个指节,第一次没有成功。
就在他准备还给沈之屿时,只听沈之屿道:“你在杨府藏了多久了?”
“大人在说什么?”小太监面色不改,“小的在杨府……”
“尹青。”沈之屿冷声道,“你和孔衍秋的臭味一样。”
小太监尹青一听,噗嗤笑出,紧接着,逐渐舒展开佝偻的肩背,这一瞬,哪怕他穿的是太监服饰,周身的气质也骤然改变了,换成谋臣的风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骗了四大家整整七年,大人却两天就看出来,着实厉害。”尹青道,“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孔衍秋那家伙给你说的?”
沈之屿不语。
“其实大人您有一点说错啦,我不是和孔衍秋臭味相投。”尹青忽然凑去沈之屿面前,沈之屿下意识退后一步,他便撑出手,将沈之屿困在自己和墙面之间,一字一句道,“是我们都像您啊。”
“像我?”
“是啊,孔衍秋太过迷恋齐王,无时无刻不想将您在齐王心目中的位置却而代之,他甚至试图和齐王分享感情,所以他会和齐王一样恨你,骂你叛徒,”尹青在沈之屿耳边亲声道,“但我不一样,任何人是不同的,谁也不可能代替谁,我追随齐王,只是觉得他身边不错,能带给我想要的……啧。”
尹青骤然退后,手臂之间感觉到有一股暖流缓缓流下,他抬手一看,是血丝。
再看沈之屿,借着月光,他纤长的指尖反射着一些细如发丝的弦线,锋利无比,这是上好的暗器,平时隐在衣袍绣纹上,但沈之屿似乎不太会用,只能发挥出它的杀意,在割开敌人皮肤的同时,让自己的手指也被带出血来。
尹青:“好东西啊,谁给你的?”
抬袖间,这些丝线不见,沈之屿轻声道:“关你何事?”
“也对,是我唐突了。”尹青笑了笑,见沈之屿眼中杀意未散,退后一步拉开和沈之屿的距离,“大人放心,此次我并无搅合你和四大家之间的意思,我只是遵从齐王的吩咐,潜身在此处而已。”
说完,他便转身欲离开。
“谁允许你走了?”
与话一起到来的,还有直逼咽喉处的锋利丝弦线,千钧一发间,若不是沈之屿行动微迟,尹青定然会丧命于此,他几乎是看着这些翻着银光的东西贴着自己的脸颊过去,稍后,未有间隙,又是一道风袭来,沈之屿用手肘直接打掉了他一颗牙。
这一下不仅仅把尹青打懵了,连沈之屿自己都感到手臂麻了大半,一时间竟再抬不起来,心中腹诽元彻那胳膊是怎么长的,都不疼的吗?
因为体力不支,沈之屿并没能乘胜追击,尹青抓住机会就地一滚,两人距离彻底拉开。
“大人既然如此挽留,那我就多说一句。”尹青呸地吐出一口血沫,道;“大人可知为何齐王的谋臣身上总会有伤吗?”
沈之屿扶着胳膊,下意识觉得要听见不好的话。
果然,紧接着,尹青就笑道:“齐王希望能通过我们看见您的影子,但他又不想我们成为您,所以成为齐王谋臣的第一步,就是得‘不完整’,间接来讲,因为您,我们才会有这些伤,您就是我们的天敌。”
“今日时辰不对,就不多奉陪了。”说完,尹青捕捉到了一丝车轱辘声,迅速潜身离开。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一位身形看似莫约十五六岁的姑娘从车上走下,金线织就的斗篷盖住了她的脸,看不清面容,在奴仆的拥簇下,她踏着夜色,悄声走进杨府。
一日后。
夕阳刚落。
兀颜和牛以庸身穿中原常服,站在九鸢楼百步之外。
“公子,公子今夜总算来看我啦~”
“哈哈哈公子快来呀~”
这声音比鬼戎军配的刺刀还要尖,直接穿透人群,往四周发射,看着九鸢楼外的莺莺燕燕,兀颜道:“牛大人,准备出发了。”
“……”
没有回答。
“牛大人,你回句话……嚯,你干嘛?”兀颜偏过头,就看见牛以庸满脸苦相几乎给他跪下。
“小兄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帮我给陛下求求情。”牛以庸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是个出注意的,为什么要我来这里啊?”
牛以庸这人,聪明是聪明,毕竟是沈之屿亲自选中的,无论是权术和谋略,都是这一批寒门中的佼佼者,这次来九鸢楼也是他的主意四大家之所以能遍布朝野,就是靠的人脉关系,放眼望去,京城哪个地方最是人际关系最杂最乱的地方?当然是九鸢楼了。
更何况,九鸢楼还姓“王”。
今早,牛以庸在议政偏殿义正言辞地告诉元彻:“陛下,臣以为,四大家若要行动,除了他们自己的府邸,九鸢楼定然是一个非常可能的据点,陛下可在这几日派人混进九鸢楼,打探消息。”
“准了。”元彻在如山的军务中点了点头,“你和兀颜去,花的银子找耶律录报销。”
“臣遵……啊?”
“啊什么啊?”元彻不耐烦地抬起眼,“有意见?”
“没没没……”
朝廷新贵牛大人哪都好,就是为人太过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凌然包裹在身,比陛下那把长\枪的枪杆还要“直”,恐怕佛祖来了都觉得他很刺眼。
九鸢楼外,兀颜告诫自己要忍,打死人就不好了,刚要开口,牛以庸又气沉丹田:“小兄弟,小兄弟!你看看我,我之前穷,连一亩良田都没有,讨不到老婆,现在好不容易得到陛下和丞相大人的青睐,入了仕,眼见就可以找媒婆张罗张罗自己的婚事了,怎么可以去这种烟花之地呢?这不是对不起以后的娘子吗???”
兀颜:“进去而已,又不是让你干什么!”
“不行不行!”牛以庸把头甩出残影,“不好不妥不可以!伤风败俗有辱斯文寡廉鲜耻!”
兀颜:“……”
搁这儿绕口令呢。
兀颜倒吸一口气,正想着怎么把这牛皮糖收拾好,忽然灵光一闪,蹲下身:“牛大人曾说过大楚文人以丞相大人为楷模?”
牛以庸停下甩头:“是啊。”
“那你换个思路,这九鸢楼呢,其实丞相大人也来过,你并不是去什么烟花之地,而是追随丞相大人的脚步,岂不好了?”
“什么,丞相大人怎可,他和谁……”
“和陛下。”
“……哦。”
兀颜:“想听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吗?”
牛以庸秉着不要乱打听消息的初衷,却还是熬不过好奇心使然:“初略讲讲?”
兀颜当初也在跟着耶律录做护卫,便将陛下如何用丞相大人抵挡各色女子的“攻击”详细讲了一番,看到牛以庸的脸色变得比姑娘们的衣服颜色还要多时,砸吧了一下:“确实是个法子,还是陛下英明,其实这儿离衣裳铺子也不远,要不我也给牛大人来一套?”
“什么?不不不了就这样挺好的,我这种人那啥就很吓人了,比不上丞相大人。”牛以庸嗖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摆正身体,脸上一副为国捐躯的壮烈表情,“小兄弟,我决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走吧!”
兀颜拍拍他的肩:“这就对了嘛。”
“哟,今儿个公子还带了朋友呀~”
“是个腼腆的小伙呢~”
牛以庸跟在兀颜后面,刚踏进九鸢楼的大门,就有一群姑娘围了上来,兀颜的长相属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圆圆的眼睛又让他的面容添上一丝可爱,既不像元彻那样具有攻击性,又比耶律录要活泼许多。
兀颜眼神又好,嘴也甜,再加上这次花的银子全可以找陛下报销,他便特别阔绰,张开双手:“姐姐们好啊!弟弟想死你们啦!可以赏个脸陪弟弟喝酒吗!”
牛以庸简直没眼看。
进去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兀颜旁边已经围了不下五位姑娘,兀颜非常懂规矩,既不会对姐姐们动手动脚的,也不会摆架子瞧不起她们,还亲自给姐姐们表演自己的唱功虽然很难听就是了。
以兀颜自己的话说,不玩白不玩。
有姑娘想去逗涨红脸的牛以庸,牛以庸顿时原地变成炸毛的豚鼠。
“别理他。”兀颜坐在漂亮姐姐中央,笑道,“刚从和尚庙出来呢。”
牛以庸试图反驳,却看见兀颜的笑容忽然一凝,目光看向楼上,再也没有玩笑的模样。
“好姐姐们,弟弟我忽然有些内急。”兀颜起身坐直,还拉过牛以庸,“先失陪一会儿!”说完就不见了人影,留下姑娘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上茅厕需要一起的吗?”
“唔,关系好吧。”
牛以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走了,绕过寻欢作乐的人群,来到一处人间稀少的地方,来不及说话,兀颜就往楼上递了个眼神。
牛以庸顺着看去,只见一抹白色身影走进了楼上的雅间:“有点好看。”
“好看你个头!”兀颜骂道,“那是丞相大人!”
“什么!?”
“我当了丞相大人几个月的贴身护卫,定然不会看错!”气氛忽转,兀颜飞快道,“听好,四大家一定是开始行动了,你在这守着,切记别跟丢,可能的话别保护一下丞相大人,我去叫陛下来!去去就回!”
“啊,你要走?”牛以庸刚撤回视线,兀颜就已经没了踪迹。
他顿时汗如雨下。
自自自……自己没见过丞相大人长什么样啊!刚刚也只看了一眼,他那儿分得清?
还有该怎么跟???
牛以庸往四周扫了一圈,最后锁定目标,抓起一根扫帚捏在手里充当武器,蹲去了墙角。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章就见面啦(数了数竟然分开了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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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台内飘出缕缕白烟, 风月的气息很浓。
大圆桌上放满各色吃食,烤得外焦里嫩的鸡肉被切成薄片,再裹满九鸢楼的秘制酱料, 香气四溢,王章怀里搂着两位姑娘, 一位姑娘用堪比白玉的手拿起筷子, 夹上肉片, 喂给他吃。
王章坐下来的时候肚子往外挺, 像是怀孕四月的妇人,他吃得满嘴油光,忽然眉头一皱, 许觉得肉太腻了,
另一位姑娘立马端起酒杯, 娇声道:“大人, 快喝一口解腻吧。”
前方,还有歌舞正在进行着。
沈之屿跟着王章踏入雅间的那一刻, 就被横立在门口的屏风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幅雪景画,画纸的颜色偏白,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纸张中央的血色红点,顺着红点延伸的方向看上去, 有一群奄奄一息的狼群。
血是狼群的,三五位猎人手举着枪将狼群围困, 神色兴奋,若这画会动,想必下一幕就是猎人提枪上前, 用尖刀刺入狼的咽喉。
沈之屿沉吟片刻他不喜欢这幅画。
“大人恕罪!”
惊呼打断了思绪, 沈之屿回过头, 见刚刚给王章端酒的姑娘不知为何被掀到了地上,发髻上的钗饰也跟着摔得歪斜。姑娘顾不上疼痛,连忙跪匍在面前,用头抵着他的小腿求饶。
“臭娘们,把酒倒这么快,是要淹死我吗!”王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抬脚就踹飞她,声音越来越大,“我看你是活腻了!”
酒落在桌面和地上,酒气熏天。
沈之屿默默地伸手拿过酒壶,将里面的酒全倒掉。
另一位给王章夹菜的姑娘吓得面色青紫,但她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妹被踹得哀嚎,眼眶里涌起了泪水。
“看老子今天不踹死你!”王章酒劲儿上头,非但下手没个轻重,还越发起兴,他一把扔开怀中的姑娘,挽起袖子就要走过去。
“大人……大人饶命!她是无心之失!”见他动真格了,这姑娘连忙跪下来抱着王章的腿求饶。
“小婊\\子!有你说话的份吗!”王章说着就转身把拳头落去她身上
姑娘缩起脖子闭上眼睛,却没放手。
片刻后,疼痛没有到来,而是一声咕噜噜地声音发出。
姑娘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一壶空酒瓶子滚了过来。
“酒没了。”沈之屿扔酒壶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声音毫无波澜,“让她俩去取。”
王章酒劲儿发到一半被打断,脸色很不好,半边青半边紫的,但又不敢驳了沈之屿的面子,只好把腿从姑娘手中拔\\出来,喝道:“还不快点!”
两位姑娘感激地看着沈之屿,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弯腰退去门边,忙称是。
“不急,慢慢选。”沈之屿又不急不慢地补充了一句,“选中好酒再拿来。”
也就是让她俩不必回来伺候,下去看伤。
“是……”她们哽咽道。
关上门,王章晦气地坐回位置上,看着一旁吓懵了的乐伶,抬手锤桌:“都没手吗!?”
嘈杂的乐曲又响了起来。
王章扯下一只肘子,放在嘴里撕咬下肉,眼珠一转,看见坐在对面一直不动筷的沈之屿,忽然伸手拿过一个空杯,将自己杯中所剩的酒倒出半数,推给沈之屿的同时自己也坐去对方身边:“大人怎么不吃?可是饭菜不合大人胃口?”
沈之屿在他靠近的瞬间就被酒臭熏得皱眉,冷声质问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我们是来放‘那个’的。”王章还没完全醉,能答上来,但又即刻嘿嘿笑道,“不过时候还早嘛,不妨事儿,那几个婊\\子没意思,你,你来陪我喝一杯……”他把酒杯往往沈之屿手里塞,“我们今儿个来喝交杯酒!”
沈之屿不为所动。
王章忽然觉得沈之屿这幅冷冷盯着他的样子真不错,说话也是,这种多一个字都懒得讲的腔调懒懒的、却又让他喜欢,比方才那些歌妓讨喜多了,他想起沈之屿才来杨府时说皇帝不杀他的原因,更兴奋了,一边暗道那个蛮夷皇帝真会享受,一边觉得沈之屿想必已经精通此道了,应该懂自己的意思。
怎么就没早点发现他这么好看呢?
不过现在也不迟……
王章想得满脸涨红,一只手已经从后面绕出,企图落去那单薄却能挑起大楚社稷的肩上。
普通美人有什么好的,要这样的美人才有意思……
沈之屿将他心中所想净收眼底,忽然觉得十分悲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被四大家打压的底层官吏拿着微薄的俸禄,节衣缩食,在寒冬腊月之际都不敢多做一件冬衣,而他们明明于社稷毫无建树,却因靠着门第上位,随意作践别人赖以生存的东西。
王章被当头泼来的酒浇回神,看见沈之屿放下酒杯:“醒了么?看清楚我是谁。”
湿漉漉的碎发往下滴水,王章醒得不能再醒了。
乐伶再次停下演奏,齐齐跪下来。
雅间里的熏香越来越浓,像是一条吐着蛇信子的小毒蛇,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周遭的一切,王章吓得脸色苍白,暗道自己差点坏了大事,但他又不敢在沈之屿面前表现出来,怕被对方瞧端倪,只能闷头认下了自己是因为酒精上头。
“是下官误事了。”王章抹着汗,“下官,下官去看看那边准备得如何。”
沈之屿:“滚。”
王章连忙夹着尾巴走了,走之前,还挥退了一旁的乐伶。
沈之屿也觉得这屋内闷得慌,等王章等人的脚步声走远,连忙起身去把窗户打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冷风吹过,沈之屿稍微好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喘粗气,楼下人潮济济,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待会儿会有什么灾难发生。
今日就是杨伯仲给的最后一天。
瘟疫是靠伤口接触血液传染,杨伯仲本想要把瘟疫放进军营里,可这是有难度的,首先军营重地,普通人没法靠近,再者军营设在京郊,要带着这么大一批人出京,光是出城的关卡都很难办到。
且退一步讲,鬼戎军训练有序,这群病人也只是普通百姓,就算他们能顺利混进军营,可能还没来得及让瘟疫扩散,他们就会死在鬼戎军手中。
于是沈之屿故意提出九鸢楼。
九鸢楼有一个“习俗”,每隔五日的夜里子时,便会让花魁等上擂台,扔下花球,将一天的寻欢情绪推至顶峰。
“大人的意思是,”今日早上,杨府内,杨伯仲思索道,“会来九鸢楼玩的客人,大多都是年轻男子,并且他们会在这时候放松警惕,届时我们放出毒人,制造骚乱?”
沈之屿点头。
“确实是个好办法,那今晚就让王章跟着大人,按大人说的办。”
窗边,沈之屿感觉自己这几日应该是过于劳累了,心跳跳得格外慌张,犹如被敲击的鼓面,喘息也一直停不下来,但他现在无从顾及这些。
九鸢楼,确实是一个传播瘟疫的好地方,但只要杨伯仲稍微多思索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地方过于招摇了。
瘟疫传播开才可怕,在未传播之前,什么都不是。
只要在子时之前,九鸢楼稍微出点事,引来官兵和元彻的关注,查封了九鸢楼,这群“毒人”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街市上,还能让元彻知道瘟疫的存在。
一举两得。
沈之屿看准时间,觉得是时候去给九鸢楼找点事发生了,可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视线落在了门边的香台上。
普通檀香会有那么浓吗?
下一刻,沈之屿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在了地上,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起来,脸侧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热\\潮.
这是怎么了?
他的脑中思绪万千,王章好歹是四大家的家主之一,以九鸢楼为首,在京城开起了无数的铺子,就算他再轻浮油滑,会因为一两杯酒就酒后乱性失了分寸吗?这性格能坐上家主的位置?
为什么他在清醒后连忙着急离开?
是香料有问题!
失去意识前一刻,沈之屿心里只想了一件事谁来阻止今夜子时的瘟疫?
牛以庸举着扫帚蹲在角落,看着先是两位姑娘战战兢兢地从雅间走了出来,没过多久,又是一群人窸窸窣窣出来,脚步算得上慌张。
为首那个人牛以庸见过,叫王章,是四大家的家主之一。
他怎么也出来了?
怎么出来了怎么多人,唯独不见丞相大人?
牛以庸想起兀颜临走前的嘱咐,挪起蹲麻的腿,想要跑过去看一眼,他刚起身,就又有一批人径直走向雅间。
两位小厮,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并不像是九鸢楼的姑娘,而是世家大小姐。
“谁准你去楼上的?!”
牛以庸带着疑惑刚往台阶上走了一步,一个尖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回头一看,是一位老鸨对着他指指点点,还准备伸手把他拉下来,“快下来!上面都是贵客!你个扫地的上去扰了贵客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在被抓住衣袖的那一瞬间,牛以庸脑袋里瞬间闪过“伤风败俗有辱斯文寡廉鲜耻”等词,活像被轻薄的小姑娘,在原地和老鸨拉拉扯扯。
“嘿你个扫地的!”老鸨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好心提醒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牛以庸这才发现是自己手中扫帚的问题,他连忙想要解释,就看见华灯后面,窗外,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蹲在树梢上,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