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兜里的笔小小一个，很不起眼。
夏约今天罕见地吃了很多食物，毕竟晚上还要跑路，不多吃点没力气。
兰图见状，有些讶然地回头，“今天吃这么多？”
“嗯。”夏约随口回答。
兰图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食物，将夏约动筷子比较频繁的几道菜记录下来，上传。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降临，细碎的星点在绸缎般的深蓝色天幕中闪烁，夏约看着阳台外的天空，有种恍惚感。
他看向一旁的兰图，忍不住问：“你怎么对待被抓回来的人类。”
“体检，确认指标后匹配更严格的方案。”兰图和夏约一起坐在沙发上，他扭过头，突然问：“在另一个世界的视野里，我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夏约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兰图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夏约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夏约尴尬一笑，反问兰图知不知道智械危机。
兰图喉咙里发出的嗯的声音，他已经知道夏约的答案。
“但我想，我与他们有所不同。”
“什么不同？”夏约随口一问。
兰图注视着夏约，听着他心不在焉的敷衍，说：“不知道，但我将从你身上找到。”
通过触碰。
兰图的仿真手掌悄悄地覆盖住夏约的手，在没有得到指令和许可的情况下。
先是眼睛，再是肢体，逐渐失控。

兰图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你为什么有体温。”夏约与兰图十指相扣，手掌上传来温热，夏约盯着兰图的手，问出自己的疑惑。
“因为人类有体温。”兰图程序中控制手掌的模块疯狂颤动，飞速流过的信息流闯进控制中枢，他应当放手，然而现实却是缓慢地回握，感受着夏约的五指与自己的手掌彼此交缠，“我把运行中多余的热能均匀分配给仿真肌肤，所以它是温热的。”
夏约感觉兰图的手掌越来越烫，想抽回手，却被死死握住。
几乎被称为烫的温度贴着手掌，夏约忍不住开口。
“你现在是散热出问题了？”
兰图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也许不仅仅是散热出现问题。
夏约瞥了一眼时钟，看时间差不多了，猛地一把抱住兰图。
怀中满满的温暖触感，兰图在一瞬间，想到一片云落进自己怀里，那氤氲的白雾让脑中也一片空白，他刚想伸出胳膊环抱住夏约，突然后背一痛，身体内部的构造被破坏，甚至无法将情况上传给中控。
他与中控断联了。
夏约站起身，看着瘫软在沙发上的兰图。
脸上有些不忍。
[怎么感觉我杀了他。]
[没有，色/欲的本体不在这，这具身体最多只能算一个接口。]
夏约心里清楚，但是看着有着人类面孔的兰图倒在沙发上，心中难免升起一些异样。
这是人生来就有的，被称为悲悯的情绪。
夏约右手抓着笔，叫来机械保姆，从背后将机械保姆击倒。
隐隐约约的蓝色电弧闪烁在冰冷的机械上，夏约一狠心，推开门想要离开。
“夏约。”
然而就在此时，本应彻底失去行动力的兰图却开口叫住他。
“你真的要，抛弃我吗？”
“成为我的敌人。”
兰图半长的发丝挡住脸侧，夏约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也依旧很淡漠，听不出和往常有什么区别，然而就是这样，夏约却莫名感觉有点悲哀。
“如果你要走，那最好别被我抓到。”兰图抬起头，无机质的瞳孔里隐约闪烁着红色的警报，“我会对你执行最严苛的方案。”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被中控知晓、允许、掌控。
世界上任何有机械的地方，都是监视他的眼睛。
钢铁铸就的囚笼，密不透风。
他会健康、拥有一切，唯独没有他曾经说过的爱与自由。
这是交换。
“抓到我再说吧。”夏约对着兰图略了一下，飞快打开门逃走。
夜幕之下，夏约藏身在阴影里，看见街上轮换交替的机械警，街道上空无一人，一切行动的都是机械。
夏约顺着信里的指示走，身后的机械警猛然顿住，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眼中亮起蓝色的光点。
一切如此寂静。
[快跑！]
阿诺德突然开口，语气有点急切。
[怎么了。]
[色/欲的本体发现你跑了。]
夏约惊愕地回过头，看见街上所有的机械都停止行动，仿佛正在接收什么命令。
[超，怎么会，兰图不是和中控断联了吗？]
夏约开始奔跑，呼啸的风自耳边掠过。
照理来说，兰图和中控断联之后，是无法将自己离开的事情上告给中控的，中控也就无法下达指令要求机械抓捕自己。
应该是有一段时间的安全期的。
[因为色/欲一直在关注着你，兰图断联超过一分钟，中控就察觉不对了。]
[啊？我说这么重要的事你能不能早点说！]
[我以为你知道。]
阿诺德一直反复强调这个世界的中控名为色/欲。
超脱理智的关注和迷恋。
那些静立不动的机械眼中的光芒平息，僵硬的动作逐渐流畅，开始在街上搜索着什么。
夏约咽了口唾沫，藏身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避开机械的视线，然而除了要小心机械，大街上还有凌空梭巡的监控摄像头，此刻正如繁忙的蜜蜂般来回飞舞。
[大场面。]
就跟电影似的。
夏约刚才差点被飞舞的监控扫到，此刻贴在建筑的墙面，试图把自己融进去，他小心地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机械，忍不住问阿诺德。
[如果我被抓到咋办。]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兰图。]
[……]
好吧，又是自由的选择题。
夏约贴着建筑墙面慢慢移动，身后猛然被拉扯，回头看去，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嘘——”
苍蓝的天幕之下，雨点飘落，城市变得潮湿，就连永不停息的巨幕广告也仿佛染上一层朦胧的雾，看不真切，无生命的行动者无视雨水，仍由雨滴打在自己钢铁制成的肌肤上，化作水珠滑落。
工厂里，中控之前预备的身体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百余张相同的面孔在深沉的夜色中苏醒，无端令人脊骨发凉。
他们走下流水线，彼此对视一眼。
不同的身躯都归属于同一个大脑。
“他在哪？”
“还没有找到。”
兰图举着伞，走向夏约的家。
而其他人，也被叫做兰图的机械则在各处统筹寻找。
推开门，兰图看见沙发上一张和自己一样的面孔，他之前使用的躯体正紧闭着双眼躺在沙发上，已然全部报废。
而机械保姆则在厨房，还抽搐着闪烁蓝光。
兰图走到沙发边上，将上一具躯体未来得及上传的记忆提取出来。
他看见夏约饱含挑衅而眉飞色舞的鲜活面孔，听见上一具躯体在最后时刻说出的威胁话语。
不过这也是他想要做的。
兰图直起腰，在夏约房中寻找。
夏约不可能无缘无故得到制服机械的武器，也不可能在严密的监管中找到正确逃离的路，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即使他时时刻刻跟着夏约，也有遗漏。
兰图将这段时间的记忆调出，反复回想，试图在影像中找到不合理的地方。
与此同时，全部的算力都被调动，所有人类逃离者、反抗者的共同之处交织成网。
而在最中心，正是那家仿古书店。
“找到了。”

第142章 智械之心12
中控执行最优算法，过去他只是按照分区统筹将叛逃者抓获，从没有浪费资源将全部人的经历对比过。
然而夏约这个意外让他注意到过去忽略的点。
每个区都有仿古书店，而去过仿古书店的人，大多都在之后袭击了机械保姆，选择逃亡。
兰图走进卧室，拿起那本书，调动关于这本书的信息。
人类是以什么方式交流沟通信息的，为何他从没有察觉，明明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中。
兰图反复调动夏约去书店时的影像，只和书店老板说了两句话，没什么异常。
不过——
既然发现问题所在，答案之后再找也不迟。
“去书店。”
兰图拿起那本书走出夏约家门，中控将指令传达给最靠近书店的十三个仿生机械。
于是拥有相同面孔的十三个兰图在这个夜晚推开书店大门.
书店老板被自己的机械保姆绑住手脚，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往日对他照顾有加的机械保姆在中控的指令下毫不犹豫的背叛他，这就是机器，只执行指令，没有感情，只考虑执行优先级，没有道德顾虑。
老板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兰图将那本书递到老板面前，“你把武器藏在这本书里，但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老板看着一只白皙的手握着书，眼中划过一丝惊愕，这些机械很少为自己装备仿真肌肤。
他抬起头，看见白天见过的一张熟悉的脸，哑然道：“你是机械？”
问完，老板才惊觉自己问了个笨问题，所有人类的出行都被机械限制，白天那个人身边跟着的当然是，只是他一眼望去，被这张人皮所迷惑。
但是，再也怎么像人也不是人。
老板嘴角挂上一丝嘲讽，“那是你没有的东西。”
“什么。”
“灵魂。”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言语、文字、曲调归根结底都是灵魂的共振。
共同振颤出自由的调子。
因此一切都在不言中。
兰图直起腰，看着老板，神情冷漠，书店里细碎的灰尘在灯光下旋转，映照出光的轨迹，这一刻也许兰图什么也没有想。
“送他去监狱。”
私下谋划帮助人类叛逃，这个罪名已经足够。
继续问没有意义，书店老板向他说出实情的概率几乎为零，如果他用刑，概率会提升，但那违背定律。
兰图手指划过柜台，在翻开的书页上停止。
既然已经知道人类私下有同盟，那就可以推算出他们聚集的地方，而夏约大概率也会在那出现。
仅凭他一个人，早晚会被无处不在的机械抓住。
兰图看向门口，雨水不停地飞溅出透明的花，他脸上出现一种人性化的嘲意。
夏约，我说过，世上的一切都能通过数据构建模型推算，那是最接近预言的东西。
中控发来预测地点。
“以下概率依次降低。”
“第九区0902121号”
“第八区9857868号”
“……”
“核心区01号”
核心区是存放中控本体的地方，没有人居住，只有机械看守，因此即使中控算出这个可能，叠加各种因素，给出的概率依旧垫底。
“什么？核心区01号？”夏约看着中年男人，面露惊愕，“你们想去把中控的本体毁了？”
刚才夏约在地面上差点被机械抓到，身后一股力道将他拉扯着往建筑间的小路走去，穿过杂乱的小道，夏约来到城市地下。
这里昏暗潮湿，一条暗河带着生活垃圾时不时从身旁飘过，暗河两旁是特质的粗壮管道，彼此交叠，构建出立体的复杂网络，管道中偶有水流回荡声响起。
这是城市的另一面。
在暗河一旁，聚集着十余个人，其中就有夏约和那个中年男子
“对，不然我们一辈子也没办法摆脱控制。”说话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在新闻里被抓获的人，他看着夏约，脸上划过一丝惊艳，可很快又回到话题，“中控是那群机械的大脑。”
“可是人进不去核心区。”
“进得去。”中年男人语气笃定，“我叫王铭，来自46区。”
根据原主的记忆，人类生存的地方按照序号排列，越靠近核心区，数字越小，每个区都被分别管理，人很难突破区与区的限制。
王铭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夏约是可行的。
“你是怎么来的。”夏约追问，这个人不是被抓去监狱了吗？怎么逃出来的。
王铭看着夏约的眼神变得幽深，“靠人。”
王铭将自己从46区走到9区的经验一一讲述。
他在46区脱离机械的控制后，与几个有共同想法人结伴向核心区走去，在度过46与45区边缘时，其中一个同伴为了让其他人离开，主动暴露自己。
身为逃离者，中控很快下达指令抓获，大部分机械都去抓捕同伴，而剩下的人则找到机会穿越边缘。
几乎每穿过一个区域，都会折损一些同伴。
夏约听完，心中连连感慨。
好家伙，队友献祭流。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在第九区帮你通过吗？”夏约偏了偏头，敏锐察觉出王铭的目的不纯，“你知道被抓回去会怎么样吗？”
“我知道。”王铭肯定地点头，“我被抓过，但又逃出来了。”
“只是为了共同的理想短暂地牺牲，等我们成功，所有人都将自由。”
“我们观察过，第九区的所有机械似乎都因你而失控。”
王铭没有被戳穿后的尴尬，这是为了共同的愿望牺牲。
就算是要求。
夏约听完，手臂在胸前环抱，露出一个防御性的姿态，“如果不成功呢。”
他已经对王铭生出几分防备，这个人没有对他说实话，最关键的地方被含糊过去，纵使他说得很美好。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他和王铭不一样。?
别人被抓回去还有再跑的可能，而他！兰图绝对不可能再给他空子钻了！
“没有失败的可能。”王铭脸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姿态，见夏约没有回答，他借着昏暗的光，看着夏约那张蛊惑的脸庞，口中吐出暧/昧的话，“就算是失败，我也会把你救出来的。”
“无论如何，你都能得到想要的。”
说着，竟想伸手去抚摸夏约的脸。
夏约见状后退一步，更加警惕，明明是孤注一掷的赌/博，为什么这么自信。

夏约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人群，“他们跟了你很久吗？”
明明有十几个人，为什么要他一个新加入的去。
“是啊，我们因共同的目标而聚集。”王铭发出一声感慨，想要成功必须得有他们才行，“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不会让你去的。”
但是他有一定要做的事。
夏约发出哦的声音，脸上装成一个天真的小白兔，望着王铭的眼睛露出一丝崇敬，似乎对他的伟大理想极为佩服，“那都听你的。”
而夏约心中却发出一声冷哼，想把哥卖了，看谁卖谁。
“为了共同的理想。”王铭笑着拍了拍夏约的肩膀，夏约视线在王铭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掌上扫过，伪装出笑意，点头，“嗯。”
王铭心情大好，本来发现那群机械守卫猛然增强，还担心无法通过第九区，结果就发现全部的机械似乎都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然后他就看见在建筑的阴影里，看见小心躲藏的夏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把他握在手里，总是没错的。
夏约跟着王铭一行人往前走，他打量着这群人。
加上王铭一共十三人，其中六人年龄三十往上，手中空空，脚步不是很稳，七人则和夏约差不多，似乎都是为了‘理想’而聚集。
夏约不禁问：“你们打算怎么毁掉中控。”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炸毁中控的服务器。”王铭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真可惜，多少人的心血啊。”
“是啊，好可惜。”夏约顺着王铭的话往下说，“一定要毁掉吗？其实可以修改中控的程序，让中控成为人的工具。”
王铭沉默不语，而夏约也没有再说话。
狭长的暗河边缘，夏约听见管道内碰撞的水声，有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回答，如果王铭是他口中说的那样坚定反抗中控的人，在自己提出修改的时候，就会厉声反驳。
然而他没有，其余人也没有。
这就是回答。
地下甬道渐渐走到尽头，夏约看见黑暗处透过刺眼的光亮，此刻已是白昼。
王铭站在距离光明最近的阴影里对夏约说，“这里就是第九区和第八区的分界线，你出去吸引机械的视线之后，我们会找机会进入第八区。”
夏约仰起头，脸上带着笑，“这个世界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对。”王铭也笑了，“会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发现了中控掌管世界的能力后，意图夺取中控控制权的人，他会更改中控的基本准则，一切只能听他的话，他的话就是铁律。
他身边跟着的人，则是当初制造中控的人，只要将密匙接入中控本体，就能更改指令。
如此一来，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会让世界随自己的心意变化。
“那个笔，你还有吗？”夏约的问题打断了王铭的美好畅想，王铭疑惑看向夏约，对方则坦然道：“如果我很快被抓住的话，对你们也有影响吧，所以给我几支笔防身吧。”
王铭想了想，是这个道理，眼神示意旁边的人递给夏约一支武器，他倒是不担心夏约反水，先不说这人看起来单纯，他们一行人，也不是夏约能对抗的。
夏约接过来，抬起头，眉眼流转的阴影落在脸上，显得如同鬼魅般蛊惑。
“谢谢。”
王铭听见夏约这样说，随后脖颈猛然一痛，身体抽搐，被夏约一脚踹进暗河里。
人群之中有五人见状立刻出手与夏约搏斗，其余人则呆愣在原地。
夏约没管那群被忽悠的，直冲着五人下手，那五人也颇为团结。
然而他们却发现根本无法近身，每每还有一尺距离，就会被猛然弹开。
夏约一个一个下饺子一样把他们踹进河水里。
看着在水中沉浮的人，夏约不禁自信。
[一打六，不愧是哥。]
[不谢谢我吗？]
[哦，那谢谢。]
夏约敷衍道。
一个人趴在岸上，头发里浸透污水，看着夏约的眼神带着恨，“你为什么...”
“为什么看透你们是吧？”夏约蹲下身，笑意盈盈，宛如大反派胜利前夕的宣告演讲，“因为献祭流只能用一次啊。”
“什么？”那人一脸懵逼，完全没跟上夏约的脑回路。
夏约冷笑一声。
呵，真当他傻子是吧。
从46区走到9区，假设每度过一个区就献祭一个队友，需要三十七个人。
先不说有没有这么多自愿牺牲的人，就说王铭愿意献祭自己的队友三十多次，就能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
少年热血漫里，献祭队友已是绝杀了。
有的套路只能用一次，你们这群人到底知不知道！
夏约拉上来一个人，用绳子绑了，其余人就任由他们顺着暗河飘到白昼之下。
“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那七人都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啥。
夏约颇感无语，这群人跟了王铭一路，居然都没发现不对劲。
第九区到核心区需要八个人，人数已经不够，所以新闻里的王铭只是作秀，为了吸引九区的新鲜诱饵，当然，真的有人相信他是为了所有人而涉险。
比如眼前这群人。
“够了，不要浪费篇幅解释了。”夏约打断众人的疑问。“总之，接下来，由我带领你们去核心区。”
夏约望着前方，目光灼灼。
世界曾戴上假面，令他痛苦沉沦，他想要的世界不是被人给予的，也不是一切随心所欲的。
他只想要一个自己能抵达的世界。
夏约恍惚间闻见一股梨花的香味。
而面前，是从黑暗甬道尽头涌出的光。
感觉在黑暗里走了好久好久。

夏约幽幽地望过去，“靠人啊。”
没错，他打算执行王铭之前的计划，已经有可行的计划在前，为什么还要浪费脑子去想别的。
况且他和王铭可不同。
在区域之间穿梭，即使有王铭的经验也十分刺激。
机械碰撞的铿锵声和金属之间摩擦的刺耳声响交织成聒噪的曲调，夏约侧身躲过闪烁蓝色电弧的报废机械，正向前奔去。
滋滋滋——
倒下的机械警身上别着的对讲机兹拉响起，渐渐凝聚成能听清的人声，拉回夏约的脚步。
“夏约。”是兰图的声音。
夏约笑眯眯地从机械警身上拿起对讲机，“是我。”
“你要去哪。”
“算算看呢。”
对讲机本就濒临报废，兰图濒临失真的声音传过来，显得更加冷漠，充满机械的冰冷感。
“02区98767号。”
“02区96344号。”
“……”
“或者核心区01号。”
一连串可能被说出，夏约不禁感叹不愧是掌控世界的超级智能，的确是王铭那行人预备去的地点。
兰图一边说，一边看着地图上标识的红点，视线不禁移到核心区01的位置上。
数据中，核心区01依旧是概率最低的地点，但兰图就是觉得夏约会出现在那里。
“核心区01，你要去那对吗。”对讲机里，兰图的声音传来，“那里没有人，如果在你抵达之前被抓住。”
兰图声音顿住，对讲机似乎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模糊。
“夏约，你知道的。”
余下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但我会到的。”
夏约落下一句话，不知道兰图有没有听见，对讲机落在地上，碎成四溅的残渣。
如同一片散开的星空，与穹顶遥遥相望，而在其中，夏约一直向前走，直到尽头。
然而真的踏入核心区01号时，夏约还是被这密密麻麻的钢铁城堡震惊了。
核心区01号并不大。
一栋不算高的建筑沉默地矗立着，窗户中透出明亮的光，如同被分割的月亮，其中安放的便是主体。
周围围绕着密集的机械，类人的、与人类大相径庭的机械在反射着皎白的光，恍惚中，竟不觉得夜色昏暗，他们此刻正处于休眠中，以机械的身躯构成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堡。
夏约握着从王铭那伙人身上抢来的密匙，看着如此场景，倒吸一口凉气。
一瞬间，他不知道王铭那行人哪里来的勇气，想要突破这道钢铁铸就的防线抵达中控本体。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正当夏约萌生退却的念头时，阿诺德在此时开口。
[但你和他们不同，你能做到。]
[我用什么去做。]
夏约偶尔也疑惑为什么阿诺德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
难道要他站在这区机械面前大喊一声，然后像摩西分海一样，这群机械自动让出一条路？
那可真是太酷了。
脑子胡思乱想着，恍惚竟然以为身后的声音是一种幻觉。
“你果然在这里。”
兰图的声音自遥远的身后传来，夏约眨着眼睛，转头有些俏皮地哎呀一声，“被你发现了。”
夜色中，兰图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被发丝遮挡的脸颊更显得昏沉。
“只需要按照概率推算就行。”
兰图的躯体散布在各个可能的地点，01区的概率虽低，也不等于没有。
空气中传来钢铁冰冷的气息，呼吸到肺里都觉得身体涌上一股寒意，夏约发现自己心中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般慌乱，看着兰图，有种诡异的平静。
“你想要这个世界随你的心意变化吗？”兰图看见夏约手上握着密匙，在抓回夏约之前，或许有些疑问可以提前解开，“就像那群人一样。”
如此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以为能够掌控他，能够凭借喜好改变世界。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夏约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夏约深吸一口气，好像在和兰图说话，又好像没有。
但是阿诺德，或者说神知道，那是与他的对话。
“其实最开始我很奇怪这个世界的意义在哪。”夏约睫毛下的眼睛深邃而空洞，宛如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你想改变我，驯化，这是我最开始的想法。”
“你曾经告诉我，如果我没有自己的真心，会很惨。”
“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想让我爱你，这是所谓的真心。”
“但是后来我发现不是。”
“因为无论是谁，为了目的都会不择手段，你大可以继续用手段。”
“但是你表现得...”夏约顿了顿，目光看向一旁的泥土，有些艰涩地说，“并不如此。”
无论是谁，在最后时刻都明白自己并不爱他们。对夏约来说只是演了一场戏，有时候翻车，可最终也达成目的。
夏约能感觉到对方的爱。
这是不对等的关系，即使他们很强势。
直到现在，夏约也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想法。
塑造这个词很微妙。
有两种东西会塑造人格，一个是他人，一个是自我。
人生下来就是被塑造的，他人之目如枷锁，在各色的声音中，期待中，规训中，被告知你要做什么，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自己呢，难道人的思想是自由的？也在潜移默化中，被情绪吞噬，迎合或者叛逆。
虽然不想承认，但人一直在被训化。
兰图听着夏约莫名其妙的话，不禁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夏约收起思绪，“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答案。”
——“意志。”
自由的意志，思想，人格，一切成为一个人所应拥有的一切。
如果被浪潮裹挟，失去这种东西，那就是之前系统口中所说很惨的下场。
你忘记是谁。
忘记自己去往的路。
被强行赋予别人的模样。
在人潮汹涌的世界，成为跟随浪潮无思想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