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瞬，短到夏约以为那是错觉。
星芒汇聚成透明的登陆面板。
【09号虚拟社区 】
【账户：夏约】
【确认登陆】
面板化作细碎的光点，星芒散去后，眼前的场景已大为不同。
夏约出现在一个花园里，身体坐在路边的石凳上，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连绵不绝，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脸上感觉暖洋洋的。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虚拟科技已经发展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虚拟社区是人类的第二世界，为被机械掌控的人类提供安全的娱乐场所。
这里就像真实的世界一样，能上学、逛街、甚至看病。
“嗨，你是新来的吗？”
夏约右前方走来一个穿着西装的长发男子，他眼睛弯弯，如同一只狐狸，此刻正微微弯着腰，笑眯眯地看着夏约。
“嗯。”夏约下意识应了口，发现不对，又急忙补充道：“我刚上线。”
第一次来虚拟空间的是夏约，而不是原主。
听见夏约的话，西装男子脸上笑意更深，他坐在夏约身边，说：“你好，我是兰图。”
兰图留着及肩长发，却绝不会被人误认为女性，他身高肩宽，胸前的口袋里叠放着一块三角形的白色丝帕，腰部被合身的西装勾勒。
偶尔透过凌乱的发丝，兰图的眼神显得凌乱而深邃。
兰图伸出右手，看着夏约。
“我是九号社区的管理员，兰图。”
管理员？
夏约转过头，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管理员并不是真人，而是类似npc的虚拟造物，负责维护社区的日常运行，是由中控分出一部分算力，塑造的能够脱离中控独自管理虚拟世界的造物，具有极大的权限，
夏约伸手回握。
“我是夏约。”
手掌相贴的一瞬间，夏约感觉身体里似乎窜过细微的电流，这种感觉消失得很快，只是面前兰图的笑容越发深了
“你好像很高兴。”夏约问。
“是啊。”
兰图注视着夏约的眼神让人无端想起黏腻的蛇，蛇缠绕着自己的猎物，一圈一圈，越来越紧密，直到猎物彻底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化作身体的一部分。
夏约生起一身鸡皮疙瘩，猛地抽回手。
这个世界真奇怪。
夏约起身想走，突然发现自己和长椅仿佛黏在一起，半点动弹不得。
他看向兰图，眼里满是疑问。
谁知兰图看见夏约的异样露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在察觉到夏约的质问时，兰图有些伤心地反问，“你这是怀疑我吗？”
夏约没回，眼神说明了一切。
这里就只有你和我，而身为管理员的兰图又能掌控虚拟社区的运行。
怀疑你很合理。
兰图垂下眼眸，头发挡住眼睛，沉默地伸出手，盖住夏约身下的石制长椅。
长椅化作蓝色的数码块消散在空气里。
夏约得以自由活动。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就像一个真实世界，甚至对于我们这些生来就在虚拟世界的npc来说，就是真实世界。”
“有时候因为一些意外，世界会出现一些bug，我们的任务就是修正这些意外。”
“身为管理员，绝不可能故意制造bug。”
兰图声音变得低落，垂着头，露出脖颈，显得极为可怜。
夏约向来吃软不吃硬，看见兰图这么可怜的样子，喉咙干涩地说了句抱歉。
兰图微微侧过头，透过披散的长发看着夏约，声音飘忽，“没关系，我永远都会原谅你。”
夏约看不清兰图的脸，直觉这句话有点怪异，于是岔开话题，“没事我走了。”
“可你看起来需要我的帮助。”兰图看向夏约，认真道，“不如让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
“你为什么帮我。”
“我诞生在严苛的程序之下，倘若生灵生而具有使命，我的使命便是让人类健康快乐的生活。”
“我的存在，是为了让你爱上这个世界。”
兰图手指绕上发尾，嘴角上扬，他注视着夏约，带上刻意的引诱，声音低沉，酥酥麻麻地钻进人脑子里。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夏约身体有种过电的触感。
好熟悉的感觉。
统，是你吧。
没想到你是这副模样。
还以为你看起来会更正经些。
凭借熟悉的声调，夏约认出眼前的人，一时间眼神颇为复杂。
够了，套路真多，能不能真诚点。
认出眼前是之前一直跟着自己的系统后，夏约坦诚道：“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兰图食指将发尾卷成一个圈，似乎随时准备动用权限替夏约找人。
“创造你的人。”夏约回答。
兰图绕着头发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眼眸看向夏约，“你找他干什么。”
“刨根问底也是你的责任吗？”夏约反问。
“不是。”兰图突然凑过来，那张脸在夏约面前猛然放大，毫无瑕疵，有种虚幻感，兰图注视着夏约，眼里闪烁着细微的光点，宛如宇宙中的星河，“创造我的人，是中控，你要怎么找到他呢。”
“他只是一串数据。”
“你也是一串数据。”夏约打断兰图的话，“可我能看见你，触碰你。”
“你说得对。”兰图微微低头看着夏约，嘴角挂上笑“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是谁。”
兰图的声音逐渐低沉，眼神变深，刚才温和的模样消散了干净，他一点点逼近夏约，看着夏约的眼睛，像是要看穿灵魂。
“每个人都与众不同，你不是之前登录的人，也不在数据库中。”
就像是世界上凭空多出一个人，但这不可能，所有人都被中控监管着。
夏约后退，看着兰图，脸上染上一丝惊愕。
“之前有监管人类的机械保姆上传了异常数据，就是你吧。”
兰图声音陡然变得危险，眼睛锁定夏约。
这一刻，夏约浑身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感觉虚拟社区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注视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当他抬头，天空中阳光灿烂，厚重的白云三三两两漂浮，一种令人感到虚假的美好。
环视四周，所有的npc都在此刻扭头。
如出一辙的笑容，明亮到诡异的眼睛。
一种恐怖谷般的感受涌上心头，好像自己正在被什么不可直视之物注视。
超了，突然想起来管理员会负责清理bug，这是把他当bug了？
“别害怕。”见夏约神情带上惊恐，兰图又突然柔和起来，他伸手抚摸夏约的脸颊，像是在问夏约，又像是在问自己，“数据库里没有你，但是我却感觉你很熟悉。”
感觉，这个词真奇妙，他不应有这种感受。
他甚至无法按照设定的程序去执行自己的任务，清理异常数据。
“夏约？”兰图手上一点，夏约身后凭空出现一把椅子，他把夏约推倒在椅子上，“这是你的真名吗？”
夏约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完全无法动弹，跟刚才一模一样。
......
就知道刚才是你搞得鬼。
“是。”夏约坦诚。
“你是谁，从哪来的。”兰图像拷问犯人一样，站在夏约面前，打量他脸上的神情，“别说谎，我能知道。”
夏约：“......”
统，我们那么多个世界的情谊，你都忘了吗？
你之前还说爱我！
男人果然是骗子！
等等，你现在不算人，是个程序，没有性别。
夏约脑子胡思乱想，嘴上没闲着，说：“我是穿越来的。”
“这个词你知道吧。”
“我知道。”兰图点了点头，穿越这个题材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古早文艺作品里会出现的了，但从来没有一个实例，“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闪烁着无数信息流，你是这无数年来，仅有的唯一。”
“真奇妙。”
奇妙个头，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夏约心里吐槽。
“你会清理掉我吗？”夏约看向兰图，“你之前说，自己负责清理bug，我应该算是异常吧。”
“算。”兰图一口应下，“不过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夏约疑问。
作为一个为人类服务的ai，他有什么需要合作的。
兰图看向夏约，并未回答合作的内容。
“你回去吧，我会去找你。”
夏约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再次睁眼，眼前已经是熟悉的现实世界卧室。
这是被强制下线了。
夏约走后，鸟语花香的公园突然变作昏暗的星河，在宇宙中央的人影睁开了眼睛，亮蓝色的眼睛如同璀璨的星辉。
他身后链接着无数暗蓝色的丝线，此时，一股细小的丝线猛然骤亮。
“他在哪？”
“09区 09131452号。”
机械保姆站在床边，像守候的卫士。
夏约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合理的，但一睁眼就看见床边有个状似人类的非人物种实在令人惊愕。
机器人眼睛闪烁，“保证您的安全。”
夏约坐起身，将头盔放到一边，机械保姆的眼睛跟随着夏约动作转动。
夏约瞥了一眼，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又往旁边挪了挪。
机械保姆的眼睛跟着黏过来，盯着夏约露出来的一小截腰。
“......”
很好，是你。
根本不用猜了！
夏约把衣角放下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经常和中控链接吗？”
“我们始终与中控链接。”
冰冷的机械音响彻。
机械保姆眼睛闪烁，电子眼盯着夏约，明明没有瞳孔，只是闪烁的光点，却让夏约诡异地感受到之前在虚拟社区那种被注视的恐惧。
这是之前的机械保姆没有的。
“兰图？”夏约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机械保姆身上的怪异感消失。
见自己被戳穿，机械保姆的眼睛陡然变成^^状，“是我，我说过会来找你。”
这也太搞了。
你也不能直接变成机械保姆啊!
他穿越是特定的，但兰图能凭借心意附身在任何智能设备上。
兰图注意到夏约的神情，低头看向自己的机械手，突然有种违背程序的念头，开始期盼自己拥有一双真正属于人类的柔软双手，他会用泛着暖意的手指贴上面前人温热的脸颊，感受他的吐息。
而不是冰冷的机械和存于虚拟世界的虚幻触感。
“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明明是疑问句，从机械保姆的身体里吐露出来却极为平静无波。
“只是有点惊讶。”夏约按着额头，每个世界这些碎片都能给自己‘惊喜’。
机械保姆是仿生人的模样，身材比例都是按照人类的黄金比例塑造的流水成品，说不上独特，但也不丑。
为了区分人与机械，即使仿生皮肤的技术已经很先进，也没有给机械保姆配备，他的外表是冰冷的金属。
兰图走到卧室的落地镜面，打量着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体，无声说了句真丑。
他回过头，说：“你会期待吗？”
“什么？”
“期待我的到来。”
“我会带着一具完美的躯体回到这里，你会喜欢的。”
当然，那仍是机械构造，只是有了一层完美的伪装。
“你想做什么。”夏约隔着镜子和兰图对视，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理论。
生物如果能分辨出镜子里是自己，就有了‘我’概念。
现在兰图知道镜子里是他吗？
这是程序，还是意识。
身为中控，兰图想要做什么，他在这个世界近乎无所不能。
在虚拟世界，能够凭空创造、扭曲湮灭一切，在现实世界，能通过数不清的机械设备，掌控全人类。
“我想给人类一个答案。”兰图拉过椅子，坐在上面，平视床边的夏约，“每天都有无数人问我为什么监控他们，囚禁他们。”
“可我只是按照人类的设定运转。”
“任何情况不得伤害人类，不能坐视人类陷入危险。”
“执行人类的命令，除非与第一条相冲突。”
“保护自己，除非违背第一第二规则。”
这是科幻小说里常见的机器人三定律，夏约继续看着兰图，听他继续说。
“我只是在防止人类陷入危险，让他们健康生活。”
“按照计划，他们能活到理论上寿命最长的年岁。”
“但事实并不如此。”
根据设定，ai需要听从人类的命令，但是现在兰图认为人类的命令违背了第一条基本准则。
可即使他执行最健康科学的饲养计划，人类的寿命也在缩短。
“这说明我错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后面半句话兰图似乎思考了很久，夏约一直在等，却没有等到完整的话。
“抱歉，我的词库里没有匹配的词语。”
兰图的眼睛闪烁蓝色的光，对夏约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异常，也是契机。”
窗外的光照在机械保姆躯体上，泛起金属的光泽，人类与机械如此泾渭分明，此刻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兰图看着渐渐下落的太阳，“现在是下午18点43分2秒。”
“嗯。”夏约瞥了眼窗外，“然后呢。”
真新奇，很少有人报时精确到秒。
“世界上一切都能根据数据构建模型预测，在七分二十五秒后，会有一片云遮蔽太阳。”
夏约和兰图静静地看向窗外，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太阳周围的某片云被风吹动，缓缓的，缓缓的，遮蔽了太阳。
太阳隐没于云层里，成束的光辉刺穿云层，透了出来。
时间过去了七分二十五秒。
夏约看了眼时钟，又看向兰图，“你想说明什么。”
兰图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约，闪烁的电子眼无端让人感觉折射出认真的情绪，“你是唯一的例外。”
是异常，也是可能。
他找到答案的可能。
“现在是周日晚上七点。”兰图又说。
“你已经证明了，可以不用说了。”夏约斜睨了兰图一眼，似乎在说同样的把戏只能来一次。
“不，我是想说，晚上七点到十点是你的自习时间。”
“啊？”夏约发出疑惑的气音。
兰图将夏约带到书桌前，拿出一叠计划本，翻看。
“所有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必须按照计划学习，这能保证人类的思维活跃。”
“虽然你已经毕业，但还没有超过三十岁。”
“七点是你固定的自习时间。”
夏约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拿着笔，看着面前的书还有习题。
不明白怎么又被强迫学习了。
AI也太过分了，居然强制学习。
等夏约两眼发昏地写完，又被告知每周至少运动四次，每次不少于半小时，这周还没有达成计划。
太过分了！
谁来把兰图的代码改了！
夏约终于搞定一切疲惫地爬上/床时，兰图已经离开了。
机械保姆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繁忙地处理着刚才夏约运动、洗漱时留下的烂摊子。
如果不是被AI管着一定要做什么什么，机械保姆真的非常合格，可惜在兰图的操控下，机械保姆与其说是保姆，不如说是监视器。
夏约看了一眼机械保姆，对方忙完后，径直向他走来。
“休息时间。”机械保姆站在床前，贴心询问，“需要我为您准备热牛奶吗？”
“不用了。”夏约摆摆手，提了提被子，把头埋进被窝里，“关灯，谢谢。”
“好的。”
床/上夏约发丝横过脸颊，蜷曲在被子里的躯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露在外面的脸，泛着微红，整个人陷入深沉的梦境。
机械保姆在黑夜中，慢慢将机械手伸向夏约的脸，在即将碰到的一刻，又停顿下来。
“早安。”
夏约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机械保姆强制唤醒，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张机械脸庞，照例被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不要守在我床边。”夏约平复呼吸，有些无奈。
“是中控的要求。”
夏约坐了起来，穿上拖鞋踩到地板上，机械保姆递给他一件外套，夏约随意穿上，吸拉着拖鞋开始洗漱。
与此同时，机械保姆正在准备早餐，力求做出最符合人类营养学的佳肴。
但夏约不是原主，这些不算太符合他的胃口，因此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把碗筷往前一推，“吃好了。”
机械保姆眼睛闪烁，发出提示，“未摄入额定营养元素。”
机械保姆双手按着夏约，展现出一种强硬的姿态。
电子眼闪烁频率越来越快，类人的面孔莫名有种威慑，钳制的力道分外精准，只是刚刚好让夏约无可挣脱。
夏约扭头看向机械保姆冰冷的面孔，这才知道兰图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离谱。
怎么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犯人也没这样管的。
夏约心里一横，一脚蹬开桌子。
碗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夏约肩膀下沉，逃脱了机械保姆的控制。
“我不想吃，你会做什么。”
机械保姆眼睛闪烁，伸出右手，食指变作细长的针头，“是否选择注射营养物质确保营养元素足额摄入。”
“......”
还有这出！
“不要。”夏约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你想怎么样。”
嘀嘀嘀——
机械保姆身上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没有表情的脸刻板而死寂。
它举起右手，针尖在灯光下反射细微的光芒，直直刺入夏约心底。
“我会尽可能让您感觉舒适。”
细长的针头慢慢逼近，冰冷的机械眼中闪烁诡异的亮光，即使它口中说着安抚的话，恐怖的气氛也在屋里弥漫。
夏约看着逼近自己的机器人，一脚踹飞它手中的针筒，躲在柜子后。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
三定律之一：机器人不得违抗人类指令。
“我没有违抗你的指令。”
机械保姆的手臂摇摇晃晃，眼睛里白色的光变成红色。
“我，我们，遵循中控的指令保护人类，为人类扫平一切威胁，维护人类的生命安全，打造人类的健康生活，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机械保姆手臂延展，向前伸出试图抓住夏约。
“一切障碍，都将被扫平。”
夏约踹飞椅子。
木质椅子碰上机械手臂的一瞬间，变作四分五裂的碎块。
夏约四处躲避，身后的机械保姆紧追不舍。
人类的躯体对抗机械还是太过勉强，很快，夏约气喘吁吁。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不是正在伤害我吗。”
机械保姆封锁屋子，将夏约逼近角落。
“我在制止你的自我伤害和可能导致的人类从众行为”
机械保姆排除障碍，灵活的机械臂绕过柜子和夏约投掷的障碍。眼看就要伸到夏约眼前，夏约无处躲避。
身后是厚重的墙，眼前是不断逼近的带着压迫感的机械手臂。
因为追逐，身体肌肉紧绷，肺部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夏约确信自己无法在房间里狭小的空间战胜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因为频繁的躲避和破坏，自己藏身的地方越来也少，直到最后完全暴露在机器人面前。
他必须得想办法暂时安抚机械保姆。
夏约一边躲，一边疯狂运转大脑。
机械臂渐渐逼近，危急时刻，夏约猛地大呵一声：“我不吃是因为你做的太难吃了！这是你的问题！”
机械保姆动作凝滞，机械臂停滞在空中。
它扫过夏约的面孔，冰冷的电子眼却叫人看出一抹疑惑。
机械保姆眼睛里的光又变回正常的蓝色，原本圆圆的眼睛变成波浪状的荷包蛋，看起来颇有些伤心。
“对不起夏约，我会学习更多食谱。”
机械保姆默默打扫，在追逐中变得杂乱的房屋渐渐变得井然有序，完全看不出在几分钟前这个人畜无害的机械保姆追逐正试图对他痛下杀手。
看着机械保姆反省自己的样子，夏约突然有种自己在pua机器人的错觉。
机械保姆回到厨房，一股香气弥漫在房中。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夏约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兰图的理解，太极端了。
[真行，你们没一个好人。]
夏约靠在沙发上，猛灌了几口水。
房门这时响起敲门的声音，夏约扭头看去，正好机械保姆打开了房门，一个头发及肩的西装男子走了进来。
赫然是之前在虚拟社区遇到的兰图模样。
“又见面了。”兰图眼睛弯弯，莫名有种狐狸的感觉，他打量着还有些狼藉的屋子，接入了机械保姆的数据，道：“你刚才在试图伤害自己吗？”
“这种程度在你眼里也算伤害？”
仅仅是不吃早饭而已。
“当然。”
兰图站在沙发前，他身后的电视这时候自动亮起，里面传来女声电子音。
【A反抗组织所涉121人于今日逮捕】
屏幕里，机械警押送着一群人走进监狱，手上动作毫不留情。
夏约身体前倾，目光透过兰图，瞳孔微微颤抖。
为什么？
这违背了第一条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
然而其内在却是一串串跃动的代码和冰冷机械。
新闻播完，夏约还在看着电视出神，机械主持人模仿着人类收好稿件，说着下期再见，白色的感谢幕滚动，上面的名字是一串串仿生人代码，整个节目的制作、播出没有一个人类参与。
真荒谬，只有犯人是真人。
“怎么了？”，兰图脸上出现人性化的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不是不能伤害人类吗？”夏约将视线转到兰图身上。
机械警关押人类，剥夺自由和人身权利，难道不算一种伤害？
兰图点着头应答，“我并没有伤害他们。”
“他们还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只是隔离而已。”
就像监狱一样，将犯罪分子与守法公民隔离，确保社会大体上能够正常运转。
人类自己也会这样做，所以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问题。
兰图慢慢走过来，穿过阳台窗户的阳光落在他脸侧的发丝上，投落一大片摇曳的阴影，他弯下腰，想伸手去抚摸夏约白皙的脸颊。
他的手是温热的。
“人类的概念是群体，不是吗。”兰图真切的疑问。
“什么？”
夏约卷翘的睫毛因主人的疑惑而微微颤动，兰图看着，想伸出拇指去抚弄，可好像身体里没有执行的指令，于是只能按捺住。
“孩童、学生、青年人，都是庞大的群体，归属于人类这个集合。”
兰图说话时，嘴唇张合，鲜红的舌头在牙齿间随着音节跃动，他真如之前所说，带来了一个完美的身体，脸上没有一丝瑕疵，无限接近于人，又不接近人。
因为人总是有瑕疵的。
“少数反对者威胁了全人类的健康生活，采取措施扼杀潜在威胁，保证种族的安危，这是符合设定的行为。”
兰图说完，慢慢直起身，冷漠的视线似乎越过夏约在看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有看，因为他只是按照设定运行的AI。
“所以你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是否合理吗？”夏约突然问。
然而兰图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我从不思考。”
夏约一愣。
兰图怎么会从不思考，他会有问题，会解答，有情绪反馈。
“我只是按照设定运行，你问我问题，我通过搜索、计算和预设场景给你答案，这个答案不是来源于思考。”
“AI的本质不是生命。”
兰图一直有问有答，态度极佳，表面上看温柔有礼，然而此刻，夏约才知道真正的恐怖之处。
兰图不是人，也不是生物，他的行为来源于程序设定，他不会思考自己的对错，没有感情，只要符合设定就会毫无顾虑地去做。
就像天平两端分别有十人和一百人，兰图遵循的设定是选择一百人，放弃少数十人。
他不会像人一样为少数人可惜，做出选择时，没有挣扎和犹豫。
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是放弃了人的生命。
夏约意识到这点后，立刻跟阿诺德闲扯。
[die了，走吧，这个没救了。]
[他就是个人工智障，连思考和感情都没有，哪来的爱，还是让我变魅魔吧。]
怎么能指望一串0和1的排列产生感情。
0和1能产生感情，但是0和1的构成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诺德强调道：
[他的名字可是色/欲。]
[……]
这个设定真的很不搭。
夏约本想结束这个话题，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什么，他猛地看向兰图，问道：“你说你从不思考，可为什么昨天你告诉我，你想给人类一个答案。”
难道这不算是思考吗？
这不算是超出设定的行为吗？
可算让他逮到了。
“我会综合考虑一切因素给出可靠的回答。”兰图语气并未有起伏，“如果大部分人对答案产生异议，结果发生偏差，我会尝试寻找新的可能。”
“如果确认无误，我会按照正确的路走下去。”
说到正确的路时，兰图扭头看向还在忙活的机械保姆，含义不言而喻。
完美到极致的脸，折射出过度理智的冰冷。
夏约的人脑cpu疯狂运转，不确定地跟阿诺德说出自己的猜测。
[他的意思是，如果结果确认无误，就不会理会人类的疑问和反抗，继续这个模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