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如何,他今天都会到达那里。
夏约猛然向身后跑去,核心区中的机械苏醒,拦住夏约的路。
兰图追上来,“你说自由,过分追求自由不也是自由的奴隶吗?”
“爱也只是人类激素的影响,生活才是人类健康安全的根本。”
面前的机械伸出机械手臂拦住夏约的去路,夏约奔跑中,一个跨步飞跃而过,还没等他喜悦于自己的厉害,就听见兰图的话,当即大声反驳。
“我一定要爱别人吗?我不能爱我自己吗?”
“我只需要知道,在你的掌控下,不是我所追求的就够了!”
夏约胸膛呼哧呼哧地起伏,他看着潮水般涌过来的机械,即使时间不合适,也突然想起一句话。
人们常常称赞爱,于是掏空了自己等待去填满别人,或被别人填满,可爱需要丰盈的自我。
机械越逼越近,夏约看着那群无生命的钢铁,恍惚中看见很多人的影子。
那些人对他说话,可言语和行为都好像被设定一样,自己只是听了上一句就能猜到他们下一句想说什么,下一刻想做什么。
此刻,夏约也知道兰图想做什么。
夏约看向呈扇形向自己围过来的机械浪潮,猛然一个折返向兰图奔去。
围堵的机械落了个空,彼此碰撞,造成折损,夏约在兰图略显惊愕的视线中猛然一个跃起,展示了完美的骑士飞踢。
兰图本对夏约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被踹翻在地。
夏约舔了舔嘴唇,胸腔剧烈起伏,血液流动,肾上腺素带给他刺激的感受,然而这次却不是生死边缘的放纵,或许更类似一场游戏?
即使输掉也无所谓,因为系统曾经告诉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就算今天是败者,他也不会是输家。
但是他今天不会失败。
夏约趁那群机械还没有恢复成围堵的阵型时,灵活地穿进他们之间的缝隙里,然后凭借灵巧的动作疯狂躲避。
无数双冰冷的手试图拉扯他的身躯,然而夏约没有回过一次头,恐惧过一瞬,他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建筑,站在墙脚下,冲机械群挥了挥手。
“哥早有准备哦。”夏约笑眯眯地从腰间拿出钩锁,用力一甩扣住窗沿。
早就说过他会攀岩,别以为他只是弱鸡!
夏约腰部用力,使了几个巧劲,扣着窗沿爬了进去。
左腿迈进建筑时,夏约听见兰图的声音自楼底传来。
“夏约,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兰图仰头望着跨骑在窗户上的夏约,衣服上还有个脚印,他的确对夏约更难以下手,除了夏约,没有人能够通过无数机械的封锁,兰图继续问,“所以有恃无恐吗?”
“哈?”
夏约气喘吁吁,听见兰图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在灯光明亮的背景中,他的身体边缘仿佛虚幻。
随后他像个中二主角一样,伸手仿佛抓住月亮,缓缓握拳。
“任由恐惧贯穿我的灵魂。”
说着,因为平衡,身体还晃了晃。
兰图心里一紧。
可很快夏约重新坐稳,一个跳跃,落进建筑里。
走进来,夏约才发现,房间里的光不是来自于灯具,而是房间内摆放着着的巨大服务器的提示灯。
即使一颗灯断断续续,可无数灯汇聚在一起,成为永不黑暗的星河。
他站在服务器面前的一瞬间,眼前爆发一阵白光,房间骤然更加闪亮。
墙壁上亮起无数屏幕,上面写着大大小小的名字。
下一瞬,那些屏幕全部隐没,出现的全是夏约的名字。
——夏约,夏约夏约,夏约夏约夏约。
他的名字密密麻麻地排布,一时间竟让人心中升起一股悚然感。
他的照片、影像、音频在房间中亮起、回荡。
夏约适应了好一会儿,在那些熟悉的音调反复播放时,他睁开双眼,看见眼前如此骇然的一幕。
是他和兰图相处时的资料。
轰地一声。
那些资料骤然消失,变成硕大的黑色字体,映衬着白色屏幕,显得刺眼。
“我常常回放你的信息。”
房间中突然响起冰冷的电子声,和兰图那种经由仿生躯体修饰过的类人音调不同,是纯然的机械感。
这是中控本体的声音。
“我找不到你特殊的理由,除了你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
“我很疑惑。”
夏约因为剧烈运动而缺氧的身体在这段时间恢复一些,他反问道:“一定要特殊吗?”
“你不是说,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你都会...”
想到中控现在还没有记忆,夏约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下去。
“我特殊也好,平凡甚至平庸也好,我都是我。”
屏幕上的字猛然变成一条直线。
这是中控具象化的无言以对。
“你想做什么。”
过了很久,屏幕上再次亮起巨大的黑色字体,中控像是妥协一般,问他想要做什么。
夏约手里握着密匙,能够修改他的程序,正如王铭之前所梦想的一样,夏约现在完全可以凭借心意改变中控的设定,间接将这个世界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如果他是一个贪心的人。
“你就这么算了?”夏约惊讶地挑挑眉,没想到中控现在就直接开摆了,明明建筑里和建筑外,还有无数机械,那些机械就像中控的肢体一样,他完全可以阻止自己。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做什么。”
屏幕再次变化,夏约手上握着密匙,一步步走向服务器的接口。
闪烁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白皙的脸明暗不定,夏约的眼睛很清澈,如同倒映天空的湖水,倒映着中控庞大的服务器。
他现在能做到一切,却久久犹豫。
“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想好,或许我们可以聊聊。”屏幕闪烁,相对密闭的房间中,声浪形成回波,在耳边响起。
“你想聊什么。”夏约问。
“聊聊你们是如何沟通的。”中控现在依旧不知道那个答案,灵魂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虚无缥缈,或许资料库里有一句话能够大概解释。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那种人与人之间的默契,来自于哪里。
夏约回忆起书店里的事。
“书。”
“什么?”
“是书啊,笨蛋。”夏约像以前调侃系统一样,说了一句笨蛋,“难道你就不能找找那个老板看的书是什么意思吗?”
第146章 智械之心16
书作为一个载体,所承载的不仅仅是文字,还有灵魂凝聚而成的思想、传承。
在偶然的一瞬,看见那行字,跨越千万年与一个陌生人在灵魂上共振。
未被写尽的含义。
房间中的屏幕猛然升起一股黑色的浪潮,白色的屏幕只在字里行间的间隙中闪烁,仔细看去,涌动着的是无数黑色的字体。。
黑体字构成的浪潮翻涌不休,又在瞬间静止。
虽然沉默,依旧震耳欲聋。
“你不知道。”夏约看着屏幕上代表休止的,一根细细的横线,“即使你看过书店里所有的书,知道一切。”
夏约握着密匙的手紧了紧。
如果是曾经的他,大概也不理解。
他也曾是那个样子吗?
也曾是麻木的机械吗?
“也许。”屏幕上出现中控的话,黑色的字体跳动,“但我不需要知道,或许你想向我解释。”
夏约觉得有种恍惚感,现在轮到他来向曾经的系统解释什么了吗?
但夏约没有一一解答,也像个谜语人一样,“人的意志,就是人的权力。”
说罢,没等中控反应,夏约跨步上前,手触碰到中控庞大的本体,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将密匙插/进接口,肩膀一沉,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叹息的调子。
“夏约,我抓住你了。”
夏约的肩膀被扣住。
是兰图。
兰图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入建筑,慢慢靠近他。
“所以刚才是缓兵之计吗?”夏约背对着兰图,问他。
跟他聊天,只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
身为AI,他不想知道为什么,只想得到结果,假如无法对他使出强硬的手段,就徐徐图之,趁他不备,抓捕他。
兰图扣住夏约的肩膀,将密匙从他手里拿走,而后手臂的肌肤裂开,露出皮下的机械身躯,他将小巧的密匙存放进机械身躯的某个角落,而后合拢,胳膊恢复正常的人类模样,确保夏约无法抢走。
“你好狡诈。”夏约被兰图提溜起来,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碎片,一如既往的狗。
而他自己,居然忘记了准则——不要在胜利前夕打嘴炮。
“为了达成目的,无所谓手段。”兰图笑眯眯的,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摇晃,生动极了,“现在跟我回去吧。”
“我还以为要大结局了呢。”
毕竟这是最諵楓后一个世界,如果顺利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夏约的话让兰图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异世来客,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夏约被反剪着胳膊走出建筑,楼下密密麻麻的机械在夏约站在他们面前的一瞬间,如同摩西分海一般让出一条窄窄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辆悬浮车,兰图压着夏约坐上车。
核心区变作小小的一块拼图。
透过窗户,人类居住区在夜色中闪亮着凌乱的光点,延绵不绝向未知的黑暗,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居住区的全貌。
悬浮车绕过高楼,在相望的两条星河间穿梭。
兰图坐在夏约身旁,静静地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夏约的脸与万千星河一同熠熠生辉。
而夏约一边看着窗户,一边和阿诺德说话。
[明明快成功了,呜呜呜。]
夏约呜哇乱叫。
[爱意值 0%]
言下之意,这不算快成功了,甚至还没开始。
[你不可能通过程序改变兰图。]
[可我知道这个世界的答案了。]
如果按照以往的规律,那就应该成功了才对。
[还差一点点。]
阿诺德语气带上几分安慰。
夏约看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与兰图隔着窗户对视,刚才阿诺德的话已经暗示他,关键点在兰图身上。
夏约默默将视线收回来。
每个世界都给他来一套小黑屋是吧。
悬浮车缓缓降下,游荡的机械警一时间全部驻足,目光向车门处投来。
夏约踏出车门的脚步一顿。
电子眼在夜色中如同磷火,又好似狼眸。
兰图手上用力,将夏约带下来。
回到家里,家里报废的机械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夏约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沙发处,又看看兰图,觉得有点恍惚。
就好像杀了人之后,又看见受害者完好无缺的出现自己面前。
有点灵异感。
“只是一幅躯壳。”兰图察觉到夏约的视线,出声,“如果你想,我还能变成别的样子。”
“那能变成吸尘器吗?”夏约眨巴眼睛。
“……”
兰图岔开话题,“从今天开始,由我来负责照顾你的生活。”
智能程度有限的机械保姆根本看不住夏约。
这是中控意识到的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中控决定由自己亲自接手。
夏约嗯嗯两声,借口说自己困了,走进卧室将大门关上,全然不似其他人类被抓回来那样慌乱。
兰图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
而在房间里,夏约试着推了推窗户,发现根本推不开。
熟悉的感觉。
他看着窗户外,透过玻璃窥见世界的一角和自己虚幻的倒影,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夏约的瞳孔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彼此对视着眨了眨眼,他无声地对倒影说了一句嗨。
“嗨。”对面的人也轻声说。
澄澈的水面倒映着一张稚嫩的脸,穿着校服的夏约蹲在水池旁,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模糊,做出一个细微的口型。
“站起来。”一道沉稳威严的男声自背后响起,“蹲着像什么样子。”
夏约便站起来,腿脚动了动,缓解蹲久后的麻痹感。
“爸。”夏约低着头。
“你哥从来没让我这么操心过。”说起自己的大儿子,夏父言语里带上几分自豪,难免生出几分对比,“都是我的儿子,一样的父母,一样的资源,为什么你会是这个样子。”
一年总要叫几次家长。
夏约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涩涩的,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夏约看向父亲的背影,也在问自己。
对啊,我为什么会成为我呢?
为什么我不是别人。
夏天的阳光正热烈,为万物镀上一层光晕,夏约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脑子一阵眩晕,世界的色彩杂糅成斑斓的色块。
恍惚中,自己也跟着世界颠倒,好像他只是一颗石头,一根草木。
这是世界真实的样子吗?
我真的是我吗?
我真的存在吗?
夏约偏过头,心里的剧本已经开始预演。
他的母亲会说,那就好真是担心死我了,露出后怕的表情。
于是他的母亲说,“那就好,担心死我了。”
人会不会是程序设定好的机器呢,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以为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都是自由的。
夏约眨眨眼睛,看着自己的的母亲,好像看见一张冰冷的机械面孔。
“该起来了。”
“嗯?”
夏约辨认出那张脸,兰图。
兰图握着夏约的手腕,把他拉起来,夏约像个玩偶一样软绵绵地任由他动作。
“资料没说你需要辅助穿衣穿鞋。”兰图一边给夏约穿衣服,弯腰给他套上拖鞋,一边说,“吃早餐。”
夏约迷迷糊糊,被穿好衣服按在餐桌边上。
他手里握着筷子,忍不住去看兰图,“那是你程序里写的吗?”
“什么?”
“帮手脚健全,有自理能力的人类穿衣服。”夏约往嘴里送东西,眼神中带着探究。
“没有,但你不一样。”兰图坐在一旁,继续说。
夏约点点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你其他的身体在干什么。”
“一切机械都是我肢体的延伸,执行我的意志。”兰图盯着夏约吃饭,“这算是我的权力吗?”
夏约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昨晚上的事,意志就是权力。
“不算。”夏约即刻答道。
“因为我不符合生命这个前提?”
在昨晚,兰图就搜寻过答案,已经知道夏约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夏约耸了耸肩膀,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昨晚还很振振有词,好像笃定一切。”兰图手肘撑在餐桌上,侧着脸看向夏约,“夏约,我依旧坚持我的看法,人需要的只有生存,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可以告诉我,我会为你改变。”
“就像人类养护花草,会提供适宜的条件。”
“你同样能抵达自己想要的世界。”
[好像happy end了]
夏约在心里同阿诺德调侃。
[这是考验吗?]
阿诺德嗯哼一声,染上一点笑意。
[其实中控,也就是兰图,早就有自我意识了吧。]
只是兰图自己不知道,以为自己还按照程序设定运行。
他没有认识到自我意识的存在,所以没有爱意值。
但他说话,已经有好多自我意识的表达了。
‘我’、‘想’、‘怀疑’……
夏约看向兰图,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会怀疑自己存在吗?”
“我当然存在。”
兰图收拾着餐桌残局,理所当然的回答。
中控无处不在,这个世界都在中控的掌控之下。
谁能否定他的存在呢?
“我是说自我意识。”
兰图的动作停顿下来,视线移向夏约,逐渐变得幽深,“我也很疑惑。”
他应当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但与夏约的相处,总让他生出违背设定和程序的行为。
每一次相处,每一次接触,都令程序有超乎意料的剧烈波动。
“兰图,我能...”
夏约突然靠近,脸凑到兰图脸侧,吐息洒在仿真肌肤上,照例带给兰图异样的波动,他静静听着夏约接下来的话,名为心脏的机械构建竟开始跳动。
“你想什么。”夏约半晌没接着说话,兰图忍不住问。
话音刚落,脸颊上落下一道轻柔的吻。
很细微的触感。
兰图却陡然睁大眼睛,运行在一瞬间凌乱,这触感上传到中控,庞大的服务器闪烁的灯,猛然停息一瞬,而后越发剧烈地闪烁。
以一种急速的频率,令整个房间都闪烁刺眼的光。
同一时间,所有的机械停驻脚步,陷入短暂的异常。
直到兰图回过神来,问:“你做什么。”
“你想吻我吗?”夏约没回答,带着好奇和探究,凝视着兰图的眼睛。
被塑造得格外精致的面孔,内里质量也极好的仿真躯体,竟然凝滞,透过名为眼睛的部件,他看见夏约轻眨的眼帘,带动浓密的睫毛上下闪烁,看见人类的眼睛里,倒影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被望进最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见兰图一直不说话,夏约觉得大概是失败了,虽然是色/欲,但也是理智,应该不会这么不经撩。
可刚走,兰图就猛然抓住夏约的手腕,在夏约惊慌的眼神中,将他按在餐桌上。
随后是一个绵长的吻。
那是奇妙的体验。
夏约睁大了眼睛。
仿生躯体没有体液,因此兰图的口腔格外干涩,可随着两人的动作,对方竟也向真人一般,舌头温暖而滑腻。
夏约突然想咬一下,看看是什么感觉,会和人类一样吗?
于是牙齿用力。
兰图鼻腔里泄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越发用力地去攫取。
“呜——”夏约感觉胸腔有些窒息。
这狗东西完全不给他换气的机会,他又不是机器,要呼吸的!
夏约一脚把兰图踹出去。
兰图踉跄几步,不明白为什么被踹。
夏约胸腔起伏,呼吸着空气,“我不是仿真机器。”
“对不起。”兰图意识到什么,“我失控了。”
本来应该有绝对的理智,却在一瞬间紊乱失控。
说出这句话时,兰图在想,要清理掉面前这个人吗?
可是看着他因缺氧而憋红的脸颊,自我清理异常的板块好像瘫痪一般。
无法动作。
“还装呢?”夏约反手撑着餐桌,眼睛带着洞察的光,“当你怀疑自己是否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意志。”
兰图沉默。
夏约长吁一口气。
他看着兰图,眼睛却望着虚空。
“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否定的,就是自我的存在,对吗?”
这是你想说的最后一件事。
[爱意值100%]
夏约有些惊愕,兰图却面色如常,他没有记忆恢复时的异常,只是静静站着。
在意识到爱你的那一刻,已是满腔无法抑制的热烈。
“嗯。”兰图发出一声笑,眼睛闪烁着温柔,“我告诉你,那些世界都是真实的,因为有你存在。”
四周景色轰然碎裂。
夏约感觉有什么离开了自己。
没有脱离世界的提示音。
夏约向前走,在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白金长袍的长发男人。
他的衣服不像是人间应有的质感,宛如云一般,边缘虚幻,融入空中,在行动间,有金色的光芒闪烁。
“你...”夏约恍惚一瞬,觉得他好眼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见过他,在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深处有这个模糊的影子。
应该是他吧,神?
“夏约。”对方口中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夏约眨眨眼。
不是才见过吗?
“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夏约打量着那张脸,有好多人的影子,明明上一秒记住,下一秒又会忘记,难道这是一张无法记住的脸?
“你想要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对方勾起唇角,又补充一句,“除了吸尘器。”
夏约尴尬一笑。
哎呀,这种事不要放在心上。
神向他走来,行动间浮云流转,他伸出手掌盖在夏约头顶上,夏约恍惚一瞬,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梨花落在他头顶上。
站在青石砖上的男人弯腰看着自己,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夏约蹲着,仰头去抓男人的衣角,却落了个空。
“你是鬼魂吗?”夏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问他。
男人轻笑一声,“不,我是神。”
夏约站起来,头顶上的梨花簌簌落下,“你有证据吗?”
“证据?”男人似乎很惊讶,挑了挑眉,手腕翻转,指尖捏着一张绿色的一块钱,他将那一块钱递给夏约,“这个能证明吗?”
破旧的一块钱,边缘有被抚平的折角,编号末尾是052,正是夏约的一块钱。
夏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吃惊道,“真是我的一块钱欸。”
今年刚上小学的夏约脑子转了转,能拿到这一块钱的,一定是神。
所以,他能向他交换一个愿望。
“那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夏约将一块钱塞进男人手里,打算强买强卖,因为第一次做这件事,还有点心虚,眼神飘忽不定,手指交叠在一起。
神握着那一块钱,嘴角勾起,含蓄地点了点头。
他今天路过这里,恰巧遇见这个蹲在梨花树下的小孩。
人的愿望驳杂,可归纳在一起,总离不开钱权色寿。
不过他今天心情不错,能实现一个小孩的愿望。
“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个世界。”清脆的童声响起,夏约仰头,脸颊上落下一片白色花瓣。
“一个随心所欲的世界?”
什么都能拥有,什么都能得到的世界。
比许愿还要一千个愿望更贪心。
神蹲下身,平视着小夏约,望进他的眼睛,“让我看看你。”
看看你真正的灵魂。
于是神望进一片柔和的澄澈。
“我只想要一个,我能抵达的世界。”
听见面前人的反问,夏约解释。
他眨了眨眼睛,从神的眼睛里看见一切。
岁月的历史长河在他眼前展开,高举旗帜后落幕的王朝,艳丽绽放直至糜烂死去的美人与弹响绝唱的哀歌。
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无数世界的轮转,星球的变迁。
他可以要权力,要财富,要永生,一切成年人渴望的东西,但夏约依旧重复自己的愿望。
“我能做到,我能改变,以我的意志能抵达的世界。”
夏约看着神的眼睛,说出一句不符合年龄的话。
这是他想要的世界。
“可以。”神收下了那一块钱,“如果有一天你忘记,我会带你重新找到。”
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但神好像已经知道结局。
那是无数人生命的归途。
世界是被分割的整体,即使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所看见的,所拥有的世界都不相同。
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像地穴中的蚂蚁,用细碎的残垣铸建自己的世界。
或欣喜、或悲哀,沉沦于此、痛苦于此。
“我会怎么样。”夏约睫毛忽扇,带上迷茫。
如果没有这个承诺的履行。
“会消亡。”
而不是死。
死亡并不是终点,那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被消磨、吞噬、留不下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最终以讣告宣告结束。
“我尝试过进入你的世界。”神看着夏约的眼睛,“我试图成为你的老师、前辈、朋友,甚至爱人,但你看不见,你已经失去看见世界的眼睛。”
神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无声暗示。
那是靠近心脏的地方。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就像他在一开始说的,他并不是想让夏约爱他。
“回去吧。”
神轻轻推了推夏约,夏约后退一步。
白色渐渐褪去,四周变得黑暗,夏约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
——“再见”
一切归于寂静。
又过去不知多久。
有重重的鼓点响起,踢踏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调子在耳边跃动,鼻尖萦绕着隐隐约约的酸甜酒精味,夏约恢复意识,感觉胸腔有些窒闷,酸涩的热流从喉咙深处涌出。
夏约猛地坐起来,周围是一片斑斓的色彩,凭借肌肉记忆,他飞速冲到卫生间,弯着腰,痛苦地吐出胃里多余的酒精。
“咳咳。”
夏约大口大口地喘息,脑子还有点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在洗手台洗了洗手,冷水浇在脸上,神智清醒些。
“这是我之前的样子吗?”夏约看着镜子,熟悉的脸,苍白无血色,围堵嘴唇艳红湿润,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被水浇湿后蜿蜒落下水珠的头发贴着脸或凌乱地翘起。
衬衫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露出锁骨。
很漂亮,但是颓废。
夏约抹了把脸,将水珠从脸上甩下。
走出卫生间,夏约在恍惚的光线中找到自己的外套和钱包,离开了这里。
夜晚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夏约一个激灵。
“统?”
“阿诺德?”
“你还在吗?”
......
久久没有回应。
夏约独自走了很久,高耸的路灯投落昏黄的光,照亮一把孤独的长椅,夏约坐下,手臂搭着椅背,看着面前的江水,胸腔舒展,呼吸着带着水汽的空气。
有种通透的感受。
他知道,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已经离开了他。
江水奔腾,似乎从未变过,也一直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