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组团攻略的灭世boss—— by七流
七流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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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天衍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拍了拍包上的灰,拉开拉链,低头,翻找了片刻,开口道:“荀队,没多的衣服了。”
“幸好这里手机有信号,我给局里发个消息,让他们开车来接的时候顺便把你衣服捎上。”天衍憨厚地说着。
荀玉:“……”

异能局的保姆车花了好些时间,才赶来。
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头顶的太阳已经从微热变成了暴晒。赢舟窝在树下,因为熬了个通宵,很没形象地窝在荀玉身上睡觉。
听说全盛时的阿努比斯站起来接近百米,但现在,大黑狗只有两米高,躺下的时候像个肉垫子。虽然四肢的肌肉硬邦邦,但肚子枕着还是挺软的。
赢舟脱了外套,盖在自己头上挡光,看起来睡得很香。
天衍也想睡个肚子,被荀玉一腿踢到了后背位。
没有直接把天衍踹沟里,已经是看在他是辅助人员的份上了。
同样熬了一晚上的何文只能靠大树桩子。
坐在第一辆保姆车副驾驶位的元问心摇下车窗,推了推脸上的太阳镜,然后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
他的语气揶揄:“这不是阿努比斯吗?半天不见。怎么,在给孩子喂奶呢?”
荀玉朝着元问心展示了自己的一口獠牙。
要不是赢舟还压着,他可能已经扑上去咬了。
跟随几辆保姆车一起过来的,还有研究所的研究员。
赢舟坐在了保姆车后排,谢东壁把一个像是血氧仪的机械架在了他的指间,旁边的屏幕上冒出几条颜色不同,且含义不明的波线。
谢东壁在纸上写着赢舟看不懂的鬼画桃符,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除了心率有些快以外。”
“没有,但是我的进化源……”
“没事,”谢东壁的语气平静,“它又进化了。挺快的。”
阴翳之影正在从阶段2迈向阶段3;这种进化也是它昏迷的直接原因。
赢舟:“喔……”
他明显欲言又止。
谢东壁瞥了眼副驾驶位置的元问心,思考片刻,升起了隔离板。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吗?可以跟我说。”
赢舟:“我想问问,有没有可能,进化源会是人变的?”
谢东壁用圆珠笔帽戳着自己的下巴,抬起头望着天,像是在思考一样:“这个问题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元sir应该跟你讲过,进化者和诡异生物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我们区分两者的标准,是看ta是否具有‘生命’。不老不死的是诡异生物;会自然老死的属于异能者。”
“啊,说起来,元sir也不搞理论研究,但是他有时候提出的观点真的让我觉得高屋建瓴式的启发呢。而且他居然才18。难道真的有生而知之的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谢东壁的眼神微微挪到了赢舟的身上,眼角带着揶揄的笑意。
“进化源从何而来,目前的理解是,现存生物或非生物,在诡异力量的影响下产生畸变后形成的。至于诡异力量又从何而来,这就不得而知了。就像是我们人类依然找不到无限膨胀的宇宙边界是在哪里。
“到底什么才叫做超自然力量?我们现在的科技,飞天遁地潜海,对几百年前的人来说,难道不算神迹吗?住在百层高楼里的富豪们,用科技对抗着衰老和死亡,有着取之不尽的资源,对普通人来说,难道不算是云端里的神吗?”
身为一个刚读完高中的青少年,社会还没有把他当作大人。
谢东壁说的这些,赢舟其实很少系统地思考。
赢舟微微张开唇,眼神在清醒和迷离之间摇摆不定。
那是他在思考。
“或许在几十年后,这种力量会和重力、热力、电磁力一样,成为常规世界里的‘科学’和‘自然现象’的一部分。我们也正在尝试,用一种类似‘焦耳’‘牛顿’的计量单位,对诡异力量进行评估。”
旁边的仪器在此时响起了“滴滴”的声响。
“看。”谢东壁指向仪器上的数字,“374灵顿。”
刚研究出这种机器的时候,谢东壁其实有申请把计量单位叫“东壁”,可惜被驳回了。
“上次记录是321灵顿喔。你的进化源评定为攻击类的S级,系数是5.7。所以你目前巅峰时的力量是1,829.7灵顿。”
谢东壁问:“这样一看,是不是就变得很科学了?……啊不好意思跑题了。
“人算是生物的一种吗?我想肯定是算的。那人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进化源吗?我没遇到过喔,但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行。
“但,成为进化源的一定不是那个人本身。那是什么呢?或许是标本吧,哈哈哈。”
谢东壁看起来笑得挺开心。
赢舟思考了片刻,终归没有把自己口袋里的影子拿出来。
他有点担心影子会被科学狂人解剖。
赢舟翻了个身,戴上眼罩,把小被子裹紧了一点。
保姆车是救护车改的,倒也还方便。床垫子软硬适中还防震,在不那么颠簸的路段,和睡在平地也没有太大差别。
因为太困了,赢舟本来是假睡的,到后面竟然真的直接睡了过去。
谢东壁的目光落在了他耳朵边翘起来的一截头发上,然后微微眯起眼:“……变长了啊。”
他低头,开始修改赢舟的档案。
车一直开回了车库。赢舟都没怎么受伤,自然也不需要去医院。只有天衍需要去看看眼科。
到点了,赢舟也没醒。
元问心把他叫醒:“起来,到家了。”
赢舟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刚醒的时候还有些困,但走到电梯时,已经彻底清醒。
他问:“谢东壁呢?”
“回诊所了。你又没事。”
“那荀玉呢?”
只有他们一辆车回来。
元问心:“回异能局开会,顺便做一下精神状态评估。”
“你不开会吗?”赢舟很好奇。
元问心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这次行动负责人又不是我。去直播间面试,感觉怎么样?”
参加面试,把面试官给嘎了。
这应该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经历。
赢舟沉思片刻:“说实话,3万一个月的工资挺让人心动的。如果只是普通的主播的话。”
元问心本来觉得没什么,但突然间警铃大作。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赢舟说的三万指的不是进化点,而是现实里存在的货币。
元问心皱眉道:“以后每天往你卡里打三万,别去上个大学又被傻逼男的花点小钱骗走了。”
还有一件事他没说。
元问心找人查了一下王文山,发现这男的不上班,但在网上卖黄片,还会出门偷拍女孩裙底。现在这人已经在派出所等着蹲局子了。
他嘴里的傻逼男的指的就是靳白羽。
花点小钱=画大饼+嘘寒问暖+开每个月五六万的工资。
元问心语重心长道:“赢舟,其实钱就是纸,只是这种纸能换到你想要的东西罢了。不要为了几张纸就对人家掏心掏肺的。”
会想要无非是因为没有。
对元问心这种家庭来说,钱真的就只是数字。他背后的家族基金在欧洲,信托机构在美洲。除非国家破产,大概率是不用担心这辈子会缺钱花的。
赢舟:“……”
赢舟本来以为元问心是说着玩的,结果他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第一条弹出来的短信,竟然真的是他银行卡到账了三万。
另外还有十几个陌生来电和校长的电话。只有十几个人社交软件上,一半人都发来了祝贺的消息。
总不可能是来祝贺他直播间面试失败的。
赢舟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高考成绩昨天出了。
这段时间,赢舟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诡异复苏上,对高考唯一的感受就是总算过去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查分。
只过去了两个月,但正常的世界仿佛和他的生活有了一层不清不楚的壁垒。
赢舟没理会这些电话,而是打开官网,查了一下自己的分数。
片刻后,他走出了房间内,敲了敲元问心的门。
元问心打开门:“怎么了?”
“高考分数出来了。”赢舟觉得自己该表现得喜悦一点,但他的表情依然充满茫然,“裸分729,全省排名第一。”
他对未来的规划本该是这样的。
拿个很好的大学文凭,然后想办法拿全奖去国外读书,念最容易搞钱的热门专业,计算机或者律师、金融。然后想办法留在国外工作,拿h1b签证后再拿绿卡。
他能得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会有无数小镇做题家视他为精神榜样。他会从读书时一直卷到退休那一刻。他会拥有一个相对成功的人生。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但赢舟从不觉得自己做不到。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从前更差了。不用睡在阁楼,不用买二手的校服,不用担心开学了家长还没凑到学费。他会走向自己想要的未来。
可现在世道变了,他正处于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秩序中。每个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钱会像元问心说的那样变成纸。
资源、阶级、基因。这些或许是不平等的,但死亡一视同仁。
他过去追求的东西依然还有意义,但又好像没有。
甚至有人会一天往他银行卡上打三万。
元问心跟着一愣:“……恭喜。”
他试图做出一点喜悦的表情,但又的确没办法发自内心地替赢舟高兴。
这种感觉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自己得到了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家长当然也觉得不错,但更多的快乐其实是来自小孩骄傲的表情。
她们要操心房贷,操心衣食住行,这都是更要紧的事。实在没有太多的快乐分给一朵小红花。
“嗯。”赢舟很平淡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就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开心。
元问心迟疑片刻,去吧台兑了杯咖啡,掩饰自己的尴尬情绪:“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也不是。其实是有一点高兴吧,只是我情绪比较内敛。”
情绪稳定是一个中性词。
当一个人面对骤然的灾难时可以做到冷静和平淡。在面对喜悦和感情需求时,也会是一样的反应。
元问心:“想报哪个大学?”
如果是过去,赢舟大概会脱口而出东岚大学。
但这次,他沉默了很久。
赢舟:“我发现我喜欢的其实不是上学。我喜欢学习,但不喜欢学校。我想要一间很大的书房,里面摆满了我喜欢的书,房间外是温室花园。可能还养了几只狗……在我的想象里,我是希望自己老了后过上这样的生活。”
元问心觉得他描绘的东西很眼熟。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裴天因过去十几年一直住在研究所,然后有天他申请从研究所搬出去住了。
元问心去过他的新家一次,在很偏僻的林区。
两层楼的洋房,看面积绝对算不上奢侈;但因为在深山,造价很高。
其中一层楼是生活区,楼顶全是书,还有一个天窗。打开窗户能到屋檐上看星星。水源来自地下,旁边还有天然温泉。
裴天因是进化者,不用担心蚊虫和山里的野兽。又因为是研究所的宝贵财富,每天都有无人机来运送新鲜的蔬菜和物资;还会派人来定期修理老化过快的房屋。
要进去找他很麻烦,要穿过大雾的山林,走很长的山路,最后才会看见这间小屋。
元问心当时还在想。裴天因是不是担心自己进化源失控,所以才选择与世隔绝的生活。
现在看来,这或许不是裴天因想要的,是太岁想要的。
裴天因想要的不是一座深山老林隐居的房子,是要那个梦想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
元问心的咖啡杯停在嘴边,许久,他才抬起手喝了一口:“你想的话,也可以。二十岁开始养老,少走四十年弯路。”
赢舟揉了揉自己的脸。
“那之后呢?一开始或许不错。这样度过剩下的几十年吗?这样的生活。”
“你们会来找我,是因为我在过去,或者说未来,成为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如果我逃避了一切,避免接触任何诡异事件,我也会很快没有价值吧?世界发展是很快的,淘汰也是很快的。但人会成为某个角色,也许只是因为机缘巧合。”
赢舟的表情很茫然。
元问心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
他想了想,回答:“赢舟,我明白你在恐惧什么。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导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帮你联系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赢舟坐在沙发上,“嗯”了一声。
元问心:“喝咖啡吗?”
赢舟瘫在沙发上,回答:“不喝,我要喝奶茶。”
元问心搜索了一下奶茶的做法,研究了片刻,用白砂糖炒热武夷山大红袍,倒入水和热牛奶煮沸,最后过滤掉茶渣,又加了一泵淡奶油。
他煮完后,没好气地吼了一声:“自己来拿,到底谁是少爷啊?等着我给你端过去是吗?”
赢舟穿着拖鞋,把奶茶杯从厨房端到了吧台。
他一口气灌了半杯:“好喝。”
“我和太岁真的不熟。”元问心叹了口气,“非要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得到……让你觉得安定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好。不用成为什么大人物,养你也要不了几个钱。你要理解不了这种心态,可以去采访一下那些喂流浪猫给猫绝育找领养的人。”
赢舟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因为他又不是流浪猫。
杯子里剩下的奶茶被一饮而尽。
“我想了想,还是想学数学。因为我觉得它很安静,很迷人。”赢舟放下奶茶杯,“异能局职工申请表呢?这个要面试吗?”
元问心一愣,然后笑了起来:“理论上是要的,不过我可以滥用职权。”

想进异能局,需要盖两份章。
第一是研究所的审批报告,类似于入职前的体检,需要研究所的专业人员,来证明申请人的进化源和精神状态都很稳定。能够胜任工作。
第二就是异能局内部的审批报告了。
但有元问心在,也不可能有人会卡赢舟。毕竟元问心虽然只是西南区首席执行官,但国内一共也就五个区,剩下四个还都打不过西南区。
赢舟较为潦草地填完了申请表,随后朝元问心道:“那我先回屋了。”
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干。那就是给研究院发邮件,拜托他们把消息转告给许文玲。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许文玲。如果可以,赢舟想在暑假的时候,申请进研究所参观。
人对未知总归是恐惧的。
尽管在和谢东壁以及其他研究员的接触中,赢舟对传说中的研究所已经不再排斥,但能亲眼见见研究所是什么样,总归会更安心一点。
赢舟想,知道他成绩后,许文玲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的妈妈没什么出息,美貌的也很短暂,这辈子能骄傲的地方不多;他的成绩绝对算一个。
或许最开始,赢舟也没那么喜欢学习。当然,看全班第二考不过他不甘心的样子也挺有趣的,但绝大部分原因,不过是想让许文玲开心。
他们省今年有80万人参加高考,学理科的大概五十万人,他在这五十万人里都是第一。
和元问心这种根本不在乎考试成绩的人不同,许文玲会感到非常快乐和满意。要是她还在外面上班,还会有很多记者闻风而动;周围的街坊邻居也会投来羡慕的眼神,给这个不起眼的女人此生能得到的最大敬意。
赢舟想的很好,但他毕竟不太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在一个缺乏爱意的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往往要比其他人更难学会如何爱其他人。
好在他的性别男,有很多人要求他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很少有人要求他情感充沛。
所以,他看着空白文档,删删改改半天,竟然只憋出来两行。
要知道他写高考作文八百字也只要四十多分钟,语文老师还夸过他论据详实情感充沛,擅长“雄辩”。
内容无非是告诉许文玲,他高考成绩出了,考得很好。他准备报东岚大学的数学专业。
对研究所的邮件,写的就要多一些了。
他先是感谢了研究所提供的帮助和支持,然后申请暑假时能去研究所参观,当然,最不济,也让他能和许文玲视频一下。
自从上次研究所告诉他治疗情况不容乐观后,赢舟已经很久没收到自己母亲的消息了。
发完这些邮件后,赢舟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窝进了软乎乎的床里。
赢舟睡觉是很少做梦的。
但是今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先是一片漆黑的荒野,他分不清天与地,也看不见路在哪。
赢舟茫然地站在这片黑色寰宇的正中央。
然后,一只穿着公主裙的兔子从他的口袋里跳了出来。
这只兔子的腮帮子咕咕的,像仓鼠。
它跳两步,就会停下,再转头看向赢舟,语气里带着催促:“快来啊,爱丽丝。”
这里没有别人。
再怎么孤陋寡闻,赢舟也是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
他微微挑起眉,跟在了这只兔子的身后。
米白色的兔子一路蹦跶到了树洞前,然后在这里停下。
一棵巨大的树诡异地生长在道路的最中央。这棵树看起来已经快枯死,粗壮主干上盘踞着许多干枯的藤蔓,但这些藤蔓都长着瘦长的人脸,像是名画《呐喊》里捂着脸的人。
“你知道是谁邀请你来参加茶话会的吗?爱丽丝。”
赢舟迟疑片刻:“……疯帽匠?”
兔子摇了摇头。
赢舟回忆着对他来说已经有些模糊的故事情节:“三月兔?睡鼠?”
兔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都错啦,是红皇后!好啦,再不进去,我们就要迟到了。红皇后脾气很差,最讨厌迟到的小孩了。你是她的孩子也不可以喔。”
说完,兔子跳进了树洞中。
兔子说的话不长,但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信息。
赢舟低头,看向树洞深处,里面漆黑一片。
他知道这里是梦,也知道可以在这停下。
赢舟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会做这么一个梦,又会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
他对此有一种模糊的猜测,但大脑好像抗拒往这个方向思考。他的意识朦朦胧胧,感觉像是一团光漂浮在宇宙深处。
赢舟深吸了一口气,钻进了这个洞里。
他穿过了一个光亮的隧道,这个隧道像是有生命一样呼吸着。覆盖着一层血红色。甚至能看见肉膜里纠缠着的毛细血管。
赢舟听说,人在死前会穿过一条光亮的隧道。
就像是他们降生在这个世界时穿过的那条隧道一样。
他顺着隧道,滑到了一片巨大的草坪上。
和赢舟想象的景象不同,这里有一片广袤的农田。
水稻种在田园里,一只只鼹鼠正在田坎上劳作,插秧。兔子们游走在果园里,给果树打药。健壮的马拉着车,慢吞吞地运输着物资。田里还能看见驮着曲犁的老黄牛,慢吞吞地耕种着。
每个动物都在忙碌着,而豹子豺狼老虎却被关在了猪圈。
没有人去猪圈喂食,这些饿极了的猛兽会互相厮杀。明明猪圈的围墙不高,但它们好像从来没想过跨越这道墙。周围路过的动物对此熟视无睹,脸上挂着怪诞而扭曲的微笑。
这些动物虽然有一张动物的脸,但身体依然保持了生前的体型。这让它们看起来格外畸形。
几乎是瞬间,赢舟的脑海里蹦出了四个字:动物农场。
尽管这个农场和他想象中的欧式农场不太一样。
菜园和田园的后面有一片湖。湖上有修木桥。木桥的尽头是一座砖瓦房,房子的墙壁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标语:“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这是许文玲当年在老家的家。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赢舟知道许文玲是走投无路才回家的。
他记得外婆在灶台边摔碗大骂,说许文玲不听她们的安排硬要嫁给别人,害他们拿的厂长儿子的十万彩礼都退了回去;大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有手有脚不工作,还要回来腆着脸讨饭吃,怎么不带着野种死在外面。
但不管骂得多难听,许文玲都不反驳。只是低着头讨好地笑着。
赢舟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发烧,孩子又离不开大人,许文玲甚至没办法出去打工。
她不是很好的母亲,怯弱、麻木又愚昧。但从来没想过丢下他。
湖边被芦苇环绕着。风一吹,漫天飘絮。
赢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
他来到老房子前,伸手取下门闩,推开尘封的木门。
一楼是餐厅,厨房,还有一个放粮食的谷仓。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有三间卧室,还有一个大大的天台,没修屋子,是平时用来晾衣服的地方。
这是自家的宅基地。许文玲有两个哥哥,所以有三间房。一间是父母住,两间留着给哥哥和嫂嫂。
家里修房子,是不会给她准备房间的。她十四岁就坐着摩托车进城里打工了。
赢舟把卧室的门依次推开,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
他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的天台。
赢舟在这里,看见了一只穿着红色礼服的兔子,
红礼服的裙摆很长,铺在地上,像是一朵盛开着的红色鲜花。
兔子背对着他,赢舟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这只兔子正在轻轻哼着歌,怀里抱着一个棉布做成的襁褓,似乎在哄小孩睡觉。
赢舟的鼻子突然一酸,他开口道:“妈妈。”
兔子的动作停下了,它缓缓转过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只白色的兔子,她的身体依然纤细,有一双深红色的眼眸,下半张脸鲜血淋漓。
襁褓里的也不是小孩,而是一团血红色的烂肉。
她低头不是在哄小孩睡觉,而是在啃食怀里的这团不知名的血肉。
兔人歪了一下脑袋:“你是我的孩子吗?”
赢舟的唇微微颤抖,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兔人接着询问:“你是我的孩子,那这个死去的孩子又是谁呢?”
它伸出手,指向远方的旷野。
黑色的土地上,盛开着的白色的花朵如同绵延不绝的浪。
这是绝对不该出现在此世的花。
但它在许文玲的荒野上盛开着。
兔人漂浮了起来。
它飘在半空中,一直到了赢舟的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他许久,终于露出了笑容:“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孩子。”
她放下了手里的襁褓。
兔人抬起手,擦掉了赢舟脸上的泪:“对不起,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妈妈。我没学历,挣不到很多钱,也没见识,实在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你感觉到骄傲。”
赢舟感觉有东西堵在了他的嗓子眼,他想说话,可开口,只有支离破碎的哭声。
滚烫的泪不断落下。
在梦里,兔人流着哈喇子安慰他:“别哭了,小舟哭起来好香,会招来坏人的。”
但赢舟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如果可以,妈妈也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大学的学校。妈妈读书的时候成绩也很好呢,可惜学费太贵了,你外公不让我上学。”
赢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哽咽:“那跟我一起去吧。”
兔人给了他一个拥抱:“小舟一个人也可以的,你是勇敢的小孩,对不对?”
赢舟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低着头,弯下了腰,身体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
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连兔人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我想……保护……”
“如果……”
“你……”
终于,万籁俱寂。最后一句话的声音突然格外清晰。
“你会原谅我吗?”
…………
赢舟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来电的是陌生号码,座机,地址显示的是未知。
影子正趴在他的胸口。
赢舟居然从一张没有五官的小黑脸上,看出了忧心忡忡。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背擦着满脸的泪,枕头已经哭湿了。
在缓和片刻后,赢舟选择了接通。
电话里的人说着:“赢舟,你好。我是赵思嘉。”
赢舟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呼吸着,他的鼻子发堵,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
赵思嘉是负责许文玲的研究员。
“我们非常抱歉的通知你……”赵思嘉的语气很沉重,“许文玲女士在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
赢舟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重重地敲了一锤。
他完好无损,又脑浆迸裂,灵魂出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也没听清楚赵思嘉在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赢舟僵坐在床上许久,最后缓缓摊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的手里攥着一团白色的兔毛。

她旁边站着谢东壁,正靠在墙上,手里是一杯刚兑好的咖啡。
“赢舟怎么说?”谢东壁问,“研究所的咖啡越来越苦了。怎么,你越来越想睡觉了吗?”
一口冰美式下肚,像是在喝中药。
“不过,我亲爱的妈妈。对赢舟撒谎是不是不太好?”
赵思嘉冷冷望了他一眼:“在研究所叫我主任。那要我们怎么说?对不起,你妈妈已经成了祸害,我们需要把它无害化处理。恕我直言,没能控制祸害对寄生人类的侵蚀,本来也算抢救无效。
“我们不可能把一个已经堕落为祸害的母亲还回去。那不是他的母亲。谁也不知道农场主会利用这具身体做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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