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舟蹲下,摸了摸影子的脑袋:“可以把其他小人偶控制住。我们先找人偶的制作材料,找到了再拼好其中一个。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拿袋子装起来。”
荀玉用指尖拨了一下连着人偶的黑线:“普通的袋子对诡异生物没什么用。就这样吧,还挺结实的。”
研究院在后面,的确研发出了便于携带且造价更低廉的收容道具。
但目前看,并没有什么研究员跟着一起重生了。
而元问心和他都不清楚收容物的制作原理。
目前来看,收容道具极其稀少且罕见,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
“走吧。去楼上看看。”赢舟道。
女仆娃娃说过,工作间在楼上。
几个小人偶被拴在一起,上路了。
走楼梯的时候,荀玉悄悄走在了最后,他拽了一下天衍的一角,然后悄悄询问:“你能帮我看看那黑色影子吗?看不清就算了。”
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出人意料,但天衍依然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走在最前方的黑影,眼皮子微微颤抖。但额上的第三只眼并没有睁开,反而闭得更紧了。
“看不了。”天衍安抚性地摸了摸正在发抖的眼球,“它说,这个超出它的能力范围了,这是不可知之物……除非我愿意把整个身体让给它,它可以勉为其难地试一试。”
荀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之前他就怀疑,这影子是裴天因变的。但因为影子一直装傻,也没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才能,甚至通过了研究院的测试,这个怀疑度才有所下降。
但天衍这么说后,荀玉又觉得,八成是裴天因在搞鬼。
他觉得自己得找个时间,详细跟影子说说,他上辈子是怎么被赢舟嫌弃的。
“荀玉。”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赢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门打不开。”
“来了。”荀玉连跨好几个台阶,来到赢舟身边。
人偶之家的二楼装潢也很奇怪。
楼梯的入口处,是狭窄的走廊,目测不超过一米。走廊的顶部是尖尖的阁楼顶。尽头有一扇老式窗户,开着的。
走廊的一侧是结结实实的墙壁,另一侧,则是一扇上锁的门。
荀玉握住门把手,当即就想暴力破开,但赢舟却突然摁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走廊很窄,并排容纳两个人就已经是极限。
赢舟道:“我突然想起。如果是家里的女佣,应该有房间的钥匙才对。要不先下楼搜一下布娃娃的衣服口袋?”
如果每次都要荀玉暴力开门,消耗未免也太大了。
他的发言得到了其余人的认可。
介于恐怖片里一个人行动,很容易变成尸体,这次,大家还是一起下楼的。
布娃娃依然躺在地上,用灯芯绒贴出来的笑脸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们进来的时候,窗外还是晴空万里。现在,窗户外的天色居然有些阴了。
荀玉在娃娃的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串银色的钥匙,一共四把。
就在他打算拿走时,女仆娃娃突然伸手,抓住了荀玉的手腕。
皮肤和布娃娃接触的地方,像是碰到了冰块。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带来了一些惊吓,好在荀玉见多识广,很淡然地拿刀,砍掉了布娃娃的手。
红色的碎棉花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紧握着荀玉手腕的手指在瞬间变得无力。
荀玉把这只手掰开,放回布娃娃的怀里。
与此同时,被黑线捆在一起的荀玉小人偶开始滋滋乱叫,气到跳脚。
这个小人偶的皮肤是和荀玉一样的小麦色,断了一条胳膊。而那条断掉的树脂胳膊,现在就绑在它的背后。
黑色姜饼人走过去,抬手,狠狠捶了一下小人偶的脑袋。
小人偶敢怒不敢言,头上鼓起一个好大的包。
这种痛觉同样传达给了荀玉。好在他皮糙肉厚,耐痛。
荀玉拿到钥匙,又忍着不爽,翻了一下人偶师最开始的身体。
这具身体穿着繁琐的宫廷服装,衣服已经被咬破了,没有口袋和暗层。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墙角摆放的那口西洋钟,突然开始了报时。
一只小小的人偶从最表盘上方关着的门里走了出来,跳了一段优雅的芭蕾舞。
这种钟也叫做“布谷钟”,只不过报时的东西从布谷鸟变成了人偶。
表盘上,时针不知不觉指向4。
“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了吗?”何文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眼,“不对啊,我们是四点左右进来的,现在才凌晨五点。”
天衍:“诡域里的时间流动不一致吧,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比想象中少。那个人偶师有没有说过,如果没有做完人偶会怎么样?”
“在这之前解决掉人偶师就好。”荀玉把钥匙握在手里,煞气在脸上一闪而过,“走吧,上楼。”
这次,走在最前方的是荀玉。
他来到门前,依次试了一下钥匙。在试用到第三把时,门开了。
工作间大概很久都没人来过,一股陈旧腐朽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赢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作为开门那个人,荀玉的精神明显恍惚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恐怖的景象,而是一个玻璃展台。
玻璃罩里,有一具斜放着的棺材,底下有透明的柱子作为支撑,看起来是故意这样展示的。
棺材里躺着一具双手交叉的人偶,如果不是光泽过于奇怪,这具人偶和真人几乎没有区别。
他紧闭着眼,银白的长发垂落在胸前,唇色红润,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棺材里,点缀着白色和紫色的蔷薇。玻璃柜的最上方是莹白的展示灯,亮光打在这具人偶的脸上,像传世的艺术品。
被选出来制作人偶的片段,一定是生前最美的瞬间。
阈限空间直播平台的观众并不多。
在一个小时漫长地直播后,直播间的热度已经从开播时的127,掉到67。弹幕更是稀稀拉拉。
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画面不够刺激有趣,就会流失观众。
但在这个人偶随着实况转播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直播间的弹幕一下子弹出了好几条,在线人数也开始飙升。
【这是什么,死人标本吗??好绝。】
【@经纪人A,你们主播接单吗??刷多少接??妈妈,我想要这个。】
【好奇怪……这是什么诡异能力吗?我感觉我的心完全被征服了。】
【观众槐江打赏10000进化点】
【我草,开黑店的真有钱。这么快就有一万了?】
荀玉站在门口,久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推门,走进房间里,忍不住踉跄了一步。
最终,还是天衍弱弱地开口:“它……它长得好像赢舟?”
这鼻子眉毛和嘴,分明是一比一刻画出来的。
制作这具人偶的人,肯定对赢舟有着充分的了解,并且在想象中加以美化。以至于观众们都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惊人爱意。
天衍的额头的第三只眼睁开一条缝,又死死闭上:“我草,居然不是什么诡异生物,就真的只是一只人偶啊?”
“恐怕也不太单纯。”荀玉的声音微冷,“这里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何文叹了口气:“这是诡域,诡域当然哪里都不舒服。”
赢舟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这个人偶身上,大脑在瞬间感觉到被针扎一样的刺痛。
赢舟耳边响起了一些细碎的幻听,甚至还有残缺的画面一闪而过。
“您好,靳先生。”
“您好。您就是人偶师吗?您比我想象中更……迷你。”
“那您会感觉失望吗?请让我看看您带来的模特。”
赢舟看见了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碧绿的眼眸带着宝石一样的光泽,脸颊两侧和耳后都能看见小鸟一样的绒羽,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艳丽的深蓝与深绿色。
画面像是手持摄像机拍摄出来的东西一样,摇晃得令人想吐。
靳白羽的嘴角微微翘起:“这是我的此生挚爱,请您在制作时务必温柔。”
“赢舟,赢舟?!”
眼前,是荀玉带着担忧的脸。
赢舟的呼吸一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短暂地晕厥了两秒,整个人都倒在了身边的荀玉身上。
天衍是学过医的,虽然肄业了,但当年好歹去各大科室实习过。
他凑过来,摸了一下赢舟的脉搏,又翻开下眼睑,看了一下颜色。
天衍道:“下眼睑发白,营养不良,贫血啊。等出去后找医生开点药补补。”
他的语气略微有些心疼。
赢舟直起腰,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我看见了一些幻觉,可能是人偶师的记忆。”
他看见的画面,背景也是在玩偶之家。
只是那时候的人偶之家看上去更加豪华。扶手的装饰是用纯金叶子打造的;墙上贴满了不同娃娃的图纸;数不清的宝石作为配饰,被人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余光里,许多个不同材质的人偶正忙碌着,辛勤地制造着一批又一批的娃娃。
有人在裁衣服,有人在安装人模,还有人在给眼珠子灌上不同颜色的油彩。
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在“我”的视角里,显得格外巨大。
赢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人偶师的本体很小。”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批被黑线拴着的小人偶,指了指:“大概就和这个小人偶差不多大。天衍老师,如果在后面遇到这样大小的娃娃,你可以注意一下。”
赢舟年龄最小,在这里都客气的叫其他人一句老师。
“好。”
天衍下意识地拿第三只眼去看了眼四个小人偶。
他看过荀玉给的资料。
人偶师一开始是个动物标本制作者,接一些富豪的订单。
动物当然是美丽的。斑斓的色彩,紧绷的肌肉,锋利的牙齿……
在这样的制作中,人偶师觉得自己就是上帝本身。那些购买这种艺术品的人,大概也是这么觉得。
但大家都忽略了一点。
人类同样是动物。
因为没办法合法制作“人类标本”,所以,人偶师爱上了制作人偶。
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偶像。泥塑,硅胶,或者别的什么。
但后来,人偶师却在追求真实的路上越走越远。
他逐渐不满足这些随处可见的工业材料。他认为,最好、最有灵性的原料,一定来自人类本身。
但这是犯法的,且注定不会被正常人类所支持。
所以人偶师决定就地取材,把自己做成人偶。他锯断胳膊和腿;用金属线代替骨骼;剥下完整的皮肤,拔毛、脱脂、灌酸,鞣制成一张完整的皮革。
他是自己的殉道者。
在普通年代,他这样发癫死了也就死了。
但在特殊的背景之下,人偶师竟然真的在阈限空间的支持和协助下,成功了。
代价是签了30年卖身契,把自己卖给了平台。
成为诡异生物后,人偶师终于能自由地践行生前做不到的艺术。
不过,看这段资料的时候,天衍还以为,人偶师本体会是一比一等身人模。
从赢舟反馈的信息看,人偶师可能比他们想象中迷你。
诡异生物难免会有些特殊波动,但真实之眼并没有看见额外的画面。
人偶之家二楼的第一个房间,整体是不规则的六边形。
整个屋子里,只有这么一件摆设。除此外,就是一扇上锁的房门。
展柜前,还用红绳拉出一道警戒线,示意游客不要上手触碰。
旁边的导读台上,打印出来的卡纸上写着简短的介绍。
“这是人偶师当年最喜欢的作品,他为此付出了很大心血,可惜定做的老板最后竟然反悔了!真是一个狗东西!”
“所以在你面前的,并不是最终完美的作品。而是一个拙劣的赝品,复制品。”
“好在,你会补全它的,对吗?”
何文忍不住吐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偶师写的吗?感觉像谜语人。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对于没重生,也不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的人来说;理解这里的故事,还是过于困难了。
“不用管。”荀玉道。
他的表情很凝重,甚至有种隐藏不了的怒意,说话都带着火气,但又被强行压制了下来。
荀玉上前一步,盯着这个人偶许久。
他拔出了刀。
刀锋出鞘,切割出锐利的风声。刀刃切断了玻璃,像是切着一块柔软的豆腐。
连着玻璃展柜被一起毁掉的,还有里面那具人偶。
人偶的身体被切割成两半,上半身失去支撑,掉在地上。
【暴殄天物啊!有没有人管管啊,草,我心痛到流眼泪了。】
【这小子叫荀玉是吧,我记住了。别让我在我诡域里逮到他。】
【呵呵呵呵你这个弱鸡,还是先别被人家逮到吧。】
横截面向观众们展示了人偶原本的结构;它是由金属线、树脂和天然油蜡制作而成。
荀玉不仅拿刀捣毁人偶,甚至还点了一把火。
火光中,人偶的微笑逐渐融化、模糊,刺鼻的塑料味充斥在房间内。火苗蹿得老高,但因为可燃物实在有限,最后也只是缓缓熄灭,留下一地灰烬。
“好了,没事了。”荀玉转头,朝赢舟露出一个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个笑容很标准,怎么看都是阳光帅气男大学生,放抖音上保底能骗几千个点赞。
赢舟却在这样的笑容中,感觉到一丝异常和压抑。
他感觉到一丝疑惑,但依然开口安慰:“你不要太紧张了。我没事。”
“嗯。”荀玉用手背蹭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吧。”
荀玉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间里唯一的门。
方面打开的瞬间,数不清的球状物滚落了出来,像是一条汹涌的河。
房间里装着的,都是人偶的树脂眼球。最大的像个篮球,最小的只有弹珠那么点大。
眼球们在两个房间里弹来弹去,像极了不听话的熊孩子。
被黑线拴着的四个小人偶变得格外躁动,它们朝前扑去,又被小姜饼人狠狠拉了回来。
这让影子看起来像是正在溜四只不听话的狗。
其中一个圆球滚到了赢舟脚边,撞上了他的鞋,然后停在脚尖位置不动了。
赢舟低头,刚好和一枚血红的眼珠子对视。
这枚眼球竟然说话了:“嘿嘿~来抓我呀~找到我~我就~把自己送给你~”
是小孩子的声音,听不出性别。
说完,眼珠在原地蹦跶了起来。像挑衅似的,在赢舟的腿边穿过来,弹过去。
赢舟没什么情绪,但影子却忍不住发怒了。
它猛地跳了起来,张开黑色的巨嘴,把这枚喋喋不休的树脂眼球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跳了半米高的小姜饼人落回地面,做出明显吞咽的动作。
赢舟的嘴里跟着泛起了一股奇怪的苦味。
他忍不住开口:“不要什么垃圾都吃。”
“这么多眼珠子……我草。”天衍低低骂了一声,顺便扒开了自己的眼皮子,往房间里看去。
根据他对诡异生物的理解,这些眼球绝对不会是单纯的树脂制品。
“诡异复苏到现在也没几年,人偶师到底是上哪找到的这么多原材料?A市也没有大面积死人的记录吧。”
荀玉踩裂一枚滚到他脚底的眼球,原地爆开了一摊粉红色的汁水。
他弯腰观察片刻,道:“是假的,这些眼球只是被诡异力量影响了。还有一些是动物眼球。”
【笑死我了,怎么人偶师还搞自己的高仿啊。】
【也是。槐江的黑店都才一个破破烂烂的店招……人偶师要真能找得到这么多原材料,还需要给阈限空间打工?】
按照笔记本上的说法,制作人偶的第二步是点睛。
天衍指了指:“我感觉……有异常波动的那枚眼珠子,在房间的最里面。”
第二扇门背后的房间格外的大。尽管跑出来了一批眼球,但房间最里面依然被眼珠子塞得满满当当。
数不清的眼球正隔着一道墙,望着他们。有些眼神平静,但更多的是兴奋和疯狂,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何文苦哈哈地笑了起来:“要进去拿吗?不会进去后,刚好有两个鼻孔大小的球,把鼻子堵到窒息吧……我小时候玩塑料弹珠就是,塞鼻孔里,差点开刀。我爸妈都吓死了。”
这种死法会很不体面。
荀玉思考片刻,朝天衍道:“你跟我一起去拿,赢舟跟何文在原地等一下。”
天衍是一定要跟着去的。
没有他的协助,这么多假眼珠子,根本找不到那枚真的。
天衍没抱怨,默默地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两个口罩:“防流感的,没想到竟然在这用上了。虽然我觉得何文说得不太科学,但万一呢。”
他们的身体素质会比普通人更好一些,尤其是荀玉,哪怕不借助进化源,也完全可以徒手撕钢筋。
但再怎么说,大家都是肉体凡胎,真窒息了,也是会死的。
天衍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副手铐:“这个也带上吧。虽然有些不方便。但万一进去后被眼球冲散了,也挺麻烦的。”
“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
“呃,可能因为我是医学生?”天衍翻包的动作微微一顿,又拿出一袋面包,两瓶牛奶,递给赢舟,“你们先吃点早饭。顺便帮我看一下包。”
荀玉研究了一下手铐,把他的左手和天衍的右手铐在了一起。
中间有条接近半米长的铁链子,所以行动还算方便。
荀玉扭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何文举起双手比了一个“X”。
“赶紧进去,早去早回,别立flag。”
荀玉:“……”行吧。
他用一个相对帅气的姿势,走进了房间内。
他们的背影逐渐被一堆眼球淹没。
何文撕开塑料袋,把一片软面包递给赢舟:“贫血呢小孩,吃点?”
赢舟接过,说了声“谢谢”,补充:“我19。”
“19也是小孩,我29呢。”何文把天衍的包垫在地上,坐下,又推了推眼镜,“哎。我要是你,我也不想加入异能局。天天这么出任务,谁心里好受啊。”
何文愿意加入,是因为他的父母死在了诡异复苏中。
最好笑的是,那个诡异生物只是在镜子里路过,收割了一些人命,也不过是顺带。
太轻描淡写了,也太残酷了。
何文记得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他下班,开车回家。
父母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气,表情还充满惊恐,像是活生生吓死的。不知道死了多久,尸体已经梆硬。
他崩溃到大哭,明知道是徒劳,依然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连解剖的必要都没有,医院通知殡仪馆的人,把这两具尸体拉走的。死因是猝死。
何文不信。他打开监控,反反复复看着父母生前的影像。
他们都看了大厅里的落地镜,而且看了很久。
于是,何文也站在了镜子前。
这面镜子一开始很平静,但后来,何文明明在哭,镜子里的人却扬起了夸张的笑。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入其中。
但在抬头那一刻,何文在镜子里,第一次看见了趴在他背上的弟弟。
弟弟钻进镜子里,杀死了镜鬼。
但那有什么用,他的父母不会死而复生。
何文不希望他的后代会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所以他接到异能局邀请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加入。
他也需要用复仇和敌人的血,支撑自己活着。
赢舟肚子的确有些饿了,他咬了口面包,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个人偶,”何文犹豫片刻,还是询问,“一看就不是一两天能做好的,你是和人偶师认识吗?”
赢舟无端回忆起一双绿色的眼睛,然后皱眉,有些厌恶地回答:“不认识。”
从第一次遇到诡异复苏,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赢舟接受了诡异复苏的存在,但依然希望,脏东西可以离他远一点。
主要是觉得晦气。
何文知道,赢舟有事藏着,荀玉也一样。他能看出来。
不过何文并没有深究。
如果有些事,荀玉他们都解决不了,他知道,也只是多一个人烦恼罢了。
天塌了,高个子地顶着。荀玉就挺高的。
很高的荀玉行走在一堆眼球中。
数不清的树脂眼球挤着他,越往里走,遇到的阻力就越强。还有许多眼珠跳起来攻击它们,像是被网球砸了。痛感有一点,不算严重。但让人心烦的是这些眼珠还带一点精神污染,看着掉SAN。
荀玉不断挥动着手里的刀。走一路,眼球就碎一路。
这些诡异物品的力量只有很少一点,在他的刀下,像是一块块很好切的黄油。
天衍则是跟在他身后,指明方向。免得荀玉迷失在这堆球里。
大概十分钟后,两人缓慢来到了房间的最里层。
这里有一个黄花梨木柜,柜子上是一个玻璃容器,里面装着一只眼球,和人眼珠的大小差不多。容器的底座亮着展示灯光,能让观众更好地欣赏它纯粹的美。
这双眼球的瞳孔是漂亮的粉色,如同找不到一丝杂质的粉钻。
荀玉早就发现了。
屋子里的眼珠,大概都带着主人生前的一些特质。有些眼神天真,有些邪恶,但大多数树脂眼球,眼神看上去,都是空洞无神且平庸的。
这枚眼球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它同样空洞、无神;却带着让人心颤的美丽。
即使它只是人偶师依靠自己的记忆,做出来的赝品。
荀玉太熟悉赢舟,或者说太岁了。
以至于,他有片刻的失神。甚至没想到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直到,天衍温和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阿努比斯,你也不想要一个赝品吧?”
荀玉骤然转过头,表情狰狞,像是被挑衅了一样,喉咙里挤出一声威胁的低吼。
他的脖子上甚至出现了只有使用能力才会有的黑色鬃毛。
身后的天衍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荀队?你怎么了?我是天衍啊!”
刚才有那么一瞬,天衍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张狼脸。
荀玉问:“你刚才在说话吗?”
天衍有些迟疑:“我是说了一句,我说赶紧把这枚眼珠子收好,现在赶回去,早饭还能剩两口。”
荀玉晃头,甩掉头发上的汗珠,身上隆起的紫色血管逐渐平复。
他本来是想自己去拿这枚眼球的,犹豫片刻,道:“你先保管一下这个东西吧。小心点,我好像被精神污染了。”
赢舟手里的牛奶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周围绕着它乱窜的眼珠子突然没了动静。
它们好像变成了普通的工业品,安静地倒在地上。
原本带着寒气和邪性的气息像是被太阳晒过的螨虫一样,消失得不留痕迹。
又等了两分钟。荀玉跟天衍出现在门口。
荀玉接过何文递来的钥匙,打开了手铐的锁。
何文长长舒了一口气:“恐怖片里,出现这样分头行动的场合,一般是会死人的。你们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天衍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盒子,上面蒙着一层布。
一不注意,地上的小人偶们纷纷跳起,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向玻璃盒。
但身上拴着的黑线,明显限制了它们的行动。
黑线变红了一瞬,小人偶们发出惨叫,从半空跌落,皮肤上出现烫伤才有的黑红疤瘌。
空气里甚至飘起肉烤熟后的味道。
小姜饼人使用自己的力量并非毫无代价,起码赢舟就觉得,自己身体突然很累,像是熬了个通宵还不能睡觉一样虚弱。
赢舟有些好奇:“带回来的什么?”
“人偶的原材料吧,是枚眼球。”
天衍把蒙着的布掀开,给他看了一眼。
粉红的眼珠子就躺在丝绒布上,像等待参展的宝石。
赢舟本能的感觉到了不适。一双眼变得干涩且灼热。
他低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过去的影像开始在赢舟的眼前闪现。
木质的大门被一个女仆娃娃推开,这个娃娃大概是一楼大厅里见过的那只女仆娃娃。
金属的小轮椅被推进房间内,滚轮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
房间的装潢格外欧式,天花板上是彩色的涂装。赢舟睁大眼,试图看清楚那些繁琐的花纹,却只感觉到一阵头昏脑胀。
卧室中间的大床四角都有支柱,上面悬挂着蕾丝帷幔。在蕾丝布罩若隐若现的遮挡下,赢舟只能听见一些声音,看不清他们的脸。
靳白羽手里拿着针管,脚边,金属的医疗险敞开着,一丝丝冷气正在从里面往外窜。
冷空气会比普通的空气重,因此这些烟雾似的冰云都是流淌在地上的。
赢舟看见了一只苍白的手垂在床边,那条胳膊上布满针孔,还有一道道伤痕。有些是新的,有些看起来快要痊愈,只剩一条肉色的疤。
陶瓷里,有一项极其特殊的品类,叫做“哥窑瓷”。瓷器工匠会在烧制的最后一步,故意把瓷器轻轻敲碎,让它们的表面呈现出独特的裂纹花纹,使其看起来更有历史的底蕴。
太岁就像这么一具哥窑瓷。
靳白羽娴熟地把药液注入他伤痕累累的手臂上。
太岁的身体出现了不太明显的轻颤,这纯粹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疼吗?”靳白羽问,声音有些心疼,“新研究的试剂,听说浓度很高,在研究所里一般稀释后才能给人用。换成你,应该可以忍受的吧?”
可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
“对了,给你说个好消息,我被通缉了。外面到处都是我的照片和悬赏,价格高到我看到都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