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教授半蹲下,缓缓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系在门把手上的锁链,随着金属碰撞和大门合页刺耳的摩擦声,一个简陋破旧的实验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两天以前,薛鸿意骑着变异金翅雀匆匆离开之后,戊寅轻描淡写地将矛头转向解教授,指出了婴儿的异常。
事实上,解临渊也一早察觉到了这一点,毕竟正常的婴儿绝对不可能这样安静,而且非常诡异的是,他几乎不需要进食,解教授平素那么非常关心这个婴儿,却在饮食方面疏于照顾,这一路上煮米糊喂婴儿的举动,看起来都很像是为了隐瞒婴儿的不同演的戏。
冗长的沉默过后,解教授长叹了一口气:“他确实不是自然繁殖的人类,更不是我捡来的,而是我们团队研究制造的第一批……人造免疫者。”
他正严肃地坦白着,却听戊寅很费解地反问:“你们北营地是不是有毛病,怎么什么东西都要研究一下?免疫者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特意造一批出来?用来做什么,人肉盾牌?”
解教授:“……”
解教授艰难解释:“虽然目前有许多免疫者被一些偏激的言论煽动,做出了错误的行为,但不可否认,免疫者不被污染的特点使他们更加适合在灾厄环境下生活,自然条件下,免疫者的概率是百分之一,这数目实在是太少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免疫者投入清扫扩大人类活动范围的任务当中去。”
“……”戊寅没有再进行评价,反而是解临渊忍不住问:“这样培育出来的免疫者和正常人类免疫者的差别是什么?它这些天根本没有吃东西,体温也很低。”
解教授身子骨还算硬朗,找个野营折叠椅坐下,娓娓道来:“它不需要像人类那样的进食,正常情况下,它从人造胚胎到生长为成年人型都需要浸没在特殊的营养液里,这期间都是无呼吸的沉睡状态。
但因为免疫者的叛乱,导致研究进度受到阻碍,更是有畸变体追踪到实验室,杀害了除我以外的实验人员,破坏了实验室,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先行将只生长到婴儿状态的人造免疫者从营养液里取出来。
原本我以为离开了营养液培养,这只实验体必死无疑,只想留下点基因数据,但万幸的是,在沉睡五日之后,我们在动物园准备启程返回北营地的前夕,他竟然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解教授的语气非常复杂,欣喜中还有些许的顾虑和困惑,“真是一场无法解释的奇迹,因为经过我这些天的观察,他仍旧没有呼吸和心跳,排斥进食,并且也没有正常的意识,一些动作和行为更像是受刺激后的神经反应。
所以我想,他还是无法以正常人类的生长方式长大,还是需要让他再次进入营养液。这也是我执意要求带他和你们回到北营地的原因,说是带他找妈妈也没错,营养液和培养缸就是他的母亲。”
戊寅对人类这些稀奇古怪的实验研究兴趣不算大,特别是他本身就是实验产物,一些源自于本能的排斥感让他大致了解原由之后就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但解临渊却在此刻发现了一些矛盾的地方,皱眉问:“解教授,你们已经知道免疫者免疫灾厄的原理了吗?或者说,你们已经了解灾厄污染的起源了吗?”
解教授汗颜地摇了摇头:“全球对于灾厄传染成因的猜测众说纷纭,但依旧都是猜测,我们团队制造的免疫者与其说是仿造人,不如说是利用了人类以外动物不受污染的特性,制造了一个人形态的特殊生物,灵感来源于数十年前我的一个相关速成人体课题,是否真的能免疫污染,也还只是推论,需要等待实验体成熟再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真麻烦。”戊寅说,“你们这个实验效率也太低了,实验体成熟需要等他从胚胎长到成人……”
说到这里,他倏然顿了一下,脑海涌入数个关键词:速成人体,营养液,培养缸,从胚胎一直到成人,多年前的课题……
在戊寅止住话音的那一刻,解临渊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他迅速按住戊寅的手,示意他冷静。
戊寅和解临渊对视了一眼,顷刻间的混乱与冲动之后,他的思绪变得清晰和稳定,若有所思地回握住解临渊的手,拇指指腹在他手背轻微地摩挲,问:“教授,这个速成人体发育成熟,需要多长的时间?总不可能等十八年吧?”
“当然。”解教授不疑有他,“我们对速成人实验体的基因进行过干预,他的发育速度非常快,从胚胎到成人,只需要——”
戊寅试探着接:“三个月?”
“那太短了,我们没有这个能力。”解教授举起手,比出两个数字,“最少也需要十五个月,再要缩减发育时间的话,由目前的技术,速成人体很容易出现不可控的畸形。”
时间回到现下,在解教授打开门之后,戊寅看到了一间形象非常复杂的实验室。
复杂在于它的框架非常简陋,入目皆是砌筑墙抹灰墙面,甚至没有完整天花板,而是一条又一条的黑色管道,分布在深灰的水泥墙壁间。但就在这么粗糙的大环境下,却坐立着无数先进精密的大型仪器,最靠内还有一间风格迥异的无菌房,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还有配套的排风和恒温系统——
虽然这些东西目前都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没有一个仪器还能完好地存活,无菌室外围的玻璃被砸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试管和烧杯都没有一个完整的。
更不要提保护在无菌室最靠内的那三个培养缸,被热心的畸变体破坏得只剩了深蓝色的基座。
见此场景,解教授分外心疼地跑进去,试图挽救一些可能存在的可怜遗产。
“……”戊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环顾一圈,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解临渊抬起左手,机械蜻蜓结束了它扫描工厂俯视图的工作,煽动着翅膀化为一条银练,化为他的尾指。确认信息收进数据库里,解临渊回过头,和戊寅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个茫然中又带着些许脆弱的眼神。
他被眼前的场景触动,在回忆着什么。
如果说戊寅有唯一的弱点,那一定是他缺失的那段回忆。
第135章
解临渊往前快走两步,站到戊寅的身前,关切地望着他,“……怎么了,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戊寅阖眸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又蹙着眉头点了下头,“我只是觉得,”他欲言又止地瞥向无菌室地面破碎的玻璃,“我心目中的实验室不是这样的,或许应该……”
戊寅抬起手,尝试着用肢体语言去传递些什么,但事实上只是胡乱地比划了几个不知所云的动作。
“我明白。”解临渊握住了他的手。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只是这简短干练的三个字。
“……”戊寅没有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他攥着双手,语言的热量随着皮肤的温度传递,柳叶绿的眼瞳逐渐回神,他因熟悉的环境触动而陷入彷徨的心也变得熨帖。
重新看到那双熟悉的目光,解临渊禁不住浅笑一声:“你恢复得可真快,就不能让我再充当一会你的心灵支柱吗?”
戊寅懒得跟他哔哔赖赖,回过头,注意到不远处的伍哲也是完全换了一副表情,属于孩童的稚气全然褪去,神色凝重地四处环顾,从这一点就可以轻易判断出是庚午操控了这具身体。
他捡起地上几张被灰尘碎屑掩盖的纸张,拍了拍,走到窗边辨认上面的内容。
戊寅也跟过去,站在庚午后面跟着一起看这些研究记录。各种稀奇古怪的数字、英文,还有看不懂的指标整齐地在纸张上排列,部分文字被不知名的污渍掩盖,但将纸举起来对着日光仔细分辨,还是能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但就算看清了,戊寅也看不懂,他就像是个刚长出大脑的猴子,捏着一张庚午阅读结束递给他的资料,额头上锃亮两个字:费解。
解临渊照样看不懂,但他很懂的是目前应该做什么。左眼的信息读取扫描模式迅速开启,三个界面框同时运作,他先将地上凌乱的资料简单做了个整理归类,接着一字不拉地将所有数据扫描进他的储存空间,编号,排序,归类,并且还高效率地将脏污缺失部分做了一个对比度锐化,保证清晰。
很快,解教授就不得不失望地承认他们先前的试验成果尽数报废,除了他拯救的这一名奇迹婴儿。他颓然地坐在一把只剩三条腿的凳子上郁闷了一会,随后收拾好心情,和其余人一起整理起散落的研究资料。
殿下用脑袋把倾倒的文件柜顶起来,顿时大量的黑、蓝色文件夹和厚重的纸张如倾泻在地,垒成一座小山。变异绿萝抢在最前面伸长根茎,从铁柜和地面的缝隙间钻进去,兴高采烈地搂了几张纸打算私藏,又被戊寅掐着枝叶命令它吐出来。
庚午自从看到这些资料之后脸色便绷得死紧,他跪在地上专注地比对着地面大量混杂的文件夹,通过侧面的标签迅速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他的严肃不仅引起了解教授的注意,就连戊寅也沉默地注视着他,目光深沉。
腐生的癸酉曾经说过,他不喜欢庚午,因为这位技能为共生的七号自诞核起就一直与一名核心研究员共生,癸酉怀疑庚午所处的阵营。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无论癸酉后面的主观臆断是否正确,庚午曾与核心研究员长时间共生一事必定属实,不然他只会像戊寅一样对眼前的满纸数据一头雾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的性明确地翻找着这些资料。
至于庚午口中他所谓的失忆,可信度更是大打折扣,他记得的东西远比他告知的多上百倍。
到头来,只有戊寅的失忆是货真价实的失忆,自以为将旁人玩弄于鼓掌的他才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小白花。
不过戊寅心里还有几点未解的疑惑,但他没有急着出声,而是安静地等待庚午找到他心目中的那份数据。
解教授不知道到底在末世之后见过了多少大场面,竟然对一名六岁幼童熟练阅读生物科技文献一事见怪不怪,他自顾自地拿起一叠文件,拍了拍上面的灰,扶住腰,缓缓站起身。
殿下一跃一跃地从外面跑回来,一张嘴叼着一个小马扎,没有将它们贡献给他伟大的主人,而是放在了解教授和伍哲的屁股底下,主打的就是一个尊老爱幼。
解教授低头看了一眼小凳子,又看了看为他送凳子的金毛,后者吐着舌头思索了一会,转身用尾巴掸了掸凳面,再汪汪叫两声,让他快坐。
“……”解教授叹口气,那是一种释然的无奈,他扶着殿下的前腿坐下,戴上老花镜,徐徐问趴在地上的庚午:“你在找什么?我比你清楚它们在哪。”
庚午猛地抬头看向了他,戊寅和解临渊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落在了解教授身上。
解教授似乎不打算解释,也安静地回视它们。
短暂的沉默过后,庚午站起身,沉声道:“速成人体技术。”
“在那里。”解教授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凹陷了半边的上锁铁皮柜子,非常不起眼,殿下立刻小跑过去,一口咬上,哒哒哒叼过来,放到解教授脚边,然后在一旁坐下。
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看到铁皮柜上面两颗被它犬齿咬漏风的窟窿。
面对这只咬合力恐怖的变异双头犬,解教授十分心态稳定,甚至还因为没有钥匙朝殿下指了指柜上的锁,不待戊寅解释,边牧就很懂地探过脑袋,哼哧一口把锁给啃碎了。
庚午听到伍哲在他脑海里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必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解教授在铁柜里翻出了四五个厚实贴了封条的档案袋,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棕色软皮笔记本,他翻了翻,将其中一个档案袋递交给庚午。
庚午接过,快速撕开封条,翻出其中的资料,一一按照顺序平摊在地上,眼珠左右快速移动,挑选阅读了其中三册之后,他又抬头问:“这里不是最初的版本,有更早的吗?就是你说的,当年的课题。”
解教授虽有疑惑,但还是将手中的软皮笔记本递了过去,庚午翻开,上面的字迹很随意,从理论构思设想一点点演算为正式的数据。
快速阅览了数十页,庚午确认了心目中的答案。他倏然抬起头,严肃地对戊寅说:“一样的,关键的原理和步骤都是一样的,筛选基因型的操作更是如出一辙。”
解教授听不明白,戊寅也是一脸茫然,只有解临渊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
庚午不理解和他同为六十甲子实验体的戊寅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语,连忙道:“速成人体这项技术是绝无仅有的,和克隆和仿生体不一样,它是解教授多年前个人的课题。怎么可能这世界上刚好有俩批人,在几乎同样的时间,研究出同样的技术,你信吗?”
“……我怎么知道。”戊寅说,“我又看不懂,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失忆了。”
庚午:“……”
庚午大概明白戊寅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了,但他不觉得自己有所隐瞒是错误的,即使他们或许过去是亲密无间的兄弟:“戊寅,我也失忆了,处在失忆状态下不信任任何人是正常的。但我现在相信你,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戊寅继续阴阳怪气:“谁知道你说了多少。”
“……”庚午想让戊寅严肃一点,但当他抬起脑袋看向对方的时候,却发现戊寅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自己手中的这个笔记本上面……
戊寅其实是认可庚午说法的,他知道对方没有骗他,不然解临渊一定会出声反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就是诞生于这个陈旧的笔记本所记载的数据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戊寅的目光越发深沉,像一团压抑的火焰,几乎要将笔记本烧灼出一双洞来。
“什么两批人?”解教授的关注点是这个,“还有什么人也知道这项技术?”
“不是‘也知道’。”庚午转过身,“而是在多年前有人拷贝了你的技术,为了他的另一项实验。是谁?解教授,你一定知道。”
信息量太大,解教授一副大脑死机的模样:“我,我不知道啊。”
庚午继续逼问:“谁能接触到你的笔记本,谁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你的实验数据?”
“……”解教授思索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知道。”戊寅冷着脸,语气也变得森寒,他一双眸如结了冰的深潭,“或者说就在刚才,在我们讲出有人多年前曾窃取你的数据用作私利的时候,你大脑里绝对闪现出了一个让你怀疑的名字。”
解教授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他满头白发,佝偻着腰,在庚午和戊寅一左一右的逼问之下显得有一些可怜。解临渊立刻两步站到他的身后,安抚性地拍了拍解教授的背,又皱眉对戊寅和庚午道:“你们别这样咄咄逼人,让解教授好好想一想。”
戊寅很不满意这回的红脸又被解临渊唱了过去,心地纯洁善良的他反而天天唱白脸。
就在这个时候,安静睡在襁褓里的婴儿忽然不安地动了起来,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他踢着腿,努力地彰显存在感。
殿下和变异绿萝率先注意到了他,伸长的枝条伸进襁褓里,随后一圈又一圈地绕住,把襁褓捆得像是一个粽子。绿萝枝条另一端再挂上殿下的脖子,像一条项链一样,随着殿下的步伐一摇一晃地出现在人群中央。
体型巨大的双头犬一屁股坐下来,把粽子婴儿搁到地上。
在场其余人都困惑地望向它,不知道殿下在做什么,直到襁褓中的孩子张开了嘴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发出一声或是嘹亮或是轻微的啼哭的时候,他——
“伊尔!”
庚午、解临渊、解教授:“……”
在一个又一个僵硬的表情下,他们确认自己听到了字正腔圆的……“伊尔。”
似乎犹嫌不够,婴儿又接连说了好几次:“伊尔,伊尔,戊寅别愣着了,你问他,认不认识伊尔。”
伊尔,‘寄生’实验核心六名成员之一,最大的出资方,全身重度烧伤,私下独立进行‘夺核’实验研究。
对于婴儿开口说话一事,戊寅显然早有预料,甚至眼神中还藏着些许揶揄。他波澜不惊地将婴儿从襁褓里单手抱出来,转身面向解教授:“认识一个叫伊尔的人吗?”
解教授自以为见过大世面,平静地接受了一幕又一幕的异常,包括但不限于‘对付最高指令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的解临渊’,‘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但硬说是双胞胎的戊寅和龙先生’,‘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的伍哲’等等。
他努力劝告自己不需要过问得太多,遵从内心潜意识认为他们都是“奇怪的好人”的倾向,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在自己一手培育的人造免疫者原本快要嘎了,结果奇迹出现意外复活,现在还突然像个成年人一般开口说话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沉默了很久很久。
解教授认为自己无法装聋作哑下去了,面对瞪着一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睛直勾勾瞪他的婴儿,他看了眼戊寅,又转头看向站在背后的解临渊:“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在给你解释之前,你先回答我们,”婴儿再次开口说出标准的普通话,“你认识伊尔吗?”
“我当然不认识什么伊尔。”解教授笃定地说。
婴儿尝试着增添了一些描述:“男性,年纪大概三四十岁,全身重度烧伤。”
解教授还是摇了摇头。
戊寅有些意外:“真不认识?按照年龄推测,我还以为会是你儿子什么的。毕竟之前提及他姓名的时候,我看到你有些欲言又止,总感觉有故事。解教授,你的儿子是叫……解一承是吧?”他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承·,一承,一脉相承?”
解教授略作思考,说:“不会是解一承,他没有烧伤……虽然他脸上有一块巨大的黑红色胎记,占据了大概从左边眉尾到嘴角,非常明显,但绝对没有什么烧伤。”
既然已经再次提及到解一承,解临渊干脆向他问清楚:“解教授,您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解教授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一承他的母亲去世得很早,他又因为面部胎记在学校遭受到歧视和霸凌,导致性格阴暗、暴戾。我那时忙于工作,最多关心他的学习成绩,但他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我一直对他很放心,所以等意识到一承的心理问题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后来我有很多次想要挽回和他冷淡的父子关系,却不得其法。
他高中住校,考上大学之后更是极少回家,也很少联系我。在大概十多年前,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博士论文?毕竟他唯一愿意和我讨论的只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我只记得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庚午若有所思地看向戊寅,戊寅又若有所悟地看向婴儿,婴儿……婴儿闭上眼睛装死。
“别装了癸酉。”戊寅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知道是你。”
婴儿——腐生技能的癸酉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癸酉?”听到这个名字,庚午立刻小步靠过来,踮起脚看襁褓里的癸酉。后者尴尬地撇开眼,不肯和庚午对上视线。
明明是他一手培育大的速成人体,却和眼前这两个陌生人十分熟悉,解教授的困惑实实在在地写在了脸上。不等他再问,戊寅就十分干脆地告诉他:“真正那个人造免疫婴已经死了,没有出现奇迹,离开营养液之后它便逐步走向了死亡,至于现在,在它体内的是另一个人,他正是在我们准备离开动物园的前夕进入了死婴的身体里。”
“……什么意思?”解教授感到一阵恍惚,“另一个人进到了免疫婴儿的身体里?”
戊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笃定地说:“解教授,我还是觉得您的儿子解一承就是伊尔。虽然你说他脸上只有胎记没有烧伤,但你毕竟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中间发生什么变故也不一定,毕竟想要获得你的速成人体技术初稿,他绝对是最容易的那个人。”
这一回,解教授没有断然否认,他只是疑问:“伊尔到底是谁?他都做了什么?”
解临渊说:“伊尔是寄生实验的核心研究员之一,你眼前的这三人都是他的实验品。”
解教授一愣,面色大变:“寄生实验?”
见他是这副反应,庚午瞬间激动地问:“你知道什么?!”
“……我想起来了,”解教授呼吸急促道,“我想起我们当时彻底决裂那次吵架的原因了。就是因为这个,寄生,将人类意识承托于某项载体,移植到另外的人体中,这是他博士毕业的研究课题。
我对实验本身没有异议,但这个研究方向却让我很不安,这明显是源自于他内心的自卑,所以我委婉规劝他应该正视自己的长相,注重精神世界的富足,而他大骂我什么也不明白,不配为人父,我们不欢而散。”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婴幼青三人,“你们说你们是寄生实验的实验体?他的研究取得进展了?”
“岂止是取得进展?”戊寅阴阳怪气道,“简直是大成功。就连仅仅是仿造他实验过程的盗窃者,都靠他给这个世界来了一个大的。”
解教授简直被困惑活生生淹没:“……什么意思?”
庚午简要向解教授解释了一下寄生、灾厄污染和伊尔之间的关系,癸酉在边上时不时穿插几句船夫的相关信息,解教授越听脸色越是僵硬,分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却是一副闯了大祸的模样。
在这期间,戊寅忽然朝解临渊隐晦地勾了勾手,两人绕到殿下背后,解临渊侧身附耳过去,就听戊寅小声道:“问问你那两个Z数字小弟,甲辰在做什么?”
“……怎么突然想到关心他?”虽然解临渊口头还有疑问,但手上的行动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眨眼间就将信息传递了出去。
“你没注意到吗?”戊寅说,“我们临出发的时候,甲辰见到从车上下来的解教授,那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点变形……我想他肯定认识解教授,但解教授却不认识他,而且他也没有一点想要和解教授相认的意思。”
解临渊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可他左眼有监控录像这个大bug,不由分说就调回了当天的监控,放大画面,截图,小声道:“还真是,瞳孔放大,是个典型惊讶的表情,站姿也调整了,他在紧张……”
解临渊思索了一会,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由目前的情况判断,解教授对寄生实验一无所知,真正的参与者大概率是他的儿子解一承,那甲辰为什么会认识解教授?而且还因为见到解教授感到紧张……他只好抬头问戊寅:“你有什么想法?”
“你变笨了,解临渊。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戊寅说,“你别跟我说什么恋爱使人变蠢。”
自诩智商高绝的解临渊哪能受得了一只寄生虫如此轻蔑的挑衅,咬紧牙关垂下眸就要继续独立解题,但戊寅根本不给他变聪明的机会,直接公布了答案:“甲辰,甲,第一,辰,承,甲辰不就是一承吗?甲辰就是解教授的儿子解一承。”
解临渊愣了下,又觉得戊寅说的好像有道理,又觉得真他妈的离谱:“甲和一就不提了,辰是chen,承是cheng,这两者关联起来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那就来个不牵强的。”戊寅,“癸酉说过三十位癸巳就是寄生实验最完美的[核],在他诞核之后伊尔就无心继续实验,把重心都放在了‘夺核’上,那为什么还会出现第四十一位的甲辰?”
“……或许是其他研究员还在继续实验。”
“而且解一承、伊尔和甲辰都有一个共通点,对于长相的执着。”戊寅闭上眼,努力还原逻辑,“解一承就是伊尔,他成功夺取了癸巳的核,寄生在我的仿生体上,并根据本名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编号,甲辰。”
“……”解临渊沉思许久,“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认为我就是对的。”戊寅坚定自己的意见,“你的Z数字小弟们有回应了吗?”
解临渊将注意力挪回左眼,429和1305非常靠谱地秒回了信息,表示一切正常。解临渊叮嘱他们务必盯紧甲辰,出现任何异常都要及时向他们汇报。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名字弹出界面框,还是语音通话申请。
解临渊不满地说:“薛鸿意来电话了。”
“接。”戊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解临渊这就不爽了:“这么迫不及待?”
“……”戊寅无辜地问,“那就先晾他个十分钟?”
解临渊:“……”
十分钟后,打了第四个电话的薛鸿意愤怒咆哮:“聋了啊?”
“刚才在忙。”解临渊义正言辞,“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不然我打电话难道是想你了吗?”薛鸿意努力平息怒火,“让戊寅接。”
他原本以为解临渊肯定还要从中搞点什么幺蛾子,但没想这次对方竟然爽快地将通话权让给了戊寅,还开了一个他听不懂的玩笑:“彩虹战队的小赤找你。”
薛鸿意:“?”
戊寅的声音随着无线电传来:“怎么了?”
薛鸿意没有废话:“这些天我派手下分四批秘密接近北营地的两处临海港口,都没有发现你描述的停泊的实验艇,而且叛军对港口的防守非常严格,我还因此损失了一个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