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懒散闲适的神情微变,不自禁地改变姿态站直了身体,注视着眼前的这名老人。
“双胞胎。”戊寅已经敷衍习惯了,随口就来。
大概是他的态度太过自然,解教授立马就接受了这个解释,笑容和蔼地和甲辰打了个招呼,“你们长得可真是像啊。”
甲辰目光沉沉,但很快也露出个熟悉的微笑,弯腰颔首做出礼貌的回应,“大家都这么说,解教授。”
车辆即将驶离动物园之际,灰蓝连滚带爬地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葡萄,怀里揣个布制小兜,不知道里面装着些什么。
戊寅从车窗探出个脑袋:“你们不会是要追来给我们送鸡蛋和大饼的吧?”
灰蓝边追边笑骂:“我们自己都没鸡蛋吃,谁给你们送鸡蛋。”
戊寅也笑了声,让1305停车。
葡萄艰难地扶着车门,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她从怀里的小兜中摸出一枚平安符和一枚姻缘符,交给解临渊,双手合十,是一个我会为你们祈祷的姿势。
随后她看向戊寅:“听,听灰蓝说,你喜欢首饰……”
说着,她又摸出一条十八籽手串,“这个,送给你……谢谢你。”
“……谁说我喜欢首饰了?”戊寅疑惑。
他不明白谣言从何而起,但确实很喜欢这条五花八门的十八籽手串,就连泡温泉的时候都戴着,还举着手腕不停欣赏。
这人向来是正事、享受两不误的,上一秒还在房车上紧张地和解教授讨论人造核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下一秒听到解临渊自言自语说附近有温泉,就嚷嚷着要去泡温泉。
房车上目前的人形态乘客有戊寅、解临渊、庚午/伍哲、解教授和他捡到的极为乖巧的小婴儿,非人形态的乘客则有殿下和偷渡上来的变异绿萝。
1305和429最开始也死活要跟着一起回北营地,直到戊寅让解临渊给他们安排了一项重要任务——盯住甲辰。
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同胞兄弟。
这人所谓‘现在的生活很好,如果一直保持下去,可以一辈子活着’的言论并没有打消戊寅的疑虑,反而令他更加警惕。
一具仿生体的寿命只有十到十五年,所以甲辰的这句话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他不可能永远这样活下去,当仿生体的使用年限走向终点的时候,到时候他会做什么?
他会认为这就是他的一辈子了,还是产生别的什么心思?
但这些都不是目前的戊寅首要考虑的问题,他在满是硫磺味的温泉中翻了个身,惬意地发出喟叹。
在他身旁,细皮嫩肉的伍哲多番尝试下水又被烫得哆嗦,解教授老早就窝进了水里,虽然一开始反对泡温泉的声音数他最大,但真到了反抗无效的时候,最先下水享受的也是他。
至于解临渊,他也很好心情地摇晃着葡萄赠与的平安和姻缘符,打个结,在下水之前暂且挂到了温泉旁的树枝上,看着微风吹动枝桠,好似神佛在回应他的祈愿。
温泉泡到一半,戊寅就异想天开地说想喝牛奶,让解临渊想办法。
“没办法。”解临渊撩起长发,熟练地在后脑盘起,再用一根光滑的树枝挽起束好。他仗着两人离解教授和伍哲所在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凑到戊寅耳边胡言乱语,“除非你有本事让我现在立刻泌乳。”
“……”戊寅居然还犹豫了两秒才拒绝了这个听起来就不正经的提议,因为他不确定到时候解临渊分泌的到底会是乳汁还是机油。
泡完了热气腾腾的温泉,戊寅回到房车上,看到解教授正抱着婴儿给他一勺一勺地喂米糊,殿下蹲坐在一旁,好奇地垂着两颗脑袋,吐出舌头,观察婴儿的一举一动。
襁褓里的婴儿仍旧不哭不闹,就是不太愿意进食,睁着漆黑的眼珠回避解教授的瓷勺,伸出小小肉肉的手掌,盖住金毛的鼻子。
金毛就像被这只手封印住了一样,一动不敢动,差点把自己瞪成了斗鸡眼。
“殿下原来这么喜欢小孩?”戊寅疑惑地用毛巾揉着潮湿的头发,被解临渊推着坐到椅子上,高功率的吹风机随即对上了他的脑袋。戊寅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这只吹风机焊接在了解临渊的左手腕上,“……机械战神系统为什么还有吹风机的蓝图?改名为机械管家系统吧。”
解临渊懒得搭理他,胡乱扒拉着他这一头黑色短毛,倏然问:“那你呢,喜欢小孩吗?”
“……”戊寅啊了一声,“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根本没有小孩这么一回事。”
说着,他想起了癸酉曾说过的话,他的生长期仅仅只有三个月,迅速从人造受精卵催熟培育为成年男性,而且研究室里的非自然人实验体一大半都是和他类似的情况,没有和幼儿稚童相处的记忆确实正常。
解临渊觉得戊寅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于是干脆直白表示:“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啊?”戊寅困惑地皱起了眉,他好似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十分费解地问,“什么意思?为什么?”
“就是……部分人会希望能留下延续自身血脉的后代。”解临渊尝试着解释一个他也涉猎不深的概念。
“可我又不是人。”戊寅理所当然地说,“我能留下什么后代?”
“……”
“你这么一提,我突然有点好奇,”戊寅侧头看向解临渊,“我和人类会有生殖隔离吗?”
“……我怎么知道。”解临渊停顿几秒,又说,“再说有没有生殖隔离跟你又没关系,就算没有生殖隔离,我和你谁生?我生,还是你生?”
说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一颗全身凹凸不平的小肉球漂浮在生理盐水中,痛苦地吐出一连串的细密气泡,接着忽然从一道小裂口中啵出了一个更小更丑陋的小小肉球,小小肉球还吐出了更加细碎的气泡……
解临渊情不自禁乐了起来,立刻将想象中的场景说给肉球本球听。
戊寅:“……”
戊寅不甘落后地描述起解临渊诞下一堆零部件,然后拼接成一个金属机器小人的场景。
关键是说着说着他居然觉得十分带感,然后认真和解临渊探讨起了让他生出一个金属小孩的可能性。
“可以生一个无性别的。”戊寅构思道,“然后等它成年之后自己选择性别,如果想当公机器人,你到时候就再给他做一个金属丁丁,想当母机器人,你就给她做一个金属——”
“收声,别搁这做春秋大梦了。”解临渊无情打消了他的幻想,“把头发吹干之后赶紧睡床上去,别感冒了。”
戊寅哼一声转过眼珠,斜向地面:“……没意思。”
或许是在相对和平的动物园内部待久了,戊寅都有点不习惯睁开眼就看到窗户外面扒着七八只丧尸的盛景,它们嗷嗷拍窗的动静吵醒了解临渊,他搂着戊寅腰间的胳膊紧了紧,像是畏光那般把脑袋埋进了戊寅的肩窝。
戊寅鲜少见到解临渊这般撒娇赖床的情况,拨了下他的耳朵:“你这生活助理,是□□陪上瘾了吗?”
“对啊。”解临渊含糊地回应一声,足足赖了半个小时才半眯着眼睛从车顶爬出去,几刀结果吵个没完的污染者,再将它们的尸体整齐地扔到一旁,熟门熟路地去河边打了桶水,拧了拖把开始擦拭被污血溅脏的车窗。
戊寅想说好在只有一群丧尸,没有吸引来畸变体,结果伍哲告诉他,昨晚房车外已经来过了一只畸变体,还是在他想要展现独立性,悄悄一个人起夜去车外嘘嘘的时候出现的,吓得庚午在他脑子里吱哇乱叫。
幸好解临渊警觉,及时出现无声无息地将那只畸变体砍得七零八落,救了他一条小命,还耐心陪他接手,等他安全回到房车上之后才将畸变体破碎的尸首随便找了个地方堆放,接着迅速滚回被窝,搂着男朋友继续美滋滋地睡了。
对夜里发生的这件事根本一无所知的戊寅:“……”
他试图用正经的逻辑分析来掩盖自己睡得像一头死猪的事实:“畸变体通常不会在夜间行动,为什么它会在晚上移动到我们的房车旁边?”
“这得问你了啊。”解临渊走到戊寅旁边,一边说话一边扯下挽起的袖子,“你魅力怎么变得这么大,能让畸变体不辞辛苦也要克服无日照变迟钝的因素,来到你身边和你贴贴。”
“……也不一定是因为我吧?”戊寅看向伍哲,“不还有一位吗?”
解临渊瞬间了然,“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只寄生虫,两只寄生虫,代表着双倍的吸引力,怪不得……”
伍哲听不太懂他们在暗示什么,但和他共生的庚午却是一清二楚,几秒过后,伍哲一板一眼地传递着庚午的话:“庚午哥哥说,你们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畸变体不是他引来的……只有在他掌握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才会对变异种有吸引力,在小伍,也就是我啦!在小伍掌控身体的时候,是没有那种特殊吸引力的。”
“不信。”戊寅说,“推卸责任。”
伍哲为庚午赶到着急,声音也大了:“庚午哥哥从来不说谎的。”
戊寅故意逗他:“你庚午哥藏着一肚子秘密呢,你知道什么?”
伍哲朝他做了个鬼脸,嘻笑道:“你撒谎,庚午哥哥从来不会骗我……对吧,庚午哥哥。”
戊寅和解临渊本来也在笑,一直到伍哲嘴角的笑容缓缓落下,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对的吧,庚午哥哥?”
也不知道庚午究竟是怎么回答的,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回答,伍哲彻底失了笑,委委屈屈地扁起嘴,转过身一溜烟爬到了房车最上方的小床上,还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
戊寅一边埋怨着庚午真不会办事,连个小屁孩都拿捏不住,一边让解临渊赶紧去哄伍哲。
解临渊临危受命,但他哪里会哄小孩,越劝伍哲哭得越凶,还赌气嚷嚷着让庚午离开找别人去。
最终还是坐在窗边的解教授摘下老花镜,叹了口气阖上钢笔和笔记本,撑着他的老胳膊老腿扒着床沿耐心地安慰伍哲。
伍哲气归气,却好像也知道庚午寄生的秘密不能轻易告诉别人,解教授一来他就收敛了口不择言,抽噎着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殿下抽空回过来一颗脑袋,眼中满是对于八卦的好奇,却被无良的主人呵斥着别东张西望的,开好你的车!
边牧觉得这是对它优良车技的质疑,愤怒地汪汪汪了好几声,踩死油门要给戊寅上演一把什么叫做猛犬漂移。
“……”副驾驶座位上脑子越来越清醒的变异绿萝默默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殿下狂炫车技之际,解教授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因为惯性滑落在地,滑出去老远,戊寅立刻眼疾手快地把它抓了回来。笔记本翻开的页面中,除了一堆戊寅看不懂的数字、公式和字母之外,他还看到了笔记本扉页的一个姓名,是解教授的笔迹,干练的瘦金体——
解一承。
戊寅念出了这三个字,回过身:“解教授,这是你的名字吗?”
“……”解教授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好一会才缓缓地说,“这是我儿子的名字。”
见解教授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解临渊判断出他的儿子大概率是遭遇了不幸,所以他暗示性地和戊寅对视一眼,帮解教授将笔记本和同样掉到地上的钢笔归位,接着便刻意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去往北营地的这一路上,不知道是免疫者和船夫实验造成的蝴蝶效应,还是戊寅的吸引力真的越来越强,他们遇到的畸变体比以往多出了两倍不止。
寻常他们一天最多遇见两头畸变体,运气好的时候甚至三天碰不上一只,结果这几天天天碰到三四只,就连夜里也不得消停。解临渊人也不是铁打的,体力消耗过大,一有空就窝在床上睡觉。
与此同时,他们遇见变异生物的概率也变大了,有一天晚上甚至碰上了变异橘树。
这只橘子树连夜给自己移栽,明明停车的时候离它足足有五百米远,隔日天亮的时候树就栽在了房车防风玻璃前面,根须还把轮胎给扣住了。
戊寅打开窗户打算和它谈判,结果还没开口怀里就被塞了六七个橙黄水亮的橘子。
戊寅:“……”
戊寅:“……还挺甜。”
变异橘树开心地摇晃起了枝叶,爱屋及乌地给车上所有人送橘子。
在场数人只有解教授没舍得吃,把橘子小心翼翼塞进冰箱里,说是想要带去研究室研究。
吃人嘴软,再加上解临渊昨晚也没休息好,戊寅干脆让其他人暂且在这里停留整顿一上午,陪陪这棵寂寞的橘子树,结果这一上午橘子树附近就跟动物园一样热闹,跑过来一只会说人话的变异虎皮鹦鹉和一只不听人话的变异松鼠,一鸟一鼠一树全是话唠,再加上难得碰上不怕生的变异小伙伴变得异常兴奋的殿下,吵得戊寅整个上午都不得安宁。
反观解教授,悠哉游哉躺在太阳底下,左手边椅子上放着沉默是金的小婴儿,右手坐着自娱自乐画画玩的伍哲,同样是带孩子,差距就是天差地别。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倏然由远至近,直勾勾地逼近戊寅所在的方位。
不用多想,瞧这目的明确的飞行方向,肯定又是变异鸟。
戊寅正头疼着,一片巨大的阴影于他头顶压下,只听位于半空中的“变异鸟”口吐人言——
“吴小虎?”
第133章
听到自己绝美的艺名,戊寅昂起头,看到一只巨大的……麻雀?这只羽毛颜色花里胡哨的麻雀身上佩着鞍绳,一名气宇轩昂的男人单手紧握着缰绳,背对着耀眼的日光,视线灼热地盯着坐在草地上的戊寅。
“吴小虎!”变异鸟身上的男人再次重复了戊寅的名字,语气比方才还要激动。
戊寅皱着眉和他对视……
——死活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骑在变异金翅雀背上的男人从戊寅的表情中也接收到了这一讯息,嘴角的笑容一僵,落地从鸟背上下来之后十分尴尬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南营地薛岳薛元帅的孙子,薛鸿意。”
说着,他仍是不死心地问:“你真不记得我了吗,吴小虎?”
“当然记得。”戊寅笃定地说。
听到这句话,薛鸿意唇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意,然而不等他心花怒放,就听戊寅面无表情且语调毫无波澜地继续道:“一个异想天开试图软禁我的脑残变异者。”
薛鸿意:“……”
“对不起了。”薛鸿意越发尴尬地后退半步,试图用环顾四周的动作缓解窘迫。
他看到了好奇观望他的伍哲,以及男孩身边盘卧的一只巨大双头地狱犬,这一看就是南营地黑骑士和公主出品的三儿子殿下,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它到底是吃了化肥还是打了激素,泡发成如今这个彪悍的庞然大物。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一名面善的老人,一株摇晃的绿萝——就是没看到某个碍眼的银发半机械体。
薛鸿意为此心情欢欣雀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那个什么Z呢?你和他分道扬镳了?”
“你是说,解临渊?”戊寅站起身。
“可能是这个名字吧,”薛鸿意佯装不在意地说,“Z19……32,好像是。”
戊寅指了指身后,薛鸿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一辆异常奢华的房车,房车顶端是两块硕大的太阳能充电板,摆放角度顺着日照微微倾斜。
薛鸿意没有看懂,困惑地看看房车又看看戊寅。
很快,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释,因为太阳能充电板当着他的面缓缓闭拢,折叠,收回车内,接着房车后排的窗户打开,一个满脸不虞的银发男人将脑袋探出窗外,左瞳是刚开机的代码界面,右眼中是揶揄和戏谑,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哟,好久不见啊薛队长。”
阴魂不散……薛鸿意和解临渊脑海中同时浮现了这四个字。
变异金翅雀回过头用喙理了理翅羽,绕着戊寅转了一圈,又在伍哲胆大包天地招手呼唤中哒哒哒地跑到他身边,叼走了伍哲掌心里投喂的小饼干。
躺在折叠椅上的小婴儿好奇地伸出两只手手,金翅雀叼着饼干侧过脑袋看他,两颗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结果淅淅沥沥的饼干屑就全部洒在了婴儿脸上。
解教授着急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结果老人家动作太慢,还没等他伸手去擦,金毛的大舌头就先刺溜把婴儿的脸舔了个干干净净。
解教授:“……”
关键这婴儿不愧是沉默是金,都这样了还愣是没哭。
舔完一脸的饼干屑,殿下凑过两颗脑袋,仔细嗅闻金翅雀的气味,绿萝也攀了过来,顺着鞍绳爬到金翅雀的身上。
没一会,变异虎皮鹦鹉和变异松鼠也跑了过来,一群变异生物其乐融融地围着变异橘树厮混,一派和谐。
反观人类方就没这么和谐了:戊寅、解临渊和突然从天而降的男人呈三足鼎立的姿态坐在露营天幕底下,一举一动之中都暗藏诡谲。
解教授敏锐感知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左手抱起婴儿,右手牵住伍哲,匆匆进了房车避战。
过了会,还是解临渊主动打破了沉默,“薛鸿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薛鸿意天生和解临渊气场不合,听到这个问题很想冲他一句关你什么事,但这样实在是太幼稚了,显得他格局小又斤斤计较,所以他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北营地政府军四处申请支援,但现在全国各地免疫者叛军都闹得厉害,根本没有余力增援,不过我们南营地的情况好很多,只有少数免疫者在G区进行过小规模的袭击,并未形成大规模的叛乱,所以经过高层商议之后,南营地决定派出三百志愿军增援,由我领队,抵御北营地的免疫者反叛军。”
“三百。”戊寅没有任何评价,但这两个字已经是评价。
薛鸿意被戊寅这么挤兑都没生气,还耐心地解释:“我们能出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就不要嫌弃人少了,现在各大基地谁不是人人自危,我们南营地能派个三百雇佣兵来增援,已经很具有人文主义关怀了,这叫雪中送炭。”
“那你的三百大头兵呢?”解临渊剥开一枚橘子,仔细地撕着白色橘络,“怎么就你一个光杆司令?”
“我有飞行坐骑,所以就先行一步,打算提前到北营地看看情况。”薛鸿意说。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不赶快抓紧时间去北营地侦察?”解临渊立刻明目张胆地赶客。
薛鸿意脸皮早就练得如城墙一般厚,听到这种话都愣是没挪窝,还笑着凑近戊寅:“小虎,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顺路吗?”
戊寅:“啊……”
解临渊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冷漠道:“不顺路。”
戊寅乖乖合上了嘴。橘子很甜,也不知道变异橘树是如何在没有人类专门培育,纯靠野生自然生长的情况下,长出如此优良的果实。
薛鸿意何其敏锐,狐疑地眯起眼睛:“你们该不会目的地和我一样,也是北营地吧?”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Z,你不就是从北营地叛逃出来的吗?这个时间点回去……难道你是反叛军那头的?打算趁着北营地元气大伤来个落井下石,彻底捣毁政府军。”
解临渊还真有这个想法,不过并不强烈,因为具体实施起来有点麻烦,不如把这些计划复仇的时间留下来和戊寅厮混。
见解临渊不回答,薛鸿意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看向戊寅,认真地说:“你们最好别来趟这个浑水,子弹可不长眼睛。”
戊寅若有所思地吃着橘子,忽然开口问:“薛鸿意,关于反叛军的智慧畸变体和人造变异生物,你知道多少?”
薛鸿意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吴小虎忽然问这个,但很快他就严肃了表情:“抱歉,这是军方机密,我无可奉告。”
解临渊用看傻子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转头问戊寅:“你确定要告诉他?”
“他不是带了三百个大头兵吗?还是个变异者,算是利益相关,大概可以帮上点忙。”戊寅当着薛鸿意的面和解临渊密谋如何利用他,一点也不把他当外人。
薛鸿意:“……”
“他率兵进北营地四处搜查还是名正言顺的,可以让他帮我们找那几艘实验艇,寻找船夫的行踪。然后我们先把解教授千里寻母的事情解决了,将他安置好,再去专心应付船夫。他于你有恩,你肯定不愿抛下他不管,所以我认为我这完全是一箭双雕的提议。”
解临渊很好地被戊寅说服了,甚至听着戊寅悉心的安排,有种吾家有虫初长成的欣慰感。当年那个喜怒无常的寄生虫居然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他回过头,决定自己也要学会宽容和成长。于是,解临渊单方面和薛鸿意冰释前嫌,然后以一个对方绝对无法拒绝的开场白,开始了他的阐述:
“我们在动物园看到了好几个和你一样的变异者,分别是……”
他从变异者讲到智慧畸变体,接着是操控,人造[核],实验艇以及船夫。
至于戊寅等六十甲子实验体的存在,解临渊很随意地瞒了下来,不过薛鸿意应当也会有他的猜测,毕竟当初薛岳元帅已经将戊寅的身份猜了个七成。
一开始说到变异者都对戊寅抱有强烈好感的时候,薛鸿意还很可疑的脸红了一下,但等讲到后面,他就再无心思心猿意马,整个人都已经呆了,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核]?实验岛?”
解临渊眨了两下左眼,在露营天幕上投影一段视频,内容的就是从肥仔身体里剖出来的那颗腥臭发黑的人造[核],装在玻璃瓶里,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薛鸿意的神情越发严肃,他焦躁地在草地上来回踱步,变异金翅雀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也在一旁不安地啼叫着。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要告诉我爷爷。”爷宝男薛鸿意拿不定主意,起身小跑到一边,决定求助场外热线。
约摸十分钟后,他复又返回,整个人淡定许多,像是有了主心骨,“行,我明白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我会留意这名代号为船夫的男人,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们。”
他吹个口哨,唤来变异金翅雀,潇洒地抬腿上鞍,“那我先走了,小虎,你注意安全,保持联系。”
话音未落,变异金翅雀已然叼着两颗橘子振翅起飞,留下了一地的羽毛。
解教授显然听到了戊寅他们的谈话,在薛鸿意走后很是感动地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们了。解临渊连忙客气地掺住他,扶他坐下,又将在暖炉上烘热的烤橘子递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戊寅在口中塞进一枚橘瓣,非常随意地抛下一颗炸弹:“解教授,讲讲吧,这个婴儿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
暴雨过后,十一月的天迎来了一波强降温。
昨日房车上的众人还穿着毛衣加衬衫的组合,今天戊寅就带头缩进了羽绒服里面。近两日天气不佳,房车电量储备不充足,为了省电就只能暂且放弃空调,一觉醒来车内温度和外面几乎没有两样,戊寅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扣紧外套在腿上拢好毛毯,搓着手看着窗外呼啸的冷风。
伍哲也穿上了厚实的棉衣,用绒毛围脖裹住了脸,再缩到了殿下的怀里。
和他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变异绿萝,它因为气温骤降枯了好几片叶子,心疼坏了,现在连根带瓶一起藏进了殿下浓密厚重的毛发里。
殿下充分地发光发热着,温暖着一人一草,甚至还犹有余力用尾巴盖住端着杯热水在座位上发呆的解教授。
只有解临渊还保持着简便的穿着,甚至还骚包地挽起裤腿露出一截脚踝,他披着薄绒的外套出现在戊寅身后,胸膛贴上他的后背,静默地站了一会,随后微侧过脸,下巴搭在戊寅的肩头。
随后炙热干燥的掌心覆上了对方温凉的手指,一点一点传递着温度。
戊寅感觉右手背被温暖包裹,至于左手背,则是贴上了一只烧灼沸腾的恐怖火炉。
“烫。”他拍了下解临渊的手,“降档。”
解临渊听话地调低制热模式的温度,一直调整到戊寅能接受的热度,乐于享受的寄生虫这才舒舒服服地反手握住解临渊,将机械战神这双沾满了鲜血还有着枪茧的双手充当恒温暖手宝。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戊寅侧过脑袋,在解临渊唇角落下一个安静的吻。
“所谓的接吻,是该这样吗?”他轻声笑着问,“解老师,你当初说要教我接吻,我学得好不好?能出师了吗?”
解临渊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被戊寅这样调情,十分暗爽,偏偏脸上还要装严肃:“勉勉强强吧。”
“……”
无人打理的车道上满是落叶和尘土,轮胎颠簸碾过,留下两排蜿蜒的压痕。
解教授的实验室坐落在一座废弃的大型厂房里面,从生锈斑驳的铁门进去,满地都是垃圾、废纸、断裂的木块和生锈的钢板,昏暗冰冷的水泥墙混合着腥臊和腐烂的臭味,仿佛逼仄的角落阴影里藏着十多只老鼠的尸体。
到了房车开不进去的小巷,解教授裹紧身上的冲锋衣,一步一步踩着砖头扑的小道往里走。戊寅和解临渊一前一后跟在他背后,一只机械蜻蜓从解临渊尾指的部位出现,振翅飞到了高空,解临渊左眼瞬间出现了整个工厂的俯视图。
伍哲的新鞋鞋码有点大了,套了厚袜和鞋垫,他像是玩跳房子那样蹦蹦跳跳地踩着砖块,差点因为顽皮摔倒之前被绿萝缠住脖子,硬生生地给扯了回去。
用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里,只剩下交错的脚步声。
殿下遥遥缀在最后,边牧正常看路,金毛扭着脑袋警惕身后,天气转冷之后,它厚实油亮的黑色长毛底下又冒了一层细密的保暖短毛,这令它身形变得更加魁梧,宽大尖利的狗爪踏在地面,犹如身披盔甲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