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寒无见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我想想,以后固定一个时间更比如说,下午五点二十准时更,酱紫
他一步步走向寒无见,语气既讽刺又冰冷,寒无见不说话,他就把话说到底。
“你是不是觉得我奇怪又陌生,觉得我不是当年的谢兰因了,我令你伤心了失望了,但我不后悔。我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个谢兰因,无论是掉落悬崖之前还是往后,我承认自己很难堪,我也不想立什么贞节牌坊,我不后悔,这一切既然是我自己选的,我就会走到最后,但这归根到底都是你的问题,我最后无论什么下场都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他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纯属发泄恶意般的。寒无见红着眼看他,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在他靠很近的时候转了脸,低眼的瞬间泪水就簌簌落了下来,仍然在用力克制,双肩颤抖,不能自已。
谢兰因捏住他的脸,把他掰回来,与自己对视:“你想说清楚,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我不会再爱你了,留你几日是我最后的仁至义尽,你随时做好准备被我遣离。走出皇城,我们就又是对手了,难道不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吗?”
“我不会站到你的对面的。”寒无见感觉自己喉咙似乎被堵住了,说这些话花费了他好大气力,“你想我离开的时候,我就会离开,我会一个人走,不会和任何人任何势力过多牵扯。那之前,你的东西我也都会还给你,你放心,我,”寒无见顿住,盯住谢兰因腰际一小块阴影,伸手把它取了下来。
浮屠木,寒无见泪水滴落,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更显神色惨白:“我上次回来,找了许久。以为是被他们扔掉了,或者和之前的东西一起烧掉了呢,没想到是你拿了。”
他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大概哭成这样他自己也觉得难堪,几次三番想抬袖遮挡。
谢兰因没说话,一把夺过木牌子掷进了火盆。
寒无见只慢了一步,但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火盆,居然想把它捡回来。火已经烧起来了,斜刺里寒无见义无反顾地冲过去,谢兰因瞠目,一脚把他踹开了。
这一脚没收住力气,寒无见被踹到腰,一时间都没能爬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谢兰因道,“往昔都作如此消散了。”
寒无见对着面前的地板,因为疼痛喘息不止,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很滑稽?”
谢兰因望着寒无见在地上慢慢撑起手肘,很是艰难的模样,长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绸缎一般,他不在军营里好些,可以把头发蓄得够长,很美,反正他不适合杀人,不过说到底也救不了谁。“把他带回去,朕不要再看到他。”谢兰因背过身去道,把发颤的手指用力蜷缩藏回袖子里。
寒无见回到冷宫,抱着木盆吐了起来,如梦轻手轻脚过来,心惊胆战地移过灯盏,还好,没有呕血,只是寒无见最近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整个人日渐消瘦。
如梦在他身畔倚着灯侧过身呜呜哭起来,拿袖子擦脸。
“我没事,我还好着呢,”寒无见蜷手低嗽,虚弱道,“别哭了,好妹妹,女孩子哭花了脸不好看。”
她抽泣着,道:“公子,你也在哭吗?你眼睛都肿了,陛下又说伤人的话了?”
寒无见摇摇头,眼神有些空泛。
她道:“你时日不多了,他还如此待你,我一想到这件事就难受得不行。我不想你死,您这样一个好人,真是老天无眼。”
“不要哭,如梦,我一直拿你当妹妹,我死之前会为你谋些出路,你最好出宫去,哪里都是天地。我如今是活不长了,但是别为我难过,人生在世无常都难逃一死,也许下辈子……”他淡然一笑,“还是别有下辈子了。”
“您这辈子还是能活的更好的。可是我可能见不到了,”她抹干泪水,道,“公子,如梦以后恐怕不能再服侍您了,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你要出宫了吗?”他空空睁着眼睛,似乎看的很努力,不愿叫她心生异样。
她使劲摇头:“我不知道。应该不是,他们说我不能再服侍你了,让我今天和你说这最后一遭话。”
言罢,她又哭起来,寒无见第一次摒弃男女有别,摸索着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不许她向自己福身,“我不会叫你出事的。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如梦点点头,不一会儿,守卫进来把她带走了,一名眼线太监被指过来跟他,低眉顺眼,只是不说话,行礼见完他后便出去了。
夜色苍茫,寒无见感觉被抽尽了气力,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他不想要权利,当然也就什么都做不了,然而人之将死,确实是什么都不太想要了。
秋祭宫宴,谢兰因几年来头次秋祭,也是草草了事,也许他没空,也许是因为不在意别人如何谈论于他,再次激起年轻士族的口诛笔伐。
他也很不喜欢世族,都是些老派头,眼里看不得一点变动的旧势力,偏偏又格外地根深蒂固。几个内大臣已经联名秘密上奏一再要求他杀了那几个兴风作浪为首的人,尤其是寒祁之。顾且则对杀寒无见到了狂热的地步,也许他并不讨厌寒无见,他自己曾多次说过欣赏他,但是寒无见明显不肯被拉拢,那也没办法,顾且想他死完全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而谢兰因则是单纯地厌恶寒祁之但又杀不了。
这次自然也请了“元老”寒祁之,他是虚职,尽管身份给的仍然体面,昔日大权在握的宰相风光着实是一去不复返了,人也果然老了许多。
谢兰因没想到他本人真会来,他心烦意乱地看着他,派人盯好,他可不信任老狐狸的一时兴起。
柳树湖畔,几只鸭子扎进水中,空留几片枯枝叶,不知道被哪里风带来的。
寒祁之站在隐蔽处,手里捏着绿玉手串,一下一下地掰动。寒无见绕过树枝走过来,向他一俯身:“父亲。”
寒祁之少有地同意见他,来之前寒无见感到温情涌动,真正面见后却真切地感到了隔离感。
寒祁之更老了,神情也更冷漠,他道:“你也还认我这个父亲。”
寒无见当即跪下了:“儿子不敢。只愿您还认我这个儿子。”
“血脉亲情血浓于水,这是如何也更改不了的。你也明白自己做了些错事,家里不得已要将你逐出去。但其实你母亲和我都心中有愧与你,阿见,”他严肃的神情破出一丝心疼,将寒无见扶起,“只要你更正错误,你就还是我跟你母亲的好儿子。你不愿意?”
他端详寒无见。
寒无见有些惶恐了:“我,不,如果无见做错了什么当然会改的,只是,父亲想要无见做什么?”
“站直。”他扶住寒无见的肩膀,令他抬头,“怎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不用向我老低着头,抬起来,脸色怎么这么差,皇帝对你不好?”
寒无见没说话,站直了,寒祁之比他还矮半个头,两个人无论是性情还是样貌都不很肖像,寒无见果然更像他母亲些。
寒祁之道:“不管他待你如何,你都得听我的,离开他了。”
寒无见居然顺从了:“是的,父亲。”
“你果真什么都听我的?”他半信半疑。
“儿子还有一事相求,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去找谁,只想问问您有没有门路。”寒无见道出如梦一事。
“你如今竟为了一个婢女来求我?”
“她是云儿的妹妹。”
他似乎了然些了,“你收她做了妾室?”
“禀父亲,她是我的义妹。”
寒祁之停了一会儿,“胡闹这些年,你是该成亲了。”他似乎始终不把儿子碾转几番的感情当真,不管是和谢余还是和谢兰因。大魏太过崇尚南风,一个皇帝没有两个男宠都说不过去,但此前大多都是貌近女子的娈童。所以寒无见失宠他也不很意外。他总归为自己儿子着想,男风是一回事,但成家立业才始终是大事。
寒无见闷声“嗯”了,他想应付过去。毕竟他生不过两年,人死不能算作失言。
小儿子难得听话,寒祁之高兴了,“那就好。亲事早就选好了几户,但现在还不是好时候。要等到你去荆州……”
“父亲,我,我没想去荆州。”
“你想直接去岭南那边?现在时局乱起来,你得从荆州把行迹消除。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带你走。荆州刺史和我们有老交情,他希望你娶他女儿,自然会鼎力相助。至于其他,其他都不需要你考虑,你只要听话去领兵,你就还能坐回曾经的位置呼风唤雨。”
“我不想呼风唤雨。”寒无见攥了攥手心,“而且我……”
他们的交谈被打断了。陛下请寒祁之过去。
寒无见只好道:“我会考虑的,您先去吧。”
寒无见的踟蹰令寒祁之心感不快,他拂袖:“那你最好好好想想,不要因为见了某人一面就又顿改主意。”
作者有话说:
十月隔天更,每下午五点二十;十一月日更,都是每下午五点二十
寒无见讷讷道声“好”,仍然觉得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它真漂亮,叫什么名字,这只大鸟。”李静问。
“是隼。”谢兰因撑着头,听着眼线一五一十地报告,看李静逗弄笼子里的鸟,宫人跪在地上为他擦拭靴子上的污渍。他道,“它没有名字,我没有给牲畜取名字的习惯。”
“为什么,它不是你的鸟吗?”她好奇,“不然你怎么呼唤他呢。”
“通过一种很特殊的手段,一些特定辞令、符号和声调,它们只能听懂这些,而且是受过训练只能习惯主人号令的,所以取名字对它们没有意义,我也不希望它们受人驯养,太亲人的话就不能做武器了,这都是多年教训得出的经验。”谢兰因颇为耐心地解释,但她还是一副难懂的模样。
谢兰因给了旁人一个眼神,宫人把笼子的横栏滑开,谢兰因抬手,隼飞快窜出,落到了他手臂上,李静想凑过来,被他按住肩膀。
“别靠太近,静儿,”谢兰因道,“它刚刚吃了两颗眼珠,现在还很饿,小心啄瞎你的眼睛,它喜欢明亮的东西,你的眼睛这么好看。”
他在开玩笑,李静有些窘迫,小声:“兰因哥哥。”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陆续走过来的寒氏父子刚好都听得到。
寒无见看见两个人就心里一紧。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人不是总能很好地控制感情带来的波澜的,他只能尽力抑制自己不向他们看。
谢兰因瞥见他们,微一抬手,与李静道:“小心。”
隼箭一般蹿出去,直向来人,寒无见叫了一声“父亲”,上前两步拽开他,抬手遮挡,隼的利爪在他手背划出三道血痕,然后冲天而去。李静亦受惊,小小地“啊”了一声。
“无见。”谢兰因站起来,要去拉寒无见。
寒无见看了面色不佳的寒祁之一眼,什么也没做,只是顾自想用衣袖遮挡伤痕。
谢兰因神情忽然变得假惺惺,他用手抓住寒无见手臂,不及他反应,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坐回椅子上,大多数人脸上都是惊异,寒祁之和李静则脸色难看。
寒无见身形僵硬:“你——”
“你父亲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他把寒无见死死制在怀里,寒无见再挣下去无异于撕破脸闹不好看了,只能暂且吞声忍下。
他不说话,谢兰因揽紧他的腰,凑近他,暧昧至极,“我听说你父亲让你成家立业,成什么家立什么业啊,”他伸手抚摸寒无见的侧脸,寒无见隐忍地别过脸去,谢兰因柔声挑逗,“怎么,还在生气,这不像你的作风啊。”寒无见刻意抗拒,谢兰因干脆捏住他下颌,把他掰过来,正对自己,“就你这种人,难道还想着娶妻生子吗?”
他瞥了一眼寒祁之,放肆笑起来。这是提醒他男宠的身份。
这简直太不成体统了,一个稍微有脸面的人都知道隔着帘子行这档子事,谢兰因却故意昭告天下一般。寒祁之面色铁青,别过脸去,想视二人为无物。
寒无见低声道:“放开我,不然我就挣了。”
谢兰因握住他的手,把他的伤口摁得死疼,“朕对寒郎不够好吗,怎么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逃跑呢。难不成真想让我把你腿打折了,锁在御心宫里受折磨吗?”
寒无见道:“不是你想让我离开,如今又要反悔?”
“听着,我想要你走你就走,我想让你留你就留,”谢兰因狠道,“哪怕是我身边的一条狗,都得听我的命令。”
这边寒祁之已经着实忍耐不下去了,他出声:“陛下,您唤老臣是有何事?还请直言。”
“没什么,”谢兰因道,“一些关于考试的命题,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寒祁之道:“事关政见,还请陛下谴走不必要之人。”
谢兰因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放开寒无见,令他下去,可以说是一把推开,转而把李静纳入了怀里,对着脸色更加难堪的寒祁之道:“没事,就这么说吧,静儿不是外人。”
寒祁之道:“那犬子就是外人了?”
旁边还站着两个揣袖看戏的官员,听见这话,具是一愣。谢兰因危险地眯起眼睛。
“不是。”谢兰因冷冰冰道,“他是你们寒家的儿子。”
寒祁之跪下了,行了叩头大礼:“老臣恳请陛下望在圣德景常皇帝面上,莫再羞辱犬子寒无见。他有罪,请陛下将他立即打入大牢,死伤不论,他无罪,请陛下放过他,让他远去。如若不成,陛下不是包藏祸心,就是愧对良人。既不能平己,亦不能慰民,内外忧患,民心不稳,陛下何以为君,臣民何以你为君?”
谢兰因重重拍在桌子上,茶水震颤,他怒道:“你在威胁我?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李静抚着他胸膛道:“陛下息怒,寒大人真是老糊涂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寒无见听见了这些话,吓出一身冷汗,他立刻推开宫人,跑上来,挡住自己父亲,面向谢兰因下了跪,磕头认错。
“陛下恕罪,家父一时失意,言辞混乱,求陛下看在他昔日劳苦功高,饶恕他不敬之辞。”
谢兰因攥紧手指,压抑怒火,其他人都跪了下去。寒祁之说这番话似乎正是刻意求死来着,谢兰因被他僵得进退都不是。
寒无见以手撑地,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不断磕头,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卑微——他真的慌了手脚了,他真害怕谢兰因因为一时之气杀了他父亲,尽管他内心深处始终不认为这种事会发生。
“求陛下放过家父。触怒皇威之罪,臣愿代为受罚,臣愿代为受罚。”寒无见抓紧了袖子,一再地求皇帝开恩,他磕得很重,额头破出了血,正是卑微至极,谢兰因实在看不下去,用脚踩在寒无见肩膀上,把他蹬开了。
“没用的东西。”谢兰因怒道,“还不快把他带下去,把他带下去!”
第231章 放过
太医帮寒无见处理了伤口,谢池随后来了,带了点心给他,让他稍安勿躁,“我听说你父亲的事了,别太担心,他无碍。你也别怪你父亲冒进。”谢池幽幽叹气,在他身畔坐下,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颇为暧昧地拍了拍,“他这几年受压不得力,你也该让他宽慰些了。”
寒无见垂着头,郁郁寡欢,“多谢公主好意,还请公主在陛下面前为家父多美言几句。他一把年纪了,实在经不起折腾。至于我……罢了。”
“阿见啊,姐姐问你,你对你父亲的提议犹豫不决,是因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吗?”她道,“其实完全不必那么担忧。也别那么悲观,你还年轻,南方多的是好大夫,你就是根底太差了些,养养就好了。”
“是因为有些东西只需要我挂个名上去就对了不是吗。谁真正在乎我是死是活呢。”
“你父亲在乎啊。”她凑近,笑了起来,有些怪异的笑容。
寒无见被刺到一般把手抽开了,谢池顺势站起来:“好了,天色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你父亲的事你不必太担心,一切自有定数。”
寒无见不想再去琢磨她话中的意思,他太累了,伏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还没黑透,景物像蒙着一层黑纱,看来他并没有睡很久,但他却感觉好像已经过去半辈子,犹如南柯一梦黄粱黍熟之感,平生尚不能自知。
他醒来便去淘米,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原因,他更加看不清了,好容易才在路口辨认出一个隐约的人影,不像是宫人,他心口快速跳了一下,以为是兰因,对方叫了他的名字,他才真正认出来。
“父亲。”寒无见立在当场,“您没事了?”
“你很希望为父有事吗?”
“不,当然不可能了……”
“我是来同你继续说白天的事的。”寒祁之说罢用难以形容的目光扫视过他,“他就让你住在这里。”
“我还好,”寒无见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手,干笑一声,“以前住过更差的呢。我是说戍边的时候。”
“你会有怨恨我的时候吗,比如说怨恨我送你去戍边,你有没有这种疑惑,其他氏族子弟只要送几十两银子就够了,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北地?”
“从未。”寒无见道,“何况,那其实也是我自己选的。您不是从小教导我说,既然选了路,就要一个人走下去,并且承担有可能出现的一切。我一直是这么做的,无论是选择从武,还是退出仕途,我绝无意牵涉其他,尤其……寒氏一族。”
寒祁之未说话,脸色仍然冷淡着,像凝着冰棱。良久,他道:“我都到门口了,不打算请为父进去坐坐吗?”
寒无见忙去扶他,被寒祁之档开,说他自己能走。好容易避开门口荆棘,寒无见又快速去收拾小院的石桌,还被爬过石墙的藤蔓绊了一跤。
他装作若无其事对父亲道:“您,随便看看,可能有点乱,最近没怎么收拾。幸好东西少,我,我去倒茶,我记得有一点新茶,可能要重沏,您等等。”
他倒茶出来,寒祁之在翻他的食盒,寒无见阻止道:“那个是他们送过来的,小李子他们,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比较粗心。”
寒祁之用手指拨弄了青菜,道:“里面有石子。”
“没事,我一般也不吃送过来的东西。”
“你自己淘米做?”
“嗯,挺好的,就是厨艺始终不见长,就不留您吃饭了。其实我挺好的,我习惯了,我没那么喜欢奢华的生活,像个最朴素的平民百姓一样用粗茶淡饭真的没什么不好。”寒无见微笑道,“所以我就不回去了。”
他又想起来什么一样,把另一张食盒拿出来,推到寒祁之跟前:“这是公主白天送的点心,您可以尝尝。她经常看我,隔三差五给我送点吃的,您真的不必太操心,我一个人生活,毕竟我都这么大人了,成不成亲其实都一样的。”
寒祁之没说话,他把寒无见的手拉过来,放在桌面上展开,“你从来没干过这些事。这些都是什么样的下人做的,你知道么,你生下来就是要习六艺五律的,而不是,”
“父亲,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要注定成为什么人的。”
“不,你错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生下来就只配过低贱而无为的生活,贵族就是贵族,奴隶就只能是奴隶,再如何也不能变更地位,颠倒乾坤,甚至他们的骨子里天生就刻着尊卑伦理,哪怕他有一天做了皇帝,也改不了他低贱的本性,不管是哪个时代世道都是一样,眼界的局限,注定了许许多多的人都只能被踩在脚下。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以为自己凭什么能够说出,要放弃过去的奢华生活,回归一个平民这种话?你以为一个只配在田里犁地的佃户,除了蛮力,他还能有这种觉悟?”
寒无见用力抿唇,“是的,是我太无知了。”
“你不是无知,你是太傻了,太天真了,你被学堂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骗子引入歧途了,他们教的话根本没人在宣纸外相信,只有你信了。你哥哥把你护得太好了,你一点也不懂得要怎么在这种世道活下去,人心是难测的,你看看你自己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你的手,我以为,我以为至少他对你是好的,”
寒祁之的面孔颤动起来,他抖着唇,用力拍了拍寒无见的肩膀:“你看看,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公主姐姐还知道送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你为什么不回来了?是我的错,但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愿叫你吃苦的,阿见啊,为父对不起你。你甚至不敢说是因为我,你才愿意到漠北去。你是个好孩子,你现在都还孑然一身,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了你?”
寒无见也被他说得感怀伤情,站起来,在寒祁之面前跪下了:“您不要说这种话,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你在无见心里,始终是最令人崇敬的父亲……但是,我意已决,父亲,如果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我希望,至少我可以不去做我不愿做的事。”
“你不愿做什么?”寒祁之问,“你不愿去领兵?你走出去你就还是十万义军头领,你还能回到你的位置上,无论是功勋,还是家族荣誉都会集你一体,你有什么不愿?难道你是害怕我们会拖累你吗?你在担心我是不是,这个你放心,为父也深感自己一把年纪,会为自己打算好出路,你尽管去做,不用顾虑我,你是我最看好的儿子,你不会令我和你母亲失望的对不对,对不对?”
“可是……父亲,我恐怕不行……”
寒无见支吾着说出这句话,寒祁之变得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不行?你心里还喜欢这个暴君,甘愿做他的拥趸,你有想过你的家族,有想过为受苦的百姓请命吗?”
“可是如果挑起新的纷争,天下百姓才是真的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至于您,您究竟是想要回到从前,还是制立新的秩序呢?无论如何,氏族没落已成趋势,一人难挽大厦之将倾,无论如何,无见也都不可能做得到——”
寒祁之抬手,寒无见闭上眼睛,等着他的手掌落下来,迟迟没有。
寒无见睁开眼,眼中已然浸红:“父亲,退出去吧,带着母亲离开。无见真的答应不了你,因为我,因为我,”他抬起手,把袖子上卷,露出疤痕交错右手,“我如今已经不能骑射了。我连一柄剑也抬不起来了。一手字也废了,恐怕也再不能弹琴。”而且也无几日可活了。
寒祁之手掌缓缓落下,握住他的手,半跪在他跟前,声音一下子仿佛苍老许多,变得无力起来:“谢兰因做的?”
“是谢辞做的。”寒无见道,“所以我不会,也不能去同他起义。”
寒祁之浑浊的瞳孔看着他,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激动起来:“不可能。你在说谎?肯定是谢兰因因为忌惮你,害怕你逃出去压制他,所以干脆把你废了,囚禁在他身边……”
“父亲,父亲,他从来没有囚困过我,他一直在尽力保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但是父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禁锢过我,只要我想走,我随时可以离开。”
“那你怎么不离开?你不想走?我知道了,你心里还爱着他,所以这么为他着想。你还爱着他是不是,你根本不听我的话,你还要继续为了他反抗我?你就是为了他,为了谢兰因对不对?”
寒无见用力摇头,无力地辩解道:“不是这样,您好好听我说的吧,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自己。父亲,我真的不可能做到了,您就当我懦弱无能吧,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如果真的为我着想,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第232章 不成体统
“你说什么?放过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我比那个暴君还要让你无力?放过你,难道你当我和谢辞真的是一路人?还是跟谢池,他们皇室哪个人,啊?”
寒祁之听到他最后的话,他看寒无见的脸色,似乎笼着一团死气。他更加愤怒了,又刹那冷静下来,出乎意料道,“我真的了,你糊涂了,你是为我着想,你害怕我为你卷入是非,拖你下水,是不是?你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完全是为了我?其实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面对寒祁之已然有些失控的癫狂之色,寒无见没法认可也没法摇头,只是眼中蓄满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竭力忍着,他害怕一旦真的哭出来,就会忍不住把自己不久人世的真相同父亲和盘托出。
但是那会有什么改变吗?那会帮他赢回一些几乎从未有过的平民百姓父子之间才该有的和乐融融的关心吗。
寒祁之已经无法察觉寒无见脸色的变化,他长舒一口气,似乎总算结束了这场和儿子毫不交心的深谈,“好了,我知道了,无见,你终有一天也会知晓为父心里的苦衷的。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心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我不想逼你,你自己心里好好想一想,你会想通的,会想通的。”
他说完这些,推了寒无见一把,转身踉跄着走开了。寒无见朝他的背影俯身下去,深深磕了三个头,地面冰冷,他的泪水随着他以头触地,顺着面庞滑落而下。
秋风萧瑟,落叶飘飘如同蝴蝶,被谢兰因一剑刺穿,钉在墙缝之中。
“叙古今存亡系才,成败由人。”谢兰因把剑拔出来,插回腰间剑鞘,讥诮道,“他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贤臣能才,也配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陛下何必因为他的话如此耿耿于怀,”李静放下玉盘,拈着糕块上前一步,悄声道,“说到底,他自己也是博弈失败的丧家之犬,您不过仗着先皇一点脸面,给他一点恩惠。他如今闹得不可开交,恐怕正是要为他人的争乱正名。陛下若不喜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