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从不午睡。这个借口蹩脚得鲜目。寒无见知道他不想见自己,不想听他说谢余的事,现在满朝都因为谢余之事闹的风风雨雨。谢兰因是篡位,某种意义上,谢余比他够名正言顺,他被抓的消息不胫而走,拥立他的军队又正在与外族是否订约上摇摆不定,一旦确定风雨飘摇的大魏又将拉开长时间的中原战事,而内地民生才堪堪恢复了不到两年。
谢兰因直接一条路拿下的京城,并没有大规模混战。中央兵弱地方又无力支援,他才得逼宫篡位。但在西南地百姓心中谢余仍旧是君王,更有传言他手中已得了天命皇印。
谢兰因烦心事太多,涉及的这些事寒无见因为避嫌更加不能参与。他只好平时一个人呆着,请旨去做些编书的散事。寒景行过来会同寒无见说些家事,如无其他,只说“一切都好”,然后再心照不宣避开有关谢兰因的事。
有一次寒无见终于忍不住,问他:“我听说陛下一连几日召见你,都是问你功课吗?”
寒景行如实道:“有一些,不过……他有时候也问我您的事。”
“问我?”寒无见纳闷,他就在宫里,问他做什么?
寒景行点点头,似乎不情不愿:“陛下想知道些您小时候的事。”
“我?”寒无见听着莫名有些莫名心酸,“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他问你,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一些,”他道,“都是二叔父告诉我的,他说你小时候反正比我听话。二叔父养了只猫后越来越糊涂了,他的话不可信。”
“这话你也说给陛下了?”
“当然没有。”寒景行板着脸,“我不喜欢同他讲话,他简直是强人所难,拷问功课也苛刻至极。他嫌我说的如同嚼蜡,却还是打发我站着说。他为什么不来自己问你,您讲故事可是好多了!”
寒景行不无讽刺道。寒无见沉默了片刻,像与自己低声道:“他心里有气,大概暂时不想见我。也是应当的。”
寒景行冷哼一声,小声嘟囔,“要不是为了阿余叔叔,我一点也不想跟他待在一处屋檐下,还要喝他准备的生辰酒。”
寒无见笑笑,听着不语。
晚间下了些雪粒子,长春树结起一层淡淡的雪膜。寒无见给寒景行用了自己的狐裘厚斗篷送他出去,没料到天气已经到了如此恶劣的地步,甚至有些异样。
寒无见要送寒景行上马车,一个宫人挑灯冒雪急赶来,行了一礼,道:“公子,寒小公子。陛下召小公子过去,说要赐您一件好些的斗篷。”
寒景行下意识就想把斗篷还给寒无见,寒无见摆摆手:“我送你过去,你别冻着。”
谢兰因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他没打伞,雪落了半头。看见寒无见,避无可避,他看着寒无见迎来,还未等开口,把斗篷解下来披到了他身上。
宫人知趣站得远,寒无见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候着的景行,拉了一下谢兰因的袖子,低声:“你还生气吗?你还气着我就不打扰你。”
谢兰因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痛苦,更多的是疲惫。“我没有生气。最近很忙。我找景行有些事,让他今天就在宫里歇下吧,明天还可以陪你。”
寒无见知道他还是防着自己求情,只得后退一步:“多谢陛下。”
谢兰因转身离开,寒无见拉着斗篷,谢兰因忽地又回了头:“你这几天去外地如何?”
寒无见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出宫吗?”
谢兰因神情暗淡:“没有。没事,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别在意。”
寒无见道:“好啊。我也挺想林伯的,出宫去看看他也行。”
谢兰因没再谈,只让他快点回去,便领着寒景行走了。
寒无见回到寝殿,心中是各种纷乱思绪和酸涩情感。兰因是察觉了什么?他心底到底生了隔阂,怕他继续求着他放了谢余,还是单纯暂时不想见到他,希望彼此冷静一下?
……还是说,他怀疑自己还会背着他去救谢余,甚至是私奔?
进了寝宫,看着拨得猩红的炭火,他仍然感到遍体寒凉。
兰因不会放过谢余,他同谢余的私人恩怨全然大过其他一切的政局考虑。为今之计,也许除了自己去求他,还得去求见几位元老大人,虽然他们很可能不会想见他……
夏知在门口等了许久了,简直冻僵,一边咒骂一边等着,终于瞥见从御书房出来的寒景行一队,冲上去要拦,招手就喊:“景行小公子!景行小公子!”
听到有人叫出自己名来,寒景行果然停住,让宫人把灯抬高些看:“什么人?”
夏知搓着手跑出来:“是我啊小公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夏子啊。我在这儿等您好久了,你看,这雪都下半天了,奴才等着给您送礼呢。”
寒景行“哦”了一声,“是你啊,你不是我叔父宫里办事的吗?你跑到这里来等我干什么,还给我送礼,你一个奴才送什么礼?”
“嗨呀,我这不是刚巧调到别处去了,攒了一点碎银子,给您打了个长寿金锁,奴才可一直记挂着您的生辰呢。”
第157章 不能看着他死
他把一个松开的锦囊捧上去,借着光给他看里头黄灿的金锁:“小小敬意,请小公子笑纳。”
寒景行拿过来瞥了一眼,丢回他身上,不怒反笑,拿捏了几分气势:“这什么粗丑玩意儿也配给我。南洋捞给我的一斛珍珠我都嫌女气,你听着,我倒想问你,你如今调去了哪个房,出了什么错处,竟叫我叔父把你弄走了。”
夏知急忙抓着金锁,锦囊倒不用了。他心说哪能给你知道你叔父和华贞帝鬼混的事。他一咧嘴,作出万般苦涩的模样:“公子说是为了我好,不使我受何种牵连……不过我想很可能是我做了什么错处公子又不好说,您知道他性子最是体贴下人的,所以好说着把奴才劝走了。奴才如今在后庭管那些官女子的住所,安安稳稳的。”
“不好说?”寒景行冷哼一声,“你说话是聪明。这宫里头人特别多,我又只认识几张脸,少不得有些事要问公公你。你起来,这礼物我收下了,就当谢过公公昔日照料我叔父之恩。”说完他招呼人走。
夏知千恩万谢重新跪下,“奴才在后庭,您可别忘记了!”
寒景行走远了,他拍拍膝盖站起来,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那些以姓蒋的为首欺负他失势的人,他都要一一讨回来。
雪晴,寒无见翻了翻寒景行的册子,颇为满意,问他:“陛下看过了吗?”
寒景行不自然道:“看过了。”
“不错。明日你生辰,想要叔父送你什么吗?只要不是太苛刻,叔父都送的起——不是指财力上的。”
寒景行撇撇嘴:“您财力上也送的起啊,祖父退还了您的聘礼,加上没来得及抬过去的一起,陛下专门给你分了库收着的,书了旨专给你的,听说抵得上半个国库。”
谢兰因是干过这事,但寒无见只一笑了之,寒家不收,怎么着也还是谢兰因自己的,其他都不重要。只是这个半个国库说的太夸张了。
“谣言罢了。”寒无见归咎完,问他,“你不挑,我就跟往年一样给你选几方砚几部书了。”
寒景行“哦”了一声,瞥了一眼外面站着的侍卫,移向寒无见轻声:“叔父,你都几天没出去了?我方才进来,外面守着的人又变更多了。陛下这是在软禁你啊。”
寒无见不动声色,似乎毫不在意,他道:“防微杜渐罢了。”
“防范什么?你吗?需要吗?这种鬼话你也信,难不成他认为我生辰这两天会有什么动乱,比如劫狱?”
寒无见迅速捂住他的嘴,“你哪里听的话?”
寒景行拉开他手,把声音放得更低:“你不要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知道阿余叔叔被抓了,公主姑姑要救他,只能借我的生辰行事。不然您因为我为什么同您一样对那个暴君虚与委蛇?”
寒无见摆出严厉的姿态:“他不是暴君。”
“他就是,他滥杀人,乱下旨,不讲究祖宗礼法人伦,简直是在胡闹。”
寒无见听出几分熟悉味道,问:“你哪里听的话?你祖父教你说的?”
“我偷听的,但这不是道听途说!如果只有很少的人说,你可以说他凭空污蔑,但是大家都这么说,那就是事实真相!”
“你懂什么是事实,什么是真相,你以为真相那么容易袒露吗?”寒无见看着侄子信誓旦旦的模样,半跪下来,道,“你才多大,何至于卷入这些是非?”
“不卷就会死,这是阿余叔叔说的。”寒景行问寒无见,“您为什么不肯救他?”
“我没有不想救他,我……”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暴君,阿余叔叔那么好的一个人,谢兰因他坏透了。他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还要连累我一起受折磨,我猜他就是不敢教你看见他那副嘴脸的真实样子,才不敢来见你。”
寒无见抓住他胳膊:“他怎么了?他很难受吗?”
寒景行气急了,说了一声“您就是瞎了眼”跑开了,差点撞上端茶进来的林伯,连对不起也没说冲向门外去了。
“小公子性急,是可以理解的。”林伯主动给寒景行开脱,老人似乎很喜欢景行,这孩子也算他看着长大的。
“多谢,林伯,又麻烦你了。”
那日寒无见随口一应,谢兰因并没有真的叫他出宫,反而给他住所围上重兵,出入困难。考虑到寒无见心情,除了每天叫景行过来,谢兰因一道命令把林伯也送进了宫来伺候他。寒无见心底对林伯是有些愧疚的,宫中虽说有俸禄银钱过活,但重兵把守,何谈有外面自由。
林伯劝他道:“公子,少些忧虑,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这雪恐怕又要起来了。”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像是不得安宁。
寒无见不在,谢兰因自己研墨,他背后的帘子撩起来了,露出窗外大片的落雪,看着就叫人生寒,偏偏屋里就放了一只炭盆。
寒景行规规矩矩跪着答话,跪的身子都僵了,谢兰因也不叫他起来,似乎把他忘了。
谢兰因对着铜镜瞥了一眼他,“景行,朕再考你一道策问,不在五道之中,依你所见,正东门布下的五百弓箭手,都是为何?直说便好,不用藏拙。”
寒景行捏了捏手,道:“自然是检视众人,以免含混刺客或不轨之徒……”
谢兰因哈哈笑了起来,“你说的未免轻巧,但是如何只在入口处放置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堵住命脉,纵使他有万般手段,也是插翅难飞。”
沉默一会儿,谢兰因问:“你叔父身子如何?”
寒景行知道这次谈话了了,低头如平时一般道:“回皇叔父的话,叔父他积寒过重,太医说是天冷的原因,多休养便是,多谢皇叔父挂念。”
谢兰因便不再问,抬手叫他去领赏。
寒景行拍拍衣服站起来,转身,咬着牙却无论如何松不了那一口气。谢兰因硬是能把他的生辰礼宴过成要打仗的模样,一丝懈怠也不肯有,阿余叔叔要如何得出?他只得快去见公主姑姑。
谢兰因去看了寒无见,脚步放的悄无声息。
寒无见睡得不重,似乎一直在做梦,梦里什么人血溅三尺,惊得他快速醒了过来。
谢兰因握着他的手松开,拉过被子盖住,“怎么,做噩梦了吗?”他好一会儿才开口,此前已经不动声色沉默多时。
寒无见讷讷道:“有吗,好像是。只是忘了。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失态的梦话,兰因,你怎么了?”
谢兰因摇摇头:“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明天也待在这里好吗?晚上我过来看你。”
明天是寒景行的生辰。寒无见什么也没说。谢兰因道:“明天就留在这里吧,我什么都答应你,好吗?”
寒无见迟疑地点点头。谢兰因始终没有露出多少笑容。
寒景行生辰礼当天寒无见很待不住,他心里知道谢兰因这天是想做什么?他会暗中处死谢余?应该不可能,如果行得通的话他早就做了,何至于等到今天,这种时刻?他在想什么?
不久他听见了刺客的消息,有一批军马调入皇城,寒无见感到不解,他想出去,但门口的侍卫挡下了他。他心中忧虑更甚了。
一整个上午他都是在忧虑中度过的,林伯和他说了寒景行的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似乎别有深意。
心里的不安超过了一个限度,林伯把人都遣走了,寒无见打开暗门,他对宫中暗道什么的最为清楚,只是这次打开却是惊骇。
寒景行来了,他还扶着一个遍体鳞伤人,走路踉踉跄跄。
寒无见把人接了,把帘子撒下,丢给寒景行一条手帕:“谁让你把他弄过来的?”
“我也不想,”寒景行有些生气,他擦着身上未干的血渍,“他们把路都堵死了,根本出不去。”
“公主让你送他过来的?”
寒景行不说话。寒无见就知道是了。
“叔父,你不要生气,”寒景行道,“你总不能真的看着他死吧。”
“我没有生气,”寒无见平复下来,自知多说无益,他抓住寒景行的手看着他,坚定了许多,“景行你听着,我不是无情也不是怕事。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别人利用你,你听明白了吗?现在转身,从哪里来的爬回哪里去,回自己宫,换身衣服,有人看见你出来吗?”
“你放心,我扯不上太大关系。是公主救他出来的,我只是送他,因为我可以出宫,但现在守卫森严,我带不出去。”
“你真的是,”寒无见不想责怪他,“你闯了什么祸你自己清楚吗?要是让陛下知道……”
寒景行抓住他:“没事的他不会知道的,您帮帮我,他对你不会有怒气的。”
“我想想,”寒无见道,“他们应该不敢搜我的马车。你先回去,我带他出去。借个由头送你之类,算了,你别再牵扯进这趟浑水,明白了吗?”
寒景行点点头:“明白了。”
“还有。”寒无见道,“外面有人等你吗?你总不会一个人带他过来,还是公主的人吗?”
“不全是,”他支支吾吾道,“有小夏子,他知道一些,但他不会乱说 您放心。”
第158章 不去了吗
听完寒景行的话,寒无见想说什么,忍住了,“好吧。你也没必要叫他牵扯上干系。”
看寒无见欲言又止的神态,寒景行心里斟酌,夏知怕不是真的踩到了叔父的什么把柄。
“好。”他道,“景行会注意的,您也一切小心。”
寒景行走后,寒无见去嘱咐林伯拿药过来给谢余喝,他帮他处理身上溃烂的伤口,好在大多数已经自行结痂,看来谢兰因后面没有再刻意去折磨他,可能也不想折磨自己。
谢余痛醒了,看着一声不吭的寒无见,做了起来,动了动手臂:“暂时拿不起剑来了。”
寒无见道:“他居然没有废了你。你为什么跟他说那种话?”
“我就知道你听见了。你听到了多少?”
“你要是真知道自然不会来问我。”
“我猜你听见了一半。你听不完的,”谢余和颜悦色地笑了,好像伤重的人不是他,“真叫人听不下去。是我的错,对不起,叫你这么为难。你应该能谅解我,你知道我激他这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而且你难道还没有看穿他的真面目吗?他似乎把你当成一件物品,违背你自己本身的意愿占有你就算了,居然还做不到相信你。是人总会心寒的,尤其是他现在还把你锁在这里?”
“别说了,我自己心里知道,我不是什么莽撞的小孩儿了。”寒无见道,“景行才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利用他?”
谢余惊讶:“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利用他?”
“只要活命你什么都能利用。”
“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寒无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你就当我说话过火,失了分寸。”
“景行比你想的要成熟些。”谢余幽幽道,“你想想我们十二三岁的时候,难道没有一点了解吗?”
寒无见闭目:“算了。安平公主心思深厚,我猜不懂她,我可以带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从此不许再同这一切有往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如果我不答应呢?”他笑。
“你——”
“逗你的。我在好好考虑的,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怎么出去?你确定自己真的能送我脱身吗?我换个说法,谢兰因真的没有监视你?”
“别说了,”寒无见抽出一条手帕递给他,“捂住吧,你流血了。”
谢余满不在乎地摁上去,道:“城门都是埋伏,我估计是出不去的,就算骑再快的马,也会射成筛子。阿见,要不你还是别管我了,我不想你被他继续怀疑……怎么这么看着我,你是不相信我刚刚说的话吗?”
“你说话总是半真半假,”寒无见道,“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东门有一条最近的暗道,但是要翻些墙,还不能被撞见,他们看到我还好 主要是我能出去。”
还有一件事需要严重考虑。谢兰因很快就会过来,而且用谢余的说法,他没去暗牢,就暂时还不知道谢余已经跑了的事,如果他一旦知道,必定会把皇宫翻底朝天,到时候想走就更难了。
寒无见也不想谢兰因知道。
“要想谢兰因不看着你,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谢余已经换了宫人装束,随时能同他走开,“就是让他睡过去,完全不知道这种事,到时我走了,也与你无关。”
寒无见下意识就否决了这个方案,让他愤怒的是谢余连药都带来了。
“又是公主给你的?”
谢余道:“别管谁的了。阿见,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想用这种方法,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放心,这个药没什么害处,就是普通的迷药。你懂些药理,我不至于如此愚弄你。”
平心而论,谢余说的是正确的。但寒无见仍然花费了一段时间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办法。他一点也不想伤害兰因。谢余说让他睡过去不知晓这一切才是不伤害他。
等到谢兰因来找寒无见时候,寒无见纠结难受得几乎已经不会说话了,他仍然在犹豫不决。
谢兰因脸色也不好,他推脱说自己喝了点酒。寒无见扶他,抓着他的手,林伯顺理成章把下了迷魂药的醒酒茶端了过来。
谢兰因抬手要喝,寒无见突然叫住他:“兰因,等等……”
“怎么了?”谢兰因眉眼间有些疲惫,看着寒无见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他笑了,问,“不想我喝?难不成你下了毒?”
寒无见整个脸倏忽白得如同纸张,谢兰因道:“你不要紧张,我开玩笑的。你知道就算是毒药,你亲手喂我,我又怎会不喝?”
说完他仰头喝尽了,倾身抱住寒无见,头枕在他肩膀,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往他身上倾,声音也渐渐弱下去,“我只是,不想你……”
没说完,他睡了。寒无见叫了他两声:“兰因?兰因?不想我什么?不想我走吗?”寒无见环紧他的腰,痛苦地闭紧双眸,“对不起,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谢余绕出来,用眼神向他催促,寒无见扶着谢兰因靠回椅子上,要走,谢兰因的手还抓着他的袖子,寒无见小心翼翼松开他,俯身轻柔地吻了他额角一下,又悄声道一句对不起,方起身离开,临了又跑回来,给他盖上一件披风,才终于和谢余走了。
密道中,寒无见一手扶着谢余,一手拿着火折子探路。
谢余道:“你对他太小心了,就像对待一个心性稚嫩的孩子。”
“你想说我不是真的爱他?”寒无见停了一下,微弱的火光映着他的面容,自从出来,他脸上愁容始终未散,谢余应该看得相当清楚。
寒无见道:“你再如何说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善变,阿余,我同你说清楚,我带你出去,但绝不是要跟你走,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你在暗牢里说的那些……”他哽了一下,“只是你为了活命……总之,我理解你,也不怪罪你,你走吧。”
“你不是想去外面看看山水吗?”谢余道,“也不去了吗?”
寒无见没有说话,他们到了。
外面没有下雪,积雪被踩的溃烂,天色暗了,只能看到不远处一些朦朦胧胧的影子,似是守卫。
“不好,”寒无见道,“他们在这里也有部署,看来还是得动手。”
谢余道:“我就知道一切不会那么容易,真是连累你了,阿见,也不清楚……”
一只黑影蹿过,是飞鹰,寒无见抬头喃喃:“影子……不好,被他发现了。”
谢余拉住他:“什么?什么影子,别急,没事的。”
也不知道此前埋伏在哪里,听了有多久,一个人影突兀地闪跳下来,黑色长靴稳稳踩在薄雪上,手里挽着一把弓。
“放开他!”顾影厉声向谢余道。
寒无见明白他以为自己被挟持了,遂前跨一步挡在了谢余面前:“顾影,我无事,多谢你。我想求你卖我一个人情,否则我们就只能再打一场了。”
谢余看看顾影,又看看寒无见,居然失声笑出来:“怎么,这也是对我们阿见动了感情的人?”
闻言,顾影似乎生气了,扔下长弓拔出了剑,向他们冲来。寒无见也只好抽出备剑迎上去,刀戈相击,擦出星点火花。
顾影手下处处留情,几乎是不自觉地。他抵住寒无见的剑,道:“你这样做,不怕陛下怪罪你吗?”
寒无见不声不响,顾影留情,他也不好借此伤他软肋反击,只用刀背相向。
顾影低声快速道:“他们还没有过来,你快走,把他交给我。”
“你会把他杀了。”
“我不会杀他,我跟你保证,我把他交给陛下。你要在陛下发现之前回去,我也当没看见你。”
“他不会发现我的。”寒无见低声,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心里一颤,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也不理解自己说了什么。
他内心对自己充满了鄙夷。用了最卑劣的方式瞒过他,每每想到这里,寒无见心似乎被慢慢豁开一个伤口,在淌血。
“你们在打什么情意绵绵剑?”声音自陈相因,她扔了一支飞镖下来,“还敬”顾影之前扔给她的,迫使两人分开。
顾影把剑尖对准她,招式突然凌厉了起来,充满了杀气。
陈相因推了一把寒无见向谢余,低声:“城南有马舍,城门的伏兵多,你送他出去,他们不敢对你动手。”
寒无见根本来不及拒绝,只能不经思考带着谢余跑过去,解决掉守卫几个,刚要带他去牵马匹,忽然周遭冒出一片人,穿着甲胄,腰挎长刀,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寒无见一惊,不是说伏兵在城门口左右吗,为什么这里也有,还如此隆重?他暗道不好,抓紧了谢余的袖子,两个人几乎背靠,挨紧肩膀。
士卒围住他们,却并不上前。正在疑惑当口,一队人让开道,谢兰因踩着雪走了过来,身边跟着顾影和另一个近身暗卫,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评论区故障,作者题外话回复读者楠蕴,此字数不多占玉佩)
凡事都有两面性,从正反看,有好有坏寒无见性格好,可以说懦弱,或是为满足道德感的自私,很多人自我都有这种矛盾感。
他“投靠”谢兰因在书中人眼里就是叛逃,寒无见为了避嫌所以不敢参政,也为了谢兰因好做人,他很聪明,都猜得到,并不是圣母不适合参政,但他和谢兰因政见相驳。因为说白了后者极权。
他理想主义,觉得鱼脱开权力构架跑掉就行了,就像之前他想跟谢兰因民间私奔,一个道理。这还真算两全办法,如果他们肯放下权力、仇恨巴拉巴拉,听寒无见的话,但听寒无见的没肉吃啊,谁能放下仇恨权力,都有自己的原因。寒祁之差不多一个道理。大家都在斗智斗勇,就寒无见在劝人佛系。
(……作话接)
作者有话说:
寒无见都知道,但表达很委婉。他信任谢兰因,他是站谢兰因这边,他不想易主不想战乱,他让鱼自己跑,别混水,这样谢兰因也不会真的杀他(同他一辈子不相见)
他救谢余第一次不得已,他也心疼兰因,后面就直接和他说开了,分析请求他放鱼,但是搁谁愿意听这个,谢兰因心里都恨死了。公主知道寒无见不配合所以把鱼丢他面前让他救,利用他。
他很喜欢规劝说教啊有些“不近人情”的理性规划,如果听他的其实挺好的,只是太理想,他对人性抱有太大期待了。他知道夏知贪婪,但这不是什么错,他对夏知很好,夏知还不是差点害死他。夏知也挺喜欢他,书里很多人都挺喜欢他,他与人为善,尊重人,和他相处很舒服,但权利地位可比喜欢强多了。
仁者见仁吧
第159章 把他带回来
寒无见看见谢兰因,无疑迅速僵住了。但他心里想的其实是——兰因穿得很薄。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两件,外面还是冷缎料的,虽然衬得人威严高贵,但瞧上去实在是太冷了。
寒无见的心猛烈瑟缩了一下。他给他盖的披风也没有穿。
谢兰因平静地看着他们,居高临下,平静地甚至有些苛刻。
他的神情比平时表现得还要刻意冷静一些,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做好的一张伪饰的面具,只差什么时机轻轻一碰,立刻崩裂坍塌。
山雨欲来。
谢余是沉默当局反应最快的人,尽管其实他是慢了好一拍的。他抓过寒无见手里的剑一个调转架在了寒无见脖子上,形成了他被自己挟持的架势。
“你最好后退。”谢余与谢兰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