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着冰雹一样的暴雨,寒无见打伞赶去了御书房门前,半身已经湿透了,内侍让他上阶躲雨,无不惊讶道:“公子,您现在才来啊,陛下已经走了。”
“我今天是来晚了些,咳咳,我有点事,咳咳咳,”寒无见蜷手在嘴边,替他打伞的内侍帮他抚背顺气,让他慢点。寒无见问,“陛下去哪里了?他回寝宫了吗?”
对方难为情道:“陛下去后宫召见未来的皇后娘娘了。”
寒无见淡然地“哦”了一声,他已经知道谢兰因选秀的事了,只是一切似乎有意瞒他,他竟之前未曾听见一点风声,问了才知道,去年年末这事就已经提上日程了。
寒无见又剧烈咳嗽起来,一颗心慢慢下沉,呼吸像罩着一块湿布,怎么都是艰难困苦。
一件黑斗篷罩上寒无见肩膀,寒无见以为是兰因回来了瞬间欢喜,回头才发现是顾影。
顾影把斗篷的系带放进他手里握着,劝他离开,“陛下已经去了,过几日皇后娘娘就要正式入主后宫了。”
寒无见嘴角平下去,神情也萧索了,“也是,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召见她呢。”
寒无见只好打道回府。顾影看他落寞的模样,心里漏了几拍,追上去把宫人的伞接过来替他打:“我送你回去,难免你又晕了。”
“谢谢你,这次不会了。”
顾影已经尽力去护着寒无见,到紫阳宫时候他还是重新湿透了,连带顾影他自己也湿透了。
柳楚楚已经走了,寒无见在桌子边坐下来,看着自己头发上的水滴落在纸上,把墨迹晕开。他心里只觉得有一股无法排遣的悲怆,什么都完了。
林伯看见他们俩都淋成这样,赶忙支人去烧水,要寒无见换衣服。
寒无见口头答应,把侍从叫下去,把门关了,却并不换,顾影也不好离开,他本来想劝劝他,站在那儿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寒无见不知道哪里取了两壶酒来,放到桌上,看了顾影,拍拍旁边的椅子,勉强笑了:“还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干嘛,坐下来。”
顾影听话坐了,看着寒无见给他倒酒,半天才开口一句话:“你把湿衣服换了吧,会发热的。”
寒无见似乎已经发热了。他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把头支在胳膊上,拥着酒杯,眼睛比脸红,他道:“我没事,喝点酒暖暖就好了。你怎么不喝?对了,你最好把衣服换了,会生病。”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顾影迅捷扶住他,寒无见用力捏住顾影手臂上的衣服,稳住身躯,低头不发一言。顾影知道他难受,他低头也是不想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他瞧见。
“去换衣服吧。”寒无见低声说完,转身坐了回去。
顾影说了一声“哦”,走到旁边,才摘下面具,却发现寒无见又喝了起来。
顾影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别喝了,他不想看到你这样的,……我也不想。”他略微小声地补充。
寒无见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换了只手继续喝。顾影偏头一看酒已经见底了,寒无见比他想象中能喝。
顾影干脆把酒杯夺过来:“别喝了,你生病了,喝药吧。”
寒无见起了一个武功招式过来抢,被顾影轻松化解,寒无见没有放弃,继续压身过来,两个人跟到墙角,顾影按住他的手,当着他的面把他的酒喝掉了,示意他不许再抢。
寒无见似乎被激怒,瞪眼看着他,顾影以为他终于要发狠招了,正准备去接,寒无见低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来找我”,偏过身子吻住了他的嘴唇。
顾影僵住了,垂着眼睛呆愣地承接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寒无见看起来似乎比平时凶些,吻动起来却很温柔,一点也不仓促,很炙热,又很软,热气在彼此之间流动,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像在品尝什么,像在做梦。
寒无见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胸膛,那里像是刚点着了一团火,向其他地方蔓延,四肢百骸,尤其某个地方的感受最令人难耐。但是他不敢回应,只是静静呆站着地让寒无见攀着肩膀亲自己。
他很少喝酒,喝酒误事,谢兰因也不怎么喝。他们喝酒似乎都会晕。顾影觉得此番自己简直如同一脚踩空,坠入云端,一切都飘然若幻境。
寒无见松开他,慌乱退回,一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然后他不动了,脸颊像一团烧起的红霞,红得非常不正常。
他失措地看着顾影,不住摆手,像是想把眼前的迷雾挥散,“对不起,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以为……我简直是疯了。”他蹲下来,把头埋进手臂。
顾影伤心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陛下了?”
寒无见只会含糊地道歉,他自己也是难受透顶了,还干出了这么糊涂丢脸的事,简直枉为人,这下好了,顾影很可能觉得他是个莫名其妙又恶心难忍的人。
“没事的,”顾影走过来,把他拉起来,失意地安慰,“你喝多了,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认错,更何况同陛下如此相像的我呢。”
“真的对不起,”寒无见抹了一把脸,难为情地看着顾影,“我真的,真的完全是疯了。我冒犯你了,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寒无见对着他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寒无见在他面前闭上眼睛。
顾影看着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脖颈,他的脖颈很白,像瓷像玉,衣领裹住的疤痕如同裂纹,他整个人脆弱得似乎马上就要从这里碎裂了。
顾影伸出手,他想把他揽回来,继续刚刚那个吻,那种轻微的奇怪的眩晕,那种感触,其他什么都可以不顾。他从未有过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紧张、刺激可以比拟的,他想要——
寒无见睁开眼,顾影的手指轻轻蹭了一下他湿润的脸,收回去了,“我,我走了,”顾影说完,捡回自己的面具,几乎是夺门而逃,冒雨离去。
寒无见扶住门框,另一只手手背抵住额头,为自己唐突他的过分行为头疼不已,羞愧难当。
谢兰因正品茶,他推开茶杯上的浮沫,垂眸看了一眼,不怒自威,放下了,“不必跪着了,起来同朕说话,你是哑巴吗?”
李茹战战兢兢站起来,想抚一抚云鬓,没敢,“臣,臣妾不是哑巴。”
其他人忍不住闷笑。谢兰因反复打量她,鄙薄之色溢于言表。
“裁给你的婚服你试过了?”
李茹欢喜但仍旧矜持道:“回陛下,试过了,多谢陛下。”
无聊得紧,谢兰因觉得再没什么好同她谈的。李茹却是信心满满,在心中快速过了一遍陛下有可能问到的各种东西,家世、女学或是一些必须的经义格律。
一个太监快步上前,低声和谢兰因说了什么。谢兰因站起来,对她不冷不热道:“你自己休息,朕有事先走了。”
李茹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是呆呆望着他离去,半晌跺了一下脚,转动眼珠,她去问方才在近旁的小太监,把一块银子放进他手里:“陛下到底有什么事,您可听见了?”
对方小声:“是寒公子那边,听说寒公子病了。”
雨已经不下了,紫阳宫的灯都熄了,木架长廊上攀附着深色的藤蔓,开着一串串的紫花,一夜雨打,到处是落花。谢兰因踩上去,用脚尖碾动碎花,花朵流出猩红的颜色。
太监问:“陛下,要老奴去通知他们上灯吗?”
谢兰因抬头,凝神望着湖那边漆黑一片的寝宫,阴郁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些,“不了。已经睡下了,回御书房吧。”
“听说公子劳神,平素都要看书到很晚,灯只点一盏,像是在等什么人。要不还是去看看吧。”总管斗胆道,“您每日不管多晚都要来这边走动看看,却总不进去。至少让公子知道,也是心安。”
他的话似乎触怒了谢兰因,谢兰因怒道,“朕说回去,你听不懂吗!”
谢兰因转身大步离开,把湖水和连着长廊的紫阳宫抛到脑后。
柳楚楚正在擦石雕,一边擦一边暗骂:“老太婆,等我有一天当上正经主子,我一定叫你跪着擦完皇宫每一块地板。我呸,你们这些有眼无珠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幸好她转移毛毛转得够快,刚回去就被其他秀女堵住了路,叫来姑姑搜房间,除了漏水沾湿的狗毛别的什么也没发现,还给了她羞辱李茹的机会。李茹果然火冒三丈,但被及时召走了,柳楚楚才得以幸免于难。
尽管如此,姑姑还是为了罚她出言不逊让她从今夜就开始打扫擦洗,她甚至没法睡觉!再想到李茹那个女人现在八成正在陛下怀里温香软玉,使劲浑身解数勾引,她就生气。李茹假惺惺装什么大家闺秀,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没她柳楚楚长的好看。
她正骂着,想着要不去找白天那位公子吧,无论受什么委屈,他都会帮她开解,他是个很宽厚的人,宽厚到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遇到的其实是假人,或者干脆就是笑里藏刀居心不良。不过目前看来并不是那样。只能说是她柳楚楚走运了。
想着想着心情略好,哼着小曲跳下台阶,往去找公子的那条小路上蹦,折角冷不防遇上一行人,势头不小,仪仗齐整,她吓了一跳,以为撞着什么鬼,为首拿着拂尘的太监呵斥:“什么人,见着陛下还不快跪下。”
柳楚楚心里惊得跟什么一样,仍然定住神蹲身请礼,谢兰因低眼瞧她,三两步走上来,问她:“你往这边做什么?”
柳楚楚不想连累那位公子,顿了一会儿,随便举个托词:“回陛下的话,我在……打扫。”
“打扫要往这边来么?”
“是的,”她双腿齐跪,跪直了,“陛下英明,这边本不用我打扫,但掌事姑姑刻意为难,叫我至夜深出来往这边……甚至岂有此理,求陛下明鉴。”
谢兰因看着她头上的玉兰花,还有襟口的白色团花刺绣,俨然是秀女装束,“哦?你犯了什么事?”
柳楚楚大着胆子把李茹和自己的矛盾说了,当然刻意放大了李茹欺负她的事实,而且称呼李茹时用的还是半遮半掩的“李姐姐”,越说越泫然欲泣的架势。
谢兰因听了嘴角上扬,他原本以为李茹就如同表面上那样看上去平直无趣,浅薄庸碌,没想到啊。有好戏看了。
谢兰因矮身扶起她,帮她拍了拍袖口,“你叫什么名字?”
柳楚楚一听就知道有戏,遂作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回陛下,民女柳楚楚。”
“好听,”谢兰因看着面前俏丽的姑娘,露出温柔的神色,似乎为其姿容所倾倒了,“朕期待选秀当日再看到你。你不会令朕失望的吧?”
柳楚楚激动道:“楚楚听陛下的。”
谢兰因帮她把落在额前的碎发勾到脑后,低笑了一声,走开了。
柳楚楚蹲下身送走他,整个人都在飘飘然,全然忘了要去找寒无见的事。她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躺下的了。
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柳楚楚偶遇陛下还得了夸奖的事。当然不是柳楚楚自己说出去的,她虽然激动但不至于太笨,有失体面。她买通了照顾秀女起居的老妪,以一种不经意的姿态说起昨日同贵人的“偶遇”,把消息散了出去,迅速积累了一些有意巴结她的“姐妹”。
李茹听了自然也是怒不可遏,柳楚楚身份低贱,还三番两次在她头上动土,昨日陛下离开,竟叫这贱人碰着了机会,她简直坐立难安。
去柳楚楚那边探听过消息的人很快回来了,安抚她:“好姐姐,咱耐着性子点。她再怎么嚣张也是个商贾的女儿,怎么还能越过您去?陛下不过看这贱人生了挺好一副相貌,玩玩她罢了,就她那乡野村妇的举止性子,还比不过我们这儿小家出生的妹妹。”
“我这不是快封后了,心里紧张么,”李茹道,“当日我本可以不用同你们一起在这学习礼仪,自有好姑姑家中教养我。若不是为了有见到陛下的机会,我何苦要用她到一处!”
那秀女摸着她的手,道:“姐姐莫急,我们叫人盯住她,看她怎么想方设法勾引陛下。我最近瞧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私底下做些什么事呢。”
“也对,就按你说的办,我也放心些。”
柳楚楚得了空就往寒无见处跑,寒无见教她运笔练习书法,听她说毛毛的习性。但她往往练不了一会儿就推说手腕疼,然后就去坐着了,逗毛毛。
寒无见笑笑,也不对她强求。
柳楚楚看着他摊在四周正在晾干的书法,道:“练这么多字体到底有什么用?会写不就行了?”
“练练心境,打发时间罢了。”
寒无见收笔,他在不能去打扰谢兰因的时候,事情确实少的可怜。寒家人也不肯见他,能收他的信已是宽容,不过接养毛毛后确实有了些改善,他对可爱柔软的小生灵没法拒绝。
“你还会古体字啊,我觉得好难的,”她举起一张纸对着光左看右看,很是活泼,又沮丧起来,“我娘也会。听说她会认很多古体字,那是她的爱好。她算数也很好,不过嫁给我爹后就都不怎么样了。如果没有我娘的聪明能干,我爹什么生意也做不成。现在他发达了,却想把我娘甩掉,你说气人不气人?”
“确实可气。但有没有什么误会的?比如说你爹可能有什么……苦衷?”寒无见对诸如此类的景况确实不甚了解,他所见世界至少表面看上去都是兄友弟恭,说到底没有那么多或悲惨或有失人道的境遇。
“没有!”柳楚楚果断道,“他就是个渣滓,畜牲。我们家的男人都不怎么样,女人最顶用。我看天底下男人都不怎么样!”
寒无见忠孝念头很重,听着她如此毫不掩饰骂自己生父,皱了皱眉,但念及原因也没说什么,只是付诸一笑,不把她孩子气的话放在心上。
“对不起,我没有骂你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柳楚楚又给他道歉,“你是大好人,你会理解我的吧。我只是觉得我爹太可气了。没有他我娘会更好。我娘聪明,如今却病榻缠身。要不是她清楚我爹的德行,手里捏着他把柄,我爹早把我们娘俩甩了。”
第166章 无痕梦
柳楚楚话语放得轻柔些:“公子,你是好人,我没有那个你的意思,你真的很好。毛毛是我娘给我的,我有预感之后肯定都见不着她了。对我来说毛毛也就跟家人一样,你能帮我养养它,我真的很感激你。”
“这有什么?”寒无见放下笔,蹲下身,勾手,小白毛狗撒着欢朝他跑过来,摇着尾巴用小脑袋使劲蹭他手掌心,“我也要多谢你,能给我解解闷。”
“对了,林伯说你这两天病又重了,是怎么了,当天淋雨了吗?现在怎么样?”
“现在好多了,你不用听林伯念叨,他老人家总是会夸大其词。”寒无见想起林伯闻到他喝酒时训斥他的模样,说他简直要把自己的命喝掉一半。
其实他心里真的难受得紧,他已经很少喝酒了,但只要一想到当日的事心里就难受,再加上和顾影的事,他脸热起来,五味杂陈。
偏偏顾影同兰因长得还那么像……寒无见只觉得自己再无法同顾影正常来往了。顾影似乎也有此意,上次一别,两个人几乎碰不着面,应该是他刻意避开了。
“那也还是要好好养着,我娘昔日就是拖久了留的病根。”
寒无见安慰她:“没事的,楚楚姑娘,你娘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我现在只是想着赶快选上妃子,出人头地,要给她一份无上的尊荣。”
寒无见听着心里一疼,他看出楚楚秀女的身份了,但因着楚楚因为流言而对自己有的先入为主的偏见,他好几次都未能与她坦白自己就是寒无见的事实。
想到谢兰因娶后纳妃,他心里更是难过,也有对自己的责难,这说到底都是他自己犯的错,让兰因心寒。
“怎么了?”楚楚问他。
“噢,”寒无见揉了揉毛毛的脑袋,道,“我在想,出人头地不一定要当上妃子,不是还可以去考女官吗?你到这个资质,应该是可以去的吧?女官又更广阔的天地,我觉得也更适合你,为什么一定要跨入后宫这坐牢笼呢?”
“做女官谈何容易,商人之女更是千难万难,虽说也不像前朝那样几无可能……但是说到底,女官能得什么?做宠妃不好吗?一朝得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脸突然红了,“难道,你不想我做陛下的宠妃吗?”
寒无见确实不想,不论是为了谁,虽然一朝得势什么都有,同时也容易摔的很惨。但他看到柳楚楚脸上的红晕,明白她肯定误会什么了,刚想解释,又被她打断。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你为我着想的好意。”她站起来,把毛毛抱过来,颇为害羞道,“我昨天晚上本来要来找你的,但你猜我遇着谁了?”
寒无见猜到了,但一时没发出声音。
“我遇到陛下了,”她自顾自笑起来,“他对我好温柔啊,听我说话,还问我为什么在那里。”
寒无见喃喃自语:“他昨天来了吗。……你怎么说?”他问她。
“就随便说的啊,总不可能说来找你吧。诶你说陛下是不是就对我一个人这么温柔啊?”她又想起来什么,“对了,陛下为什么那么晚在那里啊?这地方挺偏的吧?”
寒无见什么也没说,只是失落地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她这么活泼俏皮,兰因一定挺喜欢的吧。其实很早之前兰因说喜欢他,他就万分想让兰因考虑清楚的,让兰因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错误以为了什么,或者说他女人见得太少,所以误以为自己倾心与他。
但他也明白,京中多的是喜欢不同男女的纨绔,只要皮囊得当,来者不拒。但兰因真的是这种人吗?
柳楚楚也不往深处想,主动转移话题,问他:“嗯,怎么还有画呀,你画的好漂亮啊,这是外面的梧桐吗?”
“是的。”
“它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看你画了好几张,怎么还有开花的?不过它确实会开花。”
“只是无聊罢了,”寒无见感慨,“这棵树也确实陪过我多年了。不过说到底还是无聊。”
谢兰因准备大典和封后的事,他下了旨不准寒无见过去,也就意味着如今去御书房外等上看他一眼的权利也剥夺了。寒无见写给他的信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想必谢兰因对他解释自己同谢余关系、解释当日事情原委并卑微表示歉意的措辞已经厌烦透顶了。
寒无见闭上眼眸,劝自己表现得别太难受了,至少别叫身边的人担忧。
是夜人静,顾影如平时般躺下,手中摩挲剑柄细纹,脑中却浮现寒无见的面容,他在梦里回头,冲他淡然一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梦了。梦里光怪陆离,寒无见罩着一块面纱,朦胧不清,坠雾一般。
顾影伸手扶稳他的腰,扣在自己身上,轻轻磨蹭,然后大着胆子掀开他的薄纱。寒无见装扮得同当日大婚一般,金冠芙蓉面,长发如流水,俊美又柔和,像刚从画里走出的谪仙。
他手微一用力,寒无见倒在他怀里,眼睛蒙着红布,环佩叮当,腰带悉数落在他手心。
他握上寒无见的腰,呼吸急促,顺着腰封一层层解开包裹着他的红衣。
寒无见伸手抚上他的胸膛,直起腰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衣衫都落下了,像一团烈火鲜花,两个人赤裸地在里面缠绵,翻覆,十指紧扣,滑腻的身体如同丝绸,在一番紧致索取后,寒无见在他怀里微微颤动,启唇用温柔过分的语调轻叫一声:“兰因。”
顾影大汗淋漓地坐起身,剧烈喘息,手心额角全是汗渍,身体炙热如同烫铁,眼前还有一些暧昧不堪的影像残余。
他甩甩头,去喝了半壶凉茶,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眼睛里似乎还有热气,不仅是容貌,神情中那种野兽的程度和陛下简直如出一辙。
他在无法平静的心神中飞上屋檐坐了半宿,一直坐到东方发白,烟雾腾挪,皇城露出了初阳的尖角。
寒无见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毛毛在他脚边蹭他,顾影突然走进来吓了他一跳,但他快速展开笑容:“你……这么早来,是兰因叫你过来的吗?”
顾影似乎不好意思看他:“不是,我是,我是刚好路过,想着过来看看你。门口没人,我想着进来看看你。”
寒无见没留下几个宫人,他不喜欢通报,寻常也没什么人找他。寒无见点点头,看着顾影就会想到上次错认,他自己也觉得很是难堪,但不至于将其拒之门外。
何况归根结底那是他的错,不是顾影的。顾影心思单纯,很可能不把那当成一回事。寒无见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简直自惭形秽。
“进来坐?”寒无见请他进去。
顾影反而退却了:“不了,我还有事,要走了,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说“我晚点再来看你”的语气和兰因简直一模一样,但寒无见知道他不是兰因,只会更叫他添心头苦楚。
寒无见点点头。想顾影这么说应该只是客套搪塞,但他没想到晚上他真的过来了,还带了一些茶叶水果,虽然都不是寒无见喜欢的品种。
林伯帮他切盘,不经意道:“无见公子从小喜欢吃一些果脯,宫廷制的过于浓重了,京城有几家店似乎不错。”
顾影帮寒无见做毛毛的木头小房子,听了这话默默记下来,寒无见给毛毛洗完澡,浑身都快湿透了,他去换了一身衣服,看顾影在院子里劈木头,伸手给他扔了一块手帕:“接着。”
顾影没接,看着手帕慢悠悠落地,寒无见略有尴尬,重新去拿了一块素的,顾影手很脏,寒无见伸手替他把汗擦了。顾影看着他,似乎很满足。
“我下次再来看你……和毛毛。”
他的下次就是明天。第二天他仍然来了,带了果脯和一些更贵重点的礼物。寒无见稍微有些纳罕,顾影什么时候对小狗这么热情了。毛毛也很爱黏人,在顾影和寒无见之间来回蹭脑袋,但有好几次它似乎想咬人。
林伯道:“它受不了略刺激性的气味。顾统领方才不是说从太医院那边过来的吗?”
顾影道:“是的,我受命去拿点药。”
寒无见很敏感:“陛下受伤了吗?”
“没有。”顾影一只手把毛毛单拎起来,放在手里没有轻重地揉了揉脑袋,小狗发出嗷嗷的叫声,似乎要求回到寒无见怀里。
“是皇后娘娘受了点伤,据说因为陪陛下骑马摔伤了,陛下顺道叫我拿点药。”
皇后娘娘四个字无疑刺痛了他,再如何转移注意力他也无法忽视兰因要娶皇后的事实。
“应该叫太医看看吧,马上摔下来,很疼的吧,她还是一介柔弱女子。”
“她是爬不上马背摔下来蹭伤的,没有大碍。”顾影逗小狗看向寒无见,“不过陛下还是很心疼。娘娘看来很是受宠,陛下一连几日宿在凤鸾宫。”
小狗挣脱顾影的大手,跳下来,登登登跑到寒无见跟前,冲他欢快地吐舌头摇尾巴。寒无见把毛毛抱起来,放在手心下抚弄,小狗舒服得窝在他怀里嗬着气。
寒无见垂下眼帘:“原来是这样。”
红纱裹柱,红烛满堂。
谢兰因只给了她一纸立后的诏书,晚上过来看了一眼,一身大红的新娘坐在床头,灯火艳艳,叫人心醉神迷。
但谢兰因无动于衷。
谢兰因还穿着常服,锦衣纱袍,穿得甚至不像个皇帝,但也没有再用王府世子时的浅色调,显得比较庄重,更像他父亲谢庭爱好的式样。
他神色自若,随手接过嬷嬷手里的金杆挑开新娘的头盖,丰盈窈窕的女子抬着秋水般的含情目望了他一眼,恰到好处抿起沾了红砂的唇。
谢兰因望着她,脑海里却不由得勾画寒无见如此这般的模样。他也许愿意为了他罩一块红纱,等着洞房花烛的时候由他挑开,然后共赴巫山,和他完成最完满的夫妻之礼。
李茹脸颊微红,小声问他:“陛下,怎么了?”
谢兰因回神,松手把她盖头放回去了,道:“没事,朕想起还有急事要忙,不得不回御书房了。爱妃身为皇后最识大体,应该不会去和什么人告状吧?”
李茹起身跪下:“臣妾从今日起就是陛下的人了,臣妾的心都是为陛下着想,陛下明鉴。”
谢兰因蓄着笑意:“那就好。”
谢兰因离开了,一丝余地也没有。李茹自己把盖头扯下来,丢到床上,气的坐下,心腹宫女识时务地贴上来:“娘娘勿气,仔细气坏了身子,让柳楚楚那等贱人钻了空子。”
“柳楚楚还在往那边跑吗?你们真的打听清楚了,住在里面的真是寒无见?”
“绝对千真万确。”宫女小声,“每次陛下离了您之后,都要过去看一眼。”
李茹捏紧了袖子,谢兰因表面上看似对她十分宠爱,带她骑马射箭赏花,实际上她连他到底在做什么根本就一无所知。谢兰因给她的宠幸说到底只是幌子,平衡朝局的工具,实际上碰都没碰过她一下。
尽管心里明白,她还是生气不已。
“柳楚楚是不是想凭着寒无见攀上陛下?”
“柳楚楚好像不知道他是寒无见。”宫女失笑,“柳楚楚自己还嚷着讨厌寒无见呢,还把自己的狗给他养。上次我们没找到真是大意,她原是把狗给寒无见了。”
李茹轻蔑一笑:“那这就有意思了。柳楚楚她娘的消息,她也快知道了吧?”
“快了,只是收拾她何必脏手?您只要推一把便好了。”
寒无见坐在房顶上看月亮,拿出手里已经出现磨损的浮屠木,翻看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把名字凿得深一些,几乎都快被他无意识地磨平了。
不远处后宫一片火红场景,皇后正式入主凤鸾宫了。他把木片合在手心,酸涩地想,兰因是不是在娶妻,这是他大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