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听着如同当头一棒:“为什么?你不想看到我吗?”
寒无见摆摆手:“不,没有,不是的,我是说,”他像噎住了,也许他根本没有想好,“兰因,”他徒劳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环起胳膊,把头埋进去,不想面对谢兰因的视线,“当我求你了,好吗,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心里好乱。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兰因忍住了连珠的话语,安静地坐在原地。一直到了宫里,谢兰因带他回寝宫,才出声:“你把湿衣裳换下来,待会儿太医也会过来。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寒无见坐在椅子上,用手掌撑着额头,用力点了两下。
谢兰因转身离开了,“砰”一声合上门,夏知正在当班,见着这架势下了一跳,赶紧陪笑上来:“陛下,您今夜还是宿在这里吗?您几时过来,奴才好叫人传宵夜,您上次嘱咐的新式糕点……哎呦,您这衣裳怎么都是湿的?”
谢兰因冷道:“滚开。”夏知连连后退,谢兰因又停了,嘱咐他道:“糕点你拿给他吃,他喜欢哪种记下来就好,别的不用烦我。”
夏知应了一声,等着谢兰因走远了。躲廊下刚遭他斥骂的两个小宫女见他今个被打了脸,都哼哧笑起来,被夏知恨恨一眼瞪了回去。“这有什么,”他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忍他们的烂脾气,怎么爬的起来。”
谢兰因去了书房。总管太监上前想请他换一身干衣服,还没出口就被谢兰因喝了回去,“都出去,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是。”
他们出去了。谢兰因敲了敲两下窗框,暗卫从密道爬出来,“陛下,”他跪地行礼,呈上一封信件,“东郊有动静,落网二十七人,和寒祁之脱不了干系。”
谢兰因叫他起来,“叔父他们看起来不是很愿意接纳我未来的皇后。”
“顾大人把皇印的消息放出去,当然是为了引蛇出洞。”那暗卫想仔细斟酌一番说辞,见着谢兰因掏出一只药瓶,往嘴里喂了两颗,忍不住劝诫,“陛下,这是公主的药,安平公主不是怀有好意的人。”
闻言,谢兰因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我这个姑姑,心思八面玲珑。她再怎么聪明机警,左右绕不开嫁人的命运。做女人真是难为她了,要在我跟四叔之间游移。”
谢兰因看了看药瓶,扔进了堆着废纸的渣斗里,“无妨,不过叫人生热的药罢了,一些欠人情的小心思。”
暗卫知道他指的是白天寒家的事,道:“寒祁之一家未免太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侮辱您,有意作践您的威信,恐怕也是想暗中拖延,甚至想激怒您,您本就已遭天下那帮酸臭文人的笔伐,只怕还要引得群起而攻之。”
“那依你之见?”
暗卫抬脸,做了一个抹杀的手势:“陛下放心,神人不知,属下谨听陛下吩咐。”
谢兰因轻飘飘望了他一眼,道:“寒祁之是不知好歹,让人生厌至极。”
隔了一会儿,谢兰因道:“想保住你的舌头,今后不要再在朕面前提这样的事了。他是寒无见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的父亲。别说什么寒无见不会知道的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做讨人嫌的事。”
谢兰因爱护寒无见,竟是一点风险也不肯冒。暗卫心中叹气,口上仍遵从:“属下知罪。”
“至于皇印的事,”谢兰因嘴角勾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真是一些人敢说,一些人敢信。”
皇印是祖龙皇帝传下来的亲印,听闻是北神山取凿的玉石,仙人相赠,祖龙皇帝于梦中得之,遂自立为王,昭告天下。凭着他手下几个算命师爷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他一个落魄王子说成是命立之王,天定人皇,头罩祥云,梦中龙影。
几代风雨下来,祖龙皇印成为皇帝的象征。实际情况是自景常帝登基,真正的皇印已丢失了。后面用的都是“仿制品”。有人说皇印是被景常帝在游帝台途中失手落进了山湖里。也有人说是他为了纪念死去已久的爱妃,醉中不顾劝阻随手抛掷入了湖中。
总之,是个实质比较愚蠢但被那些附骨之蛆般的国师粉饰得比较体面的一件糟糕事。
谢兰因不喜欢神鬼之说,杀人九族者从不考虑死人是否还有转圜余地。他做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有可能议论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混吃神棍从皇宫赶了出去,封禁监天司。
总体简单来说,皇印丢了,现在又出现了,八成是谣言,没本事又想起义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借口旗帜却没怎么变过。得皇印者并不会叫人得天下,但会得民意。毕竟民意极其容易愚弄。
谢兰因一拂袖:“我不管什么皇印不皇印,这两天是我准备大婚的日子,有什么人闹什么事,直接杀了就好。”他甚至不想提谢余的名字,“不许走漏一点风声给寒无见。”
“是。”他等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属下斗胆,问寒祁之,您打算怎么处理?”
“你去跟叔父讲,不牢他老人家费心。”谢兰因捏起一只瓷杯,细细打量上面的花纹,目光森冷,“寒祁之想要的自然什么都得不到。他能做国丈,也只能做国丈了。”
太医出去后,寒无见自己一个人又呆了一会儿,期间想了很多,但其实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只明白一件事,自己令父亲失望,让寒家蒙羞。他们已经不打算认他这个儿子了。何以走到这一步?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的错。
夏知进来了,悄无声息地,说了两句什么,寒无见愣了好一会儿,问:“什么?”
“您没事吧?”夏知打量寒无见,寒无见衣服已经换了,但脸色还是很差,简直跟要吐了一样。“太医那帮子吃干饭的,可不是只叫您换了身衣服?这还是前几日穿的旧衣裳,尚衣局也是不干事的,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对了,您尝尝这个?宫廷新制的点心。”
寒无见道:“不干他们的事,我自己不想吃药。这身还没换走,穿着挺合适。”他看了一眼什锦盒里花团锦簇的糕点,道,“能拿去……”他本来想说拿给寒景行,想到寒家估计不可能叫他的东西进门,苦笑了一下,道,“分一半拿去给阑珊小世子——他还在京内的话。另一半给许都尉的女儿。”
“这怎么,”夏知有些为难,道,“这是陛下费了些心思的,您好歹挑一块看看,别的再送出去也不迟。”
寒无见只好拿起筷子,拈了一块,都是雕琢得极其精巧的玩意儿,简单古朴的花型上竟细刻了缩小的亭台楼阁,这是费了心思的。
寒无见吃了一块,搁下筷子:“我是粗人,尝着都大略不差,细微上有些出入也罢了。就这个吧。”
夏知连连应声,笑道:“您要是粗人,这天底下就没有精致的人儿了。”
寒无见也笑了笑:“你太爱夸奖人了。”
“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夏知道,“奴才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今天陛下离开时,似乎有些气郁闷在心头。奴才不敢问是发生了什么,但陛下对您还是万般体贴的,您绝对想不到,陛下明明那么气恼,却还要事事记挂您的样子。他多体贴您呐。所以这……”他笑了笑,把话说到尽头,“您多少也向着他才是。”
寒无见是最好说话的。夏知以为是寒无见闹了什么事,对谢兰因使了脾气,谢兰因才忍气吞声地走了。夏知担心寒无见太正气,太“木头”,不懂迎合,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点事。
寒无见听了这声,心里确实有什么封冻出现了裂痕。他回想起谢兰因失落的模样,不敢碰他,不好说话,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伤害。寒无见说自己想一个呆着的时候,他简直是受惊了般的不敢相信。好像寒无见说的是“我要走了”一样。
“你说的对,多谢你提议。”寒无见站起来,一阵眩晕。
夏知扶他:“要不您还再休息一会儿吧,我方才瞧着您眼睛简直没眨多少,得是聚了多久精神。反正陛下忙着朝政呢。”
“不用。”寒无见理了理衣襟,“我去他那边看看就好。”
谢兰因正在看舆图,眉头紧皱不展,修长的手指在图上滑动,门开了,谢兰因刚想骂人,抬脸把嘴闭紧了。
寒无见笑:“怎么?”
谢兰因问:“没怎么。怎么没有传唤?”
“我还需要传唤吗?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陛下。”寒无见端着换的茶,总管知道他来,特意嘱他换的,他换陛下才高兴。
“如果容许传唤,我就知道你将要来,那我提前就会开始高兴了,不至于捱这几个时辰的苦楚。”谢兰因把托盘接过来,替他放下,“怎么叫你端茶?”
第146章 他是聪明人
“我自己要端的。”寒无见坐下来,“借个由头进来。总不至于连茶都端不了了,多可悲啊。”
“那你也不用端茶。”谢兰因道,“这种事让宫人做就好了。你要是觉着无聊,多帮我看两张折子?上次叫人寻的剑也给你了,不是总说自己武艺退步了吗?那把剑用过了吗,觉得怎么样?”
“天气冷了,你多少喝点热的。至于你那把剑,”寒无见道,“太漂亮了。材料质地都是好的。你花样太多,用着的话……差强人意吧。你这样随随便便给我用剑,大臣们不会死戳我的脊梁骨吧?”他笑,他笑起来有些虚弱,看上去更像无奈,惹人怜爱。
“你自己批阅他们的折子就好了。拿去引火烧都行,他们太喜欢废话连篇,简直是浪费时间。”谢兰因让出半张榻,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过来,看看大魏江山。”
寒无见走过去坐下,只看了一眼,道:“南川两个政权都不足以为惧,你把它圈出来做什么?”
谢兰因道:“南川一带自隆山起都是大平原,除了南齐、赵,蛮人南下一天之内可抵城墙。”
“不是还有一条川河线吗?”寒无见用手指划出来,道,“往北往南二十里调兵把手,他们不至于悄无声息。不过你担忧也是,先祖曾有过迁都意愿,但时局财政都不很支持,只能养兵,以致国力匮乏。先帝在世以拉拢平和南齐、后赵,平和政局。”
“你觉得养兵不可取?”
“这确实是个难题。”寒无见道,“你的军队总不能不复员。”
“挑一批精壮的留下,其余的放去做劳役。我是这么想,怕他们不答应,你怎么看?”谢兰因问他。
寒无见听着,又看了一眼图,“你要打仗吗?你不放心他们占着隆山一带?”
“不,”谢兰因矢口否认,“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在门口打闹。他们自己乱的跟什么一样,叫人头疼。我几个叔叔还想着借去那儿买私兵呢。”
“打仗要银子,民生复原才没两年。眼下又要内战……”他瞥了一眼谢兰因,把话题毫无知觉地调回去,“先祖以为平和之道才可取。如果打下南赵,也意味着要同南蛮人短兵相接了。你上次侮辱了他们特使,是不是就仗着这山高水远?”
谢兰因展手拥住寒无见:“我是仗着我们寒将军能力超群。”
寒无见用指尖点住谢兰因眉心:“先祖的规矩还是别轻易改的好,牵一发而动全身,政局讲究的是制衡和稳妥。”
“好了,”谢兰因把他的手握住,拿下来摁到自己胸膛上,亲昵非常,“每次谈点正事都是你止不住,又是谏又是劝的。你要是在床榻之事上也这么积极,”谢兰因咬他耳根,“床榻上你想谈什么都可以。”
寒无见被他吐气吹得赧然,勾动指尖,“你衣服怎么没换,都是湿的。”
“我已经没事了,”谢兰因知道他又要固执起来了,松开他,“这就换,好吗。”
谢兰因开门叫人,不一会儿衣服送了过来。
寒无见问:“你要在这里换?”
谢兰因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坐下,往他身上倒:“你帮我换,累得不行了。”
寒无见无奈,把谢兰因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头挪开,拉过木架屏风,把谢兰因拉起来,剥开他濡湿的衣襟,笑着埋怨:“成什么样子,日后莫不是都要我给你穿了。”
谢兰因看着寒无见为自己解剥衣服,咬字轻声:“我以为你不跟我成亲了。”
寒无见顿了一下,谢兰因道:“如果你不想也行的,我叫他们把准备的事都停了。你去跟二老道歉,说跟我断了,”谢兰因握紧他的手,“但是……别真的跟我断了,我像之前那样偷偷见你,好不好?”
谢兰因脸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神情,寒无见失声笑了:“你考虑得周到,是我不好了。”
“你哪里不好了?”谢兰因含糊地问,“你还跟我成亲吗?”
“为什么不成呢?你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能说停就停了。”寒无见道,“我父母不干你的事……马车上我是心烦意乱,我想一个人静静是怕搅得你担忧,还要担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不会觉得你麻烦的。”谢兰因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其实就叫我远远看着你也好。你父母不喜欢我,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我已经差太医过去了,说是你母亲安好。我只是有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能那么宽容我父王,却不肯对我爱屋及乌。”
寒无见伸手轻轻抚摸谢兰因额角的伤口,伤口有一半陷进鬓发里,所以看起来并不长,已经开始凝合,平常应该不怎么能察觉得出,寒无见看得只觉心口犯疼。
谢兰因见他不说话,问:“怎么?”
“疼吗?”寒无见摸了摸那道细小的伤口。
“不疼……”
寒无见倾身吻他的额角,轻轻含住了伤口。谢兰因被他激得一个震颤,一只手臂勾住了寒无见窄腰,将他勾到自己身下的榻上。
寒无见只觉天地挪移,谢兰因的身子已经覆了上来,吻得如同汹涌潮水,逼的他连连后退,靠着墙撑起身子。
谢兰因跪在寒无见被迫支开的腿间,弓着身子,手掌扣紧寒无见后腰,和他忘情地吻动。
谢兰因半裸的胸膛贴着他,滚烫,炙热,像埋了一团火。寒无见难耐得扭动,谢兰因离开他的唇,看着他濡湿的长睫,再问一遍,“你真的要和我成亲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了。”寒无见只能吐出气音,他勾住谢兰因,贴紧了他,感受他胸膛里的火热,“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贴近过另一个人,兰因。”
“是吗?”
“什么?”
“没有。”他想到了谢余。“我也是,从没这么近过,”他把手伸进寒无见衣襟里,抚摸揉捏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有时候又觉得很遥远。”
“为什么这么觉得?呃嗯…”寒无见喘动着问他,“我令你……感到遥远吗?”
“只是有些不真实。”谢兰因吻他的眼睛,他的脸,到嘴角,“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寒无见回吻他,弯起嘴角:“不许再这么觉得了。”
“那事你听说了吗?”陈相因问谢池。
“你指的是东郊西街那档子破事儿还是我兰因侄儿去寒家的糟心事?”
“后者。前面那个事我不是已经了了吗,总不会还查到您头上来。”
谢池“唔”了一声,像是不置可否:“要看看你脱身的本事了。”她捡起一瓣橘子喂给陈相因,“你觉得呢?”
陈相因囫囵着吃了,道:“我见着谢余了。他想和南赵谈,但看他样子不像办完事就要走的。他八成想见寒无见。”
谢池笑着拆台:“这倒是,能争取一个是一个。”
“我倒觉得是单纯的情未了。寒无见不是都要嫁给谢兰因了么,”提到“嫁”字,她颇为鄙夷,“不过谢余是聪明人,总不可能为了他延误自己。”
“你说的对,他是聪明人。”谢池继续笑。
“你还没说那事儿呢。”
“你几时变得跟那些市井一样爱碎嘴了。”
“单纯的好奇。”陈相因抱着胳膊道,“我以为我挺了解谢兰因的。现在我只觉得他行事诡异。”
“你是想说我侄儿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又不想承认他真的会做这种蠢事。”谢池拈起一块手绢,挥了挥香炉的烟气,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
陈相因在旁边站着,若有所思。
“我这个侄儿比起他父王,多天真呐。如今他亲人都快死光了,剩下的不是仇人就是绊脚石,没人给他提亲去,他自己不顾身份噔噔跑去和人家父母议亲,凭空受了一顿侮辱。天下人都耻笑他,拿他当笑话,他自己还不觉得,满心欢喜想娶一个仇敌的男人。你的心肠太狠了,居然不觉得他深情。”
陈相因扯扯嘴角:“不比公主您心硬。”
“不不不我心最软了。照我说,我们皇室血统的孩子都最心地柔软,高度敏感。你别看兰因那个阴冷高傲的性子,其实呀最好拿捏了。”谢池适当露出困惑的表情,“只是我确实也不太理解这个中原由。他真的那么容易就被情爱拿捏了么,还是他心底有什么更深的算计。男人心,我真是看不懂呢。”
陈相因道:“我也觉得,他这种人狼子野心,绝对不会被感情束缚。”
“是呢,谁知道呢。说起来那可真要心疼心疼我们无见弟弟了。我兰因侄儿估计已经叫他后怕了。”
陈相因撇撇嘴。谢池把手绢一甩,起身。
“他这个大婚不见得就真能成事,指不定还有什么准备着呢。好了,不谈他了,每次说起他你表情都跟要上来咬人一样,别否认了。走,和我去看看我母后,她这几天病得着实是快不行了,少不得还得打点我几个舅舅和他们不怎么中用的儿子。”
第147章 风筝
寒无见握着笔,百无聊赖地写着字。他写得很不专心,甚至有些焦虑,抬笔,墨水滴到纸上也毫不在意。
花房的鲜花送过来了,沾着水,还很鲜嫩。管事的点头哈腰地叫他掌眼,还求他勾画大婚上应备的花种,极尽阿谀奉承之事。
寒无见指了几个艳而不俗、落落大方的品种,挥手叫下一个掌事。下一个是给他送香料的,除了些冰片,还有宫廷新制的竹冷香,几乎已经叫陛下买断了。
寒无见无奈笑了笑:“一个熏衣服的罢了。”
“陛下是说您觉着习惯好闻,只准您用。那之前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商户子弟也想买,他们哪里配得上用这个。”掌事弓着身子问,“您大婚上也用这个香吗?”
“你们看着好就行。不用香也可以的,我没那么挑剔。”
“这不用怎么行呢,那么大的日子。”
“那就你们看着来就好,后面类似的小事不用再来问我的意见了。”
“是。”
寒景行趴在栏杆上晃荡腿,看着楼下宫人捧着礼盒进进出出,都是名贵物什,专给他叔父挑的。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夏知找过来,“哎呦”了一声:“您怎么就这么能跑呢,你一大早偷跑出来难道不是专来见你叔父的吗?大人等你呢,只是抽不出空哄你,你怎么又闹起脾气来了呢。”
寒景行皱着一张小脸:“我才没有,我不去,他现在都在干什么。他真的要成亲吗?还是跟皇帝?”
夏知左右四顾:“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小声点,你叔父是大魏第一个做男皇后的,你要为傲才是,这可是无上荣宠。”
“这荣宠还是给你吧!”
寒景行推开栏杆朝前跑去,迎面走来一长队人,不偏不倚撞个正着。正是一身暗金玄袍的谢兰因,他刚下朝,头上还带着琉冕,神情莫测得很。
夏知心里暗骂,这小孩也太能闯事了。
“奴才参见陛下。”夏知小步跑上去跪下,顺势拉了寒景行一把,要他也跪。
寒景行性子比他想象中硬得多,被拽得后退两步,却怎么也不肯跪下。
总管太监斥道:“大胆什么人,见到陛下还不快跪下!”寒景行气瞪着一双眼,仍然不为所动。总管问夏知:“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怎么叫他宫中乱跑,不成体统冲撞陛下,你担待的起吗!”
夏知还没开口,寒景行回嘴道:“你才是野孩子,我是寒府寒武之子寒景行,你一个阉人注意和我说话的态度!”
太监指着他:“你……”
在一旁看着的谢兰因饶有兴致地打量寒景行,出声:“景行,你过来,让朕看看。”
谢兰因一出声,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
寒景行沉住气站了一会儿,慢腾腾走过去,跪下行礼,并请了安。
谢兰因向他走近两步,“把头再抬高一点。”
寒景行抬头直视他,眼睛里藏着毫无掩饰的反感,还夹带有一丝好奇。
谢兰因似乎很满意,让他站起来,重重拍了拍寒景行的肩膀:“长高了。你祖父可还好?”
“这要多谢陛下,他一切都好。”
年纪小小,讽刺之意已经溢于言表,其他人不禁都为他的失礼握了一把汗。谢兰因突然哈哈笑起来,道:“性子如此率直,和你叔父截然不同。朕喜欢。”谢兰因抬手,“赏。”
内侍领命:“是。”
说完谢兰因便疾步走开了,他急着去见寒无见,自然不会多留步在小插曲上。其他人也都松一口气,这哪里是喜欢率直的性子,这明明就是因为寒景行生了一张太像寒无见的脸,性格又跟皇帝他自己一样尖锐,可想他多满意了。
寒无见撑着头都快睡着了,谢兰因在门口咳嗽两声,寒无见如梦惊醒,看向谢兰因,笑了:“你来了。”
“怎么,做恶梦了吗?”
“好像是,”寒无见搁下狼毫,站起来,“记不太清了。”
谢兰因亦向他走来,弯腰搂抱他的腰,顺遂地亲了亲他的脸:“这是好兆头。宫里老人说,梦都是相反的。你做了恶梦,说明我们未来一定顺遂。”
“你什么时候也信起这些了。”谢兰因的冕旒垂进寒无见脖子里,凉凉的,寒无见拨了一下,“刚下朝就过来,把你急的。照你听的那些老人的说法,婚前双方最好不要见面呢。”
谢兰因听了,还真煞有介事地考虑了起来,“这个……我不想见不到你,这几天不缠着你睡觉不就好了。”他想起来什么,“这样说起来,到时候去迎你,怎么迎?不能出宫再回宫吧?”
寒无见道:“绕一圈或者头天去林伯那里都行。轿子就不用了,真不用,我马术还是很好的。”
“好啊,到时候,和你打马观花也很好。”谢兰因抚了抚寒无见的面容,“你当天一定很好看。我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后悔了?”
“没有,害怕可能说的不很准确。我的意思是,我既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你我大婚的模样,又想你只教我一个人看。”
说起这些,谢兰因整个人身上的沉郁之气都散了,眼睛里的神采熠熠生光,对着寒无见像对待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品,什么话都止不住。
寒无见无意抬头望了一眼宫墙边的梧桐,已经深秋,梧桐萧索,树影后有什么彩色的物什在晃动。
谢兰因又轻快提起寒景行:“景行越发像你了,我今天撞见他了,本来想哄他叫我皇叔父,但他性子烈得很,颇有几分我的影子。你上次不是说他要院试还是什么了吗,下次把他叫过来我跟你一起考他,你出题都不怎么考格律……你怎么了?”
梧桐后面有一只风筝。已经不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了,没有风,天气冷得扎实,肃穆氛围冰水一样缓缓渗透京城,连张贴起来的大红喜字也有些压不下去。
有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刻放风筝。
谢兰因又叫了一声寒无见,不开心地按了按他的手心,寒无见快速不失尴尬地笑了一下,几乎有些冲动。“啊,是吗,你说景行?他是挺……我考了他经学的,他自己不太爱诗赋。”
“你不喜欢我和你一起考他吗?”
“怎么会呢,”寒无见道,“他只是……”寒无见差点直接说出景行不喜欢兰因的事实。他打住,重新调整措辞,“他还太玩闹。只要你不嫌他,以后有的时间替我考考他,教训他。”
“他是你侄子,那今后也就是我侄子,”谢兰因笑,“那我可真的就要好好教训他了。你未来可别反悔。他武艺怎么样?”
“练的也不错,只是练武功的老师还没找着。你不是当年有好几个老师吗?”
“我都是军营里胡乱摔打着学的。不过我确实可以找几个……你觉得影怎么样?”
“影?”寒无见装作若无其事又看了一眼那只风筝,它还在那里。
“顾影。”谢兰因笑意深深,“你不记得他了?”
“唔,记得一些。”寒无见不假思索,“不算很了解。”
“他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你不了解是很正常的。没人了解他,谁都不懂他在想什么。其实他是我的伴读,也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我当他就像我弟弟一般,所以对他比较严厉。你怎么带我走这边?”
寒无见拉着谢兰因回走,不使他注意到那只奇怪的风筝,随便编了个有些蹩脚的由头,“想去自己宫里歇一歇,头有些晕。”
谢兰因帮他扶了扶额,看上去像是信了,担忧道:“那些奴才为了巴结你什么事都来烦你,把你头都弄晕了。给你叫太医?”
寒无见摆摆头:“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午时不是有一个挺大的廷议吗?赶不上时间就不好了,到时又是我的过错。”
“好吧,”谢兰因略有失望,“这次廷议就饶了你,看在你头晕的份上。你以后身为大魏半个主子,可不能再逃了。”
寒无见点点头,弯唇:“一定。”
送寒无见回紫阳宫,谢兰因走出来,勾勾手指,顾影跃下城墙,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陛下。”
谢兰因沉声:“去,处理掉那个放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