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倒是真的饿了,见侍女将饭菜摆上桌后又忙着去煮养胃粥,径直起身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顾府的饭菜比他平日在安国公府吃的精致的多,楚颐拿起勺子盛了些粥,又拿起了筷子。
“先把药喝了。”
屋门口传来一声无波无澜的声音。
楚颐偏头看去,未锁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顾期年背着光站在门口,表情晦暗不明,自顾自走到桌旁坐在他的身侧,问:“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楚颐皱了皱眉,自顾自拿筷子夹了些菜放在碗中,还未吃到嘴里,顾期年已伸手按住了他。
“药要饭前吃,吃完再吃东西。”
楚颐手指紧了紧,冷笑道:“还真是执着啊,要不然这样,这药你先喝我再喝,你喝一口,我就喝一口,如何?”
顾期年平日吃饭讲究得令人发指,虽之前看他已不再挑食,却也说不定是因为顾府饭菜本就特意迎合他口味的缘故,他笃定顾期年受不了这怪异的味道,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期年回望了他一眼,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说完平静地拿起勺子自顾自喝了一口,然后又面色如常地盛了一勺喂到了楚颐的唇边。
楚颐怀疑地看着他的神色,见他始终紧绷着表情看不出喜怒,犹豫喝下喂过来的药,一股浓重的腥苦味瞬间弥漫在口腔中。
顾期年微微笑了笑,再盛起一勺慢慢喝了,道:“这药减半,效果定然不好,待会儿我让下人们再熬一碗过来。”
勺子再次喂到楚颐唇边时,楚颐冷冷看了他一眼后,淡淡道:“之前我已说过,这药,对我真的没用。”
“那又如何?”顾期年道,“你在我手里,我让你喝你就得喝,不是吗?”
“若药有问题,你真不小心死了,我自有方法让事情悄无声息压下去,绝不会牵连顾府一分一毫,”他收回勺子淡淡道,“可若你再不听话……”
他笑了笑,重新将勺子喂过去道:“想不想试试?”
楚颐眉头越皱越紧,虽然少年从前傲气别扭,却好在行事端正,世家公子那一套表面功夫几乎做到完美极致,可眼前的他却执拗、极端、满腔怨恨,做事全凭喜恶,再不是记忆中如玉般纯澈的白衣少年。
他冷笑一声,夺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淡淡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期年垂眸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楚颐重新拿起筷子,静默片刻,又放了下来。
喉间腥苦味道一迭迭翻涌着,连屋内空气都感觉沉闷了不少,楚颐抚住心口,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喉间腥苦很快弥漫淡淡的血腥气,鲜红是血线沿着唇角滚落,一颗一颗滴在了白衣的领口处。
那件衣袍依旧是晌午那件未来得及换,上面血色混着褐色的药痕,看上去脏污一团,淡淡的苦味一迭迭传入鼻端,楚颐从未如此狼狈过,却一再在顾期年身上栽跟头,若是可以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窗口处站定。
窗口被封得密不透风,湖光水色皆被挡住雪白的窗纸外,他偏头扫了一眼旁边的几案,随手捞起一个名贵的古董花瓶砸了过去,窗纸终于被尖利的瓷瓶划破,微凉的秋风徐徐送了来。
一个白影飞快闪过,尺玉胖乎乎的身体从窗台一楠漨跃而起,沿着窗上的小小气窗钻了进来,仿佛循着气味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楚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指落在尺玉脖间的项圈上,翻开一看,里面竟夹着一块粉色布料,上面血迹写成的字体歪歪扭扭,是绫罗的笔迹。
“已设法联络到暗卫,中秋夜设法出府。”
楚颐眸光动了动,中秋夜,明夜。
作者有话说:
本来写了小顾的角度又删了,还是让他保持神秘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壬癸 2瓶;毓栿、孤惜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块血书布条被楚颐丢进了温药的炉子里, 很快便化为了灰烬。
楚颐从洒落一地的瓷器碎片上踩过,抱着尺玉回到床边,轻柔地揉着它的头, 目光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中秋在大陈是除了除夕、元宵之外最重要的节日, 以往宫中都会设宴群臣。
顾将军身在北疆未能回京,而顾府又只有顾期年在,按规矩他是要去赴宴的,可暗卫既然将营救地点定在府外, 那必定是因为顾府内实在无法行动。
他被锁在房内, 几乎时时被人盯着, 要如何出府呢?
除了让顾期年点头,根本就别无他法。
可顾期年一心要关着他, 连药都给私自给换了,又固执又难缠,想想就头痛,只怕想说通他, 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到了第二日,楚颐早早起床坐在了桌子前。
侍女们打开门看到他时皆是一愣, 一边端来热水一边小心道:“公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楚颐摸着尺玉的头,眼皮抬也不抬问, “顾期年呢?”
侍女犹豫道:“少主他……他临时有事出去了, 交代您好好服药,等午膳时就会回来。”
楚颐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药碗,道:“那等他回来我再喝。”
侍女有些为难, 可想到这两日楚颐心情不好频频砸东西, 她们整个心都吊着, 生怕再惹他生气, 最终不敢违抗,恭敬道:“是。”
等用完了早膳,侍女退下后,房门再次被锁了起来,楚颐冷冷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起身回到床上,和衣躺了下来,尺玉紧随其后跳上了床。
虽然她们说了顾期年午膳时回来,可是以楚颐这几日对他的了解,若未亲眼看着他将药服下,顾期年是绝不会放心的。
果然,躺下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房门就再次被人打开。
顾期年依旧是一袭华贵黑衣,却满脸疲惫,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后跟着的侍女恭敬捧着药,进了门后便直奔床榻而来。
“起来,”他在床边站定,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颐道,“把药喝了。”
楚颐睁开双眼静静和他对视片刻后,撑坐起身。
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软枕上,似笑非笑道,“不是午膳时才会回来吗?”
顾期年满脸不虞,在床边坐下后,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冷笑道:“是不是不看着你的话,你就不肯喝了?”
说着盛起一勺吹了吹,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楚颐,喂到他的唇边时,阴沉沉的目光像是威胁一般。
楚颐蹙眉看着那黑色的药汁,最终顺从地张口喝下,腥苦的味道瞬间弥漫喉间,他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
“这药真是折磨,”许久后,楚颐才勉强稳住呼吸看向顾期年,“今晚你是不是要入宫赴宴了?今日可是中秋,你真打算晚上将我一人锁在这间屋子内吗?”
“那你想如何?”
“我想……”楚颐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想让你陪我。”
“你想让我陪你?”顾期年手指微微收紧,静静看着他。
楚颐笑道:“不愿意吗?至少陪我在外面走走也好,你若答应,我就听你的好好吃药。”
顾期年默然片刻,讽刺地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会不想看到我。”
见他又是那副忍着脾气的表情,楚颐眉头微蹙:“怎么会呢?整个顾府能和我说话的也就你一个,虽然你让我很生气,但是总比一个人干坐着好。”
顾期年神色微动,表情缓和了些,低低道:“你说真的……那我去换件衣服,晚上带你在湖边放灯可好?”
楚颐点头:“都好。”
顾期年笑了笑,起身离开。
出了屋门后,他身影微晃扶住一旁的石柱,侍女紧跟其后出门,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道:“少主,您没事吧?”
顾期年皱眉摇摇头。
侍女担心道:“少主这几日整日奔波寻药,不眠不休,身体怎能受得了呢?若让将军知道了……”
“今日中秋,多备些花灯照明,另外我看楚颐很喜欢尺玉,这两日不必将它带走,就留它在房中陪他好了。”
侍女只好道:“是。”
到了晚上,天色才刚刚转暗,楚颐已坐在桌旁轻轻抿着茶水,目光透过打开的房门落在粼粼湖水上,心里盘算着稍后该如何跟顾期年提出府一事。
顾期年手里拿了两个花灯进了门,看着桌上空掉的药碗,终于露出一点笑脸:“刚吃了药不宜吹风,你多穿件衣服。”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任由侍女们帮他披上披风,起身和他一起出了门。
秋夜的风微寒,因紧邻着湖,带着淡淡的潮气,楚颐提着顾期年递过来的猫猫花灯,问:“今晚的宫宴你不去没关系吗?”
顾期年随口道:“反正此次回京已被许多人防备,偶尔居功自傲一次又有什么?总不能真将你一人丢在府中。”
楚颐静静看着他,没有应声。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了湖边。
此时夜色渐深,周围树木皆被侍女们贴心挂上无数彩色灯笼照明,灯光投射在湖水中,一片灿烂辉煌,一旁的矮几上是备好的河灯和笔墨纸砚。
两人走到矮几旁,侍女们忙上前研磨递上毛笔。
楚颐拿起笔,取了两盏分别写上了父亲母亲的名字,再然后手下未停,一手狂草龙飞凤舞,又写了一个名字。
“唐知衡。”顾期年冷冷看了眼他手里的河灯,手指蜷了蜷,低声笑道,“我以为世子会写阿曦或阿昱呢,再不济也是陆文渊或者司琴。”
他也取了河灯拿在手中,一盏为父亲祈福,一盏悼念亡母,剩下一盏则写上了楚颐的名字。
“我不像世子那般心中有惦念已久的人,除了父母亲外,也不知该在意谁,”他表情紧绷,语气却淡淡的,“世子身体不好,这盏就当祈愿你的病早日康复吧。”
说完率先走到了湖边,将手里河灯点燃,一盏一盏放入了水中。
楚颐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不是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失望和委屈,这种小孩子争夺宠爱的戏码,幼年时就已在阿曦和阿昱身上上演过无数次,可顾期年与他非亲非故,虽当年叫他一声“阿兄”,却明明对他十分怨恨抗拒,根本没有委屈的道理。
他起身跟了过去,皱眉道:“之所以不写阿曦他们,是因为有我在身旁,若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护着他们,根本无需祈愿。”
“而阿衡……”
“不用解释这个,”顾期年冷声打断他,根本不想听的样子,转移话题道,“我帮你放吧。”
他接过楚颐手中的河灯一盏盏小心点燃,放入湖中,零星灯火照亮湖面,投下明亮的影子,看着河灯随风渐渐飘远,才站起身来。
“亭中备了酒,阿眠可要去坐会儿?”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点了点头,正欲随他离开,心中千回百转,又停住脚步。
算了,就当离开前再哄他一次。
“等一下。”楚颐站在原地没动,等顾期年回头,他回到矮几旁又取了盏河灯,拿起一旁的笔认真写了起来。
楚颐笑道:“再放最后一盏。”
他走回湖边将河灯点燃放入水中,自顾自道:“你那么关心我,事事顺着我,我怎会忘了你,方才不过逗你罢了。”
“阿衡在沙场虽危险,可你这个少将军也是靠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定然也曾九死一生,我真心希望你以后事事得偿所愿,永远平安。”
看着河灯渐渐飘远,楚颐回头看了眼静静站在身后的顾期年,似笑非笑道:“还伤心吗?”
顾期年抿唇站着,脸色微微变了变,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淡淡道:“你不必如此,再说若你是真心……”
“当然真心。”看他这副别扭样子,楚颐忍不住好笑,像是安慰一般解释,“而且你也不是退而求其次,方才真的是逗你的。”
他看了眼天色,此时宫中宴会应已开始,京中大街小巷也该热闹非常,此时走,最是合适不过,他目光冷然看着顾期年,片刻后笑道:“不是说去喝酒吗?”
顾期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带他去了湖边的亭子内。
亭中石桌上备了瓜果酒茶还有月饼,顾期年随意从石桌上的盘子中取了一个,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月饼递给了他。
陈国习俗中,月饼是要家人共同分着吃的,寓意团圆美满,此时两人毫无血缘之人坐在一起,还共分一个月饼,有说不上的怪异。
楚颐拿在手中小小咬了口,状似不经意道:“其实跟你待在一起挺开心的。”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笑道:“毕竟三年前初次见你时,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明明知道你是顾家人,可只要你听话,就忍不住想宠着你,顺着你,将你时时带在身边。”
顾期年身体微僵,静静看着他。
“那你呢?”楚颐笑着问,“你不顾意愿强行换了我的药,把我关在顾府哪里都去不了,却每日都会去看我,逼我吃药,喂我吃东西,是恨我还是喜欢我?”
恨还是喜欢,连顾期年自己都早已分不清了。
三年前在顾府醒来时,他是不恨的,沈无絮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楚颐真的不在了,他不相信,他去找那些为他诊治过的太医,他莽撞的去询问贵妃娘娘,所有人都以为他恨极了楚颐,想一遍遍确认他的下场,也都隐晦告知他,此时连皇上都不准再提,多半他是真的不好了,可是顾期年都不相信。
直到看到阿曦阿昱,阿曦数次悄悄流泪,阿昱离京时间越来越久,他想楚颐那么喜欢阿曦和阿昱,怎么舍得他们难过呢,他又忍不住开始恨他,恨他是个骗子,明明说好了不会放过他,可却又这么把他丢下了。
楚家与顾家多年敌对,他们二人自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无法站在同一边,他自幼就知道,楚家人不值得喜欢。
可是他都回来了,顾期年怎么能放过他呢?最好是绑着他,关着他,让他哪里都去不了,让他那张嘴再不能骗人,以后的余生,都只能困在小小的屋内,每日等着他。
顾期年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桂花酒自顾自倒了一杯,却没有喝。
楚颐继续道:“往年京中中秋时总会有灯市,等宫宴开始时,宫墙内还会燃放烟火,从前我和阿衡还有二皇子经常一起去看,这三年倒是从未再看过了,今日街上热闹,不知能不能看到烟火呢……”
楚颐看向他道:“陪我去看看吧。”
“楚颐……”顾期年脸色微沉,目光紧紧盯着他,轻轻道:“你想出去?”
“你不想吗?”楚颐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撑着脸看他道,“好好一个节日,过得冷冷清清的,或者说,你是怕我跑了?”
“大不了我们不去主街,顾府门前巷中几乎无人踏足,周围又都是你的人,你怕什么?”
顾期年垂眸盯着眼前的酒,表情冷淡。
楚颐眸光微动,笑了笑道:“算了,我开玩笑的,不然我们喝酒吧。”
他伸手拿过顾期年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却因喝得太急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楚颐紧蹙着眉头,死死忍着胸腔的痛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将杯子重新放回顾期年面前。
“再来一杯。”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却没有倒酒。
楚颐笑了笑:“怎么,酒都不让喝了?”
“我是很怕,”顾期年突然道,他的表情冰冷,目光却有些恍惚,“怕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梦,怕所有事情早已停在三年前,怕你会像三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地走掉,让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楚颐神情微顿,皱眉看向他。
顾期年笑容带着一丝狠戾,声音轻缓却咄咄逼人:“楚颐,三年前你喜欢我,那现在是不是很恨我?你不会再骗我了对不对?”
他每次抛出来的问题都让楚颐无从回答,他心底微微叹气,只得敷衍道:“你怕我走掉,怕我死了,你那你拉住我死不放开,再让仇云跟着,好不好?”
楚颐顿了顿道:“实在不放心,不出去也行。”
“好。”顾期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微微倾身拉住楚颐的手,似笑非笑道,“难得一个节日,就陪你出去走走,我不放开你就是了。”
楚颐心里骤然一松,手指紧紧回握着他,与他一路穿过重重院落,朝府外走去。
顾府坐落在一处清幽的小巷中,紧邻京城主街,与热闹繁华不过十几丈距离。
他们身边除了仇云,还带了十几个府内的护卫,而两人所谓的走走,也不过是在府前巷中携手散步,顺便远远看着主街满街花灯和燃放的烟火。
十五月圆夜,巷中铺了满地月色,虽未点花灯,却依旧亮晃晃的。
楚颐紧紧牵着顾期年的手,有意朝远离顾府大门的方向走去,直到停在尽头的矮墙处。
穿墙而过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许久都止不住。
“风有些大,不如先回去吧,”顾期年看了他一眼道,“你若下次觉得闷了,我再带你出来便是。”
楚颐朝他摆了摆手,紧蹙着眉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咚”地一声巨响,灿烂的烟花飞至天空,如雨般分散落下,紧接着,无数道烟花紧跟着响了起来,天空顿时被照的亮如白昼。
楚颐抬眸看着满苍穹的灿烂明灭,轻轻笑了笑,话里有话道:“顾期年,这次烟花,是我看得最开心的一次。”
顾期年目光始终看着他,听闻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角,还未开口,一阵清脆的兵刃声响骤然响起,夹杂在烟火声中几乎轻微到可以忽略。
他脸色微变,抓着楚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黑暗中出现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围了上来。
楚颐目光淡淡看过去,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
他手下的这批暗卫,还是大陈初立时摄政王亲自赠予的令牌,百年过后,依旧训练有素。当初楚颐离京时本以为不会回来,有意想将他们留给母亲,因此并未带着,不然也不会有被关在顾府这种事了。
巷中厮杀声不绝于耳,而烟花几乎将一切声响吞噬,楚颐被顾期年护在身后,挡住了所有血腥和刀剑,直到巷口处一驾马车快速驶来,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年,甩开了他的手。
“楚颐!”
顾期年下意识想抓住他,却只碰到他的一角衣袖,楚颐在江植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放下的一刻,周围一切仿佛静了下来,他看到顾期年骤然失去血色脸,看到他紧抿着唇死死望过来,看到他双眸里的光一点点沉寂下来,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伤心。
又骗了他一次。
楚颐垂眸轻笑一声,顾期年这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子简直有趣得要命,轻易就能戳在他心中最软处,若非知道他平日实在讨厌,他都想再将他绑回府一次了。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车帘放下。
马车驶入繁华的主街,楚颐靠在车厢里,问:“绫罗和江恕呢?”
江植恭敬道:“属下已查过,江恕是被随意安了个罪名关在了刑部大牢中,本就没有实质证据,若主人开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楚颐扫了他一眼,江植没有提绫罗,是因为也心知绫罗此事关在顾府,只怕不好救出了。
顾期年被他摆了一道,回去不知该如何迁怒绫罗,再加上此时本就是身为暗卫的绫罗一手谋划,只怕此次也凶多吉少了。
楚颐道:“告知沐青云一声,无论用何种办法,必须将绫罗救出来。”
江植应了一声,犹豫道:“此事可要放在明面?”
楚颐想都未想便道:“不必,上回我抓他一次,这次他抓我一次,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当一切抵消,可若绫罗真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他,哪怕他是顾家嫡子。”
作者有话说:
会HE(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再说一次hhhh)小顾是真的喜欢,从小时候的留意,到感激,到崇拜,再到后来的放不下,是一步步陷进去的,楚颐开始就是当他和陆文渊一样,小猫小狗宠着,但是小顾太不听话了,慢慢让他认清现实他是个人!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也会一步步陷进去的,其实已经开始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毓栿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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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到国公府时, 安国公和昭康公主入宫赴宴未归,楚颐到了浮翠院后,立刻令人将暂居府上的沈无絮叫了过来。
他回京一事, 沈无絮尚未知情, 等匆匆赶到时,整个人几乎愣住。
“世子,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楚颐脱去披风后,身上是一袭纯白暗纹的锦衣, 烛火下面容如玉般清冷, 他坐在榻上稍稍缓了缓神, 目光冰冷地落在他的身上。
看着他三年未见却依旧温润妥帖,楚颐笑道:“过来替我看看脉象。”
沈无絮恍然回神, 连忙上前为他诊脉。
楚颐将手随意搭在一旁的矮几上,懒懒打量着房内熟悉的摆设,扫过墙上的画像时,目光忍不住顿住。
三年未回, 那袭红衣依旧灿烂如火,红白两个少年身影紧紧依偎, 眉眼间满是张扬肆意,一切都好像昨日才发生, 却又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表情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看向一旁的沈无絮。
“如何?”他问。
“世子一切都好,”沈无絮温声道,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脸上, 又很快避开, “只是……脉象上来看, 似乎与以往稍有不同, 不知是否是师父给世子换了别的药的缘故。”
楚颐表情微顿,静静问:“能看出不妥吗?”
沈无絮摇头道:“短时间不能,可世子停了之前的药,时日久了就不一定了,世子骤然换药,身体并未有其余症状,想来此药方十分温补,药引也定然珍贵。”
这个顾期年。
楚颐轻轻冷笑一声,问:“我的身体你一向最了解,此药方如此对症下药,寻常大夫可能开得出?”
沈无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还是道:“世子的病,连宫中太医都看不出任何端倪,寻常大夫即便开了药方也只不过权当一试罢了。”
楚颐心中稍安,懒懒靠在软塌上,才目光冰冷道:“此药方并非张九重所开。”
沈无絮骤然变色,站起身来。
楚颐扫了他一眼道:“不必紧张,你和张神医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连你都未看出有不妥之处,宫中太医想来也察觉不出什么。”
十三岁冬日那场宫宴上,皇后娘娘请来的术士在为各位皇子看相后,却错把楚颐也认作皇子,断然指出他命中富贵非凡,将他送上了风口浪尖。
那时安国公身处高位,二叔战场拼杀频频立功,楚家风头势不可挡,楚颐又年幼便随二叔入军营,楚家军心归一,威慑皇权。
宫宴上皇上龙心大悦,甚至赏赐他一把极贵重的宝剑,可即便是亲舅舅,哪有不担心的呢?当今皇帝当初即位时,为了皇位稳固甚至能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得知二皇子的生母沈皇后与外戚勾结行巫蛊之术,直接一条白绫赐死,连尚在襁褓中的二皇子都被随意丢至冷宫,若非命大,早已不知死多少次了。
后来安国公因腿疾离京寻医多年,二叔被数次打压后,甘愿为顾将军副将再入北疆,就连唯一的楚家嫡子都身患重疾,活不了几年,整日横行京中树敌无数,不过都只是想表明立场,楚氏并无不臣之心罢了。
沈无絮道:“那无絮稍后重新拟了方子交给绫罗姑娘,等世子调养好了就可完全安心了。”
说完,似乎才发现不对,朝屋中看了看到:“方才就未看到绫罗姑娘,不知她可有一同回京?”
楚颐沉默片刻,道:“绫罗暂时未能回来,沈大夫不妨多留住几日。”
沈无絮静静看了他片刻后,轻声道:“好。”
“父亲的箭伤如何了?”楚颐又道,“还有四皇子,究竟有没有事?”
沈无絮轻声道:“大将军一切都好,不过是小伤,倒是刺客劫持四皇子时,心急之下将他丢入护城河,窒息昏迷了过去,后来醒了又是多日风寒,直到现在还在府中养着。”
楚颐眉头紧蹙,点头道:“知道了。”
等沈无絮离开后,他脱去了那身碍眼的白衣,沐浴更衣后,侍女新泡好了茶送来。
楚颐披着一件玄色外袍,缓步走到桌前,脚腕间金铃撞击发出清脆声响,他皱眉低头,唤来江植道:“将这东西想办法取下来。”
江植看到那条链子后,脸色微变,沉声道:“顾家竟敢如此对待主人!”
他伸手试了试链条,因紧贴着皮肤,若蛮力破开必定会伤到脚腕,可若要打开那个小小的锁扣,又实在是麻烦。
江植犹豫片刻后道:“属下无能,请主人忍耐一晚,等明日属下去暗卫中寻一位擅长开锁的试试。”
堂堂安国公府世子脚腕上被挂了南风馆小倌才会佩戴的链子,若传出去指不定引起何种猜测,此事也只能由贴身暗卫来做。
可第二日,江植找来的暗卫并未能将链子上的锁打开。
暗卫道:“这条链子并非纯金,质地更硬,几乎刀枪不入,锁芯里簧片位置特殊,须用配备的钥匙才能打开,属下并非不可一试,只怕不小心坏了这把锁,那链子就彻底无法打开了。”
楚颐眉头越皱越深,挥手令他退下了。
自昨晚沈无絮为他重新配了药后,他弗一吃下去就有些不适应,到了夜间就开始发热,安国公和昭康公主午夜时分出宫回府,与他也不过只说上几句后,他便昏睡了过去。
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始终提不起精神,又因动了气,脸色沉得厉害。
江植自门外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主人,金吾卫已想尽方法打听绫罗的线索,只是三年前陆公子一事,顾府内布防严密许多,此次暗卫搭救主人定在府外,也正是这个原因,沐青云说……只能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