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看遍了这地崖底下每一个人的面容、仔细辨认过他们之中每一个人的气息,却始终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
于是,“他”只好变成他的模样。
“为什么……”
白衣人影兀自低语,声音却不似人声,只仿佛自地狱而来的鬼哭之语:
“为什么,许若凡……”
在“他”察觉身上的长剑被拔去的那一刻,摇摇欲坠的封印顷刻解除,汹涌而来的魔力,汇入“他”的身体,瞬间治愈了所有的伤口,促使“他”完全苏醒过来。
“为什么……要下毒……”
“他”早知道,那炒鸡里下了长醉,仍是静静吃掉了。
所赌的,便是那祭品的一句诺言。
而他,竟果真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却影子也没给“他”留下一个。
“为什么……要拔剑……”
“为什么……拔了剑……却不敢见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太多疑问,却无人能为“他”解答了。
良久,渊笑了,低声自语道:
“许若凡,你可别忘了,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已到嘴边的祭品,“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白白放他溜走。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渊站在赤色红土之上,抬起了双臂——
深浓黑雾,再次弥散开来。
随着黑雾的逐渐扩散,下一刻,倒在地上的妖魔,一个个睁开眼,站了起来。
就连浑身伤痕、鲜血流淌遍地的天魔,也因吸入这黑气,重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颈间咒锁,应声断裂。
天魔一把扯掉了脖子上断裂的长命锁,和其他小妖一同站起,虔诚地,朝着渊所在的方向,跪了下来。
余继轩自坍塌的客栈废墟中醒了过来,他望着周边荒芜破败的场景,来不及伤感,便追着黑雾的来处狂奔过去。
“渊!”他叫了一声。
黑雾席卷而来,其中一缕扼着他的咽喉,将他高高抬起。
渊只是冷冷道:“人类。”
“他”厌恶人类。
余继轩脖子被锁,双脚乱蹬,早已喘不上气来,只是牢牢记着许若凡叮嘱他的话:
“我要报仇,我要……追随于你,渊!”
黑雾力道不减。
渊似乎……毫不动容的模样。
两人虽曾相处过几日,也有过对话……那又如何?
余继轩有些绝望,他知道自己对渊来说什么也不是,磕磕巴巴道:
“师、师父说他……吹风看烟花去了。”
颈间骤然一松,那黑雾竟然就这么将他放了下来。
余继轩一下摔在地上,头晕目眩爬了起来。
他咬着牙,死死瞪着渊,眼里盈满不甘的泪水。
某一瞬间,他有些后悔了。
如果他从未感受过温暖,或许他甘心卑微地服从于渊,在这些性情或残暴、或怪异的妖魔之中卧薪尝胆,直到有一天,他一步步爬上妖魔之中的顶端,睥睨天下,便向那些曾经对不起他的人,一个、一个复仇。
如果,他未曾感受过温暖……
可他现在,牢牢记得,被他人珍视和平等对待的感觉。
还有,被人小心护在身后的感觉。
他该和师父走的……
余继轩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可他坚强地抹去了。
不,不能留恋昨日。
他必须记得,自己刻在无涯峰通铺席枕之下的使命……
——余继轩努力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
许若凡抱着凡间剑,背后拖着沉重的许家夫妇,缓缓升了上去。他默默向着记忆中有人烟的地方飞去,终于在地崖边上,寻到了一个村镇。
他眯了眯眼,看村口树下立着的一块石碑——
崖边镇。
就这里吧。
他也实在是飞不动了……
许若凡进了村口的一家客栈,开了一个雅间,也不管掌柜诡异窥探的目光,吭哧吭哧地将许家夫妇搬了上去,放在床上,解下绳子。
折腾了这么久,两人都没有醒来,他不禁有些担心,可是探鼻息,呼吸却很规律。
许若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同时堵住了两人的鼻息。
许崇威仍是睡得香甜,甚至别过头打起了鼾。赵婉儿却惊醒过来。她瞪大眼,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快速摸出袖中藏着的毒药:“谁?”
许若凡尴尬地轻咳一声:“娘,我是凡凡啊。”
“易容了?”赵婉儿将信将疑,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仍是轻捻着袖中剧毒,随时准备出手。
许若凡点点头,低头摸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当初赵婉儿当初塞给他的锦囊。
赵婉儿当即红了眼眶,扔了毒药,拥住许若凡,扑簌簌落下泪来。
许若凡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反倒是你们俩,居然就这么下了地崖、挑衅渊……真是让我担心。”他叹了一声。
赵婉儿哭够了,终于抬起头来,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怎么这副样子?渊可是夺了你的皮囊?”
许若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他’要夺了我的皮囊,我早就死了。我也不知‘他’为何非要变成我的模样……”他同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苦笑一声。
他原本堂堂正正一个普通人……如今恐怕成了走在路上人人都要喊打的东西了。
赵婉儿放宽心,一转眼看到许崇威仍在睡,眼神不善地眯了眯眼,往袖中捻了些粉末,放在许崇威的鼻子跟前。
许崇威鼻翼翕动,猛地打了个喷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便见妻子在自己面前,身旁伴着一个陌生少年,浓眉拧得更紧。
许崇威听赵婉儿说了事情原委,看着虽改了容颜,却安然无恙的许若凡,也是红了眼眶:
“若凡,我们走,回许家。欠那皇帝老儿的,我许家也还完了,今后我便解甲归田,再不管那些朝堂纷争!”
许若凡闻言,心中一热。
一向觉得君恩如山的许崇威,竟然叫那人皇帝老儿……
方才他口中所说的,正是许若凡今生所梦寐以求的生活。
许若凡几乎就要不经思索地点头,同意和许家夫妇回去。
然而……事情远不可能这样顺利。
“爹,娘,如今渊在地崖底下,以我的面目现身,若是我再回许府,今后恐怕会连累你们。”许若凡说。
赵婉儿闻言却是笑了:“爹娘怎么可能怕被你连累?”
许崇威道:“若凡,你别多想,只管和我们回去。今后谁敢来找你的麻烦,先过我许崇威这一关!”他一拍茶案,神情不怒自威。
许若凡心中感动,却是更坚定地摇了摇头:
“爹,娘,我看献祭当日,顾轩宇似要对整个许家下杀手,我若就这样回去,只会雪上加霜。我先在外避一避,等风波过去,再回来与你们相见,你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我绝不能失去你们。”他郑重道。
更何况,他怀疑,不仅是当初在地崖之下见到“许若凡”的人们会来找他的麻烦……渊,或许也正想着怎么捉到他,好好报复一通自己被下药的事……
思前想后,他还是不宜回许府。
赵婉儿咬了咬唇,点点头。
许若凡所说之事,也正是他们连日所担忧的。
朝堂之事变幻莫测,许崇威其实早就有了退隐的念头,只是担心一旦失去这御赐的官位,暗处那些蓄谋已久的人便一拥而上、分而食之……
许若凡与赵婉儿夫妇道了别,又向那客栈掌柜打听了一下如今周边的情况。
他隐约记得,原书中曾寥寥提到过几句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名字正叫桃源村。
那里与世无争,也是后来人与妖魔的纷争激化后,唯一一块和平的飞地,更不会被后来的一连串剧情影响。
与掌柜打探完之后,他大约确认了那桃源村的位置,便抱着凡间剑,一路向南而去。
许若凡并不知道柴光霁给他的这枚易容丹能够作用到几时,独自蒙着脸,一路打探着,向他印象中的桃源村而去。
他再不敢露出真容,也不敢回到许府去找许崇威夫妇。
只因当日,渊在地崖底下被众门派齐齐围剿之时,露出的,是他许若凡的面容……
每每想到这里,许若凡都后悔不迭,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问候一遍渊的全家——
早知道,便不拔这剑了,由祂生死!
都怪他多手,管了这闲事!
以后他要是再这样多手,就先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许若凡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客栈后不久,有一名一身黑袍,周身弥散着黑气的客人,拦住了客栈的掌柜。
“此人,来过吗?”
这人往桌上扔下了一张画着许若凡面容的画像,惟妙惟肖。
掌柜咽了咽口水,认真查看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离开地崖之后,许若凡的时间变得充足而漫长。
他再不需要天天掰着手指,数着剧情的倒计时,成天思考如何能够避开重要剧情;也再不需要心惊胆战地害怕渊什么时候对炒鸡不再感兴趣,转而非要吸干他的魂魄不可……
心情可谓是美滋滋。
但不知为何,即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南下的脚步。
或许是因为,那阵静静弥散在崖底的黑雾,其实一直盘桓在他心里。
许若凡始终记得,渊化为黑雾之时,时常卷着他人瞬移至数里之外的模样……
渊虽原本就憎恨人类,又因众人围剿受了重伤,更该先去找他们。许若凡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祂被他下的长醉气昏了头,不顾伤势、抛下与人类的千年仇恨,非要来报复他可怎么办……
于是,白天,他盘腿坐在凡间剑上,让这剑带着他疾行千里;夜里,才找个地方留宿过夜,打探如今的形势。
坐在剑上,无聊的时候,他除了看看风景,便是低下头,用匕首给自己削一个面具。
才过了三个日夜,那柴光霁给他的易容丹便失效了。
那一夜,许若凡抱着凡间剑,落脚在一座城镇中的客栈里,正付房钱的时候,脸上蒙着的白布滑脱了一瞬,露出了容颜。
他快速重新蒙上脸,见那客栈老板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神态并无异常,便松了一口气,照常抱剑上了楼。
然而,他隐约察觉身后的响动有些不对劲,暗暗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那客栈掌柜才刚收了他的银子,看许若凡上了楼,自己撒腿便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许若凡叹息一声,抱着凡间剑,还是照常进了房间。
他对着房中铜镜解下布条,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容颜——果然,易容丹已完全失效,镜中呈现的,是他的真实模样。
只是不知,如今在找自己的,是哪一方的人。
许若凡倒也来不及感慨,打开窗,抱着凡间剑,跳上了屋顶,在那儿盘腿坐了片刻。
片刻之后,楼下灯火通明,一群拿刀的人团团围住了客栈,气势汹汹地踹开房门,闯进他刚刚离开的房间里,然后——扑了个空。
“人呢?你不是说已经上来了吗?”领头的那人质问客栈老板。
“是、是上来了呀,方才付了房钱,我亲眼瞧见他上来的……”老板嗫嚅道。
领头人怒斥:“你怎么也不懂得找个人看着他?”
“是小的不对,下、下次一定,官爷……”老板更是低三下四。
“行了行了,没下次了!既然都出来了,再给我认真找找,也不枉请了几个镇妖师过来……”那官爷道。
许若凡明白过来。
那来抓自己的,竟是官差……中间还夹杂着几个镇妖师。
看来,他们是找渊的。
许若凡又在心中骂了渊一声,随后叹了口气,坐上凡间剑,慢悠悠地御剑而去。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御剑离开后的几个时辰内,一团淡淡的黑雾,笼罩了这个灯火通明的客栈。
黑雾像是一阵风,无声地来,无声地去。
只是,它来之时,人声鼎沸,灯火长明。众人正聚集起来,热热闹闹地在客栈周边四处搜索着许若凡的踪迹。
它去之时,众人已悉数躺倒在地,安然沉睡,整个客栈一片寂静,再不闻半点声息……
许若凡虽不知这黑雾紧随身后之事,可自那一天被认出来起,他便更低调了些,加紧雕刻着面具,在面具做好之前,都没有再进入任何一家客栈留宿过。
他再怎么想念那温暖柔软的床褥,也比被那群镇妖师抓起来,百口莫辩地解释自己不是渊那个大魔头来得容易些。
面具做成之时,已又过了三日。
许若凡已来到南方一个尤为繁华的城市——安州城外。
这里,离书中所提到的桃源村已经非常近。虽尚不知桃源村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但已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
彼时,许若凡蒙着脸,独自坐在城门外,身旁放着凡间剑,一边仔细打磨着面具的棱角,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繁华的安州城门。
终于,最后一个棱角被磨平,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戴上面具,便抱着凡间剑,飞奔进了城门,直冲向整个安州城最为繁华的酒楼——千帆楼。
也幸亏这千帆楼的小二都见惯了市面,对他脸上一个光秃秃的面具不闻不问,只是热情地接待他。
许若凡无比畅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长长睡了一觉,次日午时才起了床,点了一桌好菜,坐在二楼靠角落的地方,解下面具,畅快地吃了起来。
才吃了一半,只听不远处有人猛拍桌子:
“只见那冲天黑柱拔地而起,是直上九霄啊!在场的铸剑山庄弟子、御虚宫弟子、无涯峰弟子,乃至大名鼎鼎的镇魔许氏,一并被那黑气掀翻在一旁,无力与之抗衡!”
许若凡:!
他扭过头,悄悄看旁边那一桌人。
这莫不是个曾去到现场的?
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站在桌前,唾沫横飞地向众人讲述着当日渊苏醒之时的场景,叹息一声:
“此后,邪魔渊完全苏醒,地崖沦陷,黑气冲天,再无人能够踏足。魔域将成,中原再无宁日……”
他说完,周边一群人都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
“怎会如此?”
“那渊不是有凡间剑镇着吗?怎能如此胡作非为?”
“究竟是谁偷走了剑?”
那老头见众人神色沉重,浑浊的眼球四处瞟了瞟,伸出了手中一只破碗,里边一块铜板当啷响:
“为了拯救中原,您行行好,只需二十文。后续如何,老朽这便为您细细道来。”
众人犹豫片刻,都没有伸手。唯有一人当真往那碗里放了钱。更多的,却犹豫片刻,还是捂住了钱袋子。
老头勃然大怒:
“你们当我在这给你们讲话本呢?怎么说我也是当年安州城茶馆里的头号包打听,这点钱就想打发我?枉我在这里给你们白费口舌!”
“这……也有些道理。”众人都不安地左右望。
老头还想发火,却被一人拦了下来,正是刚才众人之中唯一伸手给他银钱的那位“客人”。
“师父,你急啥啊?”他扯了扯老头的袖子,小声道。
众人一听,立刻回过神来,原来那唯一给了银子的竟是个托儿,顿时长嘘一声,做鸟兽状散开。
老头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猛敲那人的脑袋:
“我怎会收了你这孽徒!”
许若凡看着,忍不住噗嗤一笑,直到看到那两人目光都朝自己看来,不觉尴尬地轻咳一声,亡羊补牢地戴好面具。
一旁的小二见老头二人仍在原地,快步走上前来驱赶:
“怎么又是你们?快走快走,再不走掌柜的来了,可要重罚我的!”
许若凡见那二人狼狈,开口解围:
“等等,小二,我有事想要问问那位……呃,头号包打听先生。”
那小二皱着眉,也不忍拂客人的请求,便任那师徒二人留下。
那“头号包打听”见小二走了,长吁一口气,身形也挺拔了不少,径直走过来坐下,把碗摆在一旁:
“来者是客,说吧,想问刘庸什么?”
原来这老头叫刘庸。
许若凡正要开口,老头又道:“一个问题,一两银子。”
“这……实在出不起。”许若凡摇摇头。这几日他花的都是从地崖客栈赚来的银钱,没有什么新的进账,锦囊都快空了。
“师父,你怎的狮子大开口,刚才不是说二十文吗?”刘庸的徒弟着急地小声在他耳边问。
刘庸笑了笑,道:“从刚才那些人身上,赚一文,也是赚;可从眼前这位公子身上,赚百两,怕都是我亏了!”
是个精明的。许若凡也笑了。
“可我实在没这么多钱了,一两银子,三个问题,可以吗?”他斟酌片刻,问。
老人面色沉痛,点了点头:“问吧。”
许若凡把一两银子分成三块,捏在手中,看那老头眼冒金光,笑了笑:
“第一个问题,你如何认得我?”
他知道,方才那一眼,刘庸已经认出他来。
所以才敢开口,说赚百两银子也是亏了。
可他是御剑而来,脚程怎么说也比常人快上许多,刘庸远在安州城未曾离开过,又怎么会认得他?
刘庸只道:“画像中人。”
“谁……”许若凡本想问谁的画像,一看刘庸眼露窃喜之色,顿时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好家伙。
他要是再把这句话说完,岂不是又占了一个问题?
他偏不。
许若凡把第一块银子放入碗里,看刘庸面露淡淡失望之色,又笑笑:
“第二个问题,桃源村在哪里?”
刘庸微微一愣,抬眼看他。
许若凡微笑不变,静静等待着。
电光火石之间,刘庸心中已是骇浪滔天——桃源村早于世间消失了几千年,外界绝无半点风声,怎会有人突然问起?
若不是他家世代从事包打听这一职业,把这秘辛代代传了下来,许若凡恐怕问遍整个安州城,也问不出个花来……
“这个问题,当值千两。”刘庸喃喃道。
他今天可真是亏大发了!
许若凡只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刘庸轻叹,勾勾手指,待许若凡凑过去,才以极低的声音道:
“城南,十里。”
许若凡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回头看刘庸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道他又在卖关子了。
他叹了口气,把剩下的两份银子都放进碗里,凑足了一两:
“第三个问题,我如何进桃源村?”
“你!得寸进尺!”刘庸气得直指许若凡,良久,又生起自己的气来。
他今天当真就不应该出门!
一旁的小徒弟呆呆看着刘庸,不解道:“师父?”
许若凡也无辜地看着他,抬了抬手:“请说。”
刘庸长长叹息一声,快速在许若凡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多谢!”许若凡听罢,双眼微微发亮。
次日凌晨,许若凡起了个大早。
天还没有亮,他便抱上了凡间剑,从千帆楼出来,御剑出了城门,来到南郊十里处,刘庸所说的桃源村所在之地。
然而,这里是一片雾茫茫的山谷,草木茂盛,水汽湿润,完全看不清周围五米之外的场景。
许若凡徘徊了许久,仍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棵老槐树。
是的,昨日刘庸在他耳边说的几个字,正是“破晓前,老槐树下”。
转了一会儿,许若凡开始察觉,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天色已有些蒙蒙亮,许若凡心中有些不安,忍不住加快速度,躲着那脚步声走,在白雾中兜兜转转,终于踩了狗屎运,迎面撞上一棵数人才可合抱的大树。
细看其枝叶,正是槐树。
许若凡大喜,绕着那槐树转了一圈,再看周围,已经不再是方才的那片白雾——
深蓝夜色之下,村庄寂静安然,一户户人家成群坐落。生气勃勃的田野,由脚下蔓延至远方,依稀与星空接壤。
“桃源村……”许若凡低声念着村口老槐树下的小木牌。
他心中欢喜,抬腿便向村里走了进去。然而没走两步,突然想起有什么不对。
刚才的“桃源村”三个字,怎么倒像是落满了灰,好似长久无人打扫的样子……
正当许若凡疑惑之时,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自身后席卷而来。
许若凡抱着凡间剑站在原地,也没有躲,只是回过头,看到一个急速而来,已然来到自己面前的黑影——
那黑影似被锁链铰缠,血气四溢,却张着一张狰狞幽深的血盆大口,似贪婪地要把他吞入腹中。
就在这时,另一道疾风拂过。
许若凡听到了刚才一直跟着自己的那道熟悉的沉重脚步声。
脚步声快速接近,一道灰色身影闪了出来,竟挥出长刀,去攻击那向他张口而来的黑影。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破晓骤至。
天色亮了。
随着天光亮起,那道张着大口的黑影骤然消失。
远处,公鸡鸣啼,逐渐有各家村民推门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开始辛勤地劳作。
许若凡看着眼前怪诞的一幕,再看看身边那个举着大刀正想要攻击黑影,却砍了个空气的灰衣人。
“大哥,你是谁啊?跟着我做什么?”许若凡不解地问。
第26章
眼前的男子一身暗灰衣裳,面容如刀刻,挥刀与收刀的时候都面无表情,沉稳不惊。高大的身躯也好似一尊石像,巍然不动。
若不是许若凡清晰地瞧见他刚才快速挥刀向那魔物的动作,只怕真以为此人是个凛然站在谁家府邸面前守卫的石人。
听到许若凡的问话,那人也不回答,只是收了刀,沉默地伫立着,目光沉稳地直视着前方。
许若凡:?
许若凡走到他眼跟前,摆了摆手掌:“你好?”
见那人始终一语不发,许若凡悻悻收了手,只抱着怀中的凡间剑,转身便走。
然而,果不出他所料,他没走多远,身后那人便不远不近跟了上来,恰好跟在他身后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再不多向前一步。
许若凡叹了一口气,见那人神态一如既往的木然,也没有用手中大刀砍自己的意思,索性不再管他,径直向着桃源村中走去。
不管怎样,他已来到了与世隔绝的桃源村,成功脱离了剧情,从此,他自由了!
至于身后这个谜一样的家伙……
就由他去吧。
许若凡沿着村中小道向前走,越走,心情越是开阔。
正是春深之际,不知名的花香隐隐飘来,鸟儿在枝头叽喳鸣啼,视野之中一片怡人的葱绿,就连呼吸之间也有泥土与花香混杂的芬芳。
走着走着,一只鸡毛毽子落在许若凡脚前,他顿住脚步,把毽子捡了起来,一扭头,发现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娃蹲在路边,眼巴巴看着他手上的毽子。
“你的?”他问。
小女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点点头,想要过许若凡那里,不知想起些什么,犹豫了一会,没有动弹。
许若凡正想把毽子还给小女娃,这家农户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背着竹筐从门里出来,见到他模样,先是眯眼观察了片刻,随后缓缓瞪大眼,整个人仿佛完全石化,愣在了原地。
许若凡把那毽子给了小女孩,朝那浑身僵硬的男子,问道:
“不知你们桃源村,欢迎外人入住吗?”
“外、外人?”
男子喃喃着,背后的竹筐缓缓滑落在地……
原来,这桃源村已经几千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青年——他说自己名叫阿牛,在听到“外人”两个字的时候,才会愣成了那样。
许若凡跟着阿牛,来到村口一间宽敞的小院。据说,这里住着桃源村的村长。阿牛说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外人”,便把他带到了村长那里。
一路过来,他成了个新鲜玩意,被桃源村的村民们围得密不透风,问这问那。也幸好许若凡心里清楚,桃源村在所有的重要剧情之外,他也没什么负担,给他们解答桃源村之外的世界……
“那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阿牛问。
许若凡瞥了瞥身后仍是远远跟着自己的灰衣人,摊了摊手:“我不认识啊。”
桃源村众人更困惑了。
许若凡和阿牛进了村长所住的院子,见到一个笑呵呵的慈祥老婆婆,正坐在小凳上掰玉米。
阿牛对许若凡说:“村长便是她了。”
老婆婆见两人进来,拄着拐杖站起身,凑近端详了许若凡片刻,眉开眼笑地缓缓道:
“真俊啊!”
许若凡长年做着路人甲,冥冥之中,很少有人会关注到他的容貌。可自从渊以他的容颜现身之后,他似乎已逐渐被人“看到”了。
“……”他一愣,眼也不眨地反夸回去,“婆婆,您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老婆婆乐呵呵地笑:“两百多年了,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原来,这老婆婆已活了两百多岁。
许若凡道:“我看村头有一处小屋,似是好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想在那里长居,希望能取得您的同意。”
“这整个桃源村,你看上哪里,都随便挑……”老婆婆仍是乐呵呵的样子,“不过,你要记得,日落之后、日出之前,绝不可离开屋内。”
许若凡一愣:“为何?”
老婆婆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却轻声叹息:“桃源村……受了诅咒。夜间的桃源村,是不可踏足之地。”
“诅咒?这样安宁和乐的村庄,居然受了诅咒?”许若凡的笑容逐渐凝固,想起刚到桃源村时攻击他的那个黑影,又皱着眉,仔细回忆了片刻——《镇魔》的原书中,似乎并没有提到过诅咒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