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主教嘴角扬起的笑容——
好吧,看来主教从来都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又怎么结束呢?
那句“不是非不爱不可”被他日夜咀嚼过无数遍,在每一次灰心时,都会被他反复拿来品味,被他视作最信奉的教义,然而教义只是用来教化信众的武器,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国王感到一种强烈的几乎可以和死亡媲美的痛苦,这真难用只言片语就说清楚,他慢慢上前,主教站在原地,并不闪躲,国王越过了他,没有触碰主教,而是伸手关上了窗户。
“晚安,”国王保持着风度,尽管他深棕色的眼珠已被鲜红的血丝包围,湿润地浸透了泪水,他仍是用最平和的语气道,“祝您好眠。”
第112章
主教带着从莰斯堡选拔出来的最终六十二人组成了护卫的骑士团,踏上了对分裂的奥斯顿大陆各国的访问之旅。
这次出行得到了国王兰德斯以及信众的大力支持,募集到了许多资金,骑士们都是贵族出身,他们的盔甲、马匹银光闪闪,彰显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主教也骑在马上,街道两边送行的人群不断欢呼着,国王远远地站在街边某栋楼里的窗后凝望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他对身边的外交官道:“走吧。”
哈伦放下抱着的手臂,脚步轻快地跟上,“看来您是释怀了。”
国王没有回应,从他的表情上来看,的确是释怀了的模样。
一个月前的深夜会面是国王最后一次和主教的私人会面,之后两人因公事也见过几次,都不是单独会面,人最少的一次也有哈伦在,那天哈伦本来是在外面处理事情,被紧急地叫了回来,结果就是听国王和主教讨论税收的事,他完全派不上用场,就只是站在一旁听着。
国王和主教说话的气氛冷静理智又高效无比,两人没有任何争吵,很顺利地按照公平的利益分配确定了贵族们向教堂捐赠金额的数目与减税比例的挂钩,结束会话后,国王彬彬有礼地与主教告别,并且请仆人送主教离开。
等主教走后,哈伦那古怪的审视眼神也没有令国王表现出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对外交官道:“你可以走了。”
冬日最冷的时候,以前的王太子夏尔曼被从马岛接了回来。
革命党宣布投降后,巴奈特去马岛花了很大的功夫说服所有的革命党也接受他们的命运,令他感到羞愧的是其余人没有他那样幸运,多多少少都要接受审判,当然宗教法庭对他们的惩罚也大多在信仰上,需要他们忏悔和帮助穷人。
对夏尔曼的处理,兰德斯在短暂的摇摆后还是遵从了他父亲的意愿,原谅,但并不宽恕,巴奈特得到了国王的密令,让夏尔曼在马岛继续做苦力。
骑士团组成后,巴奈特又被主教召回,履行他承诺的职责,夏尔曼要求跟随巴奈特返回王都,被巴奈特拒绝,留在马岛的夏尔曼在寒风中病倒了,他在病痛之中写下了长达数千字的求援信发往王都,终于在近乎绝望时,等来了国王的仁慈。
夏尔曼拖着病体返回王都,接受了国王赐予的公爵头衔和王都一栋偏僻的庄园。
这在王室中引发了一些争论,众所周知,国王兰德斯在还是奥斯亲王时就没什么好名声,如此恶劣地对待自己被革命党绑架的兄长——甚至连革命党首领都被宗教赦免了,这种行为又为国王“赢”得了刻薄残酷的“美名”。
也凭着从前在交际圈积攒下的好人缘,很多人都去看望了夏尔曼,夏尔曼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皮肤黝黑干燥,身材也很瘦削,从前那高贵典雅的贵族风度简直荡然无存,看望的人们在震惊同情之余不由暗暗鄙薄,那是贵族阶层对于面貌不够优美的人发自内心的本能的嫌弃,然后这种嫌弃又转化成了对国王在舆论上的责难,因夏尔曼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来自国王的失职。对自己的兄长都如此漠不关心的人,会带给他们好的生活吗?
来探望的人用含蓄的语言表达着对夏尔曼遭遇的同情和对国王无情的批评,夏尔曼虚弱地表示兰德斯专注于治理国家,对他这没用的王太子的疏忽是理所应当的。
“这下好了,”哈伦笑道,“恭喜您有成为暴君的潜质了,我是说在那些人的议论声中。”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评价,”国王冷淡道,“以后这种不重要的话不必转达给我。”
哈伦摸了摸下巴,故意拖长了说话的语调,“那么菲尔德先生的来信……”
“拿来。”
果然,看似完全恢复成以前那副高傲冷漠模样的国王在听到有关主教的消息时立刻就表现得不同寻常了。
哈伦从身后拿出信封,国王面色平静地接过信封,拆开后看了两行,严厉的视线立刻就射向了哈伦。
哈伦忍着笑道:“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比尔改回了自己的姓,我也正在努力适应当中呢,先从口头适应起,陛下,您应当不会介意吧?”
不是巴奈特·菲尔德,而是比尔·菲尔德的信件。
国王的视线颇具威严,即使哈伦是站在情场老手的立场上去嘲笑国王这情场菜鸟,无关两人的身份,但依旧还是渐渐正了脸色,收敛起了他那点明知故问的调笑,从身后又掏出了第二封信放在桌上,很正经道:“巴奈特·菲尔德从罗克寄来的信件。”
巴奈特·菲尔德在找回儿子并且有幸参与了儿子的婚礼后便觉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遗憾,对于帮助他找回至亲的主教与国王不相上下地报以最真挚的可献出生命的忠诚。
所以在接受了国王的秘密嘱托后,巴奈特忠实地完成了对国王的承诺,每隔几天就固定地写信汇报主教的大致情形。
巴奈特受过良好的教育且也是个富有情感的人,信件上的遣词造句非常优美,将主教抵达罗克境内后所做的事与什么人会面都写得清楚生动,简直能令人通过上头的文字看到那所描写的场景和场景中的人……
国王看信之前就将外交官赶了出去,独自一人浏览完信件之后,他放下信纸,手掌搭在自己的大腿上,视线望着前方的落地窗户,脑海中浮现出信件上的字字句句,眼前也仍浮现着占据他心灵中某些重要部分的人。
即使是哈伦这个知情者,国王也不愿叫他窥探他此时的模样,旁观他所流露出的情绪,他像个过分吝啬的守财奴,将所有与主教的一切都悉数独享。
一种悲伤的思念萦绕着他,与热恋时的激情不同,那是更平静却也更深刻的感情,国王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信纸重新阅读。
“……罗克的天气真冷,湖面结成了淡蓝色的冰,罗克的国王邀请主教滑雪,主教不会滑雪,可盛情难却,只好在罗克国王的引领下在冰面滑行,差点摔跤了,骑士们上前保护,因不会滑雪全摔倒在了冰面上……”
国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温柔意味,挥之不去的悲伤掺杂在那温柔里头,国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苦涩的下撇。
将信又看了一遍后放下,国王的思绪完全飘游起来,仿佛他就身在罗克,正在主教的身边。
这种臆想似的思念折磨着他,而恍惚间国王觉得这种思念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曾与他分离过,只能依靠书信来知晓他的动态……这念头来得很奇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完全无法抓住,留下的仍旧是无尽的想念。
是的,他想他,那不是出于对旧情的留恋,而是切切实实地仍在爱着他。
那么他呢?他会想他呢?
在他所有故作的平静背后,主教的平静是发自内心还是和他一样,是因强烈的自制力的掩饰起到了作用?
国王的视线逐渐迷离,短暂的游移过后,他的目光凝结了,慢慢地将那些流露出来的感情给重又藏匿起来,信件放到了抽屉里,一切都被锁了起来,他又回到了国王的角色中去。
天气转暖时,主教回到了莱锡,原本六十二人的骑士队伍变成了一百人,主教在罗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不单单只是宗教带来的力量,而是切切实实的,主教送来了从莰斯堡购买的粮食,教义伴随着面包,迅速俘获了民众的心。
在动荡的大陆中,已经再没有过人这样无私地对待过他们,是上帝派主教来赐福,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主教已成为在整个罗克最受欢迎的人之一,罗克中有七十多位贵族青年自愿加入骑士团,主教留下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些人跟随主教返回了莰斯堡教堂。
莱锡的气候比罗克要温暖许多,春天在此地显露了痕迹,教堂里的树木发出了新芽,莰斯堡教堂的教众围着主教不断地拥抱亲吻他的手指,主教的声望令新加入骑士团的也感到与有荣焉。
主教命骑士团们返回自己的家中,同时留下了罗克骑士团的成员,为他们在莰斯堡教堂内进行正式的仪式——罗克的教堂没有得到主教的承认,罗克的国王年龄和莱锡的老国王差不多大,他很惶恐,并且保证新年一定会建立起一座能得到主教承认的新教堂。
正式的仪式结束后,主教让布尼尔安排这些骑士和修士们住在一起,感受信仰的洗礼。
巴奈特向主教告别,“主教,我也要回去了。”
“不先去王宫么?”主教淡淡道。
巴奈特神经猛然紧张,“主教……”
“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巴奈特松了口气,“感谢您的宽容。”
国王与主教都是他的恩人,他无法在其中取舍。
“你去吧,”主教叫住离开的骑士中的一个,“亚度尼斯,过来。”
骑士中一个棕发青年转过脸,“主教。”
“过来。”
亚度尼斯小跑过来,他是个高挑俊美标准的罗克式美男子,寒冷的地方总能诞生出他这样特别白皙又很高贵的英俊男人。
“主教,”亚度尼斯行礼,“您有何吩咐?”
“巴奈特,你可以走了,”主教先向后说了一句,又对亚度尼斯道,“你不跟他们住在一块儿,你住在我那栋楼里。”
“好的。”亚度尼斯毫无异议,脸上露出了纯洁的笑容,他与巴奈特眼神交汇,真诚地一点头,巴奈特也微微点了下头。
“一切都好。”
巴奈特对国王这样形容主教的罗克之旅。
罗克的状况比莱锡要差一些,因为罗克的地理位置不好,在整片大陆的西北方,那里很多土地都不适合耕种,气候也很糟糕,所以总的来说更贫穷一些,在贫穷的地方,宗教能起到的号召力量也就更大。
“主教极富演说才华,我可以说他已经征服了罗克上上下下,在灵魂的层面上。”
和骑士团的其余成员不同,巴奈特虽然对主教也绝对忠诚,但也并不盲目,他很清楚主教这是在笼络人心,以宗教的影响力和他个人的魅力来达到政治上的目的。
“很好。”
国王坐在书桌后,面容平静地一点头。
“离开罗克之前,主教收到了巴斯勒的邀请,巴斯勒的主教想和主教辩论莱锡宗教主体的合法性,主教同意了,辩论定在5月25日。”
国王又点了点头,淡淡道:“他会赢的。”
巴奈特微笑了一下,“是的,我相信这一点。”
笑容转瞬即逝,巴奈特沉稳的面上显然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汇报,国王也回报了个询问的眼神。
巴奈特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主教在罗克吸纳了三十八名新的骑士团成员。”
这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国王略一思索,随即就明白了主教的高明,从不同的国家招募骑士团成员能大大降低这支队伍表面的威胁性,叫人误以为骑士团只是荣誉层面。
“你要守住自己的地位,”国王凝视着巴奈特,“保护好主教的安全。”
“那是当然,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主教。”
巴奈特手掌握着腰间的佩剑,迟疑了一下后道:“可是陛下……”
国王意识到巴奈特即将要说那件重要的事了,他眉头微皱,很专注地听着。
“其中有一位名为亚度尼斯,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性格好,相貌也好,样样都很好,”巴奈特摊了摊手,“问题是……”他停顿了一下,刚强的面孔也皱起了眉,“他姓布莱迪,”国王的眼珠闪了下光,巴奈特点了点头,“是的,他是罗克的王室成员,是位王子。”
第113章
主教推开楼上的窗户,窗外清新的气味迎面扑来,与罗克相比,莱锡的空气都似乎更为柔软。
旅途中,主教时不时地会想起莱锡,他也不知这能不能称得上是一种思念,这种感觉算不上太陌生,他在上个世界里有时也会想起边疆,大漠的天空和落日,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画面现在都仍然留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成了他本体记忆中的一部分,之前的那些任务世界可从来没给他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主教。”
亚度尼斯清脆干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主教微微侧过脸。
“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亚度尼斯跑来,他的脚步格外活泼,能令人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错,或者说他时时都是那么快乐,像太阳一样散发着能感染人的光芒。
主教脸上冷淡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对这青年的伪装与本性他了如指掌,这方面没人比主教更在行,亚度尼斯那些矫揉造作的故作开朗在主教看来有些幼稚和可笑。
亚度尼斯的视线落在主教美丽而高贵的脸孔上,还是无法确定主教到底在想什么。
他选择加入骑士团作为一种政治上的投资,罗克一共有八位王子,他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总要想办法脱颖而出,莱锡的国王可以向主教下跪,他又有什么舍不掉的高傲去向主教宣誓呢?
如果主教肯像支持莱锡的国王一样支持他,那么他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可惜这一交易亚度尼斯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挑明。
主教看上去是个聪明人,照理说双方之间应当有心知肚明的默契,但亚度尼斯也不敢确定,因这主教实在内敛深沉,叫他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我是不是太愚钝了?”亚度尼斯的声音充满愧疚,“老是问您一些傻问题。”
主教道:“是吗?我倒觉得你挺聪慧。”
亚度尼斯大胆道:“在您的信徒中,我算得上有领悟力的么?”
“或许吧。”
主教的回答模棱两可,亚度尼斯深谙此道,又谦虚道:“我还需要继续学习。”他话锋一转,又赞美起莰斯堡教堂的典雅美丽,美中不足的是主教所居住的这栋楼太过简陋,他想要捐赠一些金钱来改善这里,好令这栋楼能匹配得上主教圣洁伟大的品格。
主教道:“我们生而有罪,到这世界不是来享受,而是来赎罪的,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物质条件。”
亚度尼斯懊恼道:“我真该死,我就说我是个愚蠢的人!主教,请您原谅我的浅薄,那么就将捐赠的金钱用来做做好事吧,由您去支配,我是使用不好的,只会办些坏事。”
“亚度尼斯,你太妄自菲薄了。”
亚度尼斯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无知无能,承诺作出一笔不菲的捐赠后便识趣地离开,让主教能得以安静的休息。
脚步声渐渐远去,主教拉开椅子坐下,他有点累,便抬起两条腿翘在书桌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标准的主教想象中的很高明也很得体的利益交换,互相说着虚伪的暗语,一阵吹捧自谦后达成共识,没有争吵也没有冲突,而不是充满着混乱、失序、情感迸发的各种意外。
这才称得上是一次真正的合作。
可同时也很乏味……
主教从鼻腔里轻呼出口气,他在座位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如果他提出和亚度尼斯进行肉体上的交易,亚度尼斯会同意么?他又能不能从中获得乐趣?
这念头令主教发笑,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想倘若真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将亚度尼斯当作男妓一般对待使用了?
自然人竟然会产生如此淫乱的想法……他还真是钦佩自己呢。
主教双手叠在腹前闭上眼睛,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乐趣,他在寻找乐趣,可是活着只为乐趣又好似有些空虚,说心里话吧,他问自己,也自己答,他并不想和亚度尼斯上床。
他知道亚度尼斯有一副很好的身体,他靠近他说话,健康年轻的雄性气息,他如若真铁了心要找乐子,总能想办法让亚度尼斯献身,亚度尼斯会很识时务,卖力地像着急配种的马,服务得极为贴心。
可那没什么意思,主教都懒得去想象,能预见的无趣,身体里没有火苗,他需要一些更激烈也更真实的东西,坚硬的不顾一切地去碰撞,那种发了狂似的爱,揪着心的痛……
忠实的骑士已经带去了消息,那么收到消息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主教把腿从书桌上放下来,他在地面跺了跺脚,在屋子里踱着步,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丈量着整个屋子的大小,他又坐下来,屁股在床上压了压,木床咯吱咯吱响,主教又笑了笑,躺在床上,目光幽静地撞入黑暗,脸上的笑容却又消失无踪了。
他正被人调动着情绪……
主教从领口拿出被体温浸得很温暖的十字架,如信徒般自问。
我是否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想到过他?
——是的,经常。
我是否对回到莱锡能与他见面感到很愉悦?
——是的,不仅愉悦,还很期待。
我是否只是为折磨他能得到快乐而产生了这种期待?
——有一部分是……
那么,另一部分呢?
主教手指拨弄着十字架,没有武断地给出答案。
主教在莰斯堡停留了半个月,国王没有召见过他一次,主教也没有主动进入王宫拜会。
三月底,主教再次带着骑士团离开了莰斯堡,前往下一个国家。
巴奈特回到了主教身边,他谨慎地计划着措辞,想万一主教要盘问他和国王的对话,他最好是如何把话说得更合适。
然而主教却没有询问。
这倒反而令巴奈特感到了羞愧,主动向主教表明,国王对他很信任。
虽然主教接收了罗克的王子,这一举动很像投机,但是国王没有丝毫的怀疑,巴奈特强调,“首先,我很抱歉我出于一些不适当的心理将这件事向国王作了汇报,但是国王立刻严词批评了我,他叫我必须相信您对莱锡的忠诚,所以,我很抱歉。”
主教笑了笑,“这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忠于莱锡。”
巴奈特深深地行了个骑士礼,“如果您为此感到不快,我愿意接受惩罚。”
“不,我不想惩罚你。”
主教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巴奈特进一步道:“以后我不会就此再向国王作出任何汇报了,国王他相信您。”
这话的意思就是巴奈特将不再写信给国王阐述主教旅途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主教想问这是国王的意思么,转念一想,巴奈特这样忠实可靠的人,如果不是兰德斯特别吩咐,他一定会继续做下去的。
“好的,”主教微笑,“这很好。”
春天夏天秋天,主教接连辗转了几个国家,他到处做好事,为人们带来粮食、水和教义,他赢得辩论,他站在高台上演讲,他收获几位国王的尊重,吸纳了不少金钱,也得到了许多人的追随,他收服那些谴责他狂妄的教徒,令他这主教的声望比任何一个国家的宗教首领都更要强。
一连两年,主教都没有返回莱锡,他的骑士团加入了越来越多的贵族青年,他们都是有钱的领主,买得起强壮的马和锋利的武器,他们在封地也有卫队,一个骑士背后代表的是一支不下百人的小队伍,神圣骑士团在荣誉层面上因能得到主教的亲自赐福而变得无上光荣,也许一开始有人加入进来是带有不纯的目的,例如亚度尼斯,但在主教的教导下,他们慢慢都蜕变成了真正意义上虔诚无比的信徒。
在主教走遍了所有国家后,他开始往回走,第一站就是罗克,在罗克,主教与罗克的国王一番交谈,亚度尼斯登上了王位,同时也成了奥斯顿大陆里第二位由主教加冕的国王。
“骑士团的每一位成员都是你的兄弟,”主教双手托着亚度尼斯的手掌,嗓音如泉水般温柔流淌,“主会引领你,我会教导你,而你的兄弟们会在你有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亚度尼斯,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个孤独的孩子,你有了真正的家。”
亚度尼斯流着泪吻了主教的鞋子,他是个在政治阴谋斗争中迷失的王子,在主教的身边真正找回了心灵的寄托,他抛掉了虚伪,也改变了自我,发自内心地成了个虔诚的教徒。
罗克新王加冕并且得到主教承认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奥斯顿大陆,和几年前莱锡国王接受加冕一样引起了巨大的冲击,甚至是更大的冲击。
主教的名望和两位国王的臣服令其余国家的君主都开始感到忐忑,那是一种莫名的来自直觉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在主教回到莱锡后彻底爆发了。
莱锡宣布向麦斯丁宣战——以上帝的名义,降下对不虔诚的罪恶之徒的惩罚。
战役由国王兰德斯亲自领导,经过了三年的治理休养,莱锡的实力早已和大陆国家印象中的不同,战役打了仅仅两个月,麦斯丁的国王就宣布承认自己对上帝不虔诚,对主教不恭敬,并且愿意接受主教的重新洗礼与加冕,承认麦斯丁境内的一切宗教不合法,教徒所进行的所有宗教行为也同样不合法,必须经由主教来验证他们的合法性。
这场战役在后来统一的大陆历史上被称为“神圣战争”的开端。
凯旋的那一天,国王兰德斯带领军队回到王都,第一时间前往莰斯堡教堂,向为他洗礼的尤金主教表示敬重。
主教在众人的见证下表彰了国王的虔诚,国王吻了主教的手背,一切都极为庄严肃穆,随后国王带着卫队离开,主教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返回教堂内部。
哈伦向进入马车的国王送上一卷由丝带缠绕的信纸。
国王瞟了一眼,“这是什么?”
“整个王都所有适婚的贵族小姐名单。”
国王收回目光,“我不需要。”
哈伦收起卷轴,耸了耸肩,“好吧,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
国王没有理会,转过脸看向马车的厢壁。
“恕我直言,”哈伦忍不住道,“既然您还爱着……”
“住嘴。”
国王冷冷地呵斥道,“如果不想让我把你从马车上踢下去的话。”
哈伦手掌盖住了嘴,表示自己再也不说话了。
可他真不懂,国王明明心里一直在苦恋着那个人,三年里一点也没变过,却也一点也不表露出来,两个人就如同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即便他是个情场高手,也实在看不懂了。
难道是国王那高傲的自尊心在作祟,叫他拉不下脸去追求主教?不,哈伦很了解国王,国王的自傲不是那种会束缚住自己的东西。
“我能再说一句吗?就一句。”哈伦伸出一根手指。
国王不置可否。
哈伦道:“那么您到底还打算结婚么?”
外交官被踢出了马车。
对话到此结束。
国王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他那紧绷的脸庞也流露出真实的情绪,那掩藏的思念与爱意汹涌地在他的眼眸翻滚,他手掌握拳抵住眉心,以抵御那澎湃的心潮,他嗅了嗅自己的手指,那两根手指握了主教的手,他不知用多少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吻他的手背时不太过用力。
国王粗喘着气,熟练地想要将所有狂放的情绪压制下去,一直反复数次,脸色狰狞不已。
什么时候他才能做到像主教那样彻底忘怀……
他不知道,或许一生也不能……
他真想也那么冷酷,可他做不到,他的心依然是那样揪痛地爱着他……
他只能选择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两人共同的目标上去,统一整个大陆,献上教皇的桂冠,或许到那个时候他可以再堂堂正正地要他不带偏见地正视他,正视他的情感。
“主教。”
布尼尔上前提醒,“该用餐了。”
主教坐在长椅上喂鸽子,他手指抖落了面包屑,拍手站起身。
“有件事我要向您汇报,”布尼尔道,“夏尔曼公爵又写信来了。”
“还是那件事?”
“是的。”
布尼尔道:“您知道的,他这几年一向都很虔诚,”布尼尔观察了下主教的脸色,“他很想要加入骑士团追随您。”
“你认为他是虔诚的了?”
“我想是的,公爵他经常前往考尔比帮助那些穷人,每周都坚持来教堂做礼拜,即使患病也不会缺席,他经受过苦难,如今已投入了上帝的怀抱,决心要将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主。”
主教笑了笑。
布尼尔看到他的笑容,也微笑了,“主教,您会接纳他吗?”
主教继续静默地微笑着,没有回答布尼尔的问题。
晚间时分,夏尔曼亲自来教堂拜访,他的态度极其谦卑,吻了主教的手,又吻了主教衣服的下摆,他向主教忏悔自己从前对权力的渴望与虚荣,对兄弟的不友爱和坏心思,他认认真真地毫无保留地诉说着自己曾犯下的罪过。
“我向主教您认罪,为我童年时失手犯下的过错和事后懦弱的逃避,我真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愧……”
夏尔曼发出了哽咽声,眼盲的主教静静听着,他看不见夏尔曼眼中闪烁的仇恨愤怒的光芒,然而他的心里却对此一清二楚。
夏尔曼的献殷勤和当初亚度尼斯的谄媚在主教看来是一致的虚伪和幼稚,毕竟在这方面他才是顶级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