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认识路吗?”李母道。
李父道:“他都多大了,能不认识吗?”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马上婚礼要开始了,不要跑进跑出的。”
酒店大堂的洗手间离宴会厅有一段距离,李修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有人经过都会看他一两眼。
一是因为他个子高挑相貌俊秀出众,一个俊美少年理所当然地就会吸引眼球,二是因为他穿着校服,在豪华酒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修拉了拉白底蓝纹的polo样式的校服,手指放开,领口弹回去,有点闷。
洗手间藏在角落里,走进去金碧辉煌的,李修站到一个水龙头前洗手,凉水穿过手指,很舒服,洗完了手他抽了张纸擦拭,边擦手指边往外走,身后隔间吱呀一声响,他下意识地微微偏了下脸,目光立即凝住了。
莫尹站在水龙头前洗手,手指上黏黏的,他挤了点洗手液,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似乎有人在看他,一抬头。
视线在镜子里交汇了。
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年纪。
双方眼神中都有些许讶异,但彼此都并不陌生。
他们认识对方。
在学校里经常被拿来比较,怎么会不认识呢?
李修没打招呼,移开了视线,纸团扔在垃圾桶里,手插在口袋里向外走了。
莫尹也低下了头,继续洗手。
手指尖一滴滴水落下去,目光逐渐变得冷漠。
这个人,如果死掉就好了。
短信里的发来的房间号是1803,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以莫尹的名字订的房间。
从洗手间出来,莫尹从前台取了房卡上楼。
电梯里跟洗手间一样,金碧辉煌,有种好闻的香味。
和狭小逼仄的出租屋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是天堂一样。
房卡刷开门,深灰色的地毯,脚踩下去软软的,像踩在云上,房间里一大面落地窗正对着门,外面天已经慢慢开始黑了,车水马龙地亮灯。
莫尹关上门走到落地窗前。
整个城市繁华的夜景映在他的瞳孔中,闪烁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房间里也有股淡淡的香气,莫尹环顾四周,房间里看上去好像连灰尘都没有。
一定很贵……
莫尹垂下脸,想起刚才在洗手间碰到的李修。
他应该跟他不一样吧。
第一天进入附中时,莫尹就记住了李修,因为他是整个附中入校摸底分班考试的第一名。
很好的中学升上来的学生,身边的同学都在议论。
中考状元。
外交官家庭。
这个也会,那个也会,听上去完美厉害的不得了。
像这样昂贵的酒店对李修他来说应该只是日常的消费场所。
不像他,到这里是为了来见想要买他屁股的人。
莫尹不想坐,他从书包里拿出单词本,眼睛盯着那一行行窄小的字,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知不觉又想起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暑假,大部分同学都在补课的时候,莫尹选择了去打工,他想要钱,很想要钱,所以在便利店同事介绍他去酒吧做服务生时,他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他想自己是个男孩子,而且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怕,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只是一串数字,莫尹不想存他的号码,等震了好几下后,他才接了电话。
“你到了吗?”
“嗯。”
“这么乖。”
“……”
“我还以为你会特别不愿意呢,”电话那头的声音暧昧地像在调情似的,“没想到你这么主动,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会给你留下个特别难忘的初夜,”听筒那头传来“啵”的一声,“等我啊宝贝,十分钟,马上就到。”
电话挂了,莫尹盯着黑了的手机屏幕,视线逐渐变得越来越冷。
“去洗手间怎么去了这么久?迷路了?”
刚坐下就受到了关心或者说是盘问,李修道:“没有,洗手间有点远。”
“婚礼马上开始了,从现在开始就不要乱跑了。”
李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刚才在洗手间碰到的人应该是叫……莫尹?隔壁实验班的头名,他们老师经常提到的人,非常的努力刻苦,要求上进,用他们老师的话说就是“人家没你们这么好的条件,却能够考过你们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你们脸红不脸红?”
幸好,他就是那百分之一。
不过今天他倒是听说了有关这位贫穷又努力的莫同学的其他事迹。
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事情非常小,但就是这样的小事会让人觉得这个人人品不行。
会场的灯暗了下去,思绪被打断,李修抬起脸看向打光中心的舞台。
司仪拿着话筒,在有点震耳朵的音乐声中开场,李修跟着身边的人鼓掌,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既然家境这么不好,那怎么会到这个酒店来?——鼓掌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拍下,脸上的神情从一瞬的冷漠变回微笑的热情。
不关他的事,管它做什么。
“咚咚——客房服务——”
刻意拉长的语调一听就让人感觉不正经。
莫尹靠在落地窗前,掌心贴着玻璃,心里很奇怪的一点也不紧张。
“宝贝,别闹了,开门,是我。”
门口的敲门声变得急躁起来。
在对方踹门之前,莫尹把房门打开了。
门只打开了一条缝,周韧看到他低垂的浓密睫毛,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刻将膝盖挤进门缝,莫尹拉开门的手放下往后退,他全身都落在了周韧的视线中,看到他穿的一身蓝白校服,周韧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宝贝,你穿校服太好看了……”
莫尹往后退了两步,脸从下往上抬起,他的面孔弧度柔和,眼睛圆圆的,鼻梁很挺,下颊收紧,有一股清冷脱俗的味道,“先给钱。”张嘴却是市侩又庸俗。
“既然都说好了,还怕我不给钱吗?”周韧右腿向后踢上门,微笑道,“再说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莫尹是在酒吧认识的周韧。
起因是有人骚扰他,去了酒吧之后,莫尹才发现在那样的酒色环境中,是男是女对那些人根本没什么区别,是周韧帮他解了围。
之后骚扰他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周韧。
周韧的骚扰当然不会那么低级,他会说好听的话,给他小费,看上去很绅士,不经意间才会靠近,维持在一个若有似无的距离中。
暑假结束后,莫尹离开了酒吧。
周韧还是依旧时常电话短信地骚扰,可能是看出莫尹已经看穿他的目的,于是就开始变得很露骨,从暧昧挑逗直接升级成了多少钱才肯。
莫尹一直没有把他删除拉黑。
或许是因为周韧把握了分寸,没跑学校或者他家来堵他,也或许是他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需要他的。
周韧有钱,而且愿意给。
而他又很缺钱。
“先给钱,”莫尹又强调了一遍,“不给钱我就走了。”
“别——”
清瘦的男孩子穿着校服在偌大的房间里,胸前抱着书包毫无倚仗的模样,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反悔逃跑,这反而令男人感到热血沸腾。
“给,我给。”
周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莫尹晃了晃,“先给五千,剩下的做完再给,宝贝,你也体谅体谅我,我怕你拿钱跑了。”
“好,那你转。”
周韧低头火速转了钱。
“好了,五千。”
莫尹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
他伸手去掏手机,刚看到手机界面上的收款短信,周韧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甩开他手里的书包就要去搂他的腰,“宝贝儿,我可想死你了——”
“你先放开。”
莫尹抬起手臂挡在周韧的脖子上,“我有话跟你说。”
“别说了,我都急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想你想了有多久,有什么话做完再说……”
周韧伸手要从校服里钻进去,莫尹却是自己撩起了校服。
还没等周韧高兴,他就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蹦了半米远。
莫尹的腰很细,皮肤也很白,腹部看上去没有肌肉,一片白腻柔滑的皮肤上用透明的胶带缠了一把水果刀。
周韧脸色巨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莫尹平平淡淡道,“用来防身的。”
“防身?我操你——”周韧憋住了,脸通红,“你他妈我们今天不是说好的,我他妈花钱买你,你他妈什么意思?!”
莫尹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缺钱。”
周韧道:“我他妈知道你缺钱,你缺钱,我有钱,咱们钱货两讫,你带刀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钱,可我不想卖,五千就够了,”莫尹说话时,腹部的水果刀随着他的呼吸一动一动,看得周韧瘆得慌,他是求色,可不想闹出什么事来,“谢谢你的帮助,这钱就当我借你的,以后还你。”
周韧快要吐血了,他面色狰狞道:“你他妈这是在跟我玩仙人跳?!”
莫尹不置可否。
他一只手捋着校服,一只手垂下去捡了书包。
柔软的腹部微弯,贴在皮肤上的刀尖似乎马上就要往里戳,周韧脸都皱在了一起,他骂骂咧咧道:“为了骗我五千块钱,你在这儿跟我玩命?我说咱和和气气的不行吗?你是不是嫌少?这样,我给你三万,行不行?你把刀卸了,我保证我特温柔,让你特舒服,行不行?”
“数目说太大,怕你不来。”莫尹很平静道。
周韧脸都快绿了,合着一开始就打算骗他是吧?他吓唬道:“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报什么警?卖淫?我没卖。敲诈勒索?刀贴在我身上,我没指过你,”莫尹眼珠黑漆漆地看着他,“这钱是我借你的,我会还的。”
周韧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他只是看这小男孩子清清秀秀的,细腰长腿白皮肤,身上还有股特冰清玉洁的劲,尤其是在酒吧那种地方,太招人眼了,能搞上个几次,他就心满意足了,反正也就是个穷学生,要搞上手能有什么难度?想他也算猎艳无数,哪知道会在这阴沟里翻船?!
“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学校,”周韧指了他的校服,“信不信我去你学校给你宣传宣传你今天的事迹?”
莫尹脸上表情变都没变,“随便。”
周韧看出来他不是嘴硬,是真不在乎。
周韧眼里冒火,一股热流在他的身体里涌动,恨不得冲上去把人强了,就这么个小身板,难道他还弄不过他?可想想这么个烈性的脾气,真把人强了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敢给自己动刀子的可不是一般人,可就这么放人走了,他又不甘心。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为什么是我?”周韧不甘心道,“酒吧里那么多人看上你,不是我一个人想操你吧?”
“因为,”莫尹顿了顿,眼珠里透出浸润的光,“你是个好人。”
电梯下到大堂,莫尹进了洗手间隔间,撩起校服,把校服的一角叼在嘴里,双手撕扯上面的胶带。
胶带缠得很紧,贴着皮肤的那一层剥开时刺痛得像在上刑,一口气把胶带扯了下来,腰上的皮肤变得红红的,水果刀仍旧黏在身上,是汗在贴着。
把刀放回书包里,胶带扔到垃圾桶,莫尹坐在马桶上,低着头按住肚子。
肚子很疼。
上午就拉了两次肚子,刚才扯胶带的时候又难受起来了。
还好周韧只是好色而已,不是什么真正的恶人。
一句“好人”就能哄得他打开门放他走了。
他难道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好人”就等同于“傻逼”的意思吗?
莫尹脸色变得极其冷漠,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
等熬过了那一阵疼痛后,他背上书包走了出去,将粘过胶带的掌心重新洗了洗。
酒店门口,李修正在和父母等门童泊车过来。
李母赞美着婚礼的完满和那一对新人的般配,李父点头附和,“是挺不错的,李修,你觉得呢?”
“很好。”
李父瞥了他一眼,“我感觉你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
“有吗?”李修笑了笑,“可能晚自习上习惯了。”
旋转门后,莫尹背着书包没往前走。
一家三口,光鲜亮丽。
车来了,是一辆黑色的车,看上去不昂贵得很显眼,低调的感觉,等那一家三口上了车离开后,莫尹才从旋转门后面走出来。
李母正扭着头和后座的儿子说话,她突然道:“诶,我好像真看到你同学了,就在后面,是你们学校的校服吗?”
李修回过脸,从车后的玻璃看到了从灯火璀璨的酒店中走出的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
“不是,”李修回过脸,“妈你看错了,不是我们学校的校服。”
“哦……可能高中校服都差不多……李修,你真的不想补一补吗?”李母又把话题转了回去,“那可是晟大的教授,你提前批不就想报晟大吗?”
还不算晚,就是路很远,坐地铁的话会快一点,可是坐地铁没办法不买票。
厚着脸皮又省了五块钱。
回到家里,屋门又被堵上了,等一会儿,里头安安静静的,莫尹推开了屋门。
照例又是收拾。
早上他吃完饭后感觉不太好,就把剩下的饭倒了,淘米又烧了新的饭,时间来不及了,按下煮饭就走了,打开电饭煲,他发觉电饭锅里被挖了个拳头大小的坑。
莫尹走到床边撩起帘子。
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手垂在床下面,通红通红的,手指尖上起了好几个泡。
莫尹找了根缝衣针,把水泡一个个挑破,涂上药膏。
“喂,院长,您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凑够押金了……”莫尹看向耗尽精力后陷入昏睡中的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我能把人送过去了吗?”
“确定?”
物理老师按了下红笔后抬头,“莫尹,你也是大孩子了,那老师就直说了,去年学校给了你名额,你临时又不能去了,白给市中多捡一个人头,这对你也是有影响的,你懂吗?”
莫尹脸色有点白,“对不起老师,去年家里有突发情况。”
“那你能保证今年不会有突发情况?”
“我保证。”
物理老师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这孩子呢,他其实挺喜欢,认真踏实不浮躁,家里条件差,天赋也不算最顶尖,就靠自己拼命去学,这种小孩挺招人疼的,他又按了两下红笔,再次看向身前身条已经挺修长的男孩子,“好吧,那我就试试看再向学校推一下你?”
莫尹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谢谢老师。”
物理老师也笑了,“这次月考表现很好,失的那五分自己看过了吗?会了吗?”
“会了。”
老师点点头,“那就好,”视线很慈爱,“有什么困难找老师,知道了吗?”
“知道。”
低着头走出办公室,身边轻擦过人,身上带着淡淡干净的香气,莫尹偏过脸,一张昨天在酒店近距离看到过的侧脸从他的视线里一掠而过。
“李修。”
物理老师站起来招手,“快进来。”
“去年竞赛你表现不错,虽然成绩不是最理想,就当一次练兵了,今年学校对你抱有更高的期望,你是这次比赛的主力军……”
贴墙角听了一会儿,莫尹走了。
中午午休的时候,物理老师又叫他去了办公室一趟,说今年学校想搞一次预选,安排在周五晚自习考试。
莫尹道:“好的。”
走之前他又问了一句,“所有人都要参加预选考试吗?”
物理老师愣了愣,莫尹的眼神和表情都挺正常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自在,“当然。”
教室里正在午休,空调开了,前后门窗都关得很严实,窗帘都全拉上了,莫尹手指碰了碰门把手,又慢慢撤了回去。
学校很大,能一个人待的地方有很多。
食堂背面靠墙,装载食物垃圾的车刚走,地面留下一片潮湿,墙壁上攀缘着红花绿叶,莫尹坐在台阶上,仰视天空。
阳光洒在脸上,热辣滚烫。
石院已经同意接收,今天晚上8点过来拉人。
8点的话,很有可能会吵得很厉害。
莫尹突然想到了上午碰到的李修。
这次物理考试,李修是满分。
全校唯一一个满分。
距离高考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一年的时间内,他能打败他吗?
捡了根树枝,莫尹在地面写,横竖撇捺,木子李,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他脸上露出了笑容,鞋底往地面上划了两道,模糊掉了那些痕迹。
他开始想将来。
出神地想,全是光辉灿烂的画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想象。
周韧回过了神,终于还是不甘心,不过学乖了,知道硬来可能没用,发了好几条短信过来,用词体贴大度,还有几分深情,钱他可以不要,就想走走心,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就当重新交个朋友。
莫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宝贝,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愿意帮你。”
莫尹知道对周韧来说五千一万根本不算什么,穷学生眼界低,图的也就那么多了,美滋滋地过来花点小钱搞清纯男高。
只是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心里总会不甘。
他可以继续吊着他,沉没成本摆在那,钱只要花出去一次,就不愁他不花第二次。
这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他能拿得住他,从他身上再榨出点油水来。
莫尹低头又看向地面,泥土沙子还有落叶,鞋底印子乱乱地叠在划掉的字上。
——[你想来我家吗?]
晚自习又请了次假,连续两天请假,班主任有点诧异,“怎么了,还是家里有事?”
莫尹点了下头。
班主任关心:“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莫尹摇头,“明天就不请假了。”
班主任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我给你开出门证。”
等人拿着出门证走了,班主任还在看门口,神色有几分忧虑,抿着嘴唇打开桌面上的班级情况登记表,托腮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对青春期的孩子,有时候她还真拿不住关心的度,尤其是像莫尹这样的学生,就怕关心过度,反而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
莫尹的家庭情况很特殊,家境很差,高一就申请了贫困,每个学期能领两千,学校把能免的费用也都全给他免了,只是对于这孩子的实际情况来说,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
逆着人群,莫尹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远远的,看到个人在保安室门口。
莫尹在远处停住,等人走出校门后才过去。
公交车站人又是不多,莫尹看到了穿着校服的身影,在原地停了一下后过去。
李修背了个单肩包在站台伸出的遮阴挡板下站着,一只手插口袋,一只手拿手机,耳朵里插着无线耳机,低着头,手指打字飞快。
后面有座位,空了一大排,莫尹过去坐下。
郊区绿化好,风吹过厚厚的树叶,闷又重的热气袭来,把书包甩到身前,莫尹拉开拉链掏出看。
跑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等车的人纷纷投过去视线,只有两个学生一前一后头也不抬。
“小尹?”
莫尹手捧着书抬头。
红色跑车的车窗摇下,周韧戴了副墨镜,笑得邪邪的,“我来接你了。”
莫尹盯着他,周韧挑了下眉,“怎么了?不是说好今晚去你家吗?”他脸往另一边转了转,“走啊,上车。”
莫尹坐在原位,过了一会儿后合上书,把书往书包里塞的时候,又有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前面的李修动了,伸手招了招。
“尾号2838?”
“对。”
李修上车关上车门,视线向后瞥了一眼,跑车里的人下了车,给莫尹提书包,那人花衬衫西装短裤尖头皮鞋,一副油腻的暴发户打扮,和穿着旧校服旧鞋子的学生站在一起完全像两个世界的人。
出租车开了,身后的情形拉远,李修收回了视线。
“刚才好像有你同学在啊,”周韧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像昨天晚上生气的样子了,“我可给足你面子,没露馅吧?”
莫尹抱着书包坐在副驾驶,说:“我没让你来接。”
“你都主动约我去你家了,我还能不也主动点吗?”周韧笑着冲着副驾驶扬了扬下巴,“再说了,你不无所谓嘛,坐公交车多挤,我有车我当然乐意来接你。”
莫尹道:“下次你要来的话,提前说。”
周韧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这么快就想下次了?”
莫尹道:“这样我就不在食堂吃晚饭了。”
周韧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靠,这是把他当肥羊宰啊,还是一点都不掩饰的那种!
“好,”周韧继续保持微笑,“我带你去吃大餐。”他就不信拿不下他!
吃饭……周韧眼珠一转,心想是啊,吃饭!他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不说报警也没用吗?
小孩子还是太嫩了点。
周韧脸上笑容加深,“那今晚我带你去吃个夜宵吧?”
“随便。”
“你这么随便啊。”
周韧调笑,莫尹没接话。
莫尹给的地址是老街口,周韧知道他穷,也知道这地方破,火红跑车大剌剌地停在街口,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周韧一点也不脸红,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前去虚搂了一下莫尹,被莫尹躲开了,周韧也不生气,露着牙笑,“你说你家里没人,该不是骗我的吧?等会儿进去一家三口把我绑了,人皮客栈?”
“有这个可能。”
“哈哈,宝贝儿,你真逗。”
周韧不怕别人看出来他对面前这小孩心怀不轨,他甚至恨不得就把标签贴俩人身上,他无所谓,就得让街坊邻里议论猜疑,以后全戴有色眼镜看小孩才好。
直接搞,搞不定,那就攻心嘛,他有的是时间精力陪人玩,他就不信他能玩不过一个刚成年的小屁孩!
路面很脏,味道也不好,周韧拿手机在鼻尖扇了扇,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带路的人,心说这就想把他逼退了?不过就是个穷小孩嘛,又穷又倔清清白白的小白莲花才够味道呢,他盯着莫尹被宽大的校服遮住的臀部,淫邪地一笑,在破屋子里干金贵的小处男,那才刺激呢。
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天已经慢慢暗了下去。
上楼,没碰到人。
莫尹摸了钥匙开门,门一下就被推开了。
周韧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房子小得他大开眼界,他不由道:“宝贝儿,你就住这儿?”
莫尹回头,“要进来吗?”
周韧又往里看了一眼,房子里轮廓黑漆漆的,他突然觉得瘆得慌,脑海里那些黄色废料瞬间消失了大半。
莫尹伸手摸了墙壁上的灯打开。
灯亮起来时,周韧眯了下眼睛,坑坑洼洼的白墙水泥地颜色艳俗的山寨米老鼠帘子映入眼帘,越看越像恐怖片。
莫尹走进了屋子,他身上校服白净,淡蓝色的校裤同样清新干净,鞋子虽然旧,可也刷得雪白,除了走路溅到了泥,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站在间这么破的屋子里就像荒郊野岭的破庙里突然出现了个美人,又可怜又诡异,鬼气森森的。
“你不是说想来我家吗?进来啊。”莫尹对门外脸色明显变得难看的周韧道。
周韧嘴角勉强勾了勾,眼珠往两边都看了看,心说怕个屁,不就一破房子吗?!
皮鞋踩进屋内,莫尹把书包放在电视柜上。
屋子里有股怪味道,周韧手指擦了下鼻尖,感觉好像哪里酸臭酸臭的,他皱着眉头看向挂在房子中间的帘子,心说该不会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吧?心里发毛,看过的恐怖片全在脑海里乱窜。
而就在这时,帘子突然动了。
周韧惊呼了一声向后蹦了半步。
莫尹站在电视柜旁边冷眼旁观。
帘子又被踹了一下,露出了人的一只脚,周韧看傻了,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帘子被掀开,中年男人盯着屋子里多出来的陌生人,沙哑道:“你是谁?”
“我……”周韧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莫尹,“我是小尹的朋友……”
男人问他,“吃过饭了吗?”
“啊?啊——吃过了。”
周韧有点糊里糊涂的,背上冒了一身的汗,这屋子真热,面前的是人不是鬼,那就没事了,他定了定神,道:“您是?”
“吃点饭吧,”对方没理睬他,光脚下了床,“今天做了鱼,红烧鱼,我去杀鱼。”
周韧懵了。
男人站在屋子中间,手掌对着空气利索地滑,表情严肃认真,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来,一拍脑袋,“忘了买面粉了。”
“哎哟,”他又叫,“刀砍到头了,刀砍到头了——”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手掌用力地往自己的头上一拍,“叫110,我刀砍到头了——”他人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周韧吓得不断地往后退,脚一绊,绊出了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骇无比地看着屋内。
男人没追出来,也坐到了地上,一边解裤腰带一边说,“鱼没水了,我给鱼浇点水,晚上红烧鱼。”
莫尹提着书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关上门,从头到尾,他没看那个男人,男人也没看他。
“我爸。”
“有精神病,发作起来有好有坏,你运气好,今天不算折腾,只是随地大小便。”
周韧从地上爬了起来,莫尹靠墙站着。
周韧心脏怦怦跳,嘴都白了。
“这、这多久了?”
“一直都有,我妈也是,前两年发病跳楼死了,我爸的病就更严重了。”
莫尹低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