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反派—— 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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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下的身子依旧恭敬而平稳,“微臣领旨。”
宫门口,周勇早已等候多时,见莫尹出来,立刻替他披上大氅,送上手炉。
莫尹入车内,冰凉的手捧着手炉才感觉到一丝暖意,他轻咳了一声,牵扯出肺腑中丝丝缕缕的刺痛感。
“大人,”周勇在前头赶马,低声道,“信您要过目吗?”
“拿来吧。”
“在您左手边的匣子里。”
莫尹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封还未漆的信,他浏览完毕,道:“陈丛的措辞倒是越发谨慎了。”
“如今朝堂之上,还有谁敢议论大人?”周勇语气颇为骄傲道。
莫尹不置可否,将信放了回去。
贺煊一直在关注着他,每月雷打不动地要陈丛寄信过去打听他的近况。
是记恨他利用他又将他一脚踢开?还是因为旁的……
马车轻轻摇晃,莫尹抱着手炉在胸前,下巴垫在上头,深吸了口热气。
已是阳春三月的季节,可他还是手脚冰凉,肺腑间时常刺痛,尤其是到了晚上,咳得他几乎无法入眠,面上病容愈显。御医来把过几次脉,用词都大同小异,身体亏损太重,只能仔细调理着。
当年在刑部过的八次堂,流放路上所受的折磨都对这具身体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在边境的这几年他在战场上搏杀,对这具身体同样也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丝精神力的支撑,或许这具身体早已油尽灯枯了。
胸口传来一阵血气涌动,莫尹重重地咳了两声,周勇在前头赶马,听到了莫尹压抑的咳声,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在京师的这一年,军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旁人或许了解的不深刻,他是贴身伺候的,能尤其直观地感觉到莫尹的变化,每日三餐吃得比从前少了许多,也畏寒了许多,本就苍白的面上总是一脸病容,身子这般不好,偏还在京中能筹谋策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得朝堂上满城风雨,自己却是片叶不沾身,独得圣上宠幸。
无论在边境军中,还是京师朝堂,周勇都觉得莫尹像是在云端的神仙人物一般,这世上真的有军师做不到的事吗?
马车到了,莫尹下车,对周勇道:“将信寄出去吧。”
周勇应了声“是”,他目送着莫尹进入府中,蓦然的替莫尹感到些许孤寂。
整个京城如今无人再敢招惹他们军师了,可真正关心军师的却只在千里之外那轻如鸿毛的一封信件……
每月中旬,贺煊都会收到京中来信,从一月一月的书信中,他得知莫尹已从户部尚书升任枢密使,位同副相,执掌御令处,信下备注解释了下御令处乃是圣上新设,独立于三司之外,由莫尹统领,直接向皇帝负责,权力很大,可以先斩后奏。
收起信件,贺煊转身回到篝火处,与兵士们一齐饮酒。
酒喝了半晌,有人突然道:“将军,军师到底去哪了?”
山城叛乱时,他们是留在边境的,对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荧惑军人自来寡言少语,其余人也未曾多言,他喝醉了,忍不住想问,他们都很想念那位鬼军师。
贺煊抿了口酒,道:“成仙了。”
回到帐内,贺煊从武器架上取下那柄寒光闪闪的软剑,眼眸中深沉如许,灯下兴起舞剑,剑影之中,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身影。
想见他。
想去京城看他。
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收剑挂好,贺煊凝视着那柄剑。
他有他要实现的抱负,他也有他的。
道不同,只能如此,遥祝得偿所愿,各自珍重。
如此时光如流水,眨眼之间,贺煊已离京三年。
三年的时光,好似过得很快,又好似慢得叫人难以忍受,他已至而立,家书一封封地催他回去娶亲,贺煊统统没有回复,也从未离开过边境。
这日,又有来信。
“将军,急信——”
贺煊拿着水囊,眉目俊朗之中沉淀着内敛杀气,“家里来的?”
“不,是京中急信。”
贺煊神色一凛,扔了水囊夺过信件,拆开一看,眼瞳猛地一缩。
李远也有点着急了,道:“怎么了将军?是军师出什么事了吗?”
手掌攥着信件垂下,贺煊脑海中阵阵轰鸣。
信纸飘落,李远连忙捡起,却在瞥见上头的一行字惊叫起来,“圣上驾崩了?!”

此事,朝中诸臣都觉得十分蹊跷。
七月时,圣上夜间常有惊惧之状,夜不能寝,以致神思恍惚头疼不已,御医们束手无策,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言南方星象有变,恐危及紫微星,便在宫中开坛做法,请圣上斋戒沐浴,闭殿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皇帝便依言斋戒沐浴,在观星殿内祈福。
朝政之事,皇帝一向惫懒,如今朝中有太师辅政,别说皇帝只四十九天不上朝,去年皇帝偶感风寒,不知为何缠绵病榻许久,那段时间朝政几乎全由太师处理,未出任何岔子,皇帝病愈后亦十分满意。
此次皇帝闭殿祈福,朝政之事便全交由太师处理。
观星殿内,皇帝正盘珠念经,宫人缓步走近,低声道:“太师来了。”
珠子绕在腕上,皇帝轻抬了抬手,眉头皱得极紧,由宫人搀扶起身至偏殿。
不多时,绯红官袍入殿,皇帝微眯着眼,宫人正在为他按头,一股清新的药香飘来,皇帝面露放松之色,“子规,你来了。”
“陛下今日可好?”
“还是老样子。”
皇帝不耐地睁眼。
莫尹面上的病容比他更甚,面色苍白若纸,一双眼倒很明亮,但正因为双眼清冷有神,反衬得面容愈加病态,他面上微微带笑,“陛下瞧着脸色好了许多。”
皇帝叹了口气,“是么?朕怎么觉着还是不舒服。”
“折子……”
“不必看了,你决断就好,”皇帝一抬手,“朕头疼。”
莫尹轻咳了一声,“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说朕,”皇帝语气亲昵,“你呢?太医给你开的保心丸用了么?”
“一直用着呢。”
莫尹道:“若不是太医妙手回春,臣可能都熬不过去年冬天。”
对这位心腹宠臣,皇帝是一步步考验,也是难得莫尹这般孑然一身,无家无口无党无派的孤臣,身子骨也弱得很,太医在莫尹面前不敢明说,在皇帝面前说的倒是直白,说莫尹身子亏空得厉害,如今都是要用极珍贵的药材吊着命才能强撑下去。如此大补,也只是让他面上瞧着精神不错,实则不利调养,如饮鸩止渴一般。
所以皇帝才那般放心地放权给莫尹。
一个活一天挣一天的人,提防什么?怕什么?他可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御令处将每一位朝臣的言行都监视透彻了,如有不臣之心,他立时就能知晓。
而且莫尹办事从来尽心尽力,从无踏错半步,私心是有的,皇帝知道他心里还是过不去,对严党残余见缝插针地就要赶尽杀绝,对此,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人都有私心,这点私心,他也不是不能成全,杀了那么些人加起来也不如莫尹得力。
皇帝在偏殿休息,莫尹在一旁批阅奏折,往常批阅完毕,皇帝都会一一浏览,这段时日皇帝实在头疼难忍,还时常眼花耳鸣,便随手指了几本,唤来御令处的读给他听,听了一会儿,皇帝便摆了手,眉头紧皱地叫人端药来。
太医无用,如今皇帝都是喝符水,还有些许效用。
涩苦的符水饮毕,皇帝被搀扶着在偏殿的软塌躺下。
宫人将折子抱出殿内,殿内安静下来,两位宫人一头一尾地正在轻轻打扇,殿外有数位御令处的人躲在暗处守卫。
皇帝闭着眼睛,正在昏昏欲睡。
莫尹悄无声息地站到榻边,凝视了一会儿后向着两位宫人轻摆了摆手,宫人们恭敬地一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盛夏时分,殿外亦是安静,观星殿里除了人以外,能发出噪声的活物全被御令处的处理了,殿内殿外几乎便等同于死寂。
殿内只剩下莫尹与皇帝二人,若是此时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莫尹便是头号的嫌疑人。
莫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从皇帝那张虚浮的脸上扫过。
皇帝总以为他身子虚弱,活不长了,觉得他无欲无求,只是心胸狭隘,容不下与严党有关联的任何人物。
其实皇帝想得也不算全错。
他是容不下任何与他有仇之人。
莫尹伸出手,他的手苍白而冰冷,手指轻轻搁在皇帝的咽喉上,所触碰到的肌肤是热的,下头血液汩汩流动,皇帝很虚弱了,但他还活着。
手指猛一用力,几乎是在瞬时,皇帝就醒了,他以为自己又是惊惧做梦,睁开眼却觉呼吸有异,再看才发觉自己竟被面前之人掐住了脖子——
“陛下醒了。”
莫尹面色苍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两指如钩般深深地嵌入皇帝的咽喉,皇帝想要挣扎喊叫,却觉周身无力,四肢都像是醉了般仿若飘浮在空中,半点不能自主,皇帝惊骇无比,双眼瞪着面前忠心的宠臣,如待宰羔羊一般惊惧却又无力。
“我原本想让陛下你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也算全了我们君臣之间一番情谊,”莫尹微微笑着,“可我想了又想,还是觉着你不配。”
“陛下,流放途中,我一直在想我落到今日下场,到底是谁之过错?”
“是我在官场上不够逢迎,无枝可依?”
“是严齐一手遮天,结党营私,害我性命?”
“可我觉着又好像不止于此。”
“陛下,你说,这到底是谁的过错?”
莫尹盯着这个世界最高权力的代表,这个人在这个世界里被设定为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可他掐在他的手里,也不过就是个会喘气的玩意。
这样的玩意怎么配拥有至高的权力?
手指越来越用力,莫尹面上的神情却是越来越闲适,笑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场景。
皇帝眼珠微微爆起,双眼中浮现出阴鸷狠辣之色,像是在说:这可是在宫中,你敢弑君?!
莫尹玩味地轻轻松开了一点手指上的力道,皇帝立刻艰难道:“御……令……”
“陛下想唤御令处?不如让微臣来代劳吧。”
“来人——”
莫尹声音轻轻一扬。
殿内瞬间便多了十几个人。
御令处诸人皆立在莫尹身侧,“太师。”
“去宣御医。”
莫尹一面看着皇帝一面微笑道:“陛下突感不适,似是要不好了。”
皇帝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口中应答着“是,太师。”就这么又退了出去,先帝子嗣艰难,皇帝生下来便是太子,尊贵无比,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从未有人敢践踏挑战过他的权威,在他眼中,众生皆蝼蚁,唯他是天子……
呼吸渐难,皇帝面色挣扎痛苦,舌头从口中脱出,“嗬嗬”地发出艰难的挣扎声。
“陛下,你看我……”
皇帝眼中已渐迷幻,在窒息般的痛苦中只看到一双冰雪般的眼睛,冷冷的,锋利又讥诮。
“……可堪探花之名否?”
皇帝驾崩之时,传言观星殿内唯有太师与皇帝二人,此传闻不知从何处来,只是众人皆知,而众人皆不敢议论。
御令处成立之初,人数并不算多,这组织只对皇帝负责,谁也不知道人到底有多少,也并不知晓这些人到底职责如何。
有一回据说有个官员在自家宅院与妾室谈笑间念了一句诗“杜宇声声,催人到晓,不如归是。”翌日清晨,那人便被带去了御令处。
“杜宇”是杜鹃的意思,枢密使字子规,这杜宇不正是在暗示枢密使?
“催人到晓,不如归是”难道不是在隐射枢密使咳疾沉重,咒他早死?
此人没有活到天明。
皇帝得知此事后,申斥了枢密使两句——但也仅仅只是申斥而已。
也许是因为这人曾是严党,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无论如何,所有朝臣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慑。
这就是御令处。
它不需要经过任何审理就可以给人随意定罪,把人弄死在里头,也照样毫发无伤。
而且这般私密的事原本可以一按到底,不叫任何人知晓,偏偏这件事的细节却是众人皆知口耳相传,为什么?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它御令处就是如此这般嚣张,你能奈它何?
此后,御令处的掌权人还一路平步青云,高升到了太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盛几代皇帝,朝臣中党争不断,但也未有过如此一手遮天权势滔天的臣子。
也许是他秀美的外表,也许是他病弱的身躯,也许是他的巧言令色,这些迷惑了天子,让天子给了他太大太多的权柄,在这个人成为笼罩着大盛的阴影后,使得满朝文武无一人有反抗之力。
而如今,皇帝驾崩,诸臣心中皆有疑虑,却无一人敢置喙,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大盛那一位特殊的权臣。
寄到边境的信封里夹了两张信纸。
一张告诉了贺煊皇帝驾崩的信息,另一张则全在描述一个令贺煊感到极为陌生的莫尹,一个令朝中诸臣都感到胆寒恐惧的佞幸!甚至有弑君的嫌疑!
“……朝中危矣,请将军速回京师勤王。”
最后几笔极为潦草,像是在紧急情况下写就,兴许将信送出去后,写信之人就已遭遇了不测。
贺煊攥着信久久不动。
李远还沉浸在皇帝驾崩的剧烈冲击中,却见贺煊吹了火折子,将另一张信纸点燃了。
“将军,”李远仍是震撼,“圣上正值壮年,怎会突然驾崩?”
贺煊默默不言,手中的信纸一直烧到手指尖才被他轻轻甩下,灰烬翩跹落地,悄然无踪。
“圣上还未立太子,”李远又道,“朝中岂不是要大乱了?”
“闭嘴。”
李远嘴下意识地闭紧了,但见贺煊脸色黑沉无比,不由后退了半步。
除了在战场上,李远还从未见过他们将军身上如此煞气冲天。
帐中一时寂静,直到帐外又传来报告之声。
“进——”
贺煊大吼道。
来者又是捧了封信。
“将军,家书。”
“不看!”
亲卫抬头,为难道:“老太师随信附了句话。”
贺煊冷冷一瞥。
那亲卫艰难地吞咽了下唾沫,“老太师说将军您若不看这封家书,以后便不要姓贺了。”
信件抖开。
这次贺青松终于不是在催促儿子赶紧回来成家了,相反的,贺青松这次措辞严厉,让贺煊一定不要返回,无论是南乡还是京师,强令贺煊务必留在边境继续戍边。
边境南蛮已只余下些零散部落,早已不成气候,夷兰有天然的瘴气屏障,贺煊暂时还不能踏平夷兰,不过夷兰人被打怕了,不敢出屏障半步,这两年朝贡也一直没停过,边境已经很是风平浪静。
这个时候,贺青松居然措辞那般激烈地叫他必须留在边境。
如果说方才陈丛的那封信还让贺煊心中半信半疑,他父亲的这封信虽字字未提京师形势,却已让贺煊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贺青松最怕什么?怕他卷入官场斗争,死无全尸,所以宁愿他从军,别着脑袋上战场,也不肯他入朝为官。
如今京师的形势一定是惊险到了极点……
圣上膝下一共有三位皇子,最大的也只是总角之年。
皇帝暴毙,未立太子。
贺煊脑海中已浮现出了一行字——挟天子以令诸侯。
“点兵。”
李远微微愣住。
贺煊目光酷烈地扫过他,“回京。”
“太师,陈丛的信已送到了。”
“好。”
“贺青松也向边境寄了信。”
莫尹抬起眼,“哦?他说什么?”
“叫大将军千万勿要还朝。”
莫尹笑了笑,轻咳了一声,“老太师当年能全身而退,果然非凡人,倒是个识时务的,知道叫儿子别回来送死。”
周勇不敢说话。
“不过以贺煊的性子,多半不会听劝,继续留意他的动向。”
“是。”
“好了,你退下吧。”
周勇应声而退,悄然向上扫了一眼。
明黄的龙椅之上,莫尹身着赤色官服,胸前仙鹤踏云,神色淡漠地单手执朱笔批阅户部折子,一笔一划,定天子生死,令天下服丧。
天下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肠?又还有谁能胜他?
周勇深吸了口气,浑身一凛地退了出去。

莫尹将三位皇子全部请来了御书房。
先帝子嗣艰难,所以皇帝从通晓人事起便致力于此,可惜也是一直成绩平平,太医们也很是尽心尽力,好歹让皇帝有了三个儿子。
皇帝总以为莫尹身体虚弱命不久矣,根本不知道其实自己的身子才是被折腾得亏空得厉害。
莫尹只不过在他日常进补的药物中稍做手脚,就让皇帝日夜难眠痛苦不已。
其实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皇帝渐渐得病,很自然地死去,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怀疑上他。
可那般又有何趣味呢?
他便是要所有人都怀疑他却都不敢议论,他们的缄默即是他成功的一部分。
他们恨他恨得要命,可比起恨他,他们更怕他,怕得不敢言说,只能俯首称臣。
三位皇子因着年龄的参差高矮不一,最高的大皇子也不过到莫尹的肩膀,十二,也不算小了,面色也最是镇定,“太师,你叫我们兄弟三人过来,所为何事?”
莫尹笑了笑,他笑得很浅,却是让大皇子心下一颤。
其实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父皇死得很蹊跷奇怪,头疼而已?怎么会就要了人的命呢?况且当时据说只有面前这位太师与他们的父皇待在殿内,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殿内很清凉,四角都放了冰盆,而面前这位太师也仿若冰雪砌成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大皇子勉强与莫尹那双清冷的眼对视,尽力地挺起他还略显单薄的胸膛,他以为自己已经维持住了皇孙贵族的体面,殊不知在莫尹眼中,无论是他说话的语气措辞还是他的表情动作都无不流露出他难以掩饰的恐惧。
“陛下归天了,理应由太子治丧,可惜陛下生前未立太子,”莫尹和颜悦色道,“三位殿下,你们谁想当太子?”
三位皇子全都呆住了。
最小的三皇子才四岁,生在皇家,四岁已是开蒙的年纪,对宫中局势甚至于自己父皇的死,三皇子都是一知半解,他也有些怕太师,可太师生得很好看,看着也并非如宫中某些侍卫般魁梧高大,又好像不是那么可怕,于是他大着胆子道:“太子是谁想当就当得的吗?”
“元琰!休得胡言!”
大皇子厉声呵斥道。
三皇子吓了一跳,怯怯地看向自己的大哥,见大哥面上似乎都快喷出火来,不由得一瘪嘴,眼里含了个大泪包。
“三皇子问得好。”
莫尹微笑道。
大皇子看过去,一只手不知不觉已经伸过去挡住了两个弟弟。
二皇子今年七岁,性子十分怯懦,比三皇子这幼儿还不如,一言未发却已瑟瑟发抖。
莫尹见这兄友弟恭的一幕仍是无动于衷,神色平淡地抄起他搁在桌子上的锦盒。
大皇子方进御书房,便留意到了这锦盒。
苍白的手指搁置在锦盒上,衬得那锦缎愈艳,手指愈白。
锦盒打开,里头明黄颜色令大皇子眼前一花,上头的祥云龙纹亦十分显眼——这是一道圣旨!
莫尹拿出圣旨,将锦盒重又搁在桌上,圣旨在他手上缓缓打开。
这是一道写好的圣旨,不,准确的来说,这是一份遗诏。
大皇子双目死死地盯着那道遗诏,内容正是要册立太子,继承大统。
但这又是一份残缺的遗诏。
有几个字是空缺的,而空缺的正是立哪一位皇子为太子的关键地方!
大皇子已经止不住地身体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他咬紧牙关道:“太师,这是我父皇的遗诏,为何会有空缺之处?”
莫尹道:“殿下想当太子么?”
大皇子又是一怔。
“你若想当,这里便会写下你的名字。”
大皇子声音颤抖道:“你想矫诏?”
“矫诏?”莫尹一笑,将手中的圣旨随手扔到一边,他站起了身,大皇子连忙护着两个弟弟后退了半步。
他们三人进御书房时,莫尹就是坐着的,见了他们,莫尹也未曾行礼,实在是张狂到了极点。
大皇子警惕戒备地看着莫尹,却见莫尹背过身,单手提起赤色官袍,步步上台,走到了御案之后,随后看向他们三位惊惧不已的皇子,从容不迫地在龙椅上坐下。
大皇子及时地用手掌堵住了三皇子的嘴,才没叫他叫出声来,而他自己也是双目欲裂地盯着上位之人,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明黄的椅子上坐着的却是赤色官袍,如血般的红仿若划伤了这龙椅一般。
莫尹提起朱笔,又拿出一卷圣旨,极快地提笔挥就,搁笔,他将那道写好的圣旨扔了下去。
圣旨落在脚边,大皇子又护着两个弟弟后退了半步,然后他惊骇地发觉地上这道新写就的圣旨和他父皇的字迹一模一样!
“殿下。”
大皇子猛地抬头。
莫尹站起了身,身影修长高挑,面上含笑,“这是如假包换的圣旨,如何称得上矫诏?”
大皇子立时便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遗诏!全都是这乱臣贼子所书!
“你……”
莫尹微笑着,笑容让大皇子在三伏天中冻得舌头都僵了。
“殿下,我有一手绝技,可仿这世间所有人的字迹,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仿出任何合我心意的遗诏,但是殿下……”
莫尹缓步从御案后走下,他脸微微偏着,并未看那三个皇子,只是很淡漠地低垂着眼眸,“即便我不仿,”眼波流转,艳色无边却又冰寒彻骨,“又有谁敢说那不是圣旨?”
“……”
所谓皇子的尊严、骄傲此刻被悉数粉碎。
在这个人的面前,他们只是三个最普通不过的孩童,他们尊贵的血统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真正的生杀大权全在他一人手里,他还愿意叫他们做傀儡,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二殿下。”
莫尹向着三人轻招了招手,“过来。”
二皇子已然吓哭了。
他既未到兄长那般隐有风采的年纪,也不像幼弟那般不知事,他的恐惧最无遮掩,已害怕地委顿下去,全然不敢挪动。
“太师——”大皇子连忙道,“我想当太子,我可以当太子!”
这并非是他想占有权力,而是想替两位弟弟去做傀儡。
莫尹手指轻抵着脸,看着三个恐慌的皇子,淡淡道:“晚了。”
从边境回京师路途遥远,大军行进更是缓慢,要让边境大军整个转移到京师,就算再快也得花上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天变上不知道多少回了。
更要命的是,大军返回京师需要御令准许,无召回京等同谋逆。
这样的情形下,御令从哪发来?
即便是打着勤王的名义,勤谁?而且如若打出勤王旗帜,即是默认朝廷之中有逆贼,谁是逆贼?
贺煊点了一万亲兵,最终将这一万亲兵分成三组,一千亲兵随他轻骑简行,急速赶回京师,国丧回京,合乎情理,谁也挑不出错,三千亲兵紧随其后,以备不测,剩余六千亲兵沿途占据通信,倘若情况有变,便即刻通知大军起事返京!
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贺煊带着这一千骑兵在夜色中踏上了回京之途,马蹄声声踏碎夜色,奔向未知的前路。
整支队伍日夜骑行,到了驿站便更换马匹,稍作休整后立即重又上马,都是在战场上腥风血雨里历练过的,不眠不休地强骑前行。
仅仅十天的工夫,贺煊已带着这支精简强悍的骑兵队伍赶到了离京城最近的驿站。
远远的,贺煊已看到驿站门口有一排人似乎是在等人。
“吁——”
贺煊勒马,身后亲兵也纷纷勒马,马蹄卷起飞扬尘土,驿站门口的人倒是十分镇定,其中一人立在中间,上前一步,对着贺煊拱手道:“贺将军。”
贺煊接连风餐露宿,满面风尘,剑眉之下一双眼睛寒光闪闪,他并未回应,反倒是他骑的马喷了个响鼻。
为首之人亦很安然,“将军赶路辛苦了,驿站内已备好酒菜和换洗衣物。”
贺煊打量着面前的人,抓着马鞭的手轻轻一抬,他身后的亲卫忽地跳下马来,径直持刀砍向那几人。
“要活的。”贺煊漠然道。
那几人不慌不忙地拔剑一面挡住砍来的重刀一面扬声道:“我等奉太师之命特意在此迎接将军,将军这是何意?”
“停。”
交战只在一瞬间,亲卫们持着长刀灵敏地后退,维护在贺煊马前,贺煊却是催动马匹前进,逼近了那几个持剑的人,道:“奉太师之命?”
为首之人道:“属下御令处孙卯。”
御令处……
贺煊双眼如钢刀般刮过那人,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你说是子规让你们在这里等我?”
孙卯有些悚然。
“杜宇”案后,除了圣上,无人再敢提“子规”二字。
他谨慎道:“属下奉太师之命在此等候将军。”
“他知道我要回来?”
孙卯没有作答。
贺煊勒着有些躁动的马,低头似是自言自语,“他那般聪慧,自然能算到。”
孙卯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尽职尽责道:“将军,里头东西都备好了,您请入内休息。”
贺煊依旧是低垂着脸,片刻之后他却是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吃痛,立即嘶鸣着绕过那几人狂奔而去,他身后亲卫亦翻身上马,千骑卷尘,御令处众人闪到一侧,在飞扬的尘土中向后退到驿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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