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小腿翻折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树桠斜生出来的侧枝,一掰就断。
“就是不知道。”宋涵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诚实道,“人都要没意识了,哪里感觉得到痛不痛。”
就好像自己没有身体似的,找不到四肢,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脑子。
他那个脑子里还只有一个念头。
李淇风呢,李淇风呢,他死了吗。
张邈远的笑意是短暂的,他心甘情愿给了宋涵一个泄愤的开头,但宋涵不愿意利用他的感情为自己撑腰。
那是一个可爱又可怜,果敢又刚毅的宋涵,他把真相全然摊在他的面前,一段八年,一场车祸,足以让他的目光无限暗沉:“你说你最不亏欠的就是他,所以你当时是为了救他,才把腿折了的是吗?”
张邈远的阴沉让宋涵咬住了点口腔里的肉。那些往事被张邈远听到,是未知的危险,也能算是对他的残忍。
当然,残忍的前提是张邈远现在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宋涵没张嘴地“嗯”了一声。
张邈远站起来,整个身影压着他:“细节。”
乌云般的压迫感让宋涵生出不适,他后退一步,不愿多讲。
有什么好讲的,讲出来就显得他十分傻逼。
他傻逼地为了救在旁边休息没有系安全带的李淇风,在车子侧翻的前一刻,扑过去把李淇风紧紧箍在怀里,四肢当安全带地用。
然后他卡在前方座椅下的左腿就在车辆的翻转中被生生绞断,送去医院,两只手韧带拉伤,右臂脱臼。
在医院住了两天都没看见李淇风,直到第三天晚上,李淇风才戴着口罩帽子姗姗来迟。
他拉着宋涵颤满绷带的手,又碰了碰他肿得像泡发馒头的腿,眼眶通红地说,抱歉宋涵,我来晚了。
宋涵没怪他。
他不是那场车祸里伤的最重的,司机直接进了ICU,车祸原因是司机超速,并造成追尾,责任全砸在李淇风的身上。
当时直接上了热搜,新闻铺天盖地,舆论一片哗然,造谣生事不在少数,甚至有说李淇风开车撞死人的,他自己也受了轻伤,要压那些新闻,宋涵知道他肯定熬了好几个通宵。
宋涵只庆幸,好歹所有人都活着。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后回了家,医生说要复查,要复健,要修养半年。
在家里像个瘸子一样地瘫了三个月,宋涵就受不了了,他杵着拐杖出了门,去了工作室,想见见那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人。
李淇风没见着,但他见到了李淇风的新助理,他们叫他小蒙。
殴阳箐有些难为情地对宋涵说,你看,淇风车祸过后通告少了很多,个别项目甚至违约了,他只得先做公益平息一点社会舆论,又要去接一些以前不打算接的节目综艺维持工作室的流水,他很忙很累,他不能没有人照顾。
宋涵看着自己的拐杖,问,嗯,那我呢,我是说我之后。
殴阳箐说,淇风也在考虑,你知道的,工作室一开始建立就是事发突然,准备不足,不能给你好的资源,但迟早我们是要自己签艺人带艺人的,你可以等等,也许明年,一切就都充分了。
最后欧阳箐像是不忍,小声说,你别怪淇风,工作室还有一段路要走,他很努力了,你先养好身体吧,他虽然忙,但他是天天念着你的。
和殴阳箐聊完的当天晚上,宋涵一个人去吃了一顿火锅。修养的日子,清淡的吃食让他胃液浓得像硫酸。
以前他和李淇风吃火锅都得点鸳鸯锅,李淇风不怎么吃辣,而那天他直接点了一个特辣的红汤。
太辣了,他又吃得急,被呛到了很多次。他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咳嗽吸鼻子,最后眼睛也被辛辣的烟雾熏得受不了了,眼睛红起来,视线一片模糊。
吃完火锅的第三天,宋涵给李淇风打电话说,我不要做演员了,我要退圈,我要开个火锅店,很大很热闹的那种。
店确实很大,也很热闹,只是有时候总觉得那种热闹和他没有关系。北极永远结冰,不分极昼极夜。
“你别问了。”
宋涵看着张邈远,表现温和地笑了一下。
这大约能看作是他露出软肋的请求,张邈远的心却在这样的柔软中纹丝不动。
他依旧用了那个手拖住宋涵后脑勺的动作,半阖双眼,晦涩难耐。
“宋涵。”张邈远低声喊他,“你愿意与公司解约和他一起博前程,愿意为他说一句烦恼的话就去给他做助理,你愿意千钧一发之际为他去死。”
张邈远的手拍了拍那个饱满的后脑勺,说是温柔,却又像是想一把挖出他的脑子问个仔细:“你这个恋爱脑还有救吗?”
宋涵哑声:“车祸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不是......”
“结果都一样。”张邈远松开手,直起身子,他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又转了回来。
他浅浅笑道:“算了吧,你的往事我始料未及,我心有不平,你现在分手了,但我选择点到为止,就在这里告辞吧。”
酒店的窗外,夜幕依旧,只是少了归家的车流,只有街道的路灯伫立,描边出道路纵横交错的模样。
宋涵收回目光再次点亮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订票APP上。
他定的第一班飞机早已起飞,第二班飞机点了退票,一千块的机票扣了近八百块的手续费。
把手机放在床头,宋涵倒头就窝进了被子,他必须睡了,明天的戏很重要,他能这样好好休息就应该休息。
“嗡———”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宋涵心没跳,反正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张邈远了,但还是伸手拿过了手机。
[。:你和他分手了。]
宋涵闭上眼摸了两把头发,睁开眼他回到:[你知道的有点迟了吧?]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宋涵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盘腿面向床头的百合,他一手摸上花瓣,一手按下了语音输入。
“我们是分了,今晚之后你和我就互删了吧,没有必要联系了。只是有些话我还想告诉你,你第一次给我发截图时,那天我在家,我和他吵架了,第二次你给我发截图时,他先问了我在哪里。你和他在一起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拒绝和你有身体上的关系,我十分自信,我能直接说那是因为他还喜欢我,我说这些不是因为我现在还要踩你一脚,我只是想说,你让我不好过,你未尝就好过过,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
一件本身就破烂不堪的事,比起改变或挽救,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发生的好。
宋涵看着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把手机胡乱一扔,他藏回被子蜷缩起身体,被子包裹的空间黑暗闷热,无比窒息。
第二天打开房门时,握着那个冰冷的门把手,宋涵呆了半分钟,似乎那个把手有一股魔力,定住了他的身体,阻止他打开。
但这是新的一天了,他必须从这扇门里出去。
宋涵屏住一口气,用力拧开了房门。
“涵哥!”
突然传来的叫喊吓得宋涵心头一悸,他几乎是用力凝聚视线才看清眼前的人,诧异道:“你怎么还在?”
“啊?”房门外王幡莫名其妙,“我不应该在吗?”
“我是说......”宋涵想了想,“你们张董都走了,你在这里干嘛?”
王潘抓着头发一脸天真:“张董他想走就走这不对吗?他是老大啊,我们这不是打工人嘛,公司让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创达没叫你回去?”
“没啊,没人通知我。”
宋涵抿嘴:“你回去吧,不是我给你开的工资,我没有资格用你,现在你们张董也走了,你更没必要留在这里。”
没想到王潘这个人很轴:“我不走,我的工作就是给你做助理,我为什么要走?”
送不走王潘宋涵也就作罢了,他现在没心情计较这种小事。而且对张邈远而言,这确实是件小事,再借他用几天人而已,感情不成仁义在,用不着小家子气。
赶到片场,一群人热火朝天,人群中宋涵一眼就看到了李淇风。
李淇风会在剧中饰演一位新转来的老师,最多就拍两天。他不在宋涵的A组,而是在B组,他现在在这里应该是在等B组开机,宋涵这么想着,昂首挺胸走进了片场。
李淇风的目光透过人群扫了过来,一瞬间的冰凉后,似是冰川沉入深海,一片死寂。
这时宋涵觉得有个王幡在也挺好的,毕竟王幡话多,他回起王幡的话,只当李淇风是空气。
走近导演组,导演演员都在,旁边的江瞳微低着头,神色寡淡,他的经纪人在和他说话,他似乎充耳不闻。
宋涵问:“你怎么了?”
可能是他的开口太突然,江瞳身体晃了一下,然后只有眼睛上扬地去看他。那一瞬间宋涵立刻想起了许清在黑白上默写看他的那刻,阴沉森冷。
宋涵吸了口气,觉得江瞳入戏太深,心想他也不能输不能输,抛开杂念,演好这一场。
汪鑫文对今天的拍摄很重视,事必躬亲地做安排叮嘱,第一条他做好了不会过的心理准备,调度好所有人员,上午十一点,正式开拍。
“第四十场三号镜第一条!”
“Action!”
“走走走!”汪鑫文拿起对讲机喊起来,“一组群演滑镜!”
教学楼一楼的过道里,三个拉着手的女学生,从又左往右嬉笑着跑过,镜头跟随,带出右边涌出的下课学生。
宋涵夹在一群学生里,他满手粉笔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漫无目的似的往旁边的教学楼看去,镜头跟着他的目光扫过密闭的走廊,贺松饰演的刘主任,身影一闪而过。
摄像机旋转视角加快,拉回来正对宋涵的侧脸,宋涵低下头,脸往左偏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似乎是刚才进了粉笔灰。
肩膀突然被一个抱着作业的男生撞了一下,这是一个转场暗哨。
“胡老师对不起!”男生忙道。
宋涵扭头对他和蔼地笑了一下:“慢点,别着急。”
他的视线再转过来的时候,贺松已然入镜站在了他的面前。
人流在他们身边淌过,宋涵顿了一秒,马上笑道:“刘主任。”
贺松全身放松,拍了拍手里保温杯的盖子:“惠中,你上周交的贫困补助报名表筛选得很细致,但有些细节我还要和你商讨一下,晚饭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涵嘴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秒,马上又提起了嘴角:“嗯,今晚没我的晚自习。”
学生们陆陆续续都进了教室,等另一个看着手表的老师从他们身边走过,楼上突然落下几片纸屑,宋涵的头往上看去,镜头上移,能看到二楼栏杆缝隙处,那里露出一个书包的边角,那个书包的口袋破了个洞,从里面又落出几片纸屑。
贺松捡起两片纸屑,气道:“哪个学生!撕了试卷玩儿!”
随着纸屑飘落镜头再次下移到宋涵脸上,宋涵眉头微微一蹙,目光没有回收,只是嘴上说:“刘主任我要上课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他说完就转身走上了另一栋教学楼的楼梯,等一个转角看不见贺松后,宋涵就快了脚步,他达到二楼,穿过右侧连接刚才那栋教学楼的廊桥,摄像机从宋涵的背后拍到江瞳的全身。
江瞳背着墨绿色的书包,脸上有未痊愈的伤痕,在看到宋涵的那一刻,吸了口气,撒腿就往三楼跑去。
设定里这栋教学因为被校长判定为“危楼”,是会马上筹资重建的,已经停止使用,空无一人,宋涵紧跟而上,身后扛着摄像机的摄影也跟着他跑。
手抓着栏杆大步流星地追着,在三楼他停下来,往四楼望去,安静中只有他的喘息,向上的镜头里突然晃过一个黑影,接着就听见顶楼天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镜头下移,宋涵按住栏杆的手用力一握,又快步追了上去。
这一大段都没有台词,只有沉默的追逐,气氛悬疑诡异。
宋涵跑到天台的铁门后,他把脸凑进铁门的缝隙,摄像机靠近他的脸,他的瞳孔左右偏移,接着摄像机模拟他的视线扫向铁门外的天台。
左右摇晃的镜头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镜头再往后拉,跃过宋涵肩膀的那一刻,他一把推开了铁门冲了出去!
“啪!”
“滋呀———”
身后满布铁锈的栅栏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但视线可以看到的地方空无一人。
摄像机也走了出来,从宋涵的身后从右向前滑行,移动到他的正脸。
宋涵微裂嘴唇,用舌头扫了一下上牙床,带粉笔灰的手摸了一下眼镜,在眼镜片上留下来了两个带粉笔灰的指纹。
视线被模糊,宋涵顺势要取下眼镜,但取到一半,他的目光突然往身后偏移。
摄像机后退拉出全景,逐渐露出站在宋涵身后,手里紧握着一块砖头的江瞳。
宋涵猛然一个回头!
“啪!”
那个砖头刹那间落在宋涵的额头上,宋涵一个翻身滚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抖动。
此时镜头不在他的身上,宋涵快速把藏在袖子里的血浆挤破抹在额头,然后捂住额头整个人因“疼痛”而扭动。
眼镜被狠狠摔在了一边,设定里胡慧中是近视的,八百度,只是他前期都戴隐形眼镜。
胡慧中的欲念和恶,就如同他的眼镜一样,从隐藏到浮出,而框架眼镜也是他对世界的一种遮掩方式。
此时没了眼镜,宋涵艰难地翻身,迷离起“近视”又被血浆迷糊的双眼。
其实还进了一点道具砖的渣滓,眼睛是真的有点疼,又睁不开。
“胡老师。”江瞳异常冷静,他看着宋涵疼痛扭曲的脸,甚至浅浅笑了起来,让那张稚气俊秀的脸看起来格外可怖,“胡老师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清!”宋涵嘶着气,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是他此时真的不太看得清江瞳,用力揉了一把眼睛,糊了满脸的血浆。
“你退什么学!”宋涵声音颤抖地喊道,“我说过了!让你老实待着!你留校查看的处分很快就能过去!”
江瞳突然冲了过来,两个人扭打着踉跄后退,直到退到天台边缘。
“我为什么有留校查看处分,”江瞳贴近宋涵的脸,目光沉稳却又阴森,“不就是因为胡老师你么?”
宋涵的腰被抵在了矮小的栏杆边缘,半个身子已经仰了出去,他眯着眼皱眉看江瞳:“难道把方豪打进医院的人不是你是我?”
“哈哈哈。”江瞳笑了两声,“是我吗?那背地里告诉方豪我要举报他偷窃的人又是谁?”
江瞳身体压下来,盯着宋涵的瞳孔:“是你吗,胡老师?”
面对许清的咄咄逼人,宋涵头再次后仰后试图和江瞳拉开距离,但他一仰腰才发现退无可退,摄像机随着他往身下探去。
身下只有一楼。
但张邈远说的也没错,如果姿势不正确,摔下去也能坐轮椅。
宋涵刚想探回身推开江瞳,他的手抓着栏杆的边缘正要发力,江瞳突然靠在了他耳边。
“胡老师。”江瞳叫他。
宋涵随机应变,目光微侧等他的下一句台词。
江瞳却突然支起身子,干净清澈的眼神露出盈盈的笑意,但笑着笑着,又蔓延出无限的苦涩,似乎他下一秒不是要掉下眼泪,就是要变得癫狂。
他说:“给你发消息的人,是我。”
宋涵陡然睁大了双眼。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但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江瞳右手捞过的他大腿,猛然往外一掷,把他掀了下去!
天空空旷暗沉,偶然间飞过一只鸟,它叫了一声,刺耳难听。
宋涵睁大了眼睛,试图从这片空旷中再找出一点别的东西,却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蔓延。
今年初见时的热络,再见时的打量,看张邈远的眼神,浅蓝眼睛的猫,和......他安在家里的监控。
信息组合排列,带着耳朵里刚才听到的那一句话,他们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宋涵!”“宋涵你没事儿吧?”“诶!叫医疗小队上来一下!”
周围吵吵嚷嚷,宋涵放空的目光终于在医疗队上来那一刻收了回来,他的手抠了抠身下柔软的垫子,才举了起来。
“我没事,血浆糊眼睛了。”
王幡赶紧拿了水来为他擦拭,眼睛被道具砖的碎屑刺激得有些发红,宋涵清洗完才抬头看四楼。
江瞳还站在那里,目光直直看着他。
风吹乱了江瞳的头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这一刻,宋涵觉得那不是江瞳,那是许清。
宋涵心一沉,收回目光从三楼的出口下了楼。
汪鑫文询问了宋涵的情况,又召了所有人过来,然后道:“不错!比我预判的好......江瞳,你今天的状态真的很好,但你那个台词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剧透是许清自己发消息给胡慧中,透露他要举报方豪的事,那是条暗线,是留给观众揣摩的,你别感觉一上来就自己改剧本。”
面对责备,江瞳在人群中侧着头,脸上没有歉意,只是面色冷淡地说:“下条不会了。”
现场要重新布置调度,宋涵还原妆造后同王幡在学校的花园边候场。
王幡叹气道:“哎呀,涵哥你别这么拼啊,你看你这眼眶红的......”
眼睛虽然不痛了,却不怎么舒服,宋涵按住眼皮轻轻磨了磨眼球,大概是因为过度清洗,眼睛看东西有点模糊。
王幡叹完气后掏出手机一阵拍,然后说:“我给你拍两张照片你自己看看......我刚才在楼下还给你录了花絮,回头你拿去艺宣让他们给你买个热搜!咱们也太敬业了。”
宋涵想他哪里有什么艺宣,他现在只有你王幡一个人好吧。
目光移到之前李淇风站过的位置,此时那里已经满是群演。
他那个人太忙,从来都是争分夺秒,何况他这样的咖位做特约一般都是来还人情的,那个人情大概就是周屹的人情。
花坛旁的栀子花清香扑鼻,宋涵一瞬间记起张邈远曾经站在这里等过他,嘶了口气又揉了一把眼睛,垂下手,却看到江瞳已经坐到了他的旁边。
江瞳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坐在花台上,垂着眸子:“你生气吗?”
他问得倒是直接,宋涵面无表情:“气过了。但我认为你要说私下告诉我就好,没有必要用台词,也许我们本来可以一条就过,但因为你台词的问题,这一条就废掉了,全剧组那么多人的心血,你一句话让这条废掉是不是有点过了?”
江瞳顿了一下,转头看宋涵:“你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宋涵说:“要不然呢?我来这里我不在乎拍戏我在乎什么?”
宋涵也转头看江瞳,大概是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水渍,他觉得江瞳整个人很扭曲,像蒙克的《呐喊》。
“在乎你?在乎李淇风?”宋涵道,“把你们两个骂一顿打一顿?当着全剧组骂你是个小三,让你身败名裂?这除了让我自己爽一时之外有什么好处?有些风口浪尖我现在还不想去。”
这就是很现实的情况,先不说李淇风和江瞳两个人在圈子里的地位,他们被爆渣男小三也能找最好的公关团队,就他们两个千万级别的粉丝量,骂死一个势单力薄的他分分钟的事。
最主要是宋涵现在不想和他们鱼死网破。他们不配,他也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江瞳慢慢露出苦涩的笑,“我没进这个组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脾气很差。”
“李淇风说的?”
“没有,他没对我说过关于你的任何事。”江瞳掰了掰自己的指节,“我只是听过你们电话里吵架。”
吵架啊,宋涵自己都记不得这两年他和李淇风吵过多少次架了,反正一般都是他开的头:“哦,那是真的,你说的也没错。”
宋涵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一开始就知道。”
江瞳掐住那段指节,低下头:“李淇风告诉我的,他说他有交往的人。”
宋涵嗅着花香,哼笑一声:“赶着做小三可不是件好事。”
有半分钟的沉默,江瞳才又道:“但李淇风很难让人不喜欢。”
这点宋涵同意:“无法否认,他的长相,他的演技,他的事业心,任何一项拎出来都很吸引人。”
江瞳半抬起头去看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嗯,五年前我提名最佳男配那一次,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想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比镜头里的他更不食烟火,他看了我一眼,我就记了好几年。”
风夹了几片草叶从眼前飘过,江瞳目光轻柔,似乎那是他很温馨的回忆。
“三年前我和他终于进了一个剧组,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大约都高高在上,但实际上他又很儒雅温和,我就问他,我说我们之前见过,你记得吗。”
这话本身问得就很怪,按他当时的名气,李淇风肯定是知道他的,但他偏偏就只问他们见没见过。
李淇风坦诚地说,线下的话,他不记得。
江瞳便马上道,两年前,我提名最佳男配,在后台休息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李淇风打量他片刻,问,两年前金星奖,你提名过最佳男配?
江瞳说,嗯。
李淇风微微笑道,那大概是见过。
风把草叶卷到脚边落下,四道目光看着那片残缺的叶子,沉默中只有耳边拂过的风声。
最终宋涵笑了起来。
江瞳问:“你笑什么?”
“不好笑吗?”宋涵靠在椅子上,“替身文学照进现实啊。”
江瞳的眼里闪过一丝森冷,但很快他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满是自嘲:“你昨晚给我发语音之前,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当我把事情串联起来,我也笑了自己一阵。”
“我也和他分手了。”江瞳突然说,“他昨晚提的,我同意了。我准备告诉你,但听了你的语音,我不敢再自取其辱了。”
其实说分手都算是他自我抬举,李淇风从头到尾也没有给过他什么名分和承诺。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只是人心总是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无法接受自己仰慕的人还爱着另一个人,拒绝自己的亲吻,拒绝自己的身体,拒绝心灵上的靠近。
忽近忽远的关系总让人难堪又担忧,冒着风险奋力一搏似乎才有出路。
然而这个叫宋涵的男人和他想的全然不同,从进这个剧组开始,宋涵打破了自己附加给他的所有刻板想象。
宋涵其实也不错,他时不时会在夜晚这样想,心里有些悲伤,又有些不甘。
为了这点不错,这就是李淇风喜欢自己又爱他的理由吗?
还有那个人......
“你进了《溺闭》我开始很高兴,我想这就是缘分,等李淇风进了组,他就不得不在我们之间做出选择……但当我看到那个创达董事的时候我又很疑惑,我感觉事情可能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还是说不是我们在欺骗你,而是你们在欺骗我。”
“你能告诉我一个答案吗?”
一百八十度转弯的话峰没折了宋涵的舌头,反而让宋涵笑出了声,他冷冷瞟了江瞳一眼:“你有脸问我这种话?”
江瞳只说:“我想知道。”
你看看,他骗人他不害臊,他被骗他不能忍,合着就该自己一个人被人骗,这群人说到底心还是坏。
风把花香吹得更加凛冽,宋涵吸了一口,没发火,他心凉:
“明明是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所有人,你,李淇风,欧阳箐,哦,再加一个张邈远,你们所有人把我耍得团团转。”
他话说得很冷,像是不忍心,江瞳垂下眼,半响黯然涩声:“那我确实很抱歉。”
他说完站起来,似是要走了。
宋涵看向江瞳,心里竟然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人世间很多东西都太难讲,得不到真相的时候怨念,得到了真相又不会觉得解脱,腐肉即使烂出骨头,死去的就是死去的。
“江瞳。
”宋涵叫道。
江瞳停住了。
宋涵很遗憾地说:“你有一点和李淇风很配,你们长这样一张白璧无瑕的脸却配一颗不知廉耻的心,真的很可惜。”
“真的。”看着江瞳捏住的拳头,宋涵补充道。
但江瞳还是没说话,也没反驳,只是肉眼可见他整个背绷得有点紧。
于是宋涵继续说:“无论你是真的觉得抱歉还是在嘲讽我,我不在乎,你不满你可以和我单向对线,我奉陪,但只有一点,今天以及之后我们的对戏,认真拍,不要带个人情绪,你既然吃这碗饭就应该端好碗,拍完这部戏大家一拍两散,李淇风我是不会要了,太脏,你接着要也好,放手也罢,我不会说一个字,随你的便。”
有些话越挖越难听,宋涵接受江瞳做出任何反应,然而江瞳始终一动不动,过了半响,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宋涵抓了一把头发,回头时才注意到一旁目瞪口呆的王幡。
王幡神情恍惚,舌头打结:“涵,涵哥,我,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足以震惊娱乐圈,热搜能连爆半个月的八卦?”
宋涵探手摸了摸旁边的栀子花:“嗯,对,所以你最好管住的你嘴,不然官司你都吃不消。”
王幡被吓得一把捂住嘴巴又放开,信誓旦旦道:“放心!我是涵哥你的人!我怎么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宋涵哼声一笑:“你是创达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关系!”王幡露出宣誓一般的赤诚目光,“我跟着你虽然现在灰头土脸,但以后必定光鲜亮丽!”
“到底是谁和你这么说的?”宋涵笑得差点没把花朵扭断。
“张董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