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心轻松得要飘起来了,遮掩道:“哦,早上不舍得说,现在舍得了。”
按理说张邈远这时候就该胡扯两句暧昧的话,但他没有,恍惚间,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宋涵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就听见张邈远说:“祝你今天顺利。”
顺带着,揉乱了他所有头发。
他这样的态度和行为,宋涵似懂非懂,他把两颗糖紧紧攥着,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张邈远。
张邈远已然一如平常,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喊道:“小松果!加油!”
全剧组严阵以待,上午排练走位,下午全体按正式拍摄走。
以前只用记台词,现在还要记住机位,距离,和谁擦肩后要变换的角度和姿势,等等,这是宋涵第一次拍这么长的长镜头,期待之余也有紧张。
但排练开始没多久,宋涵就发现他的表现比他想像的好。
大约是因为上个月才演过话剧,话剧也是不能NG一镜到底,他演了那一个月话剧,很适应现在这样的状态。
汪鑫文也调度有序,一群主演也没谁演技拉跨,整个过程相当顺利。
排练到下午七点,群演被叫退了,只有四楼顶楼,宋涵和江瞳还在反复排练推人的场景。
宋涵被江瞳按在天台边缘,江瞳提着宋涵的领子,手捞过他的大腿,一用力,就把人掀了下去。
之前宋涵自己先试过几次了,已经能精准把握落下去的角度,不会磕碰到自己的身体,只是摔了几次多少觉得头晕。
“行!收!”汪鑫文还算满意,“明天保持,争取拍三条就过!”
宋涵顺着绳梯往上爬,刚抓住天台边缘,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江瞳说:“没事吧?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宋涵抓住他的手爬了上去:“没事,不重。”
他说完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探头往楼下看去,就见对面教学楼下多出来一群人。
宋涵看了几眼,就把目光移到了旁边。花坛的栀子花旁,张邈远站在那里,他没有回头看热闹,而是正对上宋涵的视线。
天台的风很凉爽,宋涵按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对他挥了挥手。
风从指缝滑过,像极了对面教学楼下滑进的人群。
那一堆人簇拥着一个人,缓缓而入。
挥舞的手乍然僵在风中,宋涵瞳孔微缩,心脏停滞:“什么鬼———”
江瞳走到他的身边,也垂眸看着那堆人群,淡淡回答:“他是剧组请来的特约。”
宋涵放下手,目光又移到张邈远的身上,张邈远还在微笑。
目光再移到那堆人群,这一次,他正对上李淇风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准备打群架了啊家人们,挽袖子.gif。而且过山车预警,哈哈哈,系好安全带。
仿佛触电,大脑的保险丝被瞬间熔断,耳朵里只剩电流滋滋作响。
宋涵眼睛甚至都看不清李淇风的脸了,只在心里想,他这副本直通主线剧情,关卡未免太难了些。
但他作为一个倔强青铜,还没有他不敢闯的关。活也好死也罢,他命由天不由他。
把头发一抓,宋涵转身就要下楼。
“宋涵。”
那声喊让宋涵回了头:“还有事吗?”
江瞳眉尾微垂,嘴角却又挂着一抹浅笑,似是难言又似是关切,他问:“我们明天能三条就过吗?”
宋涵眉头一扯,很快扬手:“必过!”
说完他挥手告别快速下楼,直奔张邈远。
楼下张邈远神色无异,见到宋涵关心地问:“没摔出问题吧?”
宋涵说:“没事儿。”
他说完转头看向李淇风。
李淇风也正在看他。
即使隔着层层人群,也依旧有那么一道缝隙独独留给他们。那道缝隙如同袭来的地裂,割裂山海,生出万丈深渊。
“看什么?”张邈远笑了笑。
宋涵收回目光,竟然没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看前老板。”
张邈远也转头看李淇风。
他站得笔直,一只手插进口袋,又透出一股潇洒的意味。
“要不要打声招呼?”张邈远问,“好歹是前老板吧。”
他语气其实很平很稳,但宋涵莫名就觉得那个“前”字咬得有点重。他微微吸气后点头道:“嗯,你先回酒店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张邈远却转回头道:“我等你,一起吃饭。”
他这么说了,宋涵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向李淇风。
江瞳说李淇风是这部戏的特约,但宋涵并没有听说过有他的戏份,揣测他大概是串场,拍不了两天,但按他的咖位排场还是很大,经纪人助理,导演组制片组,黑黑压压围了好一群人。
他走向深渊,也得到深渊的凝视,李淇风看着他,殴阳箐小蒙也看着他,那些视线让宋涵的孤勇更加强烈,也更加坦然,他看着李淇风对殴阳箐摆手,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
视线拉近,密不透风。
“宋涵。”在两个人被殴阳箐单独隔离出来的狭小空间里,李淇风喊他。
李淇风的视线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些愉悦:“你竟然在这个剧组,刚才没摔疼吧?”
没想到他会看到自己走戏,宋涵便把同一个问题回答了两次:“没事。”
李淇风笑起来,双眸泛起一阵柔润的波涛。
他这样子让宋涵有些愣怔,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而李淇风又正好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很适合白色,配上那张白皙优雅的脸,浅褐的瞳孔,总让他看起来干净俊美,如若天人。
回想起来,他们大学同班同宿舍的头两年,宋涵确实没对李淇风有过任何想法,甚至他都没多看李淇风几眼。有些人生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也不会让旁人有什么肖想。
但天神一但有了凡人的眼神,总是摄人心魄的。
宋涵别过头去不看,不动声色地说:“我有事找你,剧组的酒店,我住22楼,房间2214。”
“你昨晚电话里为什么不说?”李淇风垂下眼睫看他。
“需要面谈。”宋涵毫不掩饰,也不想多言,“晚上来,我等你,我先去吃饭了。”
他说完要走,李淇风又问:“他是谁?”
也不是逼问的口气,就像是单纯的好奇。
宋涵以为李淇风没有一开口就问,就不会问了,而张邈远确实没有在圈子里怎么露过脸,李淇风听过未必知道模样,即使他知道,那也定然是明天的事了。
“我的‘经纪人’。”宋涵说。
“你签公司了?”
“没有,临时‘挂靠’。”
李淇风眨了下眼,什么都不再问了。
他是个冷静又清醒的人。宋涵知道,没有确切的事实,李淇风不会自讨没趣去吃虚无缥缈的醋,也不会霸道上头要求自己说清缘由。当然还有一点,他不把还不在他认可范围的人放在眼里,他温柔,亦高冷。
他们认识十年了,宋涵太了解他了,毫无顾忌地又跑回去找张邈远。
张邈远没什么反应,只是对宋涵一笑,扬手让宋涵跟他走。
吃饭回酒店,按班就部,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毫无波澜。
逼仄的电梯密不透风,宋涵盯着不断变大的数字,一言不发。
直到数字16的亮光熄灭,门缓缓打开,张邈远毫无留恋一般地跨了出去,然后笑道:“拜。”
宋涵也招了一下手。
电梯门又开始徐徐合上,张邈远整个人被缝隙不断压缩,随之而来的是宋涵在两扇电梯门上的倒影,从分裂的两半到逐渐闭合。
成为一个整体的瞬间,宋涵垂下手。
“拜。”
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等,宋涵的视线停在床头的百合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发出“噔噔”的声响。
宋涵仰起头,直到第四声“噔”响起,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门口。
紧握着门把手,打开的房门后,是张邈远笑意吟吟的一张脸。
“你?”宋涵吃惊,“你来干嘛?”
张邈远自然地进门,关门:“我还是不太放心小猫咪,我想问问,小猫怎么样了?”
“啊?”宋涵莫名其妙,“挺好的啊,诊所发了照片过来,活蹦乱跳的。”
“这样啊,那它吃饭吃得多吗?”
“还可以吧,猫粮泡奶。”
“泡饭对肠胃是不是不太好?”
这问题太诡异,宋涵一头雾水,又突然心乱如麻,目光瞟过张邈远身后的房门,快速收了回来后道:“你问这些干嘛?”
张邈远蓦然一笑,笑着笑着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在拖延时间啊,这很难猜吗?”
脑子像被打了一棍子,宋涵又是那一个音节:“啊?”
“你知道你在等人。”张邈远的目光一下子钉在他脸上,然后一刀切入,毫不留情。
“但那个人不是我。”
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突然在宋涵的耳朵里撞击起来,很快他发现那是他的心跳。
咚,咚,咚,咚———
“噔!噔!”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心房猛然收缩,耳朵里又如病房的监视器一样,只划过“哔———”的一声提示音,那也是警戒声。
“要开门吗?”张邈远深邃的黑眸里,是探索,是打量,竟然还有关切。
宋涵几乎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慌张地移开眼睛。
他越过张邈远抓住门把手,犹豫一秒后,还是拧开了门。
拦不住,张邈远有备而来,这场死局。
但那扇门还未全然打开,李淇风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宋涵也只看到一半,身后突然有一股力量猛然拽住了他。
如同被黑洞吸入,玄关的所有事物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等稳定下来宋涵就只能看到张邈远的脸。
张邈远背对着房门,几乎是把他圈在怀里,他的右手拖着宋涵的后脑勺,左手掰着宋涵的脸颊,低下去的眼睫让张邈远的瞳孔黝黑,讳莫如深。
但张邈远的嘴角裂出一丝温和的笑,然后他的头垂下来,脸在宋涵的瞳孔里猝然放大。
宋涵骤然睁大了双眼。
张邈远他要……
他要———
空气被顷刻抽干,真空的环境中声音都转播不开,但宋涵却能感觉到张邈远的气息打在他唇齿之间,温暖和煦,轻柔舒缓。
视线越过张邈远肩头,那瞬间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宋涵就看着李淇风沉下笑容,换上一张阴森可怖的脸,然后他走进了这个屋子,用脚踢上门,右手赫然出现在宋涵的眼前。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张邈远的肩膀,上面暴起青筋,亦像宋涵突突直跳的神经。
瞠目结舌间,张邈远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只是移开嘴唇,滑到他耳侧,温声道:
“别怕。”
宋涵瞳孔右移去看张邈远,却只看见张邈远漆黑的鬓角,他心跳剧烈,猛然把张邈远推开。
张邈远不恼,他站稳了身体,转身拍开李淇风的手,说出隐藏在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男主角。
“真的是你啊。”
李淇风浅色的瞳孔此时不再温和阳光,透着一股冬日的森寒。
但他的理智竟然还在,箍紧了自己的冷峻和暴戾,望向宋涵,冷冷开口:“解释。”
这两个字把宋涵问得不知所以,转瞬又怒气填胸,他虽心绪未平,思维回来得倒也快,宋涵看向张邈远:“你要走还是要留。”
张邈远就是来看人出殡的,他才不走。
宋涵说:“行,沙发上坐着去。”
张邈远乖巧地去了,窝进沙发二郎腿一翘,随手抽了本书还翻了一页。
宋涵想,这个场面可以列入他平生十大名场面之一了。他要记下这个房间的每一处细节,李淇风的每一个表情,张邈远的每一个动作,用来以后细细品味。
宋涵掏出手机按到静音,打开微信,点开视频,递到李淇风眼前。
“你看清楚,这是你对吧。”
即使没有声音,只看画面也足够香艳,今夜的一切在这一刻,真正开了头,但面对视频里缠绵悱恻的亲吻开场,李淇风却冷眼相待,似是旁观。
宋涵有一瞬间心一跳,以为李淇风会说那不是他。
但李淇风承认了:“是我。”
“那你记住我没冤枉你。”宋涵的心落了下去,他转身拿过床头的协议递过去,“分手,立刻,马上。”
李淇风冷静得诡异,仿佛他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或者说他就在等着有这么一天。
他也没问视频是谁发的,也许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只是接过协议翻了翻,又看向宋涵:“你什么都不要?”
宋涵刚要开口,坐在沙发上的张邈远把手里的书一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要?”
宋涵很无语:“我没有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不要他的那部分,房子股份收藏,我划分得很清楚,实在不清楚的我就划给我了。”
张邈远还是不满,宋涵不想理他,甚至很想吐槽,他搁这儿做民政局办事员啊。
当机立断抽了一支笔递给李淇风,宋涵冷眼道:“没异议就签字。”
李淇风盯着他手里的签字笔,竟然接了,他拔出笔身,就在宋涵以为他要签字的瞬间,他把笔竖起来,盯着尖锐的笔尖:“要我签字,可以……”
笔尖微微一斜,指向某处。
“但你得解释你们的关系。”
李淇风的目光也如笔尖尖锐,慢慢刺到宋涵的脸上:“我承认视频里的人是我,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从这个初夏开始,你就在闹脾气,直到现在你才提分手———”
李淇风的目光落到张邈远身上:“那他,到底是谁?什么身份?”
“我要你告诉我。”
李淇风声音真的很冷很冷,但扯到张邈远,宋涵可太坦坦荡荡,冷笑道:“告诉你什么?你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我和谁是什么关系,那都是你没有根据的揣测,但你出轨是证据确凿,你还问我?你有脸问我?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麻溜签字滚蛋!我爱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这话倒是正戳李淇风心肺。李淇风看着眼前的人,他疾言厉色,满眼嘲讽,其实和他们平时吵架时没有任何不同,却让他的血液从未如此沸腾又冰冷。
比起接受自己出轨被发现的事实,宋涵背着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反而更让他清醒。
这种清醒不是沉默的接受,而是他清楚的感觉到每个毛孔顶出来的愤怒。
他们认识十年,相恋八年,从校园到娱乐圈,许过誓言,见过父母,他的铃声依旧是他们校园晨鸣的那首曲子,七年未换。
即使他这两年疑惑迷茫,觉得他当初喜欢的那个人在逐渐透明消失,即使他在吻上别人的时候脑子里晃过彼此背道而驰的身影,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他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指腹摩挲了一下细腻的纸页,下一秒,李淇风五指微张,所有纸张如同雪花一般轻轻飘下。
他不肯就范,不可能就范:
“你不说清楚,我一个字都不会写。”
纸张落到宋涵的脚步,宋涵看了一眼,眉头紧蹙。
剑拔弩张中一阵百合的味道飘了过来,张邈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张邈远轻轻拍他的后脑勺,口吻亲昵:“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没事,别怕。”
宋涵看向张邈远,张邈远的眼里只有温柔的鼓励。
或者说是疯狂的撺掇。
他希望他说出点有价值的身份。
什么是此时有价值的身份,例如,浅薄一点这是我暧昧对象,过分一点这是我的情人,恶心人一点的话,叫声老公。
张邈远真乃神人,他吃瓜还不忘打包的,宋涵佩服。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屋子里也不知是谁的心跳的声音,咚咚咚的,震得宋涵耳膜疼。
百合香味愈发浓烈,裹挟着呼吸也更加深沉。宋涵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很快,他睁开眼两手一摊:“他刚才没有亲我,他的嘴唇离我还有两厘米的间隙。”
他看着李淇风,笑道:“他骗你的,吓到了吗?”
李淇风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也没有被戏谑的恼怒,目光反而更加阴冷,让空气骤然结霜。
“我和他什么关系?”宋涵拍了拍张邈远的肩,和每一个男性拍男性肩的动作一样,“我和他没有确切的关系,他不是我的经纪人,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
“我们是彼此认识的人。”
这是一个李淇风听不懂的暗语,张邈远却一清二楚,他瞬间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看向宋涵,三分有趣,七分欣赏。
实打实的欢喜,实打实的喜欢。
宋涵永远和他期望的不一样,却永远满足他的期望。他像一块七巧板,你永远猜不到下一次会拼出什么样的形状,但永远绚烂,永远有趣。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李淇风,他很乐意现在和他闲庭漫步,说说真心话,但李淇风还站在他们眼前,如同冰雕,寒冷,尖锐。
但也一碰就碎。
因为李淇风知道,他和宋涵真的走到尽头了。
宋涵虽算不上睚眦必报,但也从不轻易吃亏,而现在,他出轨,宋涵都不会气他。
八年其实也没有多长,迷迷糊糊就过了,又恍恍惚惚地结束,从他做出错误的选择开始,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嘴角冒出一丝自嘲,李淇风看着宋涵:“今天我看见你从顶楼落下来,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你。”
即使那个距离看不到宋涵的表情,他依旧能感觉到从那个劲瘦身体里窜出来的坚毅果敢。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垂直坠落,犹如流星。
那一刹暮色落下来,满天星辰。
“我很久很久,没见过你站在片场了。”李淇风声音低沉,仿佛从回忆里走了一遭让他有些迷离,“我有一瞬间想,如果三年前,我没有对你放手,我坚持让你留在这个圈子里,是不是现在站在这个片场的就只有你和我。”
这个问题很惹人瞎想,生出无数可能,但在宋涵这里,他有唯一的答案。
有些事在他退圈那三年里他想了无数个深夜,甚至掰起手指头,然后会数到睡着,醒来时旁边的枕头依旧空空荡荡。
那些思绪现在竟成了预习,宋涵有点想笑,为李淇风细数往事:
“八年前,我们读一个影视学院,成绩优异,六年前,我们签一家公司,励志成名,五年前你就拿了最佳男主,而我只提名了最佳男配,四年前,你解约成立了个人工作室,而我开始举步维艰,三年前,你拍了一部大制作蒸蒸日上,而我的通告越排越少。”
那是宋涵最煎熬的两年,比他退圈的三年还难熬。退圈是成埃落定,可以心如死灰,时有时无的希望才是最磨人的钝刀。
宋涵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也挺优异的,而且他皮,说话总逗人笑,比起李淇风那样高岭之花的学生,老师们更喜欢他这样的,给他介绍过不少剧组,其中一个导演总说宋涵有朝气,夸他是个苗子。
而那位导演,就是之后《昨日星辰》的导演。
二十二大学毕业,二十四就提名最佳男配,说他不骄傲不得意,假的。
人得活得有精气神,有自信心,他此时有披荆斩棘的气焰,却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江河日下的一天。
与尚世解约和李淇风做工作室,他对张邈远说的也不假,带感情,也带事业心。没有人不想自己好的,他也很憧憬未来的发展,其实男不男一的,他也没有那么看重,演了几年的戏,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他知道自己没资本,脸放圈子长得也一般,他以为揣着他的那些表演功底还是有奔头的,结果现实叫他不要妄想。
他通告越来越少了。
也没有特别的原因,这就是圈子的常态,他属于圈子里不得志的那大部分人。
在李淇风工作室第一年拍的几部戏,没一个出圈的,第二年转变思路想挑几个好本子拍,却发现根本就没什么好本子找他。没得挑,但也不是他没得挑,那一年整个行业都没出什么好本子。
“我觉得我很努力,我也觉得自己的演技不差,但这个圈子不是努力就能成功,要演技,要脸,要后台,要资源,连运气也必不可少,年轻气盛的时候,我觉得这不公平,当通告越排越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焦虑,觉得泄气,我自我怀疑。”
上一个通告和下一个通告的间隔越来长,像是天黑到天亮的时间,闭着眼也不见加快。
钟表摆动的声音如同悬着的心跳,惴惴不安,无法落地。
“我那时候想你,但你总是好忙,工作室前期的建设你一个人扛着,要拍戏,要赚钱,打电话说不了两句就得挂,我去探几次班也只能是在酒店等你,次数多了,你又说这不好,我也明白,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我就看你越走越远,变得和我完全不一样。”
李淇风或许不是天生的演员,却是天生的明星。
脸,演技,头脑,运气,他个个都占,是万里挑一的一线明星。
“命中注定罢了。”宋涵笑了一下,“你太非凡,我太普通,如今不欢而散,也没有必要再留脸面了。”
回忆如杀人的剑,剁人的刀,割开一道小口就鲜血横流,李淇风的手掌不知不觉就握成了拳头。
有些事他还记得,有些事他已经忘记,而有些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例如醒来看到宋涵凌晨打过的电话,半夜发过的消息,通告压着,回不回似乎也不如当初读书的时候要紧。
是吗;没事;再睡一会儿吧;晚上再回你。或者是,这周回不来;我叫人带你过去;得走了;乖一点。但他好像回过很多次这样的话。
一颗逐渐心四分五裂,整个脑子七零八碎,即使有外人在有些话并不适合现在说,但李淇风知道,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看向宋涵,抛出最后一线希望:“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呢?你会不会选择一直待在我身边。”
张邈远的目光投过来,宋涵只当没看见地问:“你是说继续做你的助理?”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做你的助理吗?”宋涵又说。
李淇风没说话。
宋涵自答自问:“就因为你有次说了一句你的助理总是让你不舒坦,就这一句。”
“我想离你近点,也想帮衬你一点,我也有私心,想或许有点事做我就不会胡思乱想。”
“但还是命中注定,我干不长。”宋涵目光淡漠,“我在你工作室有那么一点股份,又和你亲密,他们表面恭维我,背地却妄议我,殴阳箐不喜欢我,明里暗里压我,我不高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觉得我应该在片场拍戏,而不是在工作室尔虞我诈,我想退,只是没想到是那场车祸让我退的。”
宋涵把那几页纸捡起来,重新递给李淇风:“你想想那场车祸吧,我就算亏欠我父母,我也没有亏欠过你,现在,你拿出点良心,在这上面签字,给我点安生日子过。”
那几页纸在冷色的灯光下苍白晃眼,李淇风看着,张邈远也看着,没人说话没人动,只有宋涵,他把纸张继续往前推了推。
“签!”他声音很亮,“快点!”
李淇风笑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在血丝冒出来之前,他吸了口气,拿过那几页纸,利落地一笔带出自己的名字。
是的,是他错了,他该放手。他没理由不放手,面对现实,面对那场车祸,足以让他羞愧地伸不出手去拉一把宋涵,做一丝挽留。
一式两份的协议,他自己收了一份,在签字的瞬间他似乎没了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气质,溃散的目光让他看起来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他拉开门,出去,又关上门,仿佛只是走错了房间。
只是宋涵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房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他不是在等张邈远出来,也不是想窥探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在这一刻,不知何去。
他突然开始不认识自己,他感觉有只手探到他灵魂深处重重摸索了一番,然后掏出一份,似乎叫做“后悔”的东西。
他以为他们的最终分手方式是悄无声息的渐行渐远,而实际上他们是用了最惨烈的一种———挖根掘底,撕破脸面,毫无喘息。
心在宋涵的控诉中被一股力量慢慢撕开一道口子,血肉横飞。
明明已经退出了控诉,那种疼痛却在这一刻到达顶峰,好痛好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它的蔓延。
安静的走廊,冰冷的房门,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有他闭上的眼睛里,喷涌出无限的酸涩。
房门内,两个人影投在落地窗上,下面是繁华的夜景,对面有一条暗流涌动的江。
玻璃上的影子虚虚实实,宋涵站得腿酸了,眼睛也看酸了:“你明天多久的飞机?”
张邈远道:“不知道,我还没买票。”
宋涵才想起自己的机票没有退,伸手要去掏手机,旁边却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宋涵没接,只看着张邈远:“你想问什么?”
“很多吧。”张邈远咂舌,“但也不是很想问了。”
他说完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手里的糖,转了转:“只有,那时候你疼吗?我是说......你出车祸的时候。”
这个问题张邈远似乎问过一次,但这次宋涵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知道。”
张邈远放下糖掏出手机,他慢慢点开存在手机里的几张照片,把屏幕对着宋涵左右滑动:“都这样了,你不知道?”
那些照片应该是从三年前的新闻上保存下来的,图片模糊,甚至布满了重叠的水印,那些新闻李淇风事后花钱删过,但互联网千丝万缕,到底还是没删干净。
那些记者听闻李淇风拍戏路上出车祸的消息,跑得比什么都快,那些照片里,有侧翻在山沟里引擎盖全翻的保姆车,有救护车疾驰的晃影,有躺在担架床上,一身是血的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