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你也在帮巴基熟悉环境啊,让巴恩斯多出去走走对他有好处。我看到你们买了很多吃的!”史蒂夫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太好了,我早就担心巴基老是待在家里对他不好——我记得巴基过去最喜欢在街上晃悠,现在情况当然有变,但只是变得更好了。”
“嗯。”巴恩斯勉强地回答。
史蒂夫笑着看他一眼,转向娜塔莎,发出邀请:“天还早,上来玩吧娜塔莎。刚好你能帮忙看看巴恩斯还需要什么,你不知道,他的房间——”他啧啧摇头,“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跟个样板房似的。这可不好。”
太自以为是了!巴恩斯气急败坏地想,哪怕是你史蒂夫,我最好的朋友,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诡异的绯闻对象,那你也不能这么越俎代庖!
会看点脸色好吗?!天啊,史蒂夫,别老来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一套。
“好啊。”娜塔莎含笑回应。
怎么你也——
就没有人在乎房屋主人的感受吗?虽然房子不是他的甚至不是他租的,而是神盾局提供的……
“没人问我意见。好吧,我懂。”巴恩斯无奈地说,“走吧,虽然没什么可看也没什么可添的。”
“噢,三人约会。太棒了。”娜塔莎用性感的声音说,“不要担心,男孩们,谁也不会被冷落的。我保证。”
康斯坦丁发现自己被冷落了。
华生医生要出门工作,于是,顺理成章的,康斯坦丁成了那个接待客人的人。
他到来的时间似乎刚好处于全世界罪犯的休息期,至少是那些聪明到足以引起福尔摩斯兴趣的罪犯的休息期。
华生的传记毫无疑问地美化了没有案子的福尔摩斯,一个无聊的福尔摩斯——这么说吧,几乎可以媲美一个欲求不满的亚度尼斯。
甚至亚度尼斯都比福尔摩斯强点,至少亚度尼斯可以给人回档和洗脑。
来报案的人统统吃了福尔摩斯的闭门羹,好一点的也要面对一个爱答不理的福尔摩斯先生,暴躁地一口说出罪犯的身份后径直离去,留下错愕而又不可置信的探长、警员或者受害者家属,乃至于罪犯本人。
说真的,康斯坦丁好好地跟人打了几架,还挨了几枪子。
“郝德森太太会事先打发掉无聊的案子。”福尔摩斯如是说,“你比起她来可是差得远了。”
康斯坦丁心道你把我和那玩意比也真不好说你到底是侮辱了谁。
第202章 第七种羞耻(5)
福尔摩斯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那也没事,房子那么大,康斯坦丁在楼下,他住楼上,又是个不爱挪窝的,相处的时间本来也不多。
华生医生,和福尔摩斯比起来,就完全相反了。
康斯坦丁刚到时正碰上华生医生出差,说是乡下的老朋友,一位退役的军官,老毛病犯了,写信给住在附近的华生,请他过去看看,来回路费全包并且报酬也绝对不会苛待故友。华生医生就去了,将近两周之后才披星戴月匆匆赶回,还没有进门就嚷嚷起来:
“福尔摩斯!我出门前跟你吩咐的事你都做了吧?老天保佑,你可千万别再把实验室用过的瓶瓶罐罐堆到厨房里去了,郝德森太太已经离开了,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东西!”
“真巧。我知道怎么处理。”康斯坦丁说。
他坐在靠近大门的小客厅里,闲极无聊地把玩着一把锋利的银质餐刀。这把刀十分小巧,不过巴掌长,握柄上雕刻着比婴儿指甲盖还要细小的蝴蝶,缠绕的藤蔓上叶片舒卷,线条格外细微优雅,用珐琅略微在蝴蝶的翅翼上点了金色,转动起来华光闪烁,仿佛蝴蝶展翅欲飞。
“你是……”华生停在门口,大衣都没来得及脱。
一见到他,康斯坦丁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
华生医生有着英国人的典型特征,有略微出钩的鼻尖,明显凸出的高颧骨,还留着浅浅的连鬓胡。他长得并不很英俊,也说不上独具特色,然而,同福尔摩斯一样,华生医生也有着十分强烈,令人见之难忘的个人气质——就像福尔摩斯长得活脱脱一副侦探相一样,华生也是个浓墨重彩的军医相:稳重而又雷厉风行,温和可靠,细致贴心,不管面前站着的人是什么身份,他都一视同仁。
没错,这都是明明白白地摆在身体上的东西。一个人的外貌、言行和举止总会展露这个人的本质,但气质如此鲜明的始终少见,大都是人中龙凤。
约翰·华生确实称得上人中龙凤。
“康斯坦丁。约翰·康斯坦丁。房东的……”康斯坦丁卡了一下,“房东请来照管房子的人。”
“很荣幸见到你,康斯坦丁先生,约翰·华生,是一名医生。”华生露出微笑,“看样子你已经搬过来有一段时间了,我希望福尔摩斯没有给你惹太多麻烦。”
他说着,视线转向约翰从手背蔓延进袖口的那道血痕。
“福尔摩斯当着探长的面揭穿了一个伪装成报案人的罪犯,探长是个酒囊饭袋,被罪犯劈手夺了配枪,倒霉的是我离得比较近,替福尔摩斯挡了一枪不说还和罪犯打了一架。”
华生医生倒吸一口气:“老天!还好没什么事,康斯坦丁先生,看您现在的状态,我大胆猜测一下,恐怕是没有命中关键部位。”
怎么没命中关键呢,是命中了他也不会死而已。这就不必同华生说明了。
康斯坦丁的面孔微微抽搐:“你猜福尔摩斯事后说了什么?”
华生赧然地垂头,又打起精神,恳切地说:“我想福尔摩斯一定是向你道歉和道谢了。他虽然性情有些不受拘束,但本心善良,也懂得感恩。”
“他问我是不是人。”康斯坦丁没好气地说,“我说还算是。他确实向我道歉和道谢了,不过又说郝德森太太在的话不会出现这种事,他还以为我和郝德森太太差不多。”
华生瞪圆了眼睛:“他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不是嘛。”
“但是,”华生又犹豫着说,“我认识福尔摩斯也有些年了,他只是不耐烦礼数,而不是没有礼数。我想他应该没有任何欺侮你的意思,康斯坦丁先生,他可能只是单纯在表达字面上的意思。”
康斯坦丁观察了他一会儿,惊讶地发现华生似乎是对“郝德森太太”和221B的异常一无所知。
同时他也能对福尔摩斯这样的提问泰然处之,既不轻信也不无视。他以认真的态度对待福尔摩斯说出口的话,是基于对福尔摩斯的心智的了解和信任;他并不完全同意福尔摩斯的判断,保留自己的想法,又因为情感而以善意的角度去解释福尔摩斯的狂言。
“幸运的福尔摩斯。”康斯坦丁情不自禁地说,“有你作为他的朋友。”
“啊。您过誉了。”华生医生的笑容放大,“以我微薄的脑力和智慧,能和福尔摩斯成为朋友,也还得多亏他的包容才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沐浴在福尔摩斯的推理光辉之下的,我才是更幸运地遇见福尔摩斯的人呢。”
他笑起来时颧骨处挤出两个圆鼓鼓的小肉球,眼睛微微眯起,顿显亲切柔软。
锋利、果决的气质淡去了,医生的敦厚与关爱愈发清晰,可以说,笑容满面的华生医生,哪怕是在深夜时分出现在女性面前也不会令对方恐惧。当然以华生医生的秉性,也只会告诉对方,深夜危险,他愿意送对方去目的地。
……怪不得会因为没有利用自己的优势从女人那里搜集情报被福尔摩斯骂,康斯坦丁想。
他自己要是在追查线索的时候发现队友不利用优势……呃……他恐怕会想个办法把队友推出去好利用对方的优势,然后十有八九会不小心翻车,这个队友被他害死……
“你说的也是。”康斯坦丁赞同地说。
碰到福尔摩斯这种有节操的聪明人,也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了。
221B人员齐全,为了给刚刚回来的华生接风洗尘,他们还去了趟城中的餐馆。这种店进门是有着装要求的,康斯坦丁都打算借一身华生医生的正装了,却突发奇想,去房间的衣柜里翻了一圈。
他在衣柜里找到了远超过衣柜容积的衣服。有亚度尼斯常穿的、毫无特色的黑西装,有看大小明显属于十来岁小女孩的坠满蕾丝和珠宝的裙装,还有明显是古希腊那边的大片罩布、别针和凉鞋。
……亚度尼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是以什么模样露面的啊。难道“郝德森太太”真的是位徐娘半老的寡妇外表吗,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亚度尼斯对“美丽”的苛求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再怎么狡辩也没用,那玩意对丑陋毫无忍耐度。
康斯坦丁在衣柜的一角找到了和自己的身量一致的正装。还有崭新的风衣和手提箱。还有皮带扣、袖扣、拐杖、雨伞、镜片,各种材质和款式的帽子,口袋巾,领带和领带夹……亚度尼斯是在衣柜里开了个成衣店吗?!
准备了那么多是可以直接告诉他的。
心情奇妙地,康斯坦丁一一翻过这些衣服和配饰。
有趣的是,服装上亚度尼斯没表现出任何明显的偏向,基本上,在二十一世纪穿出去,那就算经典款,十九世纪照样能穿出去,别出心裁但不过火。
配饰的风格却是很明显的。
亚度尼斯喜欢两种类型,要么鲜艳无比,要么就是柔和的纯色,没有两者兼容的中间阶段。饰品的样式同理,要么繁复华丽,要么简洁优雅。配饰的材料以金、玉为主,掺杂一点点银质或者木质的,康斯坦丁找遍衣柜,发现那些为他准备的区域里没有任何宝石,他猜测这可能是亚度尼斯的个人喜好……
可亚度尼斯自己的衣服首饰里也有不少宝石呢。
那玩意可真难懂,他想。
他推测了一番亚度尼斯的行为作风,意识到最合理的猜测之一是,亚度尼斯在自己身上并不刻意地追求“特点”。至少现在这个亚度尼斯不再追求了。但他还是保留了一些“父亲”的喜好,并将之赋予了康斯坦丁。
说起来,亚度尼斯确实同他提到过,说他还是喜欢黑发版本的康斯坦丁——在无限的平行宇宙当中,金发的性格比黑发迷人多了,但黑发在审美上更符合他的喜好。
赶在康斯坦丁发火前,亚度尼斯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是黑发,但你的灵魂是金发版本,所以一切都很完美。”
说这个有什么用!
你说说,有这么比的吗?正跟人胡搞呢,突然告诉对方说平行世界里有很多个你,又说你是黑发,金发的更好——哪怕后面补充了一句,这个味道也不对了!
亚度尼斯其实是诚心在夸他。那玩意诚心夸人的时候说的都是锥心之语。
康斯坦丁被气得半死。
可有一阵子没见,他又觉得被气一回没什么不好。
他带着微微的笑意换上正装,把脸面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头发也打理得精精神神,就准备和福尔摩斯、华生一块儿出门用餐。
福尔摩斯目光如电,先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一遍,康斯坦丁立刻效仿他的动作,也上上下下地扫了福尔摩斯一遍。
“说说你的看法?”福尔摩斯很主动地问。
华生惊奇地看向康斯坦丁,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福尔摩斯主动询问其他侦探的看法呢。”
康斯坦丁说:“其他侦探。哈。我恐怕称不上侦探,尽管我确实有这么个名号,但那和福尔摩斯玩的把戏是两回事。”
他又转向福尔摩斯,坦白道:“我没看出什么来。不如你告诉我你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
“……你和郝德森太太是一样的。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的痕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各行各业都会在身体和行为上留下端倪,通过皮肤上的老茧、疤痕或者晒伤,衣服和鞋底沾染的灰尘泥土以及不同部位的磨损程度,都可以推断出人物的性情、工作、身份和近期的居住地,而你和郝德森太太,我只能说,你们就像不存在于世界上的假人一样。”
“你和赫德森太太唯一的区别是,赫德森太太的异常比你更加突兀。”福尔摩斯补充道。
康斯坦丁整整领口,把领带扯松了些。他饶有兴致地问:“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吗?虽然我确实没有伤痕和茧子之类的东西。”可他也没想到身上连灰尘和泥土都不染。
他胸口的枪伤和手背上的血痕已经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似的,连愈合的白痕都没有一丁点,康斯坦丁敢说就算让现代仪器来进行检测,也只能得出他从未受过伤的答案。
据说人类的细胞最多只能分裂愈合数十次,次数到了,人也就到了死期。受伤往往会提前这种分裂和愈合,变相的也是一种加速死亡的过程——康斯坦丁把这个道理也讲给福尔摩斯听。
福尔摩斯听得津津有味,连华生医生都表现出强烈的兴趣。福尔摩斯听过就算,华生医生还问了:
“您是从哪里听说这种理论的呢,康斯坦丁先生?听起来实在是太有趣了!而且似乎也很有道理,尽管我自己说不出所以然来,可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仿佛确实是遵循了类似的规律。我读书时有几位教授似乎就是研究这项理论的,可惜我对学术的兴趣不大,才没有进一步了解。也许我能为你引荐那几位教授?”
这可把康斯坦丁吓了一跳。他赶紧摇头:“不了不了,我也是偶然地听人说过一嘴,拿来充作闲聊的谈资而已。”
华生医生还未死心:“那么,您是从谁那里听说的?也许我能写信给教授,介绍他们认识。”
“……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华生先生。”康斯坦丁说。
华生医生微微叹息,却也没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一直默默旁听的福尔摩斯冷不丁开口了:“那么,请恕我直接问了,康斯坦丁,你是在多少年后听说的这一理论?”
康斯坦丁看了一眼华生,但华生的表情并不惊讶,见康斯坦丁看过去,还主动热情地代为解释:“郝德森太太交友广泛,她曾经为我们讲述过一种理论,说时间和空间本为一体,由此,她和福尔摩斯交谈时经常会用时间来代指距离的远近——我想福尔摩斯是认为你也和郝德森太太有同种习惯吧。”
好家伙,康斯坦丁想,他还给你们讲相对论?!
亚度尼斯居然还用相对论把事情给圆上了!
“你们能听懂他们讲的理论?”康斯坦丁问,主要是在问华生。他对福尔摩斯能否理解倒是不报怀疑,就算福尔摩斯真的不能理解,既然是亚度尼斯讲出来的,想必福尔摩斯也肯定是……铭刻入脑般地理解了。
“福尔摩斯应当是听懂了,但那些内容对我就太高深了些,不瞒你说,康斯坦丁先生,”华生笑着摇头,“我最多只能理解时间和空间是一回事,但具体的原因和理论,那就太高深了!”
康斯坦丁看了华生几秒。
他明白了。华生就是那种坚毅机敏,鲁钝得恰到好处的人。他对莫测的神鬼之说保持敬意,敬而远之。对那些奇诡到近乎魔法的科学理论,他既不能理解,也不会排斥。
真是个妙人啊,他感慨地想,怎么就被福尔摩斯遇上了?
人们往往会说华生配不上福尔摩斯,殊不知,这等程度的智慧与灵感完全是天赋,那是生来就有的东西。
而华生所具有的心胸和坚毅,他的开阔和意志,那才是后天学习和历练得到的。相比起天赋,这才是一个人最宝贵的特质啊。
他不由地又说了一遍和华生说过的话:“福尔摩斯有你作为他的朋友,那是他的幸运。”
福尔摩斯抬起头,专注地看了康斯坦丁一眼。
“为什么要分开算呢。”没等华生开口福尔摩斯便说,“就算作我和华生共同的幸运吧。”
华生一怔,而后笑开了。
康斯坦丁被这话酸得皱起了脸。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来221B,别的事都不重要,主要是来当电灯泡的!
这俩肯定已经搞上了,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究竟搞了个荤的,还是搞了个素的?要是素的,那多没意思!
说起荤的,唉,还真有些想亚度尼斯。
不知道下回学什么诡异的菜品做法,穿什么稀奇古怪的服装。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各怀心思。华生更是在康斯坦丁的视线中浑身不自在,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不要问康斯坦丁到底在看什么。
主要是福尔摩斯给他递了几回眼色,还给他做了个口型。
那个词叫华生心惊肉跳,唯恐被康斯坦丁看出他和福尔摩斯也是……尽管他们并无真正越轨的举动,但他们也确实是……
“不要把我放在心上。”康斯坦丁幽幽地说,“两百年后,华生医生的著作会被翻译成数十种语言,流传于整个世界,被搬上舞台上百次,成为一个国家的标志和一种文学的符号。你们的关系——恕我直言,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都会被看做真爱。灵魂伴侣,那就是你们的名字被摆在一起时人们所联想的关系。”
他放下刀叉,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你们很相配。”他说,“就像完美嵌合在一起的两块拼图。”
“你和他也一样。”福尔摩斯回敬道,“不难看出这点。”
这是怎么看出——哦,他穿着亚度尼斯的西装呢。但这衣服亚度尼斯自己穿也不太合身啊,怎么就看出来的呢?
康斯坦丁思考着,没问出口,福尔摩斯却笑了一声,告诉他:“你有祂的气息和痕迹。”
……这事他有猜测,但从未正经地从高灵感的人那里听说过!
华生有些迷糊,他说:“康斯坦丁先生是用了,呃,另一位绅士的香水么?”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颊,哪怕有胡须遮挡都看得出来。
康斯坦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香水能有这种效果?我是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他比了个中指,同时晃动手腕。
福尔摩斯和华生都吃不下了,岂止是吃不下,简直快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福尔摩斯脸色发青,华生瞠目结舌,身为咨询侦探和侦探助手,本该是看遍了人性阴暗面的,可这等虎狼之言……虎狼之行,他们是当真没听过更没见过!
康斯坦丁快意地大笑,没笑几声,便被伦敦的雾气呛得剧烈咳嗽发呕起来。
第203章 第七种羞耻(6)
这顿饭,前半截宾主尽欢,后半截食不下咽,用虎头蛇尾来形容都算是有所美化。但无论如何,它的作用是起到了:福尔摩斯、华生充分地理解了这位新邻居康斯坦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厚颜无耻的下流痞子。”福尔摩斯下了定论。
他们回到了二楼,坐在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壁炉前聊天。福尔摩斯说话间还擦拭着那把古旧但十分珍爱的小提琴,时不时稍微拨拉琴弦,观察它是否状态良好。
这活计以往都是属于郝德森太太的——华生不得不说郝德森太太实在是一生难遇的好房东,她聪明到足够能和福尔摩斯聊天而不引起后者的反感,又安静到哪怕是最愤怒和暴躁的福尔摩斯也挑不出她的错处。同时她还勤于家事,把偌大的房间照料得井井有条,为福尔摩斯收拾各种意义上的残局,更别提她还时刻记得喂饱自己的两位房客。
华生倒也不是没有劝告过福尔摩斯,无论怎么想,也不该事事劳烦郝德森太太,他们付出的租金和得到的服务是完全不匹配的。
福尔摩斯对此倒是很自信,表示迟早有一天他会从案件里赚到足够的报酬,而到那时候,他会付给郝德森太太足以买下这栋住宅的租金。
而这,是华生从不怀疑福尔摩斯能做到的。
福尔摩斯也确实做到了。
“私下里说说,我真想念郝德森太太。”华生叹了口气,但没有对福尔摩斯的评价发表任何看法,“说来奇怪,我和郝德森太太没什么相处,毕竟我要在外工作,你和郝德森太太关系更亲密一些。但我还是很喜欢郝德森太太,这种好感不算无来由,却还是总令我吃惊。”
“她也很欣赏你。”福尔摩斯回道。
他把检查完毕的小提琴放回琴盒,紧接着拆开琴盒夹层,开始检查藏在里面的武器和小工具。
“她为什么离开?郝德森太太年纪也不小了,她是去乡下养老了么?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因为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和郝德森太太道别了——我记得我们是好好道别过的,郝德森太太还邀请我们观看了非常精彩的表演。但无论如何我也想不起来任何细节。”
福尔摩斯看了他一眼:“别为难你的小脑袋了,亲爱的华生,我以为你早就接受自己的智力并不卓越这一事实了。”
“和你比起来?是的。但我和大多数人相比还算是聪明人,我只是觉得忘得那么干净有点太莫名了,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华生犹豫了一下,说:“康斯坦丁先生也给我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并不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而是他给我的感觉。有点阴森森的,你不觉得么,歇洛克。”
福尔摩斯说:“你太累了,约翰。”
华生停顿了片刻。他认出了这种语气,那是福尔摩斯委婉地暗示“别在意这些,对你没好处”时才会使用的语气。
这种语气通常会出现在他和福尔摩斯聊起郝德森太太的时候——频率不高,但华生确实总忍不住在福尔摩斯面前提起郝德森太太的种种奇特之处——每当华生试图挖掘地更深入的时候,福尔摩斯就会迅速转移话题,或者干脆沉默以对。
半开玩笑地,华生说:“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会有种你和郝德森太太之间有点什么的错觉。”
福尔摩斯的反应堪称激烈。他打了个寒噤,搓搓手臂,严肃地告诫道:“我和郝德森太太确实有点小秘密,这涉及到她的隐私,也是她最初那么容忍我的原因。我不能也不愿告诉你。”
华生吃了一惊,他立刻道了歉:“是我的错,请别放在心上。”
“老天,你们私下里说话也这么刻板?”康斯坦丁人未至声先到。
他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口,臂弯里抱着两瓶酒,手里抓着三个酒杯:“倒不是说我真想听见点什么带劲儿的内容,但我真心觉得你们哪怕不干上几发,至少也打个啵儿什么的吧?不然拉拉手、摸摸脸?呃,算了,忘了我最后那句话。那太黏糊了,没法想象你们俩这么干。”
华生反身看向门口,他无视了康斯坦丁的话,赶忙走过去从下边接住不断从康斯坦丁怀中往下滑的酒瓶。
他看了看酒标,情不自禁地说:“这太烈了。”
康斯坦丁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块碰撞玻璃,发出细碎的脆响。
“现在喝酒似乎早了点。”福尔摩斯说。
他站起身,挪开了茶几上的一叠报纸,胡乱将它们对方在壁炉顶上,也不怕被烧了。
“只喝酒的话确实太早了点。”康斯坦丁赞同地说,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两个叠好的油纸包,放到小茶几上摊开,宣布道,“所以我带了下酒菜——小鱼干、炸鸡腿,这是你们的;这是我的。”
福尔摩斯扫了眼康斯坦丁面前的那包东西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华生打量着那东西,说:“这是什么?看色泽是卤的?闻起来有点怪……从未听说过这种做法。”
“鸡鸭的掌心。来自遥远东方的食物,我学会做法之后就经常备着下酒。”康斯坦丁说,“尝尝吗?预先提醒你,我放了巨量的辣椒和花椒。”
华生立刻退缩了。福尔摩斯勇敢地尝了一块,只嚼了两下就囫囵吞下,又果断地从酒杯里捞出冰块压在舌头上。
康斯坦丁边嚼边笑。他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三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没人提起晚餐上发生的那点不愉快。康斯坦丁倒是吐露了一些真心话:“我偶尔也怪怀念有人陪着喝酒的感觉。”
“哦?”福尔摩斯很感兴趣。他双目灼灼地盯着康斯坦丁,就等着听他说更多的内幕。
“人们不记得我。魔法会擦掉我在他们脑中的记忆。”康斯坦丁点点太阳穴,“你知道传说中吸血鬼的特质么?”
他正要接着讲下去,福尔摩斯就接话道:“镜子里无法印出他们的影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还真是做了不少功课啊,大侦探。”康斯坦丁也并未惊讶,他摸索着酒瓶,豪爽地对着瓶口猛灌,等他放下酒瓶,液体已降下一个指关节的高度,“我的情况也不绝对,一些特殊的人——粗泛地说,灵异体质,能把我记得久一些。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最终会完全忘记和我有关的一切。书面记录也不能长久保存。”
他拍拍华生的肩膀,华生惊醒了,醉眼朦胧地晃着脑袋,康斯坦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了,华生医生。假如你在传记里写下我的话,那些内容都是无法保存下来的。它们很快就会消失。”
“郝德森太太身上也有类似的情况。华生忘了很多细节。”福尔摩斯说,“但我,我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都能记得。他对和他结伴过的人一向慷慨。华生忘记是因为……他的脑子就那样,他的脑子不适合干这个。”康斯坦丁指指点点,“你的同居人记性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吗?!”
“……”
“我明白。你是,关心则乱。”康斯坦丁把酒瓶重重地放到茶几上,“不过你们俩这样,看得、看得人真不痛快。”
福尔摩斯不动声色。
康斯坦丁自己泄了气:“好吧,我理解。真的。十九世纪嘛,世道就是这样的。时间不对。总有些事情凑不上,对吧?好消息是你们在两个世纪以来的各种同人作品里啥事儿都干过了,离谱的、不离谱的,所有你能想象到和不能想象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