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个声音在她背后说。
伊薇吓得原地一跳,飞快转身,还没定睛细看就挂上了甜蜜的笑脸:“亲爱的主人——”
“他进去了。”康斯坦丁说。
他粗鲁地喷出一口烟,也不管是不是喷到了伊薇的脸上。大部分时候康斯坦丁还是颇有些绅士风度的,但那只展示给女士,而伊薇显然不再是女士。她只是还穿着过去的皮囊而已,脱下这身皮囊,它的原型……
“也是女士哦!”伊薇积极主动地说,眼睛亮晶晶的,“你想看吗你想看吗?我还没给人看过呢!”
“……行啊。”康斯坦丁说,“谁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是吧。”
“这个不是我的能力呢,我其实很弱的,只是能够借用主人的力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因为你的——灵魂吧,这么说好理解一些——你的小半截灵魂飘在外面。”伊薇在他身边胡乱比划了一通,“顺便一说,我还能看到你又让一个无辜的人下了地狱。”
康斯坦丁默默地吐着烟。
伊薇啧啧感叹:“你可真厉害,主人跟你比起来都算乐于助人了……你是太难受才自己跑到监狱里的吗?”
“知不知道为什么亚度不让你平时住在他的房子里。”康斯坦丁忽然问。
“因为我是顶级大明星,偶尔叫我帮忙可以,一直让我留在附近阻碍了我的事业,而且这也会给主人带来不必要的关注?”
“因为你话太多了。他嫌你烦。”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地说。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这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华生喜悦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吗,老朋友。”
“你在说什么呢,福尔摩斯,难道你不同意我的话?这一家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算过他们一共表演了多久没有?还有小格雷森从最边上飞荡到他父母手里的时候,我可真是捏了一把汗!”华生脱下大衣,脸涨得通红,这都是之前观看表演还时他的情绪过于激动所致。
相比起华生的兴奋,福尔摩斯的表现就冷淡多了。他立在剧场的大门前,双手扶在手杖上,用他那机敏无比的视线,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从门中涌出的客人。
华生滔滔不绝的评论只得到了简单的回应,他没在乎——或者说没有注意到福尔摩斯的冷淡,还翻来覆去地看着刚刚取来的剧场宣传单。
“奇怪,这上面为什么没有关于‘飞翔的格雷森’的详细介绍?”他嘟囔着,“我记得我之前在宣传单上面看到过,格雷森一家可是举世闻名的杂技演员……”
“或许是你看错了,老朋友。”
“可那样的话,我是怎么会知道他们是谁的呢?我又不像你一样能根据鞋子上的泥巴什么的推理出人们的身份,就算我能,我也不可能推理出那么多细节啊。”
福尔摩斯还没回答,终于把传单折起来,打算返回后再检查的华生就看到了他全新的打扮:“福尔摩斯!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穿的不是这件风衣?”
“我恐怕你对表演太上心了,华生,连我中途离开过一趟都没有发现。”
“你有时候真扫兴,福尔摩斯。”华生叹了口气,“郝德森太太为什么还没有出来?表演已经结束很久了,观众都走光了。难道是她先离开了?”
“……”
“你看到郝德森太太了吗?”
“她先离开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们走吧,不必等她。如果她打算和我们一起,早就找过来了。”
华生同意福尔摩斯的看法。他整了整衣服,和福尔摩斯走出路灯昏暗的光圈,一辆马车叮叮当当地停在他们的面前,车夫高声问道:“是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先生吗?”
“正是。”华生说。
“请上车吧,绅士们。郝德森太太已经垫付了车资,我送你们回去。”车夫说,“郝德森太太让我告诉你们,她有急事需要回一趟老家,有位远房亲戚会过来替她看顾房子。你们照常住着就行了。”
“这真是太突然了!”华生惊呼道,“到底是什么急事?竟然连和我们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希望郝德森太太没遇上什么麻烦……”
“请不用担心,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郝德森太太送来的这位‘远房亲戚’,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
马车渐渐消失在伦敦的浓雾中。
布鲁斯奇怪地意识到,哪怕同样是枪声,这把枪所发出的声音却很不一样。
它就像森林中的微风一样轻柔,仿佛能够吹走一切疲倦,掩埋掉一切悲痛。这联想怪美妙的,让布鲁斯有些怀念自己在外奔波那些年去过的森林,他想这事儿完了一定要去一趟山里露营,带着爸妈一起去,他们可以在山顶露营,早一点睡觉,等天快亮了就打开帐篷看日出。
他没有去看自己造成的……而是摸索着将□□又放回风衣口袋。
这会儿剧场里变黑了,就好像表演已经落幕,曲终人散,只有演员自己在黑暗中咂摸心情。他心说这应该就是喜剧演员们谢幕之后的心态了吧,仿佛灵魂出窍一样,另一个自己就站在身体的一侧,波澜不惊地注视着过去发生的事。
怪不得都说最伟大的喜剧演员都是抑郁症患者。长时间保持这种心情的人就算不抑郁也会变成别的类型的精神病,要是连精神病都变不了,那就只好去死了。
他坐下来,盘着腿,盯着小格雷森出神。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他的父母呢?希望他们在表演结束后能安全离开,他也该去查查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他们。
说起来,哥谭最近挺不太平的。
他是听说有几个□□势力大洗牌,好像是因为一个颇有实力的□□老大突然失踪,手下群龙无首。
不过他们还没乱起来,老大留下的副手也颇有实力,他认为应该能实现平缓的权力过渡,就没对这件事关注太多。
格雷森一家大概是成了这件事的牺牲品。有名誉的杂技团,一直很红火,在哥谭却没有背后势力保护。很容易成为被盯上的对象。
布鲁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猖狂,选在这种场合动手也是想伪造成表演意外吧。
虽然不抽烟也不喝酒,布鲁斯却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来点什么。他正这么想,就看见视线的正中打下一束光,他抬起头,一条巨大的蠕虫缓慢地爬上舞台。
那玩意长得其实相当美,仿佛一座极尽繁冗的雕塑。它的轮廓很柔软,毕竟是蠕虫嘛,自然是柔软的;皮肤表面却覆盖着一层密集的皲裂般的斑纹,斑纹的缝隙中探出细细密密的棘刺长毛,在光照下,茸毛泛着华丽的光泽,犹如覆盖着彩虹色的毒雾。
它停下,慢慢地伸展着身体,拉长成扁豆状,中间也像扁豆一样凸起——很明显的两个凸起,一大一小,凸起的位置呼吸一样起伏,看着像是装着两个活物。
“布鲁斯。”
熟悉的声音,亲切地呼唤着他。
布鲁斯沉默地坐着,又将那把小□□掏了出来,拿在手中把玩。
“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用下巴指了指前面,语气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只是有些轻微的好奇。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点古怪的疯狂劲儿,但又显得温和宁静,有点像多年前那个受到过度惊吓之后的孩子。
“母体。”亚度尼斯说。
他走到布鲁斯身边,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没关系,不要担心。”亚度尼斯温柔地说,“我都为你准备好了。”
“为我?准备好了?准备了什么?”
“一点清理工作。”亚度尼斯回答说,“不要害怕。”
他握住布鲁斯冰凉的手。
“你对我的表演满意了吗?”
“布鲁斯。”亚度尼斯更温柔地说,“不要害怕自己了。我会处理好的。你忘了吗?我会保护你的。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你忘了吗?哦——你忘了。”
“你在我这里可没什么信誉。”布鲁斯咬着牙,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抓住亚度尼斯的衣角,张着嘴,却说不下去了。
无色的清血从他眼中涌出,他气得结巴了好一阵,终于只能用一句话做全部的总结。
“我恨你。”他恶狠狠地说。
“啊。你真是可爱。现在我不会弄错了。”亚度尼斯微笑着,“你正像是兄弟一样爱我……不是吗?”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这么说。
第100章 第三种羞耻(完)
伯蒂对动物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他不在乎外观,不然是毛茸的还是坚硬的,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也不在乎性格,不管是忠诚的还是冷漠的,在他看来都一个样。但他确实短暂地和动物有过一段儿缘分,那是在他结束与教官的训练并远赴战场之后。
战场是在非洲的某个地方,具体是那个小国家,伯蒂没有费心去记。反正那块儿大陆上的国家总是在变,掌权人也总在变。
混乱和战争在那边儿是常态,说是战争,实际上场面却不大。要伯蒂评价,那边的混乱远比不上哥谭,所谓的战争更是远远比不上阿卡姆的住户们集体出逃闹出的后果严重。唯一比哥谭夸张的是死亡人数,那也是真正让战争变成战争的东西:持续不断的、无差别的、无救助所导致的死亡,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即使哥谭反派们也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还没有任何反派杀死过孕妇和孩子,友善一点的甚至会在袭击时稍微为他们提供一点保护。
倒也不是说哥谭反派们的道德标准有多高,但那起码确实代表了一点残存的人性。
而战争毫无人性可言。
显然,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发生的伯蒂绝对算不上有人性。很多人都对那群精神病们被抓捕后被关进阿卡姆大为不满,其中最主流的观点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患病,只是借精神病这个由头躲避牢狱之灾。而伯蒂可以肯定地说这是放屁。那群人绝对是精神病。
想看看没有精神病的人残忍起来是什么样子吗?去看看战区的一些士兵吧。去看看战争。
告诉你好了,没病的人比有病的人可怕得多。
那时候伯蒂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在崎岖的土路上,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辆非常破旧的皮卡,在简单地改造后加装了炮筒,这就是最主要的战争工具了。
路上很枯燥,除了聊天外没有任何娱乐,车上的雇佣兵来自世界各地,虽然都会说英语,也在作战中培养出了一些默契,但浓重的口音还是让他们的交流颇为麻烦,往往要把一句话重复个好几遍才能彻底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群大男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做这种刀口舔血的活儿,大部分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话题往往会发展到女人上。
伯蒂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是喜欢男人或者口味特殊,身体更没什么毛病。纯粹是女人的私处让他犯恶心。
大概是因为童年时候见过母亲的和妹妹的。见过她们的各种状态的。甚至她们的最后时刻也是他清洗和打理的。
夜里车停下来休息,其他人唾沫横飞、比比划划地大声谈笑,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照管他的枪和刀。那条蛇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车,顺着他的脚踝一路爬到他胸口。
粗粗短短的身体,腹部像发福一样多肉,锈褐色的底色上铺着浅色黄色的斑纹,钝三角的脑袋上的斑纹近乎于金色。一条鼓腹咝蝰,相当常见的蛇。
它没有攻击,只是惬意地绕过伯蒂的肩膀,将头部探过来,悠闲地吐着蛇信。那落落大方的姿态倒像是主人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某方面来说也事实的确如此。
伯蒂没有动弹。他们来之前打过各类疫苗,但当然不可能携带血清,哪怕是常见蛇的血清也不可能。伯蒂只能寄希望于它不会突然攻击,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和它对峙了大半个晚上,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以为它早走了。结果在中途停下休息,伯蒂在衣服下面摸到了条状凸起:它不知是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衣服,安安分分地呆了大半天才被伯蒂发现。
被伯蒂的手碰到,它慢吞吞地挪了挪位置,悠哉地顺着伯蒂胸口爬下去,从他的脚踝上溜进草丛。
没过一会儿,它回来了,腹部鼓起一个小包,伯蒂用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还能动弹。
伯蒂猜这可能是一条有人养的蛇:这种带着艳丽斑纹的鼓腹咝蝰很少见,它的大部分同类都是深浅度不同褐色的混合体。
总之,他把它留下了。
偶尔伯蒂会喂它点东西,它也欣然笑纳,但绝对不会对伯蒂做出任何更多的反应。伯蒂猜测,他对这条蛇来说可能就是一根会移动、有温度,偶尔还会自动长出食物的树桩。
这条蛇对他来说……大约是个互不干扰的室友,偶尔喂着也解解闷。别的就没有了,你实在是很难和冰冷的蛇类处出什么感情。
要离开这个国家时,伯蒂捏着它,把它引向一根高度正好的矮树枝。
它狠狠地咬了伯蒂一口。
除开食物外,这就是伯蒂和动物的所有缘分。
多么奇怪,在只剩下一丝意识的时候,伯蒂根本没思考任何别的东西,只是反反复复地想到这条蛇。
“童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别误会,我说的童年是指一个人的性格的童年,并不是单纯在说一个人几岁、十几岁经历的那个阶段,有些人的童年可能要到三十岁、五十岁才结束,还有些人终身都是个孩子。”亚度尼斯侃侃而谈,“以编剧的理论来说,我指的其实是角色的起源故事。不论后续会如何发展,剧情有多么大的转折,在所有的经典故事里,起源故事都必须奠定角色的性格核心。如果起源没有做到这点,那么这个故事就绝对称不上经典。”
布鲁斯说:“哈。”
“猜猜你的起源故事是什么,布鲁斯?”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还陪你玩无聊的编剧游戏。”布鲁斯干巴巴地说,“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如果我只是随便地做点什么事,那我的存在和我的故事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你跟我说意义了。”
“I别这样,亲爱的布鲁斯,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对待我吗?你跟我说话总是气呼呼的,都不像是你了。”
亚度尼斯用食指擦拭布鲁斯的脸颊,拂去他皮肤上的水迹。他凝视布鲁斯,双眼微微下垂,黑色的睫羽半遮住深红的瞳孔。那实际上并不是真正存在的颜色,只是感官本能地寻找它们和现实世界所接近的东西加以解读,看那双瞳孔越久就越感到视线在沸腾,仿佛由转轴和齿轮所制造的计算机正进行负荷运算,超速运转时激发出闪电般的火星,那温度如此之高,以至于金属也能轻易熔化……
布鲁斯眨了一下眼睛,滚烫的液体布满眼眶和眼窝的缝隙,又顺着脸颊滑落,一路焚烧过他的皮肤。
被这双眼睛凝视就像被诡异的钢钉钉死关节,成为他手指之下的活体标本,忽然之间对世界的实感消失了,仿佛一切联系都被剪断,除了这双眼睛的主人之外,一切和自己再没有关系。
“哦。”布鲁斯有点恍悟地说,“这就是你对康斯坦丁干的事儿。”
亚度尼斯两根手指托着下巴,可爱地歪着头:“唔。有一点吧?”
“你的性癖似乎有点太方便人类理解了。”
“其实,很少有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这当然会有不低的门槛,但假如一个人没有死,那么他就会在理解中转化成别的物种。那实质上仍旧是人类,大部分我们都认可那依然是人类。只是我个人对人类的理解比较狭隘——我在人类方面的认知和人类是一样的,我喜欢原装的人类。”
布鲁斯嗤了一声,毫不客气:“被你喜欢准没好事儿。”
“这么说也太让我伤心了。”
布鲁斯没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蠕虫的外壳正在硬化,从肉皮般的淡粉色逐渐变深,刺毛垂落并粘连在外壳上,形成蛇皮一样的艳丽纹路。
虫蛹里,鼓起的两个包陷入休眠般的静止状态,两束光交错着从遥远的天穹打下来,一大一小,正分给一大一小的两个鼓包。
“看,一个角色的起源故事必须永远贯穿它的一生。伯蒂的故事也一样。”亚度尼斯轻快地说,“伯蒂·威廉姆斯,记得他吗?你给过他我的名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在哥谭很有些地位。我确信你妥善地解决了他失踪所造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哈。”布鲁斯唯有这么说,“真的有你的客户全须全尾、完全正常地离开吗?”
“他们每一个都是啊,亲爱的布鲁斯。”亚度尼斯认真地竖起食指,“人们来找心理医生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这是心理上的死亡和重生。我完美地满足了每一个客人的愿望,甚至超过他们自己的想象。绝不可能存在比我更优秀的心理医生了。”
“到底是谁给你发的营业执照。我出去之后马上揭露业内黑幕。”
“已经被吊销了。”
“……又是谁吊销的你的营业执照?你是因为无证经营才这么肆无忌惮吗?”
虫蛹裂开了。
那瞬间布鲁斯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看到什么东西。
在他的预想中能被这玩意孵化出来的一定不是等闲之物,紧随而来的一定是更多的疼痛、眩晕和作呕感,然而,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却是一片雪白的脊背。
柔软的皮肤下包裹着骨节清晰如珍珠的脊柱,很明显是两具人类的躯体在蛹皮的束缚下舒展、挣扎,像是在拼命脱下一套裹得过紧的皮衣。大的鼓包里,手被抽了出来,紧接着上半身爬出来了,年长的女人先从虫蛹中挣脱,又反身去帮助小的那个。
干瘪的蛹皮敞开一道口,被弃置在她们脚下。
它还活着,然而完成任务之后,新生的已不再需要生育自己的旧屋。
“诞生是最美的。”亚度尼斯喜悦地低语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布鲁斯?”
他轻轻推了一把布鲁斯,布鲁斯踉跄一下,跌入宛如敞开的腹腔一般的的蛹皮之中。
“你看,布鲁斯,”他自顾自地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解释道,“起源故事是很重要的。太重要了,很难在原有的基础上做出改变,好在这是我擅长的事情。迪克没能新生,没关系,可以通过你进行一个小小的新生仪式。”
他穿过走廊,打了个响指。
伊薇叹了口气:“再见啦康斯坦丁,主人召唤我给他打下手呢。”
康斯坦丁斜她一眼,吐掉烟蒂。一支点燃的烟立刻送到了他的唇边,康斯坦丁偏过头,没有叼烟,而是将夹着烟的两根手指含进口中。
指腹在他的舌苔上轻轻划过,一路按进康斯坦丁的喉腔。湿润,柔嫩,腻藻般黏滑。
“饿了?”亚度尼斯低柔地问。
“我?还是你?你吃饱过?”康斯坦丁轻佻地回答。
第101章 第四种羞耻(1))
韦恩夫妇的行程相当简单和规律,每年都有至少两次出游休假。这阵子他们刚好去了欧洲,韦恩庄园里只有留守的老管家,阿尔弗雷德。
多年之后,亚度尼斯又一次站在了韦恩庄园里。
一切看上去都是老样子,这倒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短短的几年显然不可能让这里模样大变,尤其是一座流传了百年的古堡也根本不可能大改。
这里最大的变化也不过是花园中换了新的植物,正对着庄园大门的喷泉水池也进行过修整。除此之外,草坪上也多出几条碎石子路,那都是亚度尼斯在的时候常走的地方。
有点令人怀念,倒不是怀念在这里的日子,哥谭的居住环境只能说一般。亚度尼斯怀念的是布鲁斯还是孩子的时候。年幼的布鲁斯,天真,快乐,而且相信亚度尼斯远超越过相信自己。
看起来所有孩子最终都会长大。为什么不能像康斯坦丁一样保留下来那些最可爱的部分呢?
长大的布鲁斯老是生气。如果他不对亚度尼斯发火,接受亚度尼斯的安排,对真相装聋作哑,毫无疑问他能过得更幸福。
……布鲁斯就是不乐意自己过得幸福,不是吗。
“亚度尼斯老爷,您回来了。”阿尔弗雷德恭敬地朝他点头示意。
他是韦恩家庭里第一个明白亚度尼斯绝非常类的人,甚至比布鲁斯更早。事实上,早在阿尔弗雷德还在军中服役时,亚度尼斯就曾和他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的阿尔弗雷德还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可惜太坚韧和健康了。健康毫无魅力。
“你真的不考虑让我帮你改变形象吗?”亚度尼斯盯着阿尔弗雷德的头顶。年老的阿尔弗雷德偏偏在所有的不健康里选了最不性感的那种。
“衰老也正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最大的魅力啊,亚度尼斯老爷。”
“真遗憾。”亚度尼斯叹了口气。
他把外套交给阿尔弗雷德,走上楼梯,一边询问道:“布鲁斯还病着吗?”
“布鲁斯少爷烧得相当严重,到现在才刚刚有点要退烧的迹象。”说到这个话题,阿尔弗雷德就皱起了眉,但表情还算是镇定自若,“我斗胆猜测一下,布鲁斯少爷的病情和您有关,对吗,亚度尼斯老爷?”
“有一点点关系吧……”亚度尼斯用手指摩挲着下唇,“我预计他只会病个一两天而已的。看来是这次回档有点过火,他又恢复成纯粹的人类体质了……糟糕,两周没有蝙蝠侠出没,哥谭还好吗?”
训练有素的阿尔弗雷德无视了亚度尼斯的前半截话,只回答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托您的福,哥谭很安稳,戈登局长也没有点亮过蝙蝠灯。”
“那就好。”亚度尼斯说。
他把手放到布鲁斯的额头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布鲁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亚度?”
“我在这里。”亚度尼斯向他微笑,“感觉好点了吗?”
布鲁斯的眼神有点涣散,但其中的锋利丝毫未减。他盯着亚度尼斯:“我不记得生病前发生的事。”
“这样啊?”亚度尼斯将垂落在布鲁斯额头上的碎发轻轻顺到脑后,手指缓慢地打着圈,“一定是这场病来得太急了,布鲁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要多休息休息。人类的体质毕竟是有极限的。”
“你又干了什么。”这是肯定句。
“虽然我确实经常洗掉你的记忆,但这次你可误会我了。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我洗掉你的记忆后,你只会有一段强烈的恍惚感和时差感,还有一点小小的失衡,就像躺了很久之后突然起床。发烧生病是另一回事。”
这倒是没错。
虽然是生病了,布鲁斯却感觉自己的情况前所未有的好。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仿佛是人体某种释缓压力的机制,他躺得越久越能体会到身体正在逐渐康复,甚至连在过去的打斗中留下的旧伤也在康复。
这不像是亚度尼斯的手笔。亚度尼斯或许是很强——好吧他肯定是很强,但他的手段总是极其粗暴。
懒得掩饰应该是最主要的因素,第二个原因是亚度尼斯根本就不擅长精密地运用自己的力量。
事情到了亚度尼斯手里总会出一点小差错。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他生病肯定是亚度尼斯在背后做了点什么,亚度尼斯的打算应该是帮助他恢复健康,诸如此类,结果弄得太过火,导致他在病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没错,绝对是亚度尼斯干得出来的事,就连在事后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推卸责任的调调都熟悉得要命。布鲁斯有九成确定亚度尼斯是幕后黑手,说不准还在这个过程里拿他当小白鼠做了实验。
阿尔弗雷德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布鲁斯努力地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亚度尼斯甩着手站在床边,眼看着布鲁斯努力半晌,才慢悠悠地提醒他:“你现在就像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起不来的。”
布鲁斯还在奋力和不听使唤的肌肉搏斗。
“天啊,你太固执了。”
布鲁斯把床单滚得皱巴巴的,最终成功把自己变成裹在被子里的一条蛹。
“这个样子倒是挺好看。”亚度尼斯看着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糟糟的布鲁斯,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像是刚被奇怪的变态蹂躏过的小白脸。”亚度尼斯又补充了一句。
“……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布鲁斯终于放弃了。他艰难地摆正身体躺好,斜着眼睛往亚度尼斯脸上瞅,“你这次过来心情好像特别好。康斯坦丁来看你了?”
“又不是每次我心情好都和他有关。”
“但总是和他有关。”布鲁斯说,“你还真是喜欢他。”
“恰好相反。是他太喜欢我了。”
亚度尼斯终于还是弯下腰,草草地为布鲁斯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床铺,又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拂开。他这么做的时候显得相当专注,黑发垂落在肩膀上,发尾细微地弯折着。布鲁斯看他几秒,没话找话道:“你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是啊,它一直在长呢。我有考虑换一个发型,你觉得马尾怎么样?是扎得高一点适合我,还是只在发尾束起来好呢?留一个刘海是不是更合适,是那种长过下巴的刘海,还是只到脸颊好?也许我应该让它更卷一点,那会比较衬我的脸型。”
布鲁斯无语地发现亚度尼斯是真的在考虑这个,也是很真诚地在询问他的意见。
“你可以问阿尔弗雷德……或者让他给你联系一个造型师。”
“问过伊薇的造型师,他建议我什么都别做。”亚度尼斯说,“我问他能不能为我把发尾烫卷,他看上去恨不得马上从窗口跳出去自杀。”
这不是布鲁斯习惯的话题,不过,要是把亚度尼斯换成女人的话,他陪着女伴们逛街的时候倒是经常面对类似的场面。问题就是他总不能把对着女伴说的话拿出来对亚度尼斯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