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玩意儿根本不能填饱肚子。”康斯坦丁含含糊糊地说,“你这玩意儿……有那东西吗?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亚度尼斯说:“一小部分我的本体。”
“什么?”康斯坦丁惊到差点滚下床,“你给我吃了什么?”
亚度尼斯充满耐心地重复道:“我。我自己。一小部分我的本体。”
康斯坦丁撑起上半身和亚度尼斯对视,数秒后,他又猛地倒了回去。
“你一开始有点担心会被转变成其他种族,后来又不怕了。”亚度尼斯重新抚摸起康斯坦丁的背脊,“为什么?”
“你不会把我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眷族或者别的玩意。起码你不会主动这么做。”康斯坦丁说,“你喜欢人。”
亚度尼斯思考了一下,回答:“也不一定非得是人。但最开始必须是人。不是人的时候也要像人。”
“嗯。”康斯坦丁放松地偏过头,像只吃饱喝足后懒洋洋地舒展开肢体的小动物,“什么时候这种疼痛和虚弱感才会停?”
“等你不再享受它们。”
康斯坦丁对此没有异议。他在亚度尼斯的手指下昏昏欲睡,但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睡着。
隔了不知道多久后他忽然说:“讲真的,你给我吃了你的一点儿本体?”
“对。相当稀少的一部分。”
“我会怎么样?”
“什么也不会发生。即使只有一丁点,那也不是人类能消化的东西,更何况那部分的本体依然能保留细微的意识。”亚度尼斯平稳地说,“它会进入你的血液循环,渗透到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节,之后,或许它会找个喜欢的位置呆着——大概率是心脏,也可能是大脑。它会一直留在那里。”
“然后?”
“就这些。”亚度尼斯说。
康斯坦丁翻了个身,正面朝上躺着:“我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受,你当然是完全没有必要撒谎,也基本上不会撒谎——起码我没有成功逮住过一次。但我觉得你刚才是在撒谎。”
“没有欺骗你的必要。”亚度尼斯说。
“你真的指望我相信——我在吃了你一小部分之后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希望你牢记一个事实,你确凿无疑地属于我。”亚度尼斯提醒道,“尽管你确实是个相当优秀的骗子,但任何耍弄口舌的诡计都不可能在我这里生效。恶魔、天使都需要遵守契约,不是因为他们具有商业精神,而是因为他们必须遵守。”
恶魔实现你的愿望,然后取走你的灵魂,天使也在做一样的事情。
这本质上是一个交易,而在交易达成之前,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要遵照契约的规定。
“我不需要遵守任何契约。没有力量约束我。”亚度尼斯说,“所以当你寻求帮助,你同意你从此永远归属于我——”
“我他妈就真的全归你了。”康斯坦丁咬着牙,“你甚至还给我搞了个——什么东西?什么魔法?我甚至不能长时间存在于任何人或者天使恶魔的记忆里。他们忘得飞快,这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我相信你利用它钻了更多空子。”亚度尼斯说,“七宗罪好用吗?”
康斯坦丁坦然承认:“好用。”
“别用得太狠,”亚度尼斯微笑起来,“他们迟早会发现有哪里不对头的。”
康斯坦丁打了个寒噤。
伯蒂气喘吁吁地抱着垒起来足有半个他那么高的盒子跟在诺玛身后,都无暇去关注身边那些戴着同样戴着夸张礼帽,身形却模糊不清的女人。
“还、还有?”他绝望地问,“你到底订了多少帽子?”
过去伯蒂就听说过不少女人在购物方面的狂热和不可理喻,不过从未放在心上。他的同僚们也有女人,而那群女人只会在聊起武器的时候两眼放光,至于他的情人们,伯蒂对泼辣型的女人毫无兴趣,因此他的情人个顶个的温柔体贴,也绝无像诺玛一样将他当成全自动货架。
现在他终于能理解女人能有多恐怖了,因为诺玛用她甜蜜蜜的、含着笑意的声音说:“我只定了一顶帽子呀,伯蒂。”
“那我怀里这些是什么?”伯蒂感到头晕目眩。
诺玛说:“这些只是我顺手买下来的。”
伯蒂就知道定制的帽子不可能随便放在橱窗里供人欣赏。
“不要急,我们就快到了。”诺玛柔声安慰道,“我保证我不会多买了,就只有最后一顶帽子。那顶帽子非常漂亮,蒂,你看了就知道了——她的魅力就像魔鬼一样充沛。”
“可那只是帽子。”伯蒂艰难地扭着头好躲开挡住视线的礼帽盒,这个动作对一个胖子来说尤其痛苦,“我又不喜欢帽子。”
“你喜欢男人吗?”
伯蒂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纯直。”
“即使莱昂——或者你口中的亚度尼斯——也无法让你改变?”
伯蒂深呼吸了一次,冷静地说:“让我们讲道理。先生能这么简单地被归纳在男人的范畴里吗?他那样的不算男人,算作弊。”
“噢伯蒂,”诺玛说,“为什么不亲自看看我定做的那顶帽子呢?”
她停在一扇暗红的门前,说话间门已经自动打开,一个纤瘦的人携着香风摇臀摆手地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了诺玛的手肘。
“诺玛,诺玛,”他的嗓音尖细而高亢,然而仍能听出这是个男人,“你终于来了,我亲爱的诺玛,这顶帽子等待了你太久,你要是再不来,我都想把它占为己有了……”
他挽着诺玛朝前走了几步,又轻轻推了诺玛一下,诺玛已经完全被那顶还没亲眼见到成品的帽子吸引住了,连男人停下脚步都没注意到。
“就在这个房间里吗?”她头也不回地问,“推开门就能看到了?”
“当然,亲爱的诺玛。”男人用一种堪称神经质的语调说,“就在门后!”
他微笑着将双手紧握在胸前,热切地注视着诺玛的背影。
抱着一垒礼帽盒的伯蒂终于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男人嫌弃地皱起脸,对着伯蒂完全就是另一个态度。
“这些东西先放到旁边。手脚放轻一点,别磕着碰着我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变得冷淡而短促,“你赔不起。”
伯蒂想还嘴但忍住了:他还真不一定赔得起那顶帽子。
--玗希睁李!
鬼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目前为止他所见的一切都很不正常,那顶帽子估计也不太正常……
诺玛惊叫了一声,数秒后,她推开了门。
门开了,伊薇推着餐车走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康斯坦丁。
她穿了一条淡灰色的连体裤,长发尾端卷成直筒状的大卷,衬得她的下巴又小又尖,忽闪着眼睛看人时便透出一股奇特的温柔。
“嗨,小羊羔。”康斯坦丁懒洋洋地说,“送吃的来了?”
伊薇却没应他的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脸,然后对亚度尼斯说:“我做了烤翅和煎牛排,还在地窖里找到了不少红酒。”
“辛苦你了。”亚度尼斯说。
他抬起手,伊薇立刻凑到他的手边,让他能抚摸到她柔软的卷发和皮肤。当亚度尼斯触碰到她头顶微微鼓起的位置时,她露出一点忍痛的神色。
“等你再大一点,角会刺穿头皮长出来。”亚度尼斯说,“现在你还太小也太弱了,没办法藏好它。”
“会是那种又大又弯曲的角吗?”伊薇的眼睛闪闪发光。
“多折断几次就可以。”亚度尼斯轻描淡写地回答。
伊薇瑟缩了一下,委委屈屈地说:“……那好吧。”
康斯坦丁已经跪坐在床边啃光两对鸡翅了,一边啃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伊薇,插嘴问道:“她又是个什么玩意?”
“魅魔。”亚度尼斯说,“没什么危险性的仆从,别想打什么鬼主意。她不会听信你的鬼话的。”
他放下手,伊薇识相地退出了房间,临走前还躲在门后偷看了一会儿康斯坦丁。
“伊薇·凯拉,好莱坞明星,”她离开后康斯坦丁才戳破了伊薇的身份,“你认真的?就这么放任她在普通人的世界乱转?”
“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异常。”亚度尼斯说,“而且她不拍戏的时候都住在我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布鲁斯也会关注她和保护她,他们还挺聊得来。”
康斯坦丁狼吞虎咽地吞掉了所有的食物,在感受到一点饱意后才放慢速度,舒畅地叹了口气。
亚度尼斯适时地递去倒好的红酒,康斯坦丁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我们搞了多久?”他问,“几个月?几周?”
“两天。”亚度尼斯说,“只有两天而已。”
康斯坦丁又旧事重提:“因为你给我吃了一点儿你的本体?”
亚度尼斯看着他:“……”
“你撒谎了。你绝对撒谎了。”康斯坦丁抓过旁边的白毛巾胡乱地搓揉双手,“说吧,到底有什么后果?死也要给我个明白死法。”
“你不会死。”亚度尼斯说,“你会和我一同永生。”
康斯坦丁愣了一会儿,试图若无其事地开个玩笑:“我还真是彻底栽了啊?还真是‘永远归属于你’,一点儿折扣都不给打?”
“你永远归属于我,并且只属于我。”亚度尼斯平静地回答,“一点折扣也不打。”
他将另一条白毛巾展开,细致地擦拭掉康斯坦丁指缝中的油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也依然显得平静无波,康斯坦丁沉默地凝视着他,而后暴躁地一把抢过白毛巾扔远。
亚度尼斯转头看他,康斯坦丁却举起拿瓶红酒一股脑儿地倒进喉中,他吞咽的动作热切而急促,他的血液翻涌着,胸膛剧烈起伏,一瞬间里狂乱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几乎快疯了,最后他在吞咽不及中索性举起酒瓶浇了自己一头一脸。
“不要哭。”亚度尼斯说,“我比你想象中要长情得多。”
他以为康斯坦丁又要说“你没那东西”,但康斯坦丁却扑了过来。他的身体滚烫而温暖,亚度尼斯尝到了咸涩而甘甜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什么,痛苦,仇恨,占有欲,快乐,正在燃烧的绝望和爱。
他不会让康斯坦丁燃烧殆尽的。
伯蒂可以发誓他绝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
可他的神经确实一直都高度紧绷着,从他见到教官开始就是了。
距离岛上的受训过去了很多年,可教官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依然如烙印一样深刻。那痕迹简直已经烙进他的骨头里,每当他遇到险境,濒临死亡,烙印便会牵扯得他连骨髓都开始发痛,令他如同吸食了高纯度毒品般近乎癫狂地振奋起自我。
他是依靠着那些剧痛和癫狂走到今天的。
伯蒂不敢说他在受到教官训练的人中属于特别坚韧的那些——特别坚韧的是美国队长;他也不敢说自己特别聪明——特别聪明的是九头蛇送来的士兵。
他只属于最中间段里的最中间段,不太出头,稍有点懦弱,可也不至于懦弱到丢了小命。
这些年的经历无时无刻不在强迫他回到那段受训的时光里去。每当他遇见棘手到焦头烂额的事情,伯蒂就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你连教官的训练都挺过来了,你在那群受训的人当中甚至算是混得不错,这世上还有多少东西能击败你?
这是有好处的。
可也有很大的坏处,有时候,伯蒂会觉得自己太过依赖于这种心理暗示,而他一次又一次挺过危机后,这样的心理暗示又使教官在他心中的可怕地位变得过高。
就像年幼的小象,被人类拴上细绳后,它摔啊,咬啊,拼命挣扎啊,除了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外一无所获。它最终会习惯自己被细细的绳子拴在木桩上,等小象长到成年,即使它已经完全有能力挣脱那根细绳,也不会那么去做。
我正在把自己变成那头小象。
再一次见到教官前,伯蒂是这么想的。
但见到教官后他就不再这么想了,再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想。
伯蒂恨不得回到过去,拎着过去的自己,那个天真愚蠢的、大脑里塞满了脂肪的肥猪,用足浑身的力气在他耳边咆哮:
你这蠢货!永远!不要!在有幸离开教官后!还回头!再去找教官做治疗!
可惜他不能回到过去,所以他也永远地失去了告诫自己的机会……伯蒂从见到教官起就在强忍恐惧,吃过大餐后依然在强忍恐惧。见到诺玛时,尽管也短暂地为对方慑人的风情头脑昏乱过,可最终在他的心灵中占据绝对上风的还是恐惧。
诺玛的尖叫让他脑中绷紧的那根细弦猛地缩紧,再缩紧,终于缩紧到承受的边缘。
那根名为理智的线,断了。
诺玛推开门,带着无上的快乐,心满意足地扶着自己的帽子走出来。
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散落了一地的包装盒,滚得到处都是的各式镶嵌着珠宝、羽毛和装饰物的礼帽,和一个正像被一刀砍掉了蛋蛋一样失声尖叫的胖子。
他简直是在嚎叫。
诺玛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喉口正疯狂颤动的小舌头。
“……伯蒂?”她惊地停在了原地,“伯蒂?你没事吧伯蒂?”
被扶到桌边坐下,又灌下去好几杯水,伯蒂慢慢缓过了神来。
诺玛正倾身望着她,面孔上充满了天真的关切。这神色让她看上去像个孩子,美艳的气质渐渐消退了,她丰满的苹果肌重新得到了伯蒂的关注,不知怎么,忽然之间的,伯蒂忽然意识到,诺玛并不是一个性感的女人。
当然她的身材是,但她的长相不是。
相比起成熟、性感、艳丽,她的面孔更适合用甜美来形容。
一个给人留下甜美可爱印象的女孩通常来说都会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可诺玛的眼睛又并不大,反而具有妩媚的曲线。
好像可爱和性感这两种气质在她这里完美地交融了,她能够自由地在两者之间游走。
当你觉得她可爱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她是个成年的性感女人;当你觉得她性感的时候,又会意识到她有种极为纯真的魅力。
“你被吓坏了,伯蒂。”诺玛温柔地说,“再多休息一会儿吧,别忙着动你的脑袋思考问题。也不用和我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伯蒂,让你自己舒服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伯蒂愣了半晌,挤出有点嘶哑的声音:“你的帽子……抱歉,你的帽子都掉到地上了。”
“没关系,没人会看帽子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全裸着去派对。”诺玛笑起来,她的神色依然很天真,“我买帽子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伯蒂,生活是很无聊的。我当然也喜欢读书和写作,可是要是没有华服派对来点缀,没有人能和我交流谈话,一个人乱想只会让我的心情越来越坏。”
伯蒂难以忍耐好奇:“教官……咳咳咳,教官、他不陪你?”
“少说点,你的嗓子都哑了。”诺玛回答,“你说莱昂纳多?噢,那可是莱昂纳多啊,伯蒂。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回头去看过去的人?”
她微笑起来,这笑容无忧无虑,仿佛一生未曾经历过丝毫苦难。
“你、咳,你有点像是,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谁?”诺玛微偏一点头看着他,她的一举一动简直让人说不清到底是在蓄意勾引还是她天生就如此引人犯罪,“是你的情人吗?”
伯蒂失笑:他能有什么情人。
亡命之徒也曾经有过美好的热恋,这种事发生在现实里的几率倒也不算很低,可伯蒂很确信他不属于那些幸运儿中的一员。他所经历的关系都充满了疼痛,大抵是交易,偶尔是取暖,至于那些温柔的感情……
“不,是个女明星,咳,超级大明星。”伯蒂观察着诺玛的反应,“你一定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可是一个时代的符号——玛丽莲·梦露。你简直和玛丽莲·梦露一模一样。”
诺玛说:“噢!是她呀。她是我最讨厌的人了。”
她果然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讨厌表情,皱着鼻子挤眉弄眼,不过没做几个怪表情她就停下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你——你不是——你讨厌玛丽莲·梦露?”伯蒂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得到这种答案,“为、为什么?”
“因为她金发大胸,性感无脑,因为人人都爱她的外表。”诺玛嘟起嘴唇,“因为人人看我的时候都在看她,梦露在谋杀贝克,贝克没有还手之力。”
伯蒂顿时语塞。
“只有……”诺玛说,她的神色忽然变了,变得柔情款款,甜蜜温柔。她情不自禁地咬住下唇,用手指摩挲着侧脸,仿佛她正抚摸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她深爱着,也深爱着她的情人。
“你就这么把你的小玩具扔在外面不管?”康斯坦丁问。
“别叫他们‘小玩具’。你在抹黑我的声誉,我对客户一向体贴备至,不仅包他们的人身安全,还帮助他们解决心理问题以外的其他情况,甚至他们的职业危机和财务危机。”亚度尼斯说,“不要动。等我画完再动。”
“天。”康斯坦丁受不了地说,“我可不相信你不能把这一幕的细节全部记在心里。你就是喜欢看我心脏里插根剑,不停流血,不停死掉又不停复活的样子吧?”
亚度尼斯放下正在调色的手。
他注视着康斯坦丁,沉思了一会儿。
“这把剑不仅得穿过你的心脏,还得把你你钉在墙上。”他说,“这样看起来会像标本。”
“真是振聋发聩的发言,足够入选连环杀人狂语录清点。你这可悲的精神变态。”康斯坦丁悻悻地骂道,“我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你。”
“别这么怨气冲天。这都是你自找的。”亚度尼斯说,“你真该在向我许愿前搞清楚我到底是什么。”
“每个向你许愿的人都没好下场吗?”
“绝大多数都是。”亚度尼斯说,“极少数不是。”
“极少数?我打赌这个数字不会超过一根手指。”康斯坦丁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那有下场最惨的吗?还是说大家的凄惨程度都差不多,这个断腿那个断手,这个耳聋那个眼瞎?”
“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总得知道和我一起度过漫长的永恒时间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性格吧,而且你也从不隐瞒我这些,过去我问什么你就告诉我什么。亲爱的,你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对我说谎,”康斯坦丁幽幽地叹了口气,“细数我的历任情人,你是对我最好的……也许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诚实的。”
亚度尼斯笑了,他放下画笔,转头吻了康斯坦丁沾血的胸膛:“现在谁才是可悲的精神变态?”
“我。”康斯坦丁坦然自若地承认道,“我才是。”
“我可以先从那个‘极少数’说起。”
“噢!那个幸运儿是他还是她?”
“她。”亚度尼斯说,“她叫诺玛,诺玛·贝克。她最初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她非常痛苦,非常孤独——”
康斯坦丁的英式发音阴阳怪气起来可真是够气人的:“我快被吓死了,亲爱的,她和你一直以来的审美取向完全不同呢。”
“——而且她还姓贝克。不过‘贝克’是另一个故事了,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讲到。”亚度尼斯说,“她是唯一一个向我许愿,然而我无法满足的人。”
这下康斯坦丁精神了。
“她许愿了什么?”这家伙幸灾乐祸又兴致高昂,“快说!”
“只有莱昂纳多。”诺玛轻声说,“只有莱昂纳多爱的是无人问津的诺玛·贝克,而不是性感迷人的玛丽莲·梦露。”
第81章 第三种羞耻(12)
伯蒂一时不知道该对诺玛深情的话语做出什么反应,难道他应该鼓掌叫好吗?或者追问为什么既然莱昂纳多爱她,现在他们却明摆着没有在一起?
教官根本不可能有爱这种东西。
相信教官会有爱,不如相信草履虫也有个大脑。
或者相信老鼠们才是地球的主人,人类只不过是这群老鼠的实验品,整个人类文明其实从未真实存在,所有能证明历史存在的证据,不过是老鼠们为人类精心炮制的谎言。
好在诺玛也并不在乎伯蒂的反应,这个美貌的女人显然不期待伯蒂能给她什么,仅仅是想同一个陌生人说说心里话。
“你没有见过莱昂纳多。”诺玛难过地说,“你不知道他在自称为莱昂纳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的他多么迷人啊,温柔体贴,幽默风趣,才华横溢……所有用来称赞一个人的句子和词汇都应该用在他的身上。莱昂纳多是所有人的梦中情人,人们会为了能和他春风一度的可能杀人——也真的有人为他杀了人。”
“我可以想象。”伯蒂发自内心地说。
他确实不知道教官在被称为莱昂纳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他知道现在这个自称为亚度尼斯的教官是什么样子。
他完全相信人们会为了能和亚度尼斯春风一度杀人,他甚至会相信有人会为了亚度尼斯的一个吻杀人。
“你好像好多了,伯蒂,我们该回去了。待在这里太久对你没有好处,你的理智正在被融化,就像地面上被晒化的硬糖。”诺玛说,“而且你也被吃掉太多了。”
伯蒂听得极为入神,尽管他完全没听懂诺玛所说的任何话。
教官的那一大堆名字,这条诡异的长街,奇怪的诺玛,混乱的时间线,还有他隐隐约约记得的一些梦境……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已经让他不算是绝顶聪明的头脑过载,他沉思了半天,终于谨慎地问出了他认为目前最需要问的问题。
“我被吃掉太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被吃掉太多的意思。”
诺玛看上去无心解释,她对任何与莱昂纳多无关的话题都兴致缺缺。伯蒂很想再问,但识相地没这么做。
谁知道教官和诺玛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暂且不说他们现在具体是什么关系,但在过去他们有一段儿是肯定的。
既然如此,就由不得伯蒂不拿出对待教官那样的尊敬来对待这个女人了。
他们原路返回,天空晦暗,仿佛蒙着一层灰纱。诺玛走在前面,腰肢摇曳,健步如飞,伯蒂再三提速也没法跟上。
后来他索性就放弃了跟上诺玛,脚步虚浮地坠在后方。他觉得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层灰纱,这整条长街似乎都只剩下了淡淡的虚影,而且逐渐变得一模一样,放眼望去,似乎前后左右的景色都没有半点差别。
“快一点。”诺玛催促他,“再快一点!”
这女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细长的两条腿,竟然走得那么快。
伯蒂在心中暗骂,可很快,他连暗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疲惫地拖着双脚勉强往前蹭,那感觉像是在沼泽里迈步,每一次抬脚都要耗尽他浑身的力气。
“到了。”诺玛说。
她停下脚步,走到几乎累瘫到地上的伯蒂身边,伸手想推他,可看看伯蒂现在的样子,她又皱着眉收回了手。
她一脚把伯蒂踹回房间。
伯蒂喘着气从床上跳起来。
他惊魂未定,左右四顾,这还是他睡前看到的房间,这让他放松许多。空旷而封闭的屋子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伯蒂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离开过。
浓郁的肉香充盈在他的鼻尖。
那所有和诺玛相关的记忆都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他感到一股奇怪的空寂,仿佛在梦中失去了什么……
伯蒂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这双手已经失去了皮肤,裸露出下方红色的肌腱。血管有节奏地跳动着,像是无数条蠕虫在他的身体里乱钻,这双手就像被放在锅里煮了数小时一样皮肉剥落,某些地方甚至已经完全镂空。
淡粉色的骨骼从镂空的地方钻出来,铁锈般的霉菌附着在他的手骨上,伯蒂翻转手指的时候,几块指腹上脂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像一团不停弹动的果冻。
伯蒂抬手,嗅了嗅自己。
那股肉香就是从他自己身上传来的。
有人敲了敲门。
“请进。”伯蒂木然地说。
门开了,伊薇挂着甜美的笑脸,推着餐车走进了房间。
她穿了一条吊带长裙,银色的裙面如鱼鳞般闪着光。这条长裙也果然将她衬托得如人鱼一般神秘和高贵,烫成了细卷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如同海藻。
“吃饭啦,威廉姆斯先生。”她快活地把餐车停在伯蒂身边,一一揭开挡住食物的银盖,“今天的主菜是炖羊肉、烤羊排、炸鸡和牛腩锅,多吃一点,好好补一下身体。”
伯蒂迟钝地抬头看他。
“你说我该去照照镜子吗?”他问。
“我的建议是不要照镜子呢威廉姆斯先生,你可能会被自己现在的样子吓到的。”伊薇笑容可掬,“不过没有关系,多吃一点,再去泡个澡,你很快就会重新胖起来的,威廉姆斯先生。”
伯蒂没有低头,只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他摸到了一团湿滑柔腻的东西。
“我现在还能吃东西?”
“当然没问题了,威廉姆斯先生。”伊薇微笑着说,“请不用担心,你现在非常健康,非常有活力。虽然看起来很恐怖,但你被吃掉的只有脂肪层和皮肤,效果相当于最顶级的抽脂瘦身手术,而且这场手术全程无痛,甚至会很愉快呢。”
“那我的皮肤……”
“我们会给你一身更年轻的皮肤,威廉姆斯先生。”伊薇温柔地弯下腰,轻轻抚摸伯蒂的后背,如同诱哄小孩般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皮肤,威廉姆斯先生?我们这里有所有类型的皮肤,男人的,女人的,婴儿的,青少年的……白皮肤,黄皮肤,红皮肤,黑皮肤,蓝皮肤……甚至虫类的软甲,鱼类的鳞片……应有尽有,任你挑选。”
伯蒂仍只是木然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