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执任他抱着,却不理他。
摹冽的声音变得有些哑:“阿执哥哥,同阿冽说说话,好不好……”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继续这样下去了。
不知何时,阿执哥哥便会恢复记忆。
不知何时,天界的神便会找到他们。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矛盾上。
然而直到两人上床睡觉,燕执都没有同他说话,甚至没有同往常那般探过身来抱他,而是一上床便背对着摹冽躺着,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枕头宽的距离。
摹冽静了良久,缓缓侧过身去,贴上去从身后抱住燕执的身体,将脸贴在燕执的背上,泪无声沁湿了他的衣物。
第二日醒来,摹冽发现,床上只有他自己,而身侧的人,不见了……
“阿执哥哥……”
摹冽撑着床坐起身,环顾四周,这屋内寂静无比,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光着脚下了地,跑到屋外去寻,脚踩在雪地上也不知道冷,然而院子中亦没有燕执的踪影。
往常燕执便是醒了,也会抱着他,待他醒过来,两人一同说说话,再一齐起床的。
昨夜因燕执同自己闹了矛盾,摹冽心中悲伤,直到夜半三更才睡去,许是过于疲惫了,睡得太沉,竟连燕执何时起身的都不知道。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而起,他心中顿时害怕得很,心想阿执哥哥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不要他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依照燕执那坦率又敢爱敢恨的性子,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会面对面将他厉声质问一番,问他为何要欺骗他,而不是这般无声无息地离开。
可阿执哥哥若不是恢复了记忆,他又能去何处?
摹冽回到屋内,看见他们打猎用的长弓和羽箭正好好的放在门边,未曾有人动过。
他心中没有头绪,只知道他要快些见到那人,披上外衣便出了门,在漫天的雪地里寻找燕执。
昨夜不仅是摹冽未曾睡好,燕执也几乎一夜无眠,他想了一晚上该如何挣钱,待天蒙蒙亮时,他忽然间有了头绪,当即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门。
没办法靠打猎换钱,他可以下山去做工啊!
摹冽曾和燕执说过,沿着下山的路一直向东走,便可以到达山脚下,燕执先前未曾下过山,在途中碰到好几条岔路口,险些迷路,好在他运气不错,遇到了一名上山砍柴的壮汉。
那壮汉是从山脚下的村子里来的,给燕执指了条路,燕执沿着壮汉指的方向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紧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燕执拦住村口驾着牛车的老汉,问他去往镇上的路怎么走。
老汉告诉他,若是用走的,从这里到镇上,便是脚程再快,起码也得一个时辰,恰好老汉的女儿刚刚生产完在坐月子,他今日赶个大早便是准备带着家里养的鸡和鸡下的蛋去探望女儿的,燕执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搭他的牛车一同去。
燕执看了眼老汉的牛车,一头牛驾着辆十分简陋的露天木板车,这木板车平日里应当是用来拉耕种之物的,上面灰扑扑的全是泥,此刻上面正躺着两只被绑住脚的大公鸡,和一篮子土鸡蛋。
牛车虽不宽敞,但再坐一个人的话,还是能坐得下的,就是燕执爱干净,那牛车看着太脏了,若是坐了定会弄脏衣物。
可若是用走的去,又得浪费一个时辰,做工应当是按照时辰算钱的,他想多挣些钱,给阿冽买好吃的、好穿的,最重要的是,他今日必须将冻疮膏带回去。
心一横,燕执谢过老汉的好意,跳上了牛车,一屁股坐在木板车的车尾,伴着大公鸡的啼鸣,牛车便晃晃荡荡地启程了。
原本一个时辰的脚程,搭着老汉的牛车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燕执同老汉唠了一路,等到镇上的时候,连老汉年龄几许,家中几口人几亩地都知道了。
听说燕执是下山来做工的,老汉告诉他,码头常年在招搬货郎,一日下来能挣六十文呢,若不是老汉年纪大了,吃不消了,他也乐意去。
燕执对于六十文是多是少没什么概念,但听老汉这般说,便应当是挺多了,他听完很是高兴,打定主意去做搬货郎。
老汉女儿的夫家就在镇子口,燕执在镇口下了车后,同老汉约好,傍晚在这里汇合,还搭老汉的牛车回去,待他做了工挣了钱,付老汉车钱。
老汉听罢乐呵呵的,一口便应承了下来。
这镇名为景花镇,颇为富庶,西边有一个很大的码头,四通八达,连接着许多城,因此生意往来不断,码头缺人也是正常的。
燕执到了码头之后,寻到了一位正在监工的管事,问他还要不要搬货郎。
那管事的上下打量他几眼,摸着胡子道。
“你?”
“你一个富家公子,放着好好的逍遥日子不过,学旁人出来体会人间疾苦了?”
燕执心中纳闷,为何都说他是富家公子?方才搭牛车的时候,那老汉也这般说,难道是因为阿冽给他买的衣裳颇为华贵?
“什么富家公子,我是山上的猎户,冬日里猎不到东西,只得下山来做工。”燕执笑着扯了个谎,他总不能说自己一个猎户是因为技术不精才下山来做搬货郎讨生活的,那太丢人了。
那管事的笑出了声:“猎户?”
“你生得细皮嫩肉,面容俊俏,衣着不俗,一看便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怎么的,同爹娘吵架离家出走了?”
“小伙子欸,赶紧回去罢,这份苦可不是谁都吃得下的。”
燕执看了眼那些大冬天光着膀子从码头往运船上搬货的壮汉们,心道都是人,他们做得,自己怎么就做不得了,这人废话真多,他还急着拿钱回去给阿冽买冻疮膏呢。
“这位管事儿的,您就说我行不行吧!”
管事摸着胡子上下打量着燕执,这身量倒是不低,看着也不是弱不经风的模样,就是不想晓得吃不吃的了苦。
燕执看出了管事的心中所想,道:“要不然这样,我先干着,您要是不满意,我不要钱,行了吧?”
管事的想了想,道:“行吧,那你先干半日试试,若是干得好,我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
“若是偷懒,一文钱都没有。”
“好!好!”燕执高兴道,随即他往旁边堆积的那一摞摞用麻袋装好的货物走去,“是把这些都搬到运船上是吧?”
管事的道:“对勒,就这么简单!”
“一天六十文钱,包一顿午饭,工钱现结!”
燕执听了别提有多欢喜了,这么多日以来都是阿冽在照顾他,今日终于轮到他为那人付出了。
燕执停在堆积的货物前,弯身正想扛起一麻袋,转念又想到,若是就这般开始做工,一日下来,身上的衣物非得磨坏了不可。
这外袍是前几日阿冽刚给他买的,他得好好珍惜,不能弄坏了,他解开腰带,将身上夹棉的淡蓝色竹袄锦袍脱了下来,小心地叠好放在一旁。
看看那些搬货的壮汉们穿的皆是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自己这身锦袍一看便价值不菲,难怪他们都觉得他是富家公子。
阿冽这是把钱全花在他身上了。
燕执想着,又气又心疼。
他一口气扛起了三麻袋的货,待手中触到那货物,才知道里面原来装的是大米,分量自然不轻。
但对于燕执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左肩扛着三麻袋,右肩扛着三麻袋,下盘极稳地往运船上走去。
那管事的见状颇为惊讶,要知道,就连那些比这公子哥壮上许多的汉子,一次最多也就扛四五麻袋。
一口气搬了一上午的大米,码头上放饭的时候,燕执领到了一碗白粥和两个大肉包子,手里脏兮兮的也顾不得洗,填饱肚子继续干活要紧,他同那些搬货郎一样,坐在运船上端着白粥往嘴里送包子。
虽是力气比旁人大上许多,但是一整日马不停蹄地干下来,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是所有的疲惫都在领到工钱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燕执在拿到工钱的第一时间便跑去了邻近的药铺,花了三十文钱买了一小罐冻疮膏。
在前去与老汉汇合的路上,路过烧鸡店,被里面飘散出来的香气吸引,又花三十文买了一只烧鸡,用荷叶包着,准备带回去给阿冽吃。
一日没见到自己,阿冽肯定想他了。
傍晚,同老汉汇合之后,燕执坐上了牛车,哼着自创的小曲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燕执谢过老汉,加快了脚程往山上走,阿冽此刻定在等着他回去吃晚饭呢。
燕执半走半跑,终于到了家,谁知屋内却是漆黑一片。
“阿冽?”
燕执摸黑将带回来的冻疮膏和烧鸡放在桌上,取出火折子,将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点起,确认屋内没人,便去灶台边捡起一根柴火,用火折子点燃柴火后,举着火把往外走,准备出去寻人。
他才刚推开院子的栅栏,走出院子,借着火光远远便看到一个红衣男人在雪地中迟缓地朝这边走过来,燕执举着火把跑上前去,火光映出摹冽的脸,他的眉睫和头发上居然结满了雪白的冰霜。
燕执心中咯噔一下,将人扯进怀里抱紧:“阿冽,你出去寻我了?”
摹冽僵硬的手指覆上燕执的后背,徐徐攥紧他的衣物,红了眼道:“阿执哥哥……你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走了……不要阿冽了……”
他这一整日将整座景花山都寻遍了,他怕燕执对这山中的地势不熟,在山中迷路,可是到处都寻不到。
燕执放开摹冽,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要你?”
“我今日下山去做工了,给阿冽买了冻疮膏和烧鸡回来。”
“走,回屋去,我给你涂冻疮膏。”
说完,燕执低头去牵起摹冽的手,却发现摹冽踩在雪地中的双脚居然没有穿鞋,已经冻得青紫发黑,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燕执倒抽了口气:“你出门为何不穿鞋?你疯了吗?!”
摹冽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没穿鞋似的,呆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双脚,他见燕执的脸色不好,当即眼眶便红透了,抓住燕执的衣袖道。
“对不起……阿执哥哥别生气,别不要阿冽……”
燕执沉着脸,弯身将人打横抱起,回到屋内,将人塞到被褥中,随后去灶台边烧水,准备给摹冽泡脚回温。
摹冽靠坐在床上,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燕执被他那边的动静吸引,扭头看去,只见摹冽咳得伏倒在床边吐出一大口血,燕执瞳孔骤然缩紧,从灶台后站起身,几步冲过去。
“阿冽!! 阿冽!!你怎么了?!”
燕执扶着摹冽直起身,摹冽仍在闷闷咳着,那血好似怎么都流不尽似得,从他口中涌出来。
燕执慌得六神无主,红着眼用袖子去擦摹冽唇边不断涌出的血:“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同你说一声便出门。”
“阿冽,你别吓我……你别吓阿执哥哥……”
摹冽:“阿执哥哥……”
“我在,阿执哥哥在这里。”燕执近乎哽咽道。
摹冽气若游丝道:“你抱抱我好不好……你抱抱我……”
燕执坐过去将他抱紧:“好……好……”
摹冽总算没再吐血了,只是虚弱地靠在他怀中:“阿冽还以为……阿执哥哥不要阿冽了……”
燕执:“没有……没有不要阿冽……”
摹冽:“真的?……”
“真的,阿执哥哥下山去做工了,挣了钱给阿冽买了冻疮膏和烧鸡。”
“你看,这是剩下的钱,原本一日的工钱是六十文,管事的说我干活利索,给了我七十文,叫我明日再去。”燕执从胸口的暗袋中摸出剩下的八文钱,给摹冽看。
“我用三十文买了冻疮膏,三十文买了烧鸡,两文给了让我顺路搭车去镇上的老汉,还剩下八文,给阿冽。”
“给我的?……”摹冽看着燕执掌心的铜钱,喃喃道。
“嗯,往后阿执哥哥挣来的钱,都给阿冽管,阿执哥哥会努力干活,让阿冽过好日子的,好不好?……”燕执带着哭腔道。
“好……”摹冽笑着,面上却不断淌下泪来。
燕执见他哭了,慌忙将人抱紧,下颌贴着摹冽的发:“阿冽不哭……是阿执哥哥错了,阿执哥哥同你道歉。”
摹冽摇头,笑着道:“阿执哥哥莫要道歉……阿执哥哥待阿冽好……阿冽,心中欢喜……”
九重天,麓谷宫。
枝玉仙君殿内,床榻之上,身着一袭月白中衣的男人身形清瘦,面如白玉,此刻却是双目紧闭,眉间紧拧,似是陷入了梦魇当中。
他额角冷汗涔涔,双手不自觉攥紧腰间的被褥,喉间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十几万年来,枝玉仙君始终是孤身一人,未曾婚配。
虽很久之前爱慕过上一任帝君燕鸢,也曾在神魔大战中为对方殒命,可那人对自己并无情意,他便只得作罢了。
近年来却不知为何,他时常梦到自己身穿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缓步走向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奇怪的是,他分明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温柔的注视。
待他走到那人面前,那人低下头来,痴痴望着他,唤他:“阿宁……”
梦中的自己似乎是恨极了那人,在那人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他的脸时,他蓦地侧过了头,拍开那人的手。
那人的手僵在半空,随后徐徐收了回去,面上露出失落的神色。
“阿宁……教我写你的名字……好不好……”半晌,那人沙哑道。
“你下辈子都不配。”他冷冷回道。
话落,不知为何,突然有人从身后胁持了他,胁持他的男子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那人自戕,方能放过他。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可是当他抬起头时,看到那人满眼悲伤地望着他,将手中的弯刃猛地刺入心脏。
“阿宁……你自由了……”那人笑着说。
随后那人的身体渐渐化作了点点血雾,消失在他面前……
枝玉仙君愣在原地。
厌恶的人消失了,他应当感到高兴的,可事实是他的心在那瞬间好像被掏走了什么,突然间变得空落落的,他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未能抓住。
在那人消失之后,胁持他的人,以及满堂宾客都在顷刻间消失了,热闹的大厅变得寂静无比,枝玉仙君环顾四周,眼中淌出泪来。
“不……”
“不要走……”
他突然有些害怕自己一个人,他后悔了,他不想要那个人死,那个人死了,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周遭的空间变得扭曲,画面一转,他突然出现在了一片开满芸薹的旷野之上, 金乌照耀下,目光所及处皆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花海,有一约莫三四岁的小人儿从远处举着一捧芸薹,笑着朝他奔跑而来,口中正唤着什么。
风吹过芸薹,拂在脸上,可枝玉仙君却听不到风声,亦听不到那小人儿在说什么。
似乎是两个字的言语,一直在重复着。
枝玉仙君直觉那是于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因为他在看到那小人儿的瞬间,心情便欢愉了起来,他微微弯下身,朝那小人儿张开双臂,然而顷刻之间,乌云便吞噬了金乌,开始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天塌地陷……
枝玉仙君看到那小人儿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如同深渊般看不见底,他拼命地嘶喊出声,想要阻止他继续前进,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儿落入了深坑之中,被深渊吞噬。
“不……”
枝玉仙君猛地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他怔怔抬起手,触向自己的脸,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我原以为你向来待我们父子心狠,这十九万年来,理当夜夜安眠……却不想午夜梦回之际,你也会陷入梦魇……”床前之人带着浓浓的鼻音,沙哑道。
枝玉仙君这才觉察到殿中有人,他警觉地扭过头去,想要挥手点燃烛火,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捆仙索困住了,他皱起眉,恼怒道:“何人擅闯本君寝殿?”
“放开本君!”
殿内漆黑一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隐约可见立于床前的是一名高大的男子,看不清面容。
“阿宁……你恨我吗……”
枝玉仙君听到这称呼,怔住了,这十九万年来,除去在梦中,从未有人唤过他阿宁,众神见了他向来是称呼他为枝玉仙君,而宁这个字,是他上一世坠入凡尘转世为人时的姓氏。
上一世的记忆,自从他再度飞升之后,便尽数忘记了。
“你恨我便罢了,可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十九万年了,竟忍心放任阿冽不管不顾,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他那样小,那样乖巧,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些年,听说他过得很不好,吃不饱,穿不暖,所有神都待他不好……”
枝玉仙君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些流传于神界的,有关于自己和魔尊的流言蜚语,心中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抗拒。
“你到底是何人?!”
床前之人闻言,转瞬消失于原地,坐在床沿,抬手触上枝玉仙君的脸:“当真忘记我们父子了?……”
“你——!”枝玉仙君刹时感到一种被侵犯的羞辱感,挣扎着别过头去,“放开本君!!”
“没关系,吾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魔尊缓缓凑近,吻在枝玉仙君的眼睑上,“只要吾活着,便不会让你摆脱吾……”
“这是你欠我们父子的,吾要你用此生此世慢慢偿还……”
他扣住枝玉仙君的后颈,缱绻的吻从眼睑,到眉心,再到鼻梁,落在唇上的那刻,枝玉仙君狠狠咬破了他的唇,魔尊感觉到痛,并不退缩,就着这个血腥味的吻,将枝玉先君压倒在榻上。
“唔……不……滚开……”
桌上的烛火微微跃动着,眼看就要燃尽,好在屋内的暖盆中炭火被燕执添得很足,便是烛火燃尽,亦不会陷入黑暗。
正当摹冽靠在燕执怀中昏昏欲睡之际,听到燕执低哑地开口。
“阿冽,你从前,可是有什么隐疾?……”
正常人便是在外头冻上一日,也断不会这般大口大口地吐血,燕执心中害怕极了,害怕摹冽就这样离开自己,他着实有些不敢问,却不得不问。
他先前便觉得妻子的脸色总是很苍白,问过妻子,可是有何处不舒服,摹冽回回都说没有,他也未见摹冽有过病痛。
今日这般,实在是将他吓坏了。
摹冽抬起眼皮,沉默须臾,笑道:“只是先前……有过胃疾……”
“阿执哥哥莫要担心……阿冽不会死的……”
燕执紧了紧怀中人,眼眶通红道:“明日阿执哥哥背你下山去看大夫。”
摹冽虚声道:“阿冽不想看大夫……”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叫燕执知晓自己的身体不好。
如今燕执失去了记忆,让他知晓,只会平白叫他担心和难过,他不舍得叫他难过,所以总是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
再者,人间的大夫乃至神族的医仙,都治不了他。
胃疾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先前为了下凡寻找阿执哥哥,燃烧了心血,身子坏得厉害,先前其实已经吐过几回血了,只是忍着未让阿执哥哥看到。
今日应当是在外冻得狠了,再加上忧思过度,伤了根基,所以才愈发严重。
只要心血没有亏空殆尽,倒是死不了,只是病痛多些罢了。
燕执:“明日必须去看大夫……”
摹冽知道燕执生性固执,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总归凡间的大夫也看不出什么,若能让阿执哥哥放心,去一趟也没什么。
“好……阿冽都听阿执哥哥的。”
燕执感受着怀中人微弱的气息,不安道:“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摹冽笑得弯起眼尾:“嗯……只要阿执哥哥……需要阿冽……阿冽……便会一直陪着阿执哥哥……”
“好……”
待锅中的水烧好之后,燕执扶着摹冽的肩膀让他靠在床头,起身用木盆装了热水,再从水缸中舀了凉水掺到盆中,将手探入盆中试了试温度,觉得水温刚好,才取下面盆架上的白巾,端着盆到床边,为摹冽洁面,清理方才唇角残留的血迹。
清理干净后,燕执又起身将从面盆架下方取出那只更大一些的,专门洗脚用的木盆,加了热水,扶着摹冽起身泡脚。
他掀开床尾的被子,双手握在摹冽的脚上,那冻得发紫的脚冷得好似冰块一般。
燕执眼中发酸,默不作声地握着摹冽的双脚放入盆中,摹冽不太习惯燕执这般伺候自己,想要将脚缩回来。
“阿执哥哥……阿冽自己来吧……”
“莫要乱动。”燕执紧了紧他的双脚,强制性地将他的脚轻轻按入温热的水中,“从前是你照顾我,如今,该轮到我照顾你了,没有一直让一人付出的道理。”
摹冽闻言便不动了,静静地听他说着。
燕执蹲在地上,握着他的双脚,在水中轻轻搓洗着:“夫妻便是要这般相偎相依的,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抛下对方,知道吗?……”
摹冽面上露出笑来:“知道了……”
“阿执哥哥会永远爱着你,不会抛下你……”
“好……”摹冽泪眼模糊地回道。
脚暖了,身子便没那么冷了,泡了一会儿后,在水凉之前,燕执捞起摹冽的脚,用干布拭尽水珠,随后捧着他的脚塞回被窝中。
“饿了吧?”
“想不想吃烧鸡?”
“嗯……”摹冽点头,阿执哥哥为他买的烧鸡,他自然是想尝尝。
然而他有胃疾,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才尝了一口,刚咽下便呕出了出来,吐出许多胃酸来。
燕执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日夜里,他几乎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怀中的人便没有生息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燕执便背着摹冽下山去看大夫了,他用自己宽大的袄子将摹冽裹得严严实实的,摹冽趴在阿执哥哥背上,看着前方漫漫山路,笑道。
“好想一直……就这样……同阿执哥哥走下去……”
第44章 梦醒
燕执背着摹冽从山上走到山脚下,再从山下走到镇上,大早上的出发,约莫午时才到,摹冽趴在燕执背上昏睡了一路,到镇子上的时候,被街边小贩的吆喝声给吵醒了。
摹冽睁开眼睛,紧了紧燕执的脖子,用法术变黑的瞳孔里映着金色的暖阳,他趴在燕执耳边,低低道。
“阿执哥哥……”
“嗯?”
“阿冽觉得,好幸福……”
“傻瓜。”
“马上便到医馆了,昨日为你买冻疮膏的那家药铺边上便是医馆,看着挺气派的,里头的大夫定能将你治好。”
“嗯……” 摹冽应和着他回道。
“饿了吗?从昨夜开始你便没怎么吃东西。”燕执看着街边那小吃摊,暗红色的幌子上写着“馄饨摊”三字,滚滚热气从锅中冒出来,伴随着小馄饨的鲜香味道。
“嗯。”实际上摹冽从昨日一早便没吃东西,昨日一整日都在外头寻燕执,后来吐了血,又犯了胃疾,什么都吃不进去。
眼下胃仍在隐隐痛着,他其实不想吃,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吃些东西,吃了东西才会好起来,阿执哥哥便不会担心了。
“好。”燕执笑着回了句,背着摹冽走到馄饨摊前,道,“老板,馄饨多少钱一碗?”
“这位客官,馄饨八文钱,来一碗?”
“来一碗。”
“好勒。”老板麻溜掀开锅盖下馄饨,只见白胖的馄饨在锅中翻滚着,热气氤氲了老板的面容。
燕执走到旁边的木头方桌边,将背上的摹冽轻轻放在长凳上,自己则在另一侧坐下,帮摹冽脖子上的白色狐毛围巾往上扯了扯。
“冷不冷?”
出门前,摹冽浑身上下被燕执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又有燕执的体温暖着,哪里会冷,他摇头笑道:“不冷。”
燕执握住他放在桌下的手,给他暖手。
这种小摊子做东西都快得很,两人屁股还未坐热,馄饨便上来了,燕执将热乎乎的馄饨挪到摹冽面前。
“你先吃,早上阿执哥哥吃了烧鸡,眼下还不饿,待你吃完若剩下阿执哥哥再吃。”
两人身上拢共就剩下五十文了,八文是昨日燕执做工挣来买完东西后剩下的,还有四十二文是摹冽先前下山卖猎物攒下的,还不知待会儿看大夫要花多少钱,燕执只敢要一碗馄饨。
摹冽看出了燕执的窘迫,忽然间觉得心口揪痛,眼中一阵酸涩。
他本是九重天上的帝君,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何至于过这种平凡人的生活,只因他想要占有他,便不过问他的意愿,强行让他过这样的生活,似乎过于自私和霸道了。
摹冽拿起碗中的勺子,轻轻搅动着碗中的馄饨:“阿执哥哥,若眼下有一种更好的生活,可以日日锦衣玉食,吃穿住行皆有人伺候,只要你想去,便可以去,你愿意吗?……”
“说什么呢。”燕执不明所以,抬起手摸了摸摹冽的脸,笑道,“快吃,吃完去医馆。”
摹冽平日里最听燕执的话,燕执说什么就是什么,此刻却是执意抬头看着燕执,笑道:“阿执哥哥先回答阿冽,好不好?”
燕执认真想了想,道:“那种生活里会有阿冽吗?……”
摹冽闻言,沉默了。
燕执当即皱眉道:“那我不要去。”
“我只想同阿冽在一起,再苦再累都不想同阿冽分开。”燕执握紧摹冽放在桌上那只手,道。
摹冽向来很好哄的,燕执只是这般说,他便高兴了,真心实意地朝燕执露出笑来,眼中透着红:“阿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