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当初那个你。
山路崎岖,尤其是午夜没有人,山路上只偶尔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山林间漆黑一片,树影幢幢,总叫人疑心有什么无声飘过,抑或是会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山岸两边冲下来。
没走几步路就有坟茔撞入视野,在黑暗中,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似乎都被无声放大。
“别紧张。”
精神正紧绷着,一只大手搭在林予星肩头,人类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尤其是对方是个警察,林予星内心的恐惧驱散许多。
沈淮序不动声色地和他聊着天,说这自己当警察的趣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林予星只是怕黑和怕鬼,有个人陪着他、和他说话,他的脸色就好多了。
更何况沈淮序当警察多年,确实有许多趣事可以说。
林予星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到了古墓入口。他松了一口气,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一路上都没有意外发生,“祂”果然是希望自己前往后山。
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林予星犹豫地抿唇,不知道怎么和沈淮序开口。
沈淮序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截了当道,“你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
“等回市里,我请你吃饭。”
[好大方的男人。]
[真的放老婆一个人进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看起来像是老婆众多老公里面唯一一个正常人,不过,我是说等下真的不会偷偷跟上来吗?]
等回市里请他吃饭。
沈淮序的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林予星霍然抬头,张了张唇,最后还是什么都许诺不出来。
“抱歉。”
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他略带几分歉意地进了古墓。
没注意到身后沈淮序迟迟没走,一直凝视着他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竟是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给他留吗?
林予星冲进来才意识到,古墓内一片漆黑。
严格来说他还不算进了古墓。
他手上提着沈淮序给他做的莲灯,微弱暖黄的灯光驱散了一片黑暗,映出青年柔和的轮廓。
乌黑的发,秀气的眉,含情的眼眸,他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秀挺拔,与高大厚重的石门相对比,分外渺小单薄。
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他面前的墓门,足有六七尺高,由厚重的石头建成。
哈牧几乎一出现就被吸引,难以移开目光。
直到青年若有所觉扭头,他才恍若无事,上前叩响了石门上的铜质门环。
“你终于来了。”
林予星辨别了一下,确定了眼前这个是真的哈牧,“就这样进去吗?”
以前其他玩家不可能没有叩过门环,这样真的能进去?
林予星满心疑惑,却看到哈牧望着他,目光难得温柔下来。
林予星预料到什么,心头一颤,就听他道。
“没有人会将主人拦在门外。”
“这个古墓本来就是为你而存在,包括我,还有他们。如果没有你,我们的存在都将没有意义。”
“哈牧!”
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前轰然打开。巨大而持久的声响里,哈牧专注地凝视着他,身形逐渐透明,直到即将消散在空气中。
与其说他真实存在,倒不如说他是一个念想。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等待某一天林予星的到来,为他开门,给他引路。
直到他彻底找到回家的路,那么他的使命也就达成了。
只是这段念想也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哈牧的目光越来越温柔,间杂着一点自嘲,是对自己的妄想,最后看了林予星一眼。
哈牧的身形彻底消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墓门洞开,其后窄长的墓道展露出来,两侧有夜明珠引路,竟是条明亮的路,仿佛知道他会害怕黑暗般。
哈牧不擅长表达,可是他想要传达的情感已经全部刻在了细节里。
林予星怔怔望着落空的右手,他又一次抓空了。
【小主人……】
林予星抬起头,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没事。”
他与平常无异的神情,却更加让008心疼。林予星一路走来的成长全部由它见证着,008是又高兴又骄傲,更多的是心疼。
哈牧望着他的最后一眼,薄唇微动,跟他说了两个字。
“小心。”
他是在提醒他,古墓里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也对,就算是他……或者祂曾经的地盘,冒牌货也在里面待了那么久。虽然弄不清楚“祂”的目的,但显然不会让林予星顺顺利利。
墓道内只有轮椅的响动,林予星手上提着那盏莲灯在墓道内穿梭,手背是异于常人的秀气,线条好看,骨骼感明显。
尤其是光映在他脸上,恰到好处。五官轮廓柔和,美得不似真人。
这张脸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任何一个角度都美得惊心动魄、无可挑剔。
[老婆的脸……]
[有一说一,警察人不行,做的灯倒是挺好看的,映在老婆脸上配享太庙。]
[古墓好吓人,全靠老婆的美貌活着呜呜。]
[自从进了这个副本就一直在看他们打哑谜,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
窄长的墓道转折,其后豁然开朗。
墓室内部每个角落都被盛开的玫瑰花牢牢寄生着,荧蓝色的蝴蝶翩飞于其间,散发着微弱、不可忽视的光芒。
万千光芒汇聚,于黑暗中穿梭。
玫瑰寄生,蝴蝶食腐。
场面之瑰丽,林予星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任何言语都难以描述。
视觉冲击太大了,林予星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好漂亮。”
也很诡异。
盛放的玫瑰花鲜红如血,寄生在墓室每一个角落,浓郁得犹如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乍一看视觉冲击很大,仔细一看充斥着死亡腐朽的气息。
荧蓝色的蝴蝶穿梭着,如同某种不详的象征,却会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目光随之而动。
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林予星意识到这点以后,强行收回目光。
玫瑰的香气流淌在整个墓室内,不再看那些蝴蝶以后,他清醒很多,猛然意识到,“墓室原本的棺椁呢?”
不会被那些玫瑰腐蚀了吧?
008安抚:【没有没有!这里不是主墓室,那位的棺材应该不在这里。】
【不过,这里好冷哦。感觉有点邪门,要不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宿主。】
那就好。
林予星的心陡然放下。
这里的确很冷,青年漂亮的脸颊都白了几分,看起来更加孱弱病态,手不自觉环抱着单薄的肩膀,好似一触就碎了。
[好心疼老婆。]
[这个墓室什么时候能有尽头啊!]
[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点邪门吗?]
[老公做不了什么,只能打赏一点积分,助力老婆穿上新衣服。]
虽然还是很黑,但是能见度已经提高,林予星把莲灯挂在轮椅上,小心翼翼地操纵着往前,尽量避开这些邪门的玫瑰。
轮椅碾过玫瑰花的根茎,碾出汁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重,玫瑰花的香气也越来越浓郁。
所过之处湿润的土壤上残留一条车辙。
是脚步踩在玫瑰花尸体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来人立刻警觉地望向前方的青年,可惜青年浑然未觉,双手搓着肩膀。
是错觉吗?墓室内越来越黑了。
林予星眼睫轻颤,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一个人在黑暗中穿梭着,茕茕孑立。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无数天……
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维度。
林予星不停往前走。
前方的黑暗越来越浓稠,如同坠入了永夜。
而他一头撞了进去。
从此找不到回头的路,被淹没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他自己渺小的声音,以及不断传来回音。
世界像一个小小的匣子,将他困在其中。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林予星的意识挣扎着,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也许是一颗宝石,008说他过去有一颗非常喜欢的蓝宝石,又或许是一个东西,也可能……是一个人。
过去并不完全是这样的,起码有一个东西被刻意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
他想不起来。
为什么想不起来!?
林予星猛然惊醒,自己仍然身处幽暗的墓室内,玫瑰的芳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尖,而他一身冷汗,靠在轮椅上。
刚刚是怎么了?
他似乎昏迷过去了。
林予星喘息着,指尖不断颤抖,视线落在妖娆盛开的玫瑰花上,开口时嗓音低哑,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原来是他刚刚在梦里太过恐惧,喊出了声。
“……008。”
“我在。”008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这些玫瑰花的确有问题,宿主您还是尽早通过比较好。”
这里的玫瑰花似乎能够放大人内心的恐惧。
在林予星识破以后,原本荧蓝色翩飞的蝴蝶竟然开始食用血红的花蜜。
而花蜜之下,根茎交错,夹缝中赫然是一张小女孩的脸!
那张面孔浮白肿胀,如同泡水肿胀了一般,就在林予星的脚边不远处,怨毒地仰头望着他。
满满的恶意几乎要溢出。
近乎贴脸的距离,林予星若是不在意,再往前一点就要撞到她的面孔上。
青年的脸色陡然煞白。
“别看!往前走。”
008提醒他。
往前走,如何往前走?
林予星面色惨白地抬起头——
墓室的每个角落都被玫瑰花牢牢寄生,花枝繁茂生长,纵横交错的枝叶下是一张张痛苦浮肿的人脸。
半边身体嵌入土壤内,玫瑰的根茎在他们体内牢牢扎根,汲取养分。
他们或痛苦□□、或已经发不出声音,却无一例外死死盯着林予星,仿佛想要将他扒皮抽血。
这满室玫瑰,竟是以活生生的人为养料。
面前的场景有种近乎荒谬的诡异与瑰丽,惨白的脸,血红的玫瑰,原本萦绕在鼻尖的芳香竟然有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林予星从没见过如此残忍的场景,人的生命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唇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指尖扣在轮椅的扶手上。
纤细单薄的身躯在玫瑰花丛中分外渺小,犹如即将被玫瑰吞噬。
“宿主!宿主!醒醒,不要被蛊惑。”
008着急的声音传来。
如隔云端。
指尖用力,原本纤细修长的手指泛白,手背脉络突出,死死扣在扶手上。
意识不断下坠,下坠。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蛊惑道,“睡吧,睡吧,与玫瑰共眠,永远地陷入沉睡……这样就可以永远地、永远地摆脱那些烦恼。”
那道声音又轻又缓,犹如令人心安的摇篮曲,使人在睡梦中也会不自觉放松警惕。
就这样永久地沉睡下去……
“宿主!”
指尖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林予星蓦然惊醒。
“008!”
蔷薇色的唇瓣翕合着,胸口不断起伏,长衫不知何时被汗水浸湿,贴在肩胛骨上。
尽管力竭,呼喊却没有停下。蔷薇色唇瓣不断启启合合,念出系统的名字。林予星心中有股强烈的不妙的预感。
好半天,008的声音才断断续续传来。
“宿……宿主。”
林予星还没舒出一口气,就听它道,“您先冷静下来,很——很抱歉没办法继续陪您走下去了。”
它本来没有实体,刚刚提醒林予星的那一下,耗尽了全部的能量。
008向来平稳的机械音,罕见出现卡顿、叠音,虽然依然冷静,却无法掩盖其中的不舍。
“您,您一定可以的,抱歉……”
我在终点等您。
008连话都没有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任凭林予星如何呼喊它,都没有任何回音。
那个一直陪着林予星,会在林予星害怕时安慰他的系统不见了,这回连林予星都不清楚,它是沉睡了,还是能量耗尽恢复出厂设置了。
一个模糊又遥远的画面从尘封的记忆中跃出。
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彼时008还不叫008,感动地和他撒娇,“小主人,还好有你呜呜呜!不然我就要被送去恢复出厂设置了。”
“听说如果被恢复出厂设置两次,就会被当成破烂,把零件拆分给其他系统。”008的声线人性化地哆嗦两下,比起后来的机械音活泼不少。
“我才不要成为破烂,那个时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008了。小主人保护我!”
第194章 逃离荒山村
可当初那个撒娇让自己保护的系统,如今还是挡在他面前,选择让自己陷入沉睡。
林予星呼吸猛然一窒,眼眶悄无声息地微微泛红。008对他来说,不同于无限游戏中遇到的任何其他人,一直像是亲人般陪伴在他身边。
008下线,自动转接智能系统。
[这个副本存活率很低,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娘家人008下线了,以前它会给我们转播最好的视角。]
[它还会偷偷给老婆盖被子,买衣服,和我们一起嗑cp……]
[够了,刀我别用系统刀,呜呜呜。]
[008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系统了。]
[心疼老婆,这个狗屁无限游戏还不速速让老婆通关。]
[老婆别伤心,008肯定也希望你能走到终点。]
或许是最后一句安慰起了作用,林予星重新振作起来往前走。墓室的地面上布满了藤蔓,轮椅前进的速度缓慢。
轮椅碾过藤蔓,淡青色的汁液流出,墓室内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浓重。
不太妙。
这样下去很快又会迷失在墓室内。
可是不往前,待在墓室的时间一长也会被迷惑心智。往前的话,被碾碎的玫瑰花枝越来越多,香气又会越来越重。
有什么办法吗?
林予星走神间,衣角传来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力道。
他低下头,一张惨白的面孔注视着他,眼眶处眼珠早就不见踪迹,徒留两个黑漆漆的洞。它满脸怨怼地望着他,没了舌头的嘴巴张张合合。
这么近的距离,林予星的心跳陡然慢了一拍,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手心里全是汗,生怕自己过激的反应刺激到对方。
它察觉到林予星的害怕,脸猛然凑近,近乎尖锐地质问,“你在怕我吗?你在怕我吗?你居然在怕我!?”
它理应说不出话,林予星却仿佛听到了来自灵魂的质问,尖锐的嗓音在他脑海中炸开。
现实中,它惨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
它在朝他迫近。
林予星想要后退,就听到它说。
“可是我这副样子全是拜你所赐。”
可是我这副样子全是拜你所赐。
林予星后退的动作骤然停下来,神情愕然。
“你看那些玫瑰美丽吗?玫瑰寄生,蝴蝶食腐。它们靠吸食人的精气为生,简直和你这张漂亮的面孔一模一样,美丽但有毒。”
它的声音充满了怨毒之气,似乎想要将面前的美人皮扒下来。
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直视着林予星,林予星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在那强烈的恶意之下,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动弹。
尤其是,被那句拜你所赐吸引后。
他的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抱歉”两个字仿佛触碰到了它的神经,“总是用这副单纯无害的漂亮面孔,表现出不染尘埃的模样,你以为你就是干净的吗?”
“你的双手就没有沾满鲜血吗,看看这些玫瑰之下的尸体。”
它骤然退开。
玫瑰闪烁着耀眼的红光,林予星这时候才看清,藤蔓夹缝之下根本不是土壤,而是一张又一张的人面,万千张人面拼接在一起。
它们无声长大嘴,痛苦地□□着,角落处还有方才看到的那个女孩的头骨。
林予星是从衣服辨认出来的,方才还有血有肉的女孩,此刻竟然就被吮吸得只剩下骨头。
玫瑰于头骨之上妖娆绽放。
万千尸首为养料。
耳旁是它痛苦中掩盖不住畅快的声音,许是看到林予星痛苦的神情,它的恶意不着痕迹地加重。
“你不过就是靠汲取这些人的生命力存活下去而已。”
食腐玫瑰,有放大人内心恐惧的功效。
就连林予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内心的恐惧除了黑暗,还有别的。
比如——
失忆前的他明显身体不好,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明都束手无策,那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林予星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在食腐玫瑰的作用下,那一点恐惧无所遁形,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万千张人面,折射于林予星之前。
他似乎听到耳畔万千张面孔的低吟。
“我好痛,我好痛啊,救救我吧……”
“救救我。”
“救救我,为什么没有人救救我?”
各种各样的□□以及临终心愿,汇聚成如影随形的梦魇。
“朝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跑!不要回头。】
当时的林予星强忍泪意,朝前冲去。这一次,林予星回头了,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阿狄森。
他倒在地上,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背影。胸口处是一个大洞,鲜血泊泊流出。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利器刺入□□,温热的血液溅在林予星的眼皮上。
眼前的世界是猩红的,耳畔是谢忱的声音。
“很抱歉,把哥哥的婚纱弄脏了。那就用我的血染回来吧。”
这是林予星第一次穿上婚纱。
“喂,带着他快跑啊,还待在那里干嘛?”
安诺的话惊醒了所有人,倒错的世界,血雾弥散,唯有弯月上的一点红无声俯瞰着这个世界。
混乱中,一只呆呆的小乌鸦莽莽撞撞冲出来,一如第一次见面。
作为一个碎片的分身,它的能力并不强,胆子也小,明明害怕得毛都炸起来了,却一直倔强而笨拙地重复着。
“我要保护好小雌性。”
还有落在额头上温柔的吻。
“抱歉,我们会再见的。”
男人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不要哭了,都不好看了。”
明明在说他不好看了,可唐措的目光却告诉他,他在说谎。
他明明觉得自己无论什么样都好看,林予星看过无数次那样的目光,他可以明确肯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男人轻描淡写,用□□抵住自己的脑袋。
如同隔雾看花般,林予星将过去许多事又经历了一遍,甚至连尘封在记忆的往事都想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似乎他总在让身边的人保护。
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他而去。
或许,他真的就像是菟丝花,靠汲取他人生命力为生。
林予星的意识越来越低沉,如同即将褪去的潮汐,放任自己跌入一个又一个梦境。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林予星的指尖动了几下,在沉睡前,他听到自己这样问自己。
就这样沉睡在一个不堪的梦境里。
可是还有人在等着他。
安诺、顾襄、陈赐,还有……还有记忆中那张熟悉的面孔。那道长久又沉默的注视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注视。
008紧张的声音也浮现在耳边,“小主人,小主人。”
这个笨蛋系统。
不过,他其实也是笨蛋啊……
林予星艰难地勾唇笑起来,忽然心脏狂跳。
一刻钟前,008喊他宿主。
自从进入终极副本,很多事情都浮出水面以后,008就懒得掩饰再也没有喊过他宿主,会如此疏离地喊他宿主的只有一个人。
随着林予星的想法落下,面前的场景如同一面镜子,一片片破碎。白光自缝隙后透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久违的008的声音。
“小主人!小主人!”
原来是梦中梦中梦。
陷入黑暗是第一重梦境。
人面是第二重梦境。
‘008’沉睡的墓室是第三重梦境。
林予星恍如隔世。
在外人看来,就是轮椅上沉睡的青年指尖终于动了,随后睁开了双眼。
[啊啊啊啊!老婆终于醒了。]
[天呢,差点以为老婆就要……]
[刚刚的直播差点就断了。]
[狗无限游戏连弹幕都模仿了,急得我!]
“小主人,你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008如果有实体,此刻恐怕要急出眼泪了。
林予星一进入墓室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双目轻阖,犹如一尊精致漂亮的睡美人,任凭008如何呼唤都长睡不起。
“小主人,你太棒了。这次你完全是靠自己逃出来的。”008没注意到,它的无心之话,让林予星一怔,完全……靠自己逃出来的吗?
“不信你看看弹幕,都是在夸你的。”
[无限游戏也太狗了,梦中梦中梦这谁能想到。]
[好耶,还好我老婆聪明又机智!!!]
[而且还利用老婆的高道德标准/鄙视/鄙视/]
哪怕林予星经历过无数个副本,变得再坚强又勇敢,他的内核始终是那个温柔又善良的青年,会被内心的道德标准所拉扯。
无限游戏正是利用了他这个特点,先演一场008为他牺牲的戏,攻破他的心防,再逐步渐进,让他看到周围人为他的牺牲。
可是,那些戏码本来不就是无限游戏在背后操控的吗?
【不过也有很多夸我的诶!最好的系统008。】008万分臭屁地念出这句话。
聪明又机智。
这还是林予星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咬住唇,略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衣角。
他愕然,“沈淮序!?”
他怎么也进来了?
墓室内荧蓝色的蝴蝶悠然翩飞,途径男人身侧。正气凛然的男人此刻眉头紧皱,如同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妖异的玫瑰顺着他的腰部往上爬,速度之快即将抵达头部。
【你刚刚也是这样的!】008回忆刚刚的画面,忍不住一阵心惊。
妖异的玫瑰花缠绕着青年柔弱无骨的身躯,犹如吞天巨蟒,要让他不见天日,几乎将他整个吞没。
繁茂的花枝攀附在青年腰间,自不堪一握的腰肢往上,越至削瘦的肩,随即没过垂下的脖颈,衬得那张沉睡的面颊愈发姝丽无双。
宛若童话中的睡美人。
沉浸、美好,令人不舍得打破。
可是实际上,充满生命力的花枝在青年鲜活的脉搏处蠢蠢欲动,一旦生长过头顶就会彻底沉睡于这个美梦中。
沦为玫瑰的养料。
【你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如今玫瑰已经生长到了沈淮序的脸上,男人微垂着头,侧脸沉静,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意思。
唯独从他紧皱的眉头泄出一缕不安。
沈淮序也会有恐惧的事情吗?
而且玫瑰的生长速度也太快了,几乎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
【小主人,你要救救他吗?】008看到青年担忧的模样,出声道。
林予星惊喜,“可以吗?”
就算沈淮序不说,林予星也可以猜到他是为了自己进来的。
【当然可以。像他这种情况,我可以让您进入他的梦境拉他一把。】008的声音洋洋得意,如果有尾巴的话,现在肯定已经翘起来了。
【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
008的话音刚落下。
脚踩在藤蔓上的细微声响传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暴露,一道身影急掠而来,朝林予星袭去。
林予星身上的防御型道具是顶级的,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攻击。待林予星回神时,骷髅人在他面前四分五裂。
头骨正对着他。
原来只是只骷髅人。
林予星吓了一大跳,心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他没有多想的时间,匆匆进入了沈淮序的梦境。
当年其实并不是没有警察逃回来。
逃回来的同伴带回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低垂着脸,侧脸映在春光里,干净漂亮得不可思议。似乎是有人喊他,青年抬头望来——
顷刻间撞入一双若水般的眼眸,明澈秀气到了极致,宛若盈盈水波,转瞬间漾开,在人心上泛起层层涟漪。
细长的眉微蹙,当真是应了那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青年处于灿烂山色中,通身气韵柔和,竟是不输半分。叫人惊觉,满山春色中不偏不倚倚着一个他。
所以沈淮序才一眼认出了他。
逃回来的同伴留下一句,照片上的青年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便咽了气。
徒留沈淮序一人长久地摩挲着照片,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卷入这样的事件里。
当时有关部门已经推测出,荒山村涉嫌人口拐卖与封建迷信活动。
只是逃回来的同事要么将荒山村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压根不记得自己去过这么一个地方出任务,邪门得很。
要么在述职完的当天午夜离奇身亡,死因不明,以现代科技手段都无法查出。
有关部门连夜上调这次事件的危险系数,最终决定由沈淮序执行这项任务。
当年本来就应该是他来出任务的,毕竟他对荒山村熟悉,只是当时有件大案子他脱不开身。
身为队长,沈淮序内心的愧疚与懊悔与日俱增,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更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请求队里的心理专家为他催眠,只有涉及既定的人或物才能解除。
——只有这样才能骗过荒山村的村民们,顺利进入村子,了解村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否则就会在山上迷路,兜兜转转也无法进入荒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