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销紧攥双拳,极快平复眼中的哀伤,强将注意力扭回了案子,对身后禁毒支队队员进行部署计划:“小柏,你带人去一趟银行,根据存款时间调取联网监控,寻找打款人信息。”
“是!”高小柏顿首,招呼了一名队员迅速离开办公室。
陆销劳烦技侦同事将死者微信通讯录中所有可疑人员的朋友圈和微信账号都截图发他一份,包括那个只是发了个茶杯图片的账号。
他查收了所有图片后,向另外两名队友招手,“我们上戒毒所走一趟。”
“陆副队。”曹琰叫住了陆销,询问其缘由,“怎么突然要去戒毒所?”
陆销指着发布茶杯朋友圈的账号头像,“这个头像我有点印象,至于到底是不是我怀疑的那个人,还需要再验证一下。”
曹琰听得云里雾里,但既然禁毒支队已经有了调查方向,他就不拦着了。他们几个重要路段的监控还需要抓紧时间排查,黄钰钰的前男友刚到警局,也得调人再仔细盘问。
陆销带人快步走出办公室,未料迎面撞上一名焦急跑来的警员,对方明显被吓到了,手里的资料不慎掉落一地。
“对不住!”技术员一面道歉,一面赶紧蹲下捡材料,“这些材料是刚打出来的,我赶着送过来,一时心急没看路,实在对不住!”
“我也没看清路,抱歉。”陆销致歉着也蹲下|身帮忙捡纸,敏锐地捕捉到纸上的提到了几个字,迅速捡起那张纸,低声念道,“氨基茚|满?”
技术员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是禁毒支队的副队长,于是连忙说道:“陆副队,我刚巧也是来找您的!您之前怀疑的果然没错,我们上次毒检没注意的杂质真的有东西。”
曹琰闻讯赶来,“这是复检的报告?”
技术员点头,草草给手里的报告排了个序,递交给曹队长,“我们将现勘带回来的药片与黄钰钰体内毒素作了比对,其中一瓶完全符合条件。”
技术员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瓶用物证袋封好的药瓶,陆销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在现场初检的那一瓶。
“你刚才说陆副队之前的怀疑没有错,具体是什么意思?”曹琰急问。
技术员解释:“虽然目前分析实验还没有完全做完,但我们可以肯定,未被系统检出的成分不是杂质,而是被插上各种基团的茚|满。我们对比了‘杂质’分子式,发现制作者将苯|丙|胺阿尔法位的甲基末端连接到了左侧的苯环上,再不规律地插上了甲基、甲氧基、亚甲二氧基等基团,改造了苯|乙|胺骨架。因为这次改变前所未有,所以我们的毒|品数据库没有第一时间识别出来。”
陆销声音发沉,“也就是说,死者接触的是目前未被警方注意到的新型|毒|品,并且可能已经有一批在市面上流通。”
密案如诡谲晦暗的浓雾,他身处其中难以前行时,隐约探到了小径,遂对技术员询问:“目前的实验进展能确定毒|品的效果吗?”
技术员为难地摇了摇头,“毕竟是套了骨架,又插了不少基团,能看得出制作者有意往冰|毒的效果靠拢,但由于改成了双环结构,更类似色胺血清素一点,表现出来的大概率是摇|头丸的精神效果,不过……”
曹琰:“不过什么?”
见技术员有些犹豫,陆销就替他继续说下去:“毒|贩是为了掩盖骨架才插入基团的,基团越多,越能混淆视听,可不同的基团落到骨架上不同的位置,带来的效果也不一样,或许连毒|贩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这些东西进入人体后的具体反应。”
毒|贩们要的是钱,他们不在乎人命。这东西做出来能让人感到欣快感,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后续可能产生的危害,这些人丝毫不考虑。
不过说起类似冰|毒的新货,他们禁毒支队最近正好在盯着一批。
技术员低头翻找了好几页,终于翻到了一页实验数据,“陆副队,从目前的实验来看,样本所含的冰|毒右旋体纯度中等偏低,应该还处于手性分离的阶段,按理来说不该这个时候就拿出来卖的,所以我感觉这东西更像是个试验品?”
警方初次毒检时没有察觉,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纯度问题。
“你是想说,毒|贩不知道效果,所以拿人体做试验?”陆销思考着摇了摇头,“我之前就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既然有能力逃避警方数据库的追查,毒|贩却用了人体运|毒这样风险性极高又笨拙的办法?他们能想得出改造骨架的方案,却做不了手性分离?这也太奇怪了。”
但他们能确定的是,这批货的背后恐怕藏着体量不小的制|毒|贩|毒团伙,这些人已然了潜入江林市。
江林市戒毒所。
李威听说有人来探望自己的第一时间感到的是不可置信,被带到会见室看清里头等待着自己的人是谁时,他毫不犹豫地想要转身逃跑,却也清楚自己没有离开的能力,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外头是世界末日了?陆警官居然想到来看我。”
陆销双手交叠置于桌面,上身微微前倾,神情如同见到老熟人一般的舒展,笑道:“世界末日不至于。老李啊,我们都这么熟了,来看看你不是很正常吗?”
李威呵笑,毫不领情,“是啊,多亏了陆警官,我这回是四进宫了!”
陆销也不继续装客气,收敛了笑容,手指节轻叩了叩桌面,顺势反问:“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已经四进宫了?你是打算把这地儿当养老院,以后找个人搭伙,手拉手踩缝纫机共赏夕阳红吗?”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惋,好声劝说:“你爹上个月又因为中风进医院了,老人病说发作就发作,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他还能等你多久?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家里人考虑了?”
李威怨恨地瞪着陆销的眼神出现明显的动摇,对方的话犹如钢针,戳破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意气,终是不甘地垂下头自嘲:“得了吧,他看到我只会更生气。而且像我们这种人,就算出去除了吸|毒|卖|毒还会做什么?”
沾了那些东西后,他就不再是人了。
陆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打开手机推到李威面前,屏幕上是技侦发给他的截图,扬了扬下巴问:“这里头有你认识的人吗?”
李威看了几眼后,旋即避开目光,警惕地看向陆销问:“你什么意思?”
陆销瞬时意会:“看来还真有你的认识的。”
他正视李威,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一个人到底能活成什么样,要看他自己怎么选。你是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死性不改,还是乖乖配合我们,以后老老实实戒毒改造,等服刑结束后出去找份工作?现在我就给你一个能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机会,选吧。”
第10章 交点
李威半晌不语,望着玻璃上倒映出自己此刻迷惘的眼神,恍惚间看到了上一次与父亲见面,对方眼中的失望与痛心。父亲如今七十岁了,头发却比其他老人还要白,身体也比他们虚弱。
如果一直在牢里待着,他还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吗?
陆销从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队里的同志上周去看望他老人家了,拍了张照片给你留个念想。”
照片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李威从小不学无术,后来以贩|养|吸,屡次被警方抓住现行,在警方已察觉其上线的情况下,仍旧拒绝配合指认。所以不论有没有黄钰钰这个案子,他都会再来找李威谈谈。
李威双手颤抖着拿起照片,紧盯着照片里他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心中原本摇摇欲坠的石头被击垮,将照片捂在心口泣不成声。
陆销双手环胸着靠在椅背上,转头目光示意警员可以准备做记录了。他淡漠地审视着李威,眼中不见丝毫怜悯,如果真的对家人有这般情重,怎会屡教不改地继续吸|毒?
是有人性,但不多。
李威悲怆得胸口大起大伏,泪眼婆娑地再看照片,忽见有泪水落在上面,赶忙擦干净。他擤了擤鼻子,又深吸一口气后才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所有我知道的东西,但那些人的手段你们警察也了解,我怎么样都认栽了,只希望你们能保护好我的家人。”
陆销颔首,保护公民人身安全这件事不需要李威说,他们也会自觉去做。
李威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头看着桌上手机里的图片,努力辨识着这些人的身份,“里面有好多人我不认识。”
陆销应了一声,里头有不少是真微商,于是问:“其他呢,有你认识的吗?”
李威细瞧,“这个好像是步行街茶馆的高老板,那家明面上是茶馆,其实后头有个麻将馆,听说暗地里还搞什么老年人保健品、女人护肤品这些东西。”
“哦,这人我熟,小丁,在北区的二把手曹爷底下混,和我一样卖散货。”
“不过他们手里的货不多,也不是重口货。”
李威说着,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正对面的警察,不明白他们关注这些人做什么。
陆销记下每个被李威点到的人,回头等其他减肥药的毒检报告出来,再找对应就知道他们卖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过他也大概猜到了,这几个家伙卖的应该就是用西布|曲明、利尿剂伪装的减肥产品,反应效果不及冰|毒、摇头|丸,所以李威才说不是重口货。
“那这人呢,你认识吗?”陆销站起身,用指尖点了点屏幕,放大了图片。他暗暗抬眸留意着李威的抬眸变化,见对方和之前一样目光躲闪。
李威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头像和微信号后,紧攥双拳,闭嘴不答。
陆销微微敛目,双手撑在桌边微微前倾,他的身影倒在李威身上,犹高山峨峨之势。
眼下的他哪见刚来时的客气,声音冷得戳心:“李威,关于你的上线,我之前问过你无数遍,你都避而不谈。我现在告诉你,这次的案子影响非常大,但目前的证据表明暂时和你没有关系,你刻意隐瞒他的身份对你来说没用。配合警方,才是你该做出的正确选择。”
话落,他垂眸看了一眼李威手里的照片。
李威攥着照片的手一紧,垂下头闷声说了句:“他……是隆哥的人,因为是个跛脚,外号赵跛。”
陆销:“隆哥?钱德隆?”
李威微愣:“大家都叫他隆哥,我不清楚他真名叫什么。但我知道他是管南区那片的,和你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陆销闻言颔首,顺势询问:“我听说隆哥手里最近有一批新货,据说比可乐还要猛,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这是禁毒支队盯了大半月的案子,陆销也是没想到他来刑侦协助反倒又查了回去。
“知道。”李威不敢抬头,但又不敢不说,“我本来也想买点试试的,但隆哥不愿意卖散货,说等过段时间货多了再分我点儿。”
陆销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看来黄钰钰运送的这批货还不是大头,过段时间将有一大批新型毒|品被送入江林市区。
“你们要抓隆哥吗,他好像背景不小,没人敢得罪他。”李威试探地问。
陆销冷呵一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贩|毒害人警方都得抓。”
警方之所以如此关注钱德隆,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涉嫌参与贩|毒,更重要的是,他疑似与境外毒|枭霍良罡有联系。
霍良罡是警方一直以来的重点关注对象,此人儿时生活在江林市边境,是两国混血。三十年前他因为制|毒|贩|毒被警方通缉,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冒死逃出了边境线,此后数年下落不明。
警方一直没有放弃对霍良罡的追捕,可再一次找到他的下落时,他已然成为了境外一家药企的老板。
警方暗中派出卧底想要找到霍良罡的近况,却一直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难道霍良罡真的从良了?难道警方的追捕就这么算了?
可江林市暗处涌动的毒|品市场似乎又与境外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警方已明确的牵头人中有几个是往日替霍良罡办事的亡命徒。
因此警方推测霍良罡不仅未收手,其势力极有可能已经渗透到江林市内。
而就警方长时间跟踪调查与线人情报来看,钱德隆就是其中的一个。
陆销想到黄钰钰的抛尸现场接近边境,嫌疑人的头像账号又十分眼熟,心里隐隐有了推测,看来问题又回到了钱德隆身上。
陆销拿回李威面前的手机,准备给正盯着钱德隆的杨队发消息。
现在这个点已经过了戒毒所的门禁时间,陆销他们也不方便多留,警员问了最后几个问题补充细节后,就收拾笔录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陆销突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回首又一次望向李威。
“感谢戒毒所各位同志今晚加班配合!”
“应该的,陆副队您慢走!”
夏日夜晚的蝉鸣叫得快要比大清早的公鸡打鸣还要响亮了,陆销看了一眼时间,同戒毒所警察道了别,带着警员回到车上。
警员瞅了一眼他手里的字条,疑问道:“副队,李威给的线索靠谱吗?”
“让线人去查查,情况一旦落实,我们立刻动手。”陆销将字条上的地址和号码拍了张照,发给安排在毒|贩手底下的线人。
“好,我们听副队安排。”
“如果李威说的这个小弟能配合,就按照计划,让这个人去找钱德隆。”
刚才临走前,陆销向李威提议,不如放出一个人引钱德隆露面,就说李威进来了,但作为小弟还要继续讨生活,问问钱德隆愿不愿意给点活儿干。
警方既要拔除江林市的毒害祸根,又要查明黄钰钰用身体携带的毒|品究竟来自何处?钱德隆是两件事的关联人物,他们必须将人掌控住。
“钱德隆。”陆销靠在车窗边轻喃,回想起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在刑侦支队工作,那时季彻还是他的队友。
第11章 选择
那会儿,陆销和季彻刚入警不过两年,队里接到一起故意杀人案,嫌疑人连夜逃往隔壁江龙市,等他们刑侦支队申请到当地警局配合,并赶往目的地时才得知,嫌疑人的动机是在转运毒|品的途中有目击者发现了他们,他们才决意对其痛下杀手。
因为案件性质的改变,陆销、季彻在内的刑侦支队队员协助江龙市公安局展开缉捕行动。
由于江林市与江龙市靠近边境,受境外影响,在暗处滋生出多处毒|品市场,毒|贩们狡猾多疑,公安苦此久已,一直寻找突破口,却难见成效。
即使警方连夜召开会议,对此次行动做了部署,奈何本案事发突然,警方能掌握到的信息太少,出发前仍未清晰毒|贩人货分离的真实地点。所以行动最后只抓到几名准备交货的打手,而交易背后的指使者与买家似乎听到了风声,根本没有露面。
警方连夜审问了这些毒|贩,从他们口中得知,上线是个叫“隆哥”的四十岁男子,此人是江林市近段时间出现的毒|贩。
陆销他们立刻将消息传回江林市公安局,警方也在第一时间对此人展开调查。可“隆哥”积极配合调查,并表示自己清清白白,那些打手都是在污蔑。现实明摆着就是钱德隆提前做了准备,等警方上门搜查时已经找不到毒|品的踪迹,他们最后只能放人离开。
公安从没有放弃对钱德隆的怀疑,时至今日仍在对其暗中追查。几年的时间砸进去,警方发现钱德隆为人十分谨慎,曾与霍良罡的心腹在暗地里见过几次面,可交易的事却从来都借他人之手。
目前警方手里已掌握多名毒|贩对钱德隆的指证,只要找到钱德隆与毒|品或毒|贩存在直接联系,他们就能当场实施抓捕。
公安不缺时间,不怕和罪犯抗争到底,即使奉身此路,仍有后来者接力向前。
当第一缕光亮照进山阴,密林深处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才不那么阴森。
此处的守卫比从前更加严密,打手绕着铁皮工厂外围巡逻,确保无人窥探、侵犯。
可工厂内的工地上,有个人在步伐蹒跚地闲逛,在其中多少显得有些不协调。
胸口的伤虽未好全,季彻实在躺不住,就拜托小哑巴扶着他出去逛逛。
他看到有打手想过来阻止,但似乎碍于他是替那个人受的伤,所以只是在旁边警惕地看着,没真的上手带他回去。
但这就是季彻想要达到的效果,他步履蹒跚地尝试行走,额头上的汗看着像是强忍疼痛而冒出来的。
其实季彻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口,他之所以要出来,是因为工厂上次意外遭袭后,巡逻安排就变了。换作是平常,负责工厂守卫的他很难找机会走到接近外围的位置。所以他要趁受伤处于弱势,在外人眼中不构成威胁的时候,偷偷摸清眼下巡逻路线,为之后做打算。
因为他有预感,那个人很快就会有动作。
“红绳。”
一个声音从季彻的背后传来,叫住了他。
毒|品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鲜有人以真名示人,所以季彻也个自己起了个代号,叫做“红绳”。
他动作迟缓地转身后望,见迎面走来的是他高度怀疑的那名研究员。
“Nott。”季彻唤了一声对方的代号,“你怎么来了?”
Nott的视线渐低,最终停在了季彻的胸口,缓声问了句:“伤口怎么样了?还很疼?”
季彻佯装虚弱地擦去额头上的汗,摇头道:“好多了,没之前那么疼了。”
“好好休息,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到处乱跑。”Nott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侧门,见有巡逻的人经过,才收回目光。
季彻从容回道:“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实在待不住,才想出来走走,但附近没有能扶的地方,就扶着栏杆边走了一段,等会就回去。”
小哑巴见情况不对,呜呜地比划着,意思是:“因为没地方扶,他差点摔倒了,才扶着栏杆的。不被允许的话,你们处罚我吧。”
Nott冷漠地看向不远处负责盯梢的打手,见其点头确定,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他主动上前代替小哑巴扶住季彻,声音一改之前的冰冷,温和说道:“你毕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就算有人要责罚你们,也有我担着。既然你想出来走走,等会我叫人砍点木头,在空地上搭个架子出来让你扶着走。来这么偏的地方走路,你万一又受伤了,我会难过的。”
季彻很清楚对方此刻的警惕,但他今天一不准备逃跑,二不为了传消息,毒|贩就算要查也查不出什么。
他微笑着感谢了一句:“谢谢,麻烦了。”
“不会。”Nott应了一声,将人扶到空地的沙包堆上休息,再在旁边坐下。
风携着雨后的泥香,掠过墨郁的绿传入山阴,躺了一地的树叶像是受了召唤似的随风翩飞,可是山风一走,留给它们的只有消解的宿命。
Nott弯腰捡起一片落叶,正低头观察着叶脉,分心对身旁的人提问:“你来这儿三年了吧,有想过回去吗,回到以前的生活?”
季彻垂眸微瞥,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似乎在套话,遂道:“回去?我能回哪儿去?”
Nott再问:“我听说你父母是江龙市人?”
季彻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是啊,可那又怎么样呢?”
“在这个地方原本不该说这么多的,但你曾经救过我,我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季彻的话语真挚,眼中却满是愤恨,紧攥着双拳闷声续说,
“我老家的确在江龙市,可早年流行偷渡,我爸妈压根没管我,偷偷出国打工去了。外婆说他们是为了挣钱养活我才出国的,可直到外婆去世,他俩都消息再传回来。外婆死后,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初中还没读完,出去打工都没人要,就跟人在街上混,靠抢东西填饱肚子。要不是轩哥介绍,让我认识了隆哥,我哪有现在这么安稳的日子?”
当年他和陆销一起去江龙市办的案子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但让警方发现了这个“隆哥”的存在,因此才有了后面的卧底计划。
轩哥曾在隆哥手下做事,后来被警方发展为线人,而这个叫隆哥的人是江林市南区的一名小毒|枭。季彻的卧底计划就是通过轩哥认识隆哥,再找机会接近许义,计划虽有波折,但到目前为止进展还算顺利,只是多了一个变数。
Nott默默地听着身旁的人诉苦,宛若一个真心的好友。
但他一直在心中盘算着方才那些话的真实性,听着似乎是与三年前许义拷打他时问出的话差不太多,在那后来他让人暗中调查过,江龙市江滨区文武街道的确有这么一家人,父母弃子离开,老人死后小孩不知下落。
他问这些是想再确认一些事,方便他也做个选择。
Nott丢掉手中的叶子,转头注视着季彻的双眼,问道:“红绳,你愿不愿跟我离开这里,我带你出国。”
第12章 兄弟
季彻脸色瞬然阴沉,怨恨近乎要溢出眼眶,化作冷箭将人射穿,“国外就这么好吗?为什么你们都想出国?”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句话听着像是在质问Nott,也是在问“他的父母”。
被如此埋怨,Nott不仅没有生气,凝视着季彻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戒备,轻呵了一声道:“到哪儿都是混口饭吃,但跟我离开这里,去了外头吃的就是最肥的一口。”
季彻沉默少顷,目光向厂房望,不解地问:“在来这儿之前,隆哥就和我提过,说你们要做的东西很赚钱,可待了三年我也没看出到底比外头的货强在哪儿。”
说罢,他尴尬地扭过头看向一边,余光却在打量着正审视着他的Nott。
季彻是故意这么说的,就算替Nott挡了枪,以此人的多疑,一定还对他保持怀疑态度。如果无法完全掩盖自己卧底的目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视线。
Nott紧盯着季彻,试图找到对方神态言语上的破绽,沉默良久,随着一声呵笑后,他的目光幽幽移开,凝望着灰蓝色的铁皮厂房,风轻云淡道:“算不上多,但只要老老实实跟着我做,够你八辈子衣食无忧。”
季彻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模样俨然是有些动摇了,他咽了口水问:“出国了,能找到我的爸妈吗?”
他在心中暗道,看来Nott相信他背后的人其实是隆哥了。
闻言,Nott眉头紧蹙,方才说话间还偶有扬调,此刻却紧咬着牙关,声音压抑低沉,“你还找他们做什么?”
季彻垂眸在心中暗道,看Nott的反应,他似乎很忌讳自己的双亲。
他的疑惑仅在瞬息,立马嗤笑回应道:“能为什么?因为他们的无情,让我差点饿死街头,我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照顾,我也能过得很好。”
Nott的眉心渐展,冁然而笑,“好,不过在离开前,在离开前,我需要你替我办件事。事情要是成了,你就是我这辈子的兄弟。”
“兄弟?”季彻喃喃。
恍惚间,有个爽朗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各位前辈大家好,我是陆销。”
“他叫季彻,是我的最好兄弟。他有点慢热,大家多担待。”
他不善交际,所以毕业后刚去江林市公安局报道时,一个人站在角落,旁观着陆销不到十分钟就融入了集体,说不上羡慕,只是觉得有点孤单。
可是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对方用行动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人。
陆销好像知道他不习惯热闹,没有把他拽进人群,而是站在他的身边,向所有人昭告,他们是好兄弟。
季彻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胸口的暖意驱散了身处秽暗深处的寒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几分,颔首道:“好,为了兄弟。”
Nott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转头让人立马搭架子,太阳落山之前就得做好,又嘱咐季彻好好休息才起身离开。
回到厂房前,Nott掸了掸白大褂上的灰,正准备进入实验室,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他看清来人后,冷声道:“是你,我正好找你有事。准备动手吧,把那条吃里扒外的狗处理掉,这次任务带上红绳一起,事情做得干净点。”
许义与Nott身高差不太多,可对方身上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令他不自觉地仰视。
可刚才的安排,又让许义难以让步,“为什么要带上他?这个人不可信。”
Nott呵声,“可你之前审了他一天一夜,什么都没问出来。”
许义霎时语滞,他们干这行的,身边没少有跳蚤乱蹦,他几乎没有看走眼过。只要是被他揪出来的,要么老实交代,要么活活打死,可这个叫红绳的是个例外。
手指通通掰断,关节全部反折,肋骨也断了六七根,全程一声不吭,这太像条子了。他好不容易问出点什么,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除了让红绳咽气,他几乎什么手段都使了,可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那时他也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无话可说,还是真的被训练过。
时至今日,想起这些许义仍觉得不爽,而后他忖量着Nott,转言提醒了一句:“你这么着急发展自己的势力,头儿知道了不会高兴的。”
在Nott身边跟了几年,他多少了解这个人的脾气,这个人心眼小的很,装不下别人。他看得出Nott向红绳递出橄榄枝,是看在对方挡枪的份上。嘴上说把人当兄弟,估摸着心里已经算计怎么利用对方了。
Nott冷笑反问:“不高兴?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带着手下砸我场子,我却连培养个帮手都不行?”
“不是不行,是……”
Nott打断了许义的话,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眼中隐隐有怒火燃烧,“少说这些糊弄人的话,你只效忠自己的主子,我和那个人当天要是真死了一个,你也不会出手。那天枪口对准我的时候,只有红绳在我旁边。”
两人对峙之时,谁也没注意厂房外有个人影猝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