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黄钰钰的室友就在阳台上,陆销不方便明说,于是微微点头后补充了句:“只是现场数据,具体成分还要回去做鉴定。”
拉曼光谱仪显示出的光谱图和冰|毒很相似,但不排除有其他影响因素扰乱,所以最后结论还是要在实验室鉴定之后再得出。
现场条件有限,所以他们暂时不清楚黄钰钰宿舍里发现的这瓶药和导致她急性中毒的是否为同一种,但这个证据已经证明黄钰钰生前吸食毒|品。
曹琰见他点头就明白了大概,“我看还有其他药,一起带回去化验吧。”
“请问……”宿舍门外突然穿进女人试探的疑问,“请问你们是警察吗?来找黄钰钰的?”
陆销循声看去,只见守门的警员正拦着一名三十出头的短发女性,于是转身对她说道:“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文学系的辅导员,我叫张昕。保卫处说有警察进宿舍查案子,我就赶紧过来了。”
张昕紧张得说话磕磕巴巴,伸长脖子向宿舍里张望,却没见到黄钰钰的身影,心中更是慌乱,主动问道:“警察同志,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陆销和曹琰对视了一眼,向张昕点了点头,走出宿舍示意她一同去人少的地方聊聊。
听到警察询问黄钰钰,张昕沉重地叹了口气,话语中满是遗憾:“钰钰吗?她是个很文静内敛的女孩儿,平时成绩大概在中等水平,但她毕竟是从农村考来的,有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可是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门心思全花在打扮上,成绩一个学期不如一个学期。但这都大学了,学习全靠自觉,我们做辅导员的也只能提醒两句。”
陆销没有参与刑侦的问询,只是默默双手环胸靠在楼梯扶手边上,可他的姿态却一点也不放松,反而有些僵硬,他看着张昕的眼神带着惑然,为她刚才的那番话感到些许不适。
曹琰抿了抿唇,问:“黄钰钰在此之前有没有找你聊过什么,她平时在校园里是否有过异常举动?”
张昕呼吸一顿,攥着斜挎包带子的手微微收紧,语滞片刻后摇头说:“我不记得她有没有找过我,就算有,可能也没说上几句话,总之我没什么印象。至于异常……”
她干笑了一声,“警察同志,我们专业的学生很多,我作为辅导员没办法每个人都关注到,不如我替你们问问他们班上的同学?”
“在她的专业班级,除了室友,还有其他人和她走得比较近吗?”曹琰追问。
“不太清楚,我去问问吧。”张昕含糊地说着,偷偷用余光打量对面的警察,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警察同志,钰钰是出了什么事吗?”
曹琰给出的回答依旧是目前不方便,希望校方能多多配合。
张昕还想再问些什么,忽见有人向他们走来,喊走了刚才问话的警察。
曹琰听小柯的语气,应当是有要紧事,于是让警员配合陆副队继续询问,自己则是去其他地方和小柯对接了。
“张老师知道黄钰钰平时勤工俭学的事吗?”陆销一步跨下三级台阶,走至张昕对面。
张昕点头:“嗯,知道。”
“张老师,黄钰钰要是真出事了,您觉得谁的嫌疑最大?我刚才隐约听到她室友好像提到了个什么人,好像在联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陆销微笑着说话,较于一旁盘问的警员,他给人一副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张昕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合上紧抿着,她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落下决定的冷漠:“应该是她的对象吧,其他事我真的不知道。”
陆销眉心微沉,不停盘算着的思绪更是活络。从张昕一开始说的那番话,他就感知到此人的态度有些怪异。她明明说自己不关注黄钰钰,但对死者的了解一点也不少,清楚死者的家室背景、社交、成绩,知道她在勤工俭学,甚至死者有个对象的事她也了解。
以上种种前后矛盾,几乎可以断言张昕在撒谎,可真正令陆销生疑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她表现得太过拙劣,反而像是在故意引导警方怀疑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只是想让警方调查死者的男友吗?她大可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走廊的另一头,曹琰和警员小柯等待着几名女学生经过,确认楼道里没人了,才出声交谈。
小柯:“队长,我刚才给黄钰钰的男朋友打电话了。”
“问出什么了?”
“对方说他和黄钰钰早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据说是因为黄钰钰一个月前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身体也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莫名其妙就开始摆动四肢。事|后问她怎么回事,她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觉得有点恐怖,就和黄钰钰提出了分手。”
“精神异常,行为异常,的确像是在吸|毒。”曹琰记下这件事,准备一会和陆销再聊聊。
看来黄钰钰一个月前就已经接触到了毒|品,会是谁影响了她?
第7章 炒面
小柯续说:“我问他在黄钰钰出现一系列异常行为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他说也是在一个月前,黄钰钰曾向他求助过一次,说有人在跟踪她。他对此并不置信,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女朋友很普通,没有人会关注她,还反过来说是女朋友在大惊小怪。”
“我又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的女友,他说……”小柯深吸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身为警察不应该在办案时代入个人情绪,但在转述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说谁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可以更好看,他说这些无伤大雅的话是为了激励黄钰钰变得更好,都是出于好心。”
用这些看似“为人好”的话术逼迫他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虚荣心,就让一个活生生的女孩为此付出了健康和生命的代价!去他妈的好心!
和小柯聊完,曹琰心绪沉重地回到楼梯口,站在上一层向陆销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趟,“陆副队。”
而后他附耳将小柯刚才的陈述转达给陆销,补充道:“这件事的真实性有待考量,我们还要继续调查。”
毕竟只是口头提及死者被人跟踪,警方需要收集证据来确定此事是否真实存在,再探究死者的死因是否与被人跟踪有关联,以及抛尸者、凶手会不会就是跟踪死者的人?
“嗯。”陆销顿首。
“问得怎么样了?”曹琰说着,望了一眼张昕。
陆销背对着楼梯,压低声量说:“曹队,她不对劲。”
不愧是个文化人,说话一层套一层。张昕话里有话是绝对的,只是他暂时还没想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曹琰闻言,犹疑地向张昕投去目光,见她正神色如常地回答着警员提出的问题,看着倒不像藏着秘密。
楼道里猝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谈话,张昕一面说着“抱歉”,一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当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表情有一瞬凝固,紧忙走到一边接听电话。
“喂,校长。”
“对,警察就是来学校了解一下情况。”
“什么案子啊?这个……他们说不方便透露,所以我也不清楚。”
“好的好的,我会继续跟进,有情况了及时上报给您。”
听到电话那头被挂断的声响,张昕仍有些许恍惚,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调整思绪,转过身再次面对问话的警员,再没了之前的耐心,明摆着是要速战速决:
“警察同志,黄钰钰平时不爱和人交流,从开学到现在我都没和她说上几句话,所以她的具体情况我确实不了解,很多事也是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的。我已经把我了解到的都告诉你们了,别的我真的不清楚。”
警员疑惑,接着张昕接电话之前的话题:“你刚才说上一次见到黄钰钰是在学校教学楼,她慌慌张张地从楼道里跑过。你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吗?”
张昕的手紧攥着手机,在警察审视的目光中,低头打量自己的鞋子,摇头干脆回应:“没有。教学楼里那么多人在自习,能出什么事?况且她走的那么急,应该是有什么私事要处理的。我不知道。”
“可是……”
警员还想追问,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只见陆副队对他摇了摇头。
陆销发现张昕的视线一直偷偷地往楼梯瞥,明摆着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继续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也是敷衍,遂道:“没事了,张老师之后要是还打听到有关黄钰钰的线索,请及时和警方联系。”
“好。”张昕顿首回答完,头也不回地拔腿就往楼下走,闷头向下走了两层台阶,才感觉压在身上的石头减轻了不少。
她停顿在原地,满面愁容地看向手里的手机,再一次袭来的压抑揪紧了她的心口。
她垂着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此刻的神情,甚至路过的女学生向她打招呼都没听见。
倏地,张昕感到后脊一阵发凉,猛地抬头向楼上看,只见楼梯扶手之间,之前盘问过她的警察正冷漠地注视着她,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探究,仿佛要将她看穿。
张昕不自觉地膝盖一软,紧抓着楼梯扶手才堪堪站稳,她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警察的眼睛,仓皇地加快脚步离开了宿舍楼。
陆销幽幽收回了目光,对身旁的高小柏说:“盯紧她。”
高小柏颔首:“得令。”
张昕表现出的慌乱太过明显,曹琰也察觉到了异常,同对身边的警员说道:“查一查辅导员张昕,核对一下她的笔录。”
“对了,让黄钰钰的前男友来警局一趟配合调查,关于失踪的事,还得再问得清楚一些。”
小柯:“好,我这就去。”
由于被害人留在宿舍里的东西不多,这近乎是现勘最快整理好有关物证的一次现场了。
他们离开大学宿舍区时恰好对上问询结束的曹队他们,便一道返回了警局。
临下车前陆销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也不过才下午一点,他正准备熄屏下车,忽见有电话打进来。
曹琰下车后见陆销正在接听电话,便没有打扰,对集合的警员安排道:“拜托一下技侦的兄弟加急破解电脑密码,争取太阳落山之前搞定。局长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这案子必须在48小时内查清楚,否则消息走漏出去,民众恐慌不说,还会引起毒贩警觉。”
“是!”警员应声点头后,便四散开抓紧后续调查了。
陆销挂断电话走来,见曹琰有话要说,于是扬了扬手机表示:“杨队也给我打电话了。”
“加快速度吧,估摸死者家属也快到了。”曹琰重整旗鼓,他和队里的任何人都不会被沉重的压力击垮,因为身为警察,他们背负的绝不是自身的荣誉,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队长,家属已经到了。”小柯指了指接待室,“小李刚才给我发消息了,说人已经在接待室了。”
“去看看。”陆销阔步向接待室走去,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
陆销和曹琰进入接待室时,见一名老人正蹲坐在地上,面对劝说他坐椅子的警员总是笑着说不用。
“不用的孩子,我身上还有地里的泥,太脏了,不能坐脏了你们的椅子,坐地上就可以了。来,这是家里种的梨,你们尝尝?”老人的笑容和蔼可亲,并没有接过警员递来的盒饭,反而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两颗梨子递给他们。
他窝在地上几乎不占地儿,似乎是为了在人前显得体面些,他洗到发黄破洞的背心外头套了一件干净的老式衬衫,挽起的袖口露出了一截皮包骨似的小臂,也是因为实在太瘦了,导致他穿着的雨鞋鞋管空空荡荡。他似乎很在意自己鞋子上的泥蹭脏了地面,一直翘着脚不敢踩实了。
警员小李第一时间发现曹琰走进了接待室,“队长。”
见队长目光疑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老人,小李为难地解释道:“队长,老人家不愿意坐在椅子上,也不吃午饭,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
老人也怕连累了年轻人,急忙对领头进门的警察说:“您是他们的队长吗?不是这些孩子的错,是我身上脏。”
他说着,双手撑在膝盖上,动作迟缓艰难地想要站起身来认真解释,忽而有一只手扶住了他。
陆销扶住老人,直到对方站稳才松开。他拉了拉自己的裤管,随意地坐在了位置上,笑着温声道:“脏吗?哪儿脏了?爷爷,我们在外头跑了一天,浑身汗臭味,反倒希望您别介意。”
他顺势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老人坐下。
老人微怔,心头一暖地笑皱了眼尾,他局促地掸了掸裤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边上。
“陆副。”警卫拎着两碗炒面走进接待室,“李叔送来的炒面,说是您要的。”
“对,是我的。麻烦你送过来。”
“不……不麻烦。”警卫受宠若惊,“没事的话,我就回值班室了。”
陆销解开其中一个袋子,里头装着的面多到溢出来了,而另一份就是正常食量。
他将多的那份推到老人面前,浅笑中掺着几分神伤:“我好一段时间没来刑侦支队了,以前在这儿工作的时候最喜欢李叔炒的面,不仅便宜,关门还很晚。我们跑外勤回来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别提多感激了。爷爷,你也尝尝李叔的手艺吧,绝对好吃!”
他正说着,眼神暗示曹琰和其他警员也去解决一下午饭,留两个警员在旁边记录就好。
老人还是没有领情,而是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一坨干饭和一袋子咸菜,“我吃这个就够了。”
“爷爷,两份炒面我真吃不完,扔掉不就是浪费吗?”陆销将面又往老人面前推近了一些,“您就当帮我一个忙。”
老人听到会浪费,这才有动筷的意向,他看了看面前的炒面,又向身边警员的那份投去目光,问:“给我的这份太多了,两份怎么不一样?”
陆销面色一僵,语滞良久才闷声说:“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很喜欢李叔的面,所以我俩经常一块儿点。因为我饭量比较大,一来二去的,李叔就记住了,总会给我多加一点。今天又找李叔订餐,他应该是觉得……”
他顿了顿,“觉得另一份是给我朋友的。”
老人连忙放下筷子,“这份我还没动,给你朋友吧。”
陆销笑着摇头,“他暂时吃不了,过段时间我再带一份去看望他。您先吃吧,来这儿的路上应该花了不少时间,肯定是饿了。”
黄家村虽然也在江林市内,但也属于远郊,坐车来这儿少说也得花三个小时。
“好。”老人掰开筷子,低下头大口吃面。可面条似乎越吃越咸,他吞咽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老人低垂着头,暗暗抹掉脸上的泪水,再说话时声音已然哽咽,“其实我知道,囡囡出事了……”
几张纸巾默默塞进了他的手里,原来旁边的人早就关注到了他的异样。
老人枯槁的手颤抖着擦去脸上的泪水,哽咽得吐字都有些不清晰,“我儿子儿媳妇……他们出事了以后,囡囡就一直是我带着的。这孩子很懂事也很努力,是村子里难得的大学生,她说她想好好读书,争取将来当一名老师,回到村里教其他孩子念书上大学。”
“她从小就没出过远门,结果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大学,我总怕她受了委屈。可她却反过来担心我的身体,每晚都会给我打电话,我劝她不要挂心,可这孩子就是执拗,再忙都会发个消息。怎么会突然出事了?”
陆销又抽了几张纸递给老人,温声询问道:“爷爷,除了突然失联,你孙女近期有没有其他反常的地方?”
听闻两人谈及案件相关,留在接待室的警员机敏地开始做笔录。
老人擤了擤鼻子,摇头否认:“没有,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
话落,他犹疑地语滞了稍会,又道:“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冬天那会儿,我大病了一场,老人嘛都是这样的。但囡囡知道以后,就说想退学回家照顾我,随便在村里找个活干也行。为了这事儿我和她生过气,囡囡还这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要走,怎么能被我这一把老骨头影响了?或许她也知道我不会同意的,所以后来就再也没听她再提起这事。”
陆销垂目思索,踏上毒|品这条路的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么被逼无奈,要么就是被其中暴利诱惑。之前他们得知黄钰钰只是个学生,就陷入惯用思维,猜测她会不会是被人逼迫的,但如果她也看到了其中利益呢?为了家人,为了钱,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也不想用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可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他们都不能抛掉任何一种可能。
老人的手心紧攥着纸巾,极力忍耐着发颤的声音,心里只剩下对真相的探求,注视着警察问:“警察同志,黄钰钰到底怎么了?”
他的眼中满是强装出来的镇定与迫切想知道真相的渴念。
陆销唇线平齐,良久才闷声道:“爷爷,案子目前还在调查中。今天让您过来,是想麻烦您配合我们调查,还有就是……确认一下您孙女的情况。”
老人攥着纸巾的手释然松开,又无力垂下,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但他在这瞬间却看到了结果。他原本就消瘦的身躯猝然又苍老了许多,佝着的腰背愈发直不起来,埋着头泣不成声。
陆销在一旁耐心地等着,直到老人平复心情,才主动上前搀着他向法医停尸间走去。
刘法医早就整理好了死者仪容,在得知家属前来认尸后,沉默地带着老人来到冷柜前,缓缓抽拉出了贴着“黄钰钰”名字的柜子。他仅拉开裹尸袋的上端,露出死者的头部,没有直接展示身躯上的解剖痕迹,以免家属没做好心理准备而感到害怕。
“死者家属,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没有能够辨认死者身份的物件,也为了案件能够顺利调查,于是对死者进行了解刨检验。”
老人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这件事,安静地站在黄钰钰旁边,凝视着曾经围绕在自己身边“爷爷、爷爷”地叫着的孙女再见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原本已经流干的眼泪又因鼻尖的酸涩而涌了出来。
曹琰很快就带人赶到,即使眼下的线索能够证明黄钰钰与毒|品有关,他们也没有在这个时候与老人提及此事,安静地保留了老人与孙女最后的共处时间。
“囡囡啊,你安心睡吧!如果见到了你爸妈,替爷爷打声招呼,就说……爷爷也想他们了。”老人轻抚着孙女的面庞,满眼的不舍。
他抬首看向警察,问:“我什么时候能带走她?”
曹琰适时道:“由于案子目前还未侦破,遗体暂时不能带走,抱歉。”
老人对此早有预期,哀痛地点头:“求求各位警察同志,帮我们找到凶手!”
他说着就要跪地哀求,可陆销先一步托住了他的双肘。
“我们会的。”陆销第一时间给予肯定回答,“为了能更快找到黄钰钰被害的线索,爷爷,麻烦你再想一想,黄钰钰在出事前真的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吗?她有没有和你说过自己很想实现的愿望,或者提及自己手头的钱比较紧缺?”
这个地方不适合问询,陆销和曹琰扶着老人离开了停尸间,找了其他地方继续聊。
“愿望吗?”老人苦思冥想许久,蓦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掏出发皱的存折,这是他原以为孙女出了意外,可能急需用钱而准备的。
他打开存折,因为老花眼看不太清,便直接交给了警察,“我前几天才发现存折里突然多了一笔钱,问遍了亲戚和老朋友,没人说给我打钱。后来和囡囡提了一句,她说这是她打工赚的,还说等学校放假了,就带我去医院好好检查。”
陆销看清存折打款的数额后,转手给了曹琰,低声道了句:“黄钰钰的确在勤工俭学,但什么工作能让她突然拥有三万块钱?”
据他们了解,黄钰钰的生活费来源之一是学校食堂的打饭员,以及晚上下了课再去KTV做服务员。他们向学校后勤部确认过,黄钰钰的工资按照工时来算,上个月赚了大概八百元,KTV经理表示黄钰钰上月旷工次数太多,加上客人给的小费,拢共就发了一千元给她。
那么这三万块钱,光靠打工,黄钰钰得不吃不喝,攒个将近半年才能拿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曹琰也放低了声量:“难怪我们之前调查死者银行收支的时候没有发现异常资金,原来这笔钱另有去处。”
在怀疑死者涉|毒之后,警方就调取了一切能查到的资料,当时他们看到死者的银行流水很干净,收支非常小,就没有继续往这方面深入调查了。
那么现在老人存折里的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又是谁给了黄钰钰这笔钱呢?
陆销站在办公室窗边,面对赤红的夕阳暮色,凝望着老人做完笔录后离开的背影,默叹了一声。
“小陆,旅馆的钱我来出。”曹琰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了几百块钱。
老人失魂落魄的,回去肯定不方便,加上他也想等到黄钰钰的案子查清楚后再走,所以陆销就在附近找了个旅馆让老人住下。
陆销没有接过这些钱,摇头拒绝道:“不用,给他开旅店住下是我的主意。”
曹琰微愠地瞪着陆销,抓起对方的手把钱带给他,不容抗拒地说:“不是曹队长给你的,是作为长辈给晚辈的零花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个月的钱都去哪儿了,自己生活都不够了,还在往外掏。你都到娶媳妇的年纪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点儿。”
陆销毕竟也是他的徒弟,所以偶尔遇上禁毒支队的杨队长,总会聊到几句。他是从杨队口中得知,陆销每个月都会暗中接济队里那些殉职弟兄的家人,裤兜里就留个两百块钱使,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
陆销不好意思地轻声笑了笑,最终还是把钱塞进了自己口袋。
曹琰其实也猜到这笔钱最后的归属,但仍旧默认了陆销的行为。他递出手里的账单,转言道:“查到了,老人这个月有四次转账,均是现金打款,查不到源头。转账时间就在黄钰钰的室友提到她夜不归宿的日期后几天。”
“也就是说,的确存在团伙作案,而销赃的另有其人。”陆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小柯步伐疾快地走来,环视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两人,连忙上前汇报新进展:“队长,陆副队,技侦那边有新发现了!”
“去看看!”曹琰眼光一亮,同见陆销也应声点头。
两人回到办公室,见技术侦查支队派来协助的警员正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嘴里不停念叨着英文字母。
见曹队长他们来了,技侦警员起身敬礼问候,“曹队,陆副队!”
“你好。”
“你好。”曹琰颔首,与警员握了握手,后问,“小柯说你们有线索了?”
因为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所以这台电脑是警方了解死者更多信息的一个重要途径。
技侦警员重重点头后坐回位置,稍稍转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让其他人能看得清楚些,解释道:“我查看了电脑使用人的社交平台,发现她的朋友圈里全是减肥微商的安利,统计了一下数量,明确涉及减肥产品的一共是十七个微信账号。”
他说着,滑动鼠标滚轮慢慢展示。
“停一下,往上倒两个。”陆销目光如炬,在屏幕停下的一刻,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朋友圈的其中一条,“这张。”
“可这个人只是拍了个茶杯啊。”
曹琰经过一番考虑,摘下了自己的老花眼镜,在看东西模糊不清的同时反倒看清了一些东西,“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杯子,黄褐色茶汤,确实有点像,但这会不会是巧合?”
只是因为一张图片,还不足以引起陆销的重视,他凝眸注视着图片旁边的头像许久,似是认出了这个账号的主人,果断道:“先列为嫌疑人名单,待查。”
身后的高小柏领声:“是。”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不太对劲。”技侦警员一边说着,一边跳转界面,“我看了死者的聊天记录。”
其中有一栏最为显眼,是死者给她前男友发的求复合信息,点进去一看,竟然有几十条,但警方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而是……
“我检索死者的聊天记录的时候发现存在缺失,于是尝试了寻回。”警员点开一个注销账号的聊天界面,略有些困惑,“他们的聊天内容全都是无规则英文字母,跟乱码似的。一次乱码可以解释成意外、手滑,可在不同时间发了好几次就不对了吧。”
陆销注视着满屏聊天框的英文字母,企图寻找规律,却难以窥其根本。倏地,他眉头一松,微微偏头,“嗯……这几个聊天时间不就在死者没回寝室的前几天吗?”
“是啊,这么巧吗?这个账号给黄钰钰发乱码信息,没过几天黄钰钰就突然失踪、整夜未归,然后就有人现金转账给黄钰钰的爷爷?”高小柏困惑非常,笔杆末端戳着下巴边思索边喃喃道,“所以给黄钰钰发消息的人是谁,又是谁打的款?”
他将所有问题记录下来,总觉得他们只查到了这个案子的冰山一角,叹息了一声:“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还是不够。”
陆销闻言微怔,脑内蓦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陆销,我决定转岗去禁毒支队。江林市的毒|贩越来越多,他们的手段也更加狡猾,想要拔除他们的话,警方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我想尽己所能出份力。”
这声音飘渺虚幻,恍若在漫漫光阴中游荡,却一下又一下打在陆销的心口,他永远忘不掉那人在谈及自己向往时眼中的热忱,还有他们最后一别时,那人摔进水库掀起的巨浪。时至今日,仍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