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现在说是初夏,路边的早蝉已经叫得很欢了,疾风卷着沉云到处肆虐,似是恼了天公,一道闷雷乍响,惊得蝉鸣断了声。
这条人迹罕至的公路上,仅有一辆车向南而行,前灯宛若黑夜流星那般一往无前。
公路宛若躺在密林中静伺的巨蟒,沿着这条路再往前开一个多小时,就会到达江林市最危险的地带,那里是无尽的丛林,也是边境的交界处。界线之外,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探。
昏暗的路灯抹去行道树枝杈的轮廓,将剪影映在过路的车窗上,隐约见车内有闪光回应。陆销半靠在车后座,垂眸看了一眼脖子上挂着的胸牌,默默把它收进了衣领,继续和队长汇报。
曹琰坐在一旁,偶尔帮忙补充本案情况,但在看到陆销脖子上挂着的胸牌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记得这是季彻生前一直戴在身上的。
“情况就是这样,我和小柏准备去现场看看,有新发现再上报。”陆销得到电话里的应声后才挂断,转头向曹琰投去目光,问,“曹队,你想说什么?”
曹琰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前头负责开车的小柯和副驾驶位上坐着的高小柏也都竖起了耳朵。
他纠结了会儿,明白自己就是说了,陆销也不会听进去的,索性改口道:“小陆,我知道劝不住你,今年你要是还会去看小季,替我给他带束花吧。”
“会的。”陆销似是回答前言,又在应承下一句。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耐心到近乎有些认死理,但这件坚持了五年并且没有想过放弃的事,他从未找任何道理去解释。
前方影影绰绰的红蓝|光让行人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黑夜中找到了去处,驱车靠近便见几辆警车停在路边,看起来是刑侦支队的侦查小组警员仍在附近走访调查。
一望无际的墨绿色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陆销下车后站在路灯旁,脚下是虚晦的长影,顶着呼啸的烈风,转首向密林深处的边境线凝望,欲向深渊宣战。
陆销未分神太久,快速收回了目光,紧随着曹琰大步向命案现场靠近,他们必须尽快确认这个案子出现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新型毒|品,好早做针对策略。但凡涉|毒,就到了他们和毒|贩赛跑的时候。
“阿彻,当年你没完成的理想,我会带上你那份一起走完。”
这些话陆销虽未出声,却在心头落下重锤,揣着执念大步往前。
季彻不知道自己在黑夜里走了多久,没有来处,不知前路,好像他本就属于这里,可心里的不甘又在阻遏着他沉溺,远处缥缈中总有虚声传来告诉他,还有人在等着他走出这里。
“小季,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决定了。毒|贩成长得太快,警方目前掌握的信息远远不够,您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会带着线索回来。”
“好,此次卧底行动作为最高机密,除了你和我,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孩子,离开之前,最后再回家看看吧。”
“哥,这些话你都说多少遍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人了!你今天真的好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唠叨?对了,妈妈的菜园子丰收了,想让你周末回来吃饭,记得把陆销也喊上,别忘了!”
“阿彻,我有话想和你说……算了,先出任务吧,这案子比较急,我们等回来再聊。”
“阿彻,别松手,我拉你上来!季彻——”
局里还等着他带线索回去,妈妈也在盼他回家吃饭,还有陆销想说的话他还没听到。
他要醒来,他要回去!
季彻拔出深陷混沌的双腿,吃力地在黑暗中向前迈进,不断加快脚步,周遭的黑雾被他奋力奔跑而掀起的风驱散,直至闯入一个清明的世界。
他缓缓睁开双眼,隐约听到有两人在低声交谈,遂合眼继续佯装昏迷。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令季彻霎时间感到后脊发凉:
“外头情况不对,东西提前暴露了,我们当中可能有叛徒!”
第4章 背叛
季彻闭着眼静待下文,忽而感到有目光在他的脸上扫过,少顷才听到熟悉的声音阻止了接下来的谈话:
“等等,我们出去说。”
被合上的房门阻隔了屋外的声响,只能隐约听得方才谈论的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确定屋内没有第二人再发出声响后,季彻才幽幽睁开双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工厂的一处角落,其中一名男子靠在围栏边,拿出口袋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
另一人闻到烟味,厌恶得蹙了蹙眉,转身面向他处。他的身形高大、四肢修长,身上的白大褂仅遮到膝盖,随风吹起的衣角带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光亮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得他原本浅褐的瞳色更浅,但就他的五官来看,更趋近于亚洲血统。他瞥了一眼正在抽烟的男子,问:“你刚才说的情况不对是什么意思?”
“市区里最近出现了一批新货,和我们的东西很像,我找人带回来了点,你看看。”
男子接过递到自己面前的塑封袋,沉默地看着袋中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细闪。
同样紧盯着那包白色粉末的,还有此刻藏在远处的几个化学原料桶背后、本该躺在床上重伤昏迷的季彻。
他还想再听清些角落两人的谈话内容,但也知道再往前挪一点,他们会立马发现自己的存在。但他根据零星的片段大致推测出,江林市区内可能出现了一批新型毒|品,和目前这个制|毒工厂正在研究的东西高度相似。
季彻是为了突然现身的境外毒|枭的心腹之一——许义而来,正是眼下靠在围栏边抽烟的男子。
但他潜入工厂后发现,这些人正在搞的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它的效果与MD|MA摇|头丸相似,又比PM|MA死神的起效快。但制作摇|头丸的前提原料黄|樟脑和胡椒|醛属于管制物品,当前市面上不可能搞得到。
难道说他们有绕过管制的渠道,又或者是找到了替代物模拟黄|樟脑的效果。但不论是哪一种,这些人都在挑战我国禁毒事业的底线。
根据警方的调查,许义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小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这些年跟着境外毒枭做的都是运|毒|贩|毒、杀人掠货的勾当。
季彻由此推测他们所在的这个制|毒工厂中,负责新型毒|品研发的应该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正和许义泰然交谈的男子。
奈何此人十分神秘,无人知晓他的真名,也不清楚他来自哪里,即使季彻一直在暗中搜罗线索,仍是不见进展。
“知道核心研发的人就几个……会不会是半个月前的那批人……事情要是搞砸了,我们都不好交代……”
季彻还想继续躲这儿听下去,但后方与厂房另一侧传来的有序脚步声刺激着他的神经,有两队巡逻的人马上就要朝他过来了。
他是偷偷从房间跳出来的,躲开巡逻打手后爬上高窗潜进厂房,再从角落摸过来,悄然跳到了拐角的这堆原料桶背后。现在他藏身的位置的确很差,但在这个本就不大的工厂里,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时下他腹背受敌,继续待在这儿就会面临暴露的风险,可要是现在就离开……
即将暴露身份的风险正一步步逼近,宛若冷锋划破皮肤即将割开自己的颈动脉,令季彻不敢呼吸。
角落里身着白大褂的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远处的角落看去,疑心地蹙紧眉头,暗暗给面前的许义使了个眼色。
许义当即意会,默默摸向了腰间的手|枪,放轻了脚步向拐角的原料桶靠近。
只见三人一队的巡逻小队从拐角后出来,发现许义正用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他们虽不知原因,但还是赶忙跪地求饶。
许义没管他们,而是警惕走到原料桶后检查,又观察了周围可能藏身的地方,确认没有人躲着才罢休。
在确认许义离开之后,扒在厂房内高窗边的换气管道上的季彻终于松了一口气,顺着管道离开厂房回到宿舍时才发现胸口的伤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鲜血浸红了绷带,疼得他冒了一身冷汗。
季彻虚弱得指尖都在发白,微颤着手解开身上的绷带自己换药,期望想些别的事来转移对疼痛的注意。
他细想着刚才离开前,听到那两人说的话,他们似乎也在怀疑前段时间来砸场子的人目的不纯。
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拿着成品倒推复刻,时间也不一定够,所以许义之前才会说可能是“他们”的自己人出了问题。
这个人会是谁呢?
季彻缠绷带的手渐慢,直至顿住了动作,全心思考着这个问题。猝然,他低垂的眼帘一抬,目光紧盯房门,意识到此刻有人就在门外。
他迅速将包扎收尾,将沾血的绷带扔进了床底,转身坐回了床上,动作一气呵成。
工厂位于山阴,四周又被铁皮包围着,屋里除了高处的通风窗外,仅有昏暗的灯光照明。季彻的房间在厂房宿舍的角落,更是阴暗潮湿,但身处险境,他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声音。
细听门外来人的走路习惯,季彻大概猜到来的是谁。
生了锈的房门被轻缓推开,听得出来人好像很担心自己惊扰到了屋里的人。
来人轻手轻脚地进门,将手里的托盘慢慢放下,转身向床上看去,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醒来了,瞬时喜出望外:“啊、啊。”
面前的人不会说话,但季彻知道对方想说什么,遂点头回应:“嗯,我醒了。”
“啊、啊。”小哑巴立马把托盘端来放在床边,随后腾出手在口袋里摸索,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纸和仅有小拇指长的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你睡了好几天,我怕你饿,只煮了稀饭,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我去做。”
季彻笑着摇头,双手捧起温热的白粥感谢道:“不用,这就够了,挺好的。”
小哑巴笑弯了眉眼,但在看到季彻胸口的伤时,表情瞬间黯然。
季彻留意到了对方的异样,吹了吹白粥的热汽,又喝了一口后,问:“小哑巴,你现在后悔跟我来这儿了吗?这儿可比任何地方都要危险。”
小哑巴想都没想就摇头,觉得写字太慢了,赶紧比划着动作,意思是:“不后悔,如果三年前不是有你帮忙,我早就死了。”
“三年了。”季彻轻喃着,想起三年前自己还在毒|贩隆哥手下当打手,偶然间撞见几个人吸|嗨了在街上乱打人。
被打的那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大,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嗯嗯呜呜地哀呼着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实在看不下去,就动手把人救下了。
从那天起,小哑巴就一直跟着他,从给隆哥当打手,到来这个隐秘的制|毒工厂。当年他被许义毒打了一天一夜,后来也是小哑巴在照顾他。所以,在这个地方季彻谁也不信,但能和小哑巴聊上几句。
小哑巴摆了摆手,希望季彻不要伤感,蹲下|身用膝盖垫着纸,磕磕绊绊地写了一句话:“不要不高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还怕你没这么快醒来,担心错过了。”
他将纸递给季彻看,然后比划了几个动作,“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季彻握着纸片的手一定,想起自己伪造身份时临时编的出生日期的确快要到了。日子是假的,但小哑巴每年都很认真地给他过,上一个这么惦记他生日的还是陆销。
他的心头感到了些许温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一碗面就够了。”
小哑巴怔然,歪头看着季彻,眼里似乎写着:“这就够了吗?”
季彻眼帘微垂,遮住带着几分牵念的目光,却止不住翻涌的心绪。
他想起自己和陆销还在刑侦支队工作时,经常忙得没时间吃饭。那天他都不记得是自己生日,可陆销外勤回来时,提着一碗热腾腾的炒面塞给他。
“这案子有点难办,我们蹲了一整天才把人逮回来。现在外头店都关了,没地儿给你买蛋糕,借门口李叔的摊子给你炒了碗面,是加了蛋的。现在……没过零点,还好赶上了!”
陆销的额头、脖子上全是汗,看样子是跑着回来的,他穿着黑色T恤看不清身上,但季彻知道他的衣服一定也被汗水打湿了。
“走个仪式感,来许愿!”
陆销从口袋里掏出了个打火机,焰火猝然照亮了他的双目,季彻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毕生见过的最耀眼的星辰。
“好。”
“你许的什么愿?”
“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灵!怎么会不灵!老天不给实现你的愿望,不是还有我吗?说说。”
“不说,你自己猜。”
季彻从回忆中抽神,怅然地轻声笑了笑,对小哑巴点头回应:“嗯,一碗面就够了。”
在那之后,陆销时不时会旁敲侧击问起他的心愿,可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心声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第5章 监控
江林市远郊,警车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曹琰拉起围着现场的警戒线,招手示意陆销一起进去。
正仰头盯着路边监控看的陆销应声跟上,问了句:“监控有调查结果了吗?”
曹琰无奈道:“查过附近的路面监控,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说着,两人经过正在工作的痕检同事,曹琰适时道:“根据现场找到的拖拽痕迹来看,抛尸者不是从大路过来的,而是绕到了林子另一侧的村子里,从小路把死者拖过来的。现场没有找到挣扎痕迹,推测死者当时已无意识。”
一名年轻女性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远郊,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有查到的。
陆销向远处遥望,见村子的灯还亮着几盏,猜想刑侦的走访询问还没有结束。他的目光顺着痕检标记从密林边沿看向抛尸地点,沉声说道:“抛尸者能躲开监控和附近村民顺利抛尸,证明他是熟悉现场环境的,有很大几率不是第一次作案。”
曹琰点头赞同了陆销的话,“队里已经在查历年女性失踪案,希望能找到线索。”
他背着手向村子的方向走去,说:“江林市远郊有不少村子,都是以前靠山吃山的。政|府提过拆迁改造,那些年纪轻些的倒没什么意见,可大多数老人说什么都不愿意搬走,所以附近村子的老年人居多,他们夜里睡得早,耳朵也不好,都说没听到什么异常。”
现在江林市已经不允许土葬了,但在这些老人的观念里,人死后得入土为安,村子背后的山是他们的祖坟也是他们将来的归处,他们知道自己一旦搬走就很难再回来了。
江林市位于西南边陲,被三面密林高山环抱,所以这样的村子还有很多,不愿搬迁的老人也不在少数。
刑警上门询查时,老人们以为警察是来赶他们走的,于是拿着扫帚、棍子对警察是又打又骂,劝了好久才愿意配合。
“村子里头有监控吗?”陆销问。
曹琰:“有,但坏了几个,其他监控没有拍到嫌疑人,应该是故意躲开了。”
他的这番话也顺应了陆销之前的设想,看来抛尸者的确对这一带很熟悉。
“小陆,前面这条路过去就是监控损坏比较集中的地段。”
曹琰抬手示意前方路段,却未听到身后人回应,遂顿步回首向后望,瞧见陆销正站在村口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招呼站。
曹琰退了回去,走向陆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里的监控也坏了。”
陆销挑眉,“这么巧?”
就是天上劈道雷下来,恐怕也不会这么精准地同时弄坏村子里近十个没挨着一起的监控摄像头吧。
“坏多久了?”他又问。
曹琰对此也是无奈,“客运公司说他们会定期派人过来检修,上一次检查是两个月前的18号,记录显示当时还没有问题。警员爬上去看过,线路是被人扯断的。”
陆销目光幽幽向村子里看去,问:“那村子里的监控呢?里头的监控可不归客运公司管,村委会不负责吗?”
负责走访的警员苦笑了一声,复述:“村委会说他们没钱,又说村子里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事的。”
“这不是出事了吗?”陆销轻呵了一声,凝视着招呼站沉思。
附近村子居住人口是少,但只要有人就会有走动需求,所以市区每天还是会有几班车与郊区往返。监控没有查到可疑车辆经过,也没有在大路发现死者身影,那么死者有没有可能是乘坐大巴来到这里的?
可他不确定死者是哪一站上的车,上的又是哪一班车,就算要调查也是大海捞针。
“队长!”小柯拿着手机疾跑赶来。
“什么事?”
“可能找到尸源了。”
小柯说着,将手机里刚收到的照片递给队长查看,快速整理了思绪再向队长汇报,“指挥中心刚才接到一名老人的报警电话,称他一直联系不上自己的孙女,往常孙女就算再忙也会给他发个消息,但过去两天了,打电话也没人接。老人害怕孙女出事,于是打电话请求警察去他孙女学校看一眼。”
曹琰的老花眼令他只能眯着眼细看屏幕上的照片,看清后眼睛突然瞪大,旋即向旁边移了几分,让陆销和禁毒支队的警员也看看。
“和死者长相相似。”陆销还记得刘法医的尸检报告上的照片,虽然死者是闭着眼睛的,但她和照片上的女孩鼻尖同样长着一颗痣,年龄相仿,五官近似,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同一个人。
曹琰沉默良久,才道:“叫两个人去学校取份DNA,交给法医鉴定,如果确定是同一个人,通知家属过来认尸吧。”
陆销微思片刻,低声对曹琰嘱咐了一句:“曹队,老人可能身体不好,要不要让人过去走一趟,把老人带过来。”
孙女每天都给爷爷发消息,除了对家人的敬爱,或许也是考虑到老人的身体原因。但他现在在禁毒支队工作,而确认尸源目前由刑侦负责,他不好大声提议。
曹琰笑着颔首同意,“嗯,你说的有道理,我让人安排。”
他仰头注视着陆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记得几年前,陆销这孩子还没有这么细心的,但他身边总有一个人冷静内敛,不太喜欢说话,总是默默地观察着周遭事物。有些人偶尔会忽视这个人的存在,但在某些需要帮助的时刻又发现,他已经不懂声响地准备好了一切。
曹琰莫名感到一阵酸涩,他既替陆销惋惜,又感叹世界上始终有人惦念着那个故去的亡魂,亲身替他感受着这个世界。
“队长。”
“曹队回来了。”
曹琰一听说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就带人返回警局,“结果怎么样?”
刘法医拿起放在桌角的结果单递给曹琰,“DNA对上了,确定是同一个人。”
现在尸源是清晰了,但在场却没有人感到轻松。
陆销清点了禁毒支队调来人手,进入会议室时,见曹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便明白了对方要说什么。
他领人坐在了刑侦支队对面,直接说道:“确定了尸源,死者身份呢?”
小柯闻声,站起汇报道:“死者黄钰钰,江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二学生,黄家村人,父母在她六岁时外出务工不幸车祸离世,她从小生活在爷爷家,是爷爷黄齐祥一手带大的,所以两人感情非常深厚。”
另一名警员补充后续:“确认死者身份后,我们就与死者室友取得了联系,根据其室友描述,死者前天下午就没有回宿舍了,没有告知她们去了哪里。”
陆销向窗户看了一眼,发现眼下窗外天光微亮,已是发现尸体的第二天了。也就是说,黄钰钰前天下午突然离开了宿舍,第二天凌晨四到五点死亡,警方在当天下午接到报警电话,现勘抵达现场时死者已死亡约十五个小时。
所以警方目前要调查的是黄钰钰失踪后去了哪里,失踪当天到第二天凌晨之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曹琰向陆销递去目光,问:“陆副队,你什么打算?”
现在是禁毒支队协同刑侦支队侦办,在公事面前叫“小陆”不合适,理应喊一声“陆副队”。
陆销对称呼这种事并不在意,注视着显示屏上黄钰钰的资料,开口:“去趟学校吧。”
他想知道,一个花季少女是如何与毒|品联系上的,刘法医说死者生前存在严重的身材焦虑,是否与她踏上这条路有关?
这个案子的性质恶劣,为了不惊扰到学生,曹琰让警员们换掉警服再出发。
陆销和几个干缉毒的平时都便衣,最好是往人群里一丢都不显眼的那种。陆销还为此故意晒黑了自己,往常都穿着最简单的T恤出现,就是出众的身高有些麻烦,但他总有办法隐藏。因为不用换衣服,所以他们直接坐车里等着汇合了。
江林大学。
曹琰他们将车停在宿舍区不远就下车步行,在保安拦人之前就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说明他们的来由。
保安见警察这架势,哪儿还敢拦着,赶紧摁下门禁放人进去。在确认警察走远后,保安连忙掏出手机打通了一串号码:“赵处长,警察来了!”
“六号楼325宿舍,就是这间。”小柯领头带路。
毕竟是女生宿舍,陆销等人没有直接进入,而是敲门等待女学生来开门。
“可以进去吗?”陆销问。
得到女学生害怕又疑惑地肯定后,一行人才进门查看。
“副队。”高小柏递给了陆销一副手套。
陆销道了声谢后,戴上手套跟随现勘痕检进入宿舍。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寝,因为来不及收拾,所以看起来有些凌乱。根据室友指示,靠近窗边的床位就是黄钰钰的。
陆销绕过路中间的垃圾桶,径直走向黄钰钰的床位,垂眸斟酌了一会,想起刘法医之前提过,死者存在严重的身材焦虑。于是他小心地拉开了衣柜,只见里头挂着的全是颜色单一、款式普通的长袖衣服,无一例外。
“曹队。”陆砚侧身,让曹琰他们看一看衣柜里的衣服。
曹琰当即意会,示意三名室友和他们去阳台聊聊,将狭小的宿舍空间留给负责现勘的警员。
黄钰钰的桌面整理得很干净,几本笔记本里规规整整地记着上课笔记和工作摘要,他们没查到可疑之处。警员紧接着唤醒桌上的电脑,见有密码设防,于是决定暂且将电脑装进物证袋,等会带回队里破解。
陆销的目光顺着柜门向下忖量,察觉角落里有东西叠靠着,遂蹲下查看,发现是三台不同品牌的体重秤。
他打开一旁的收纳箱,只见里头放着各种他见过或没见过的运动器材,有的甚至连包装都没拆。
现勘警员避开拉把打开了抽屉,看清里头的东西后大为震惊,他偏头向后瞥了一眼,发现死者三名的室友就在不远处,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里头的药瓶和包装袋递给旁边的陆副队查看,“陆副队。”
陆销接过物证,尚且不明确里头都有什么成分,但他已经看到几个瓶子上明晃晃地写着“排毒剂”、“润肠茶”、“左旋肉碱片”,这些全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减肥药。
“钰钰一直这样,每天饿着不吃饭,只吃减肥代餐,大夏天也穿着长衣长裤。”
“其实她一点也不胖,就是不自信,也不爱说话,但她人很好相处的。”
“警察同志,钰钰怎么了?”
阳台上,三名室友如实回答警察提出的问题,虽然不知道室友黄钰钰怎么了,但看到来了这么多警察,她们也猜到室友可能出事了。
“目前警方还不方便回答,所以希望你们配合我们调查。”曹琰说话声平和,有意安抚三名焦虑的女孩,紧接着询问,“请问黄钰钰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一名室友认真思考了一会,摇头说道:“没有吧,不过这不是她第一次突然消失了,之前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她是有勤工俭学的,所以我们就没多问。但这次……”
曹琰看了一眼黄钰钰的床位,又问:“请问你们还记不记得,黄钰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减肥的?”
室友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回答道:“就她大一交了个男朋友之后吧。我记得他们是在一个学生活动认识的,一开始那个男的对钰钰还算不错,但后来就不对劲。那个男的明明自己条件一般,却老是反过来说钰钰哪里哪里不好,搞得好像他一直都在忍耐,恶心死了!”
“是啊,那个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明摆着是在PUA,可钰钰恋爱脑上头,还是听了他的话,开始疯狂减肥,也变得越来越自卑。”
“对对对,我还劝过她的,可是她怎么都听不进去,还让我不要管。”
曹琰余光瞥见陆销他们似乎在检测什么,便嘱咐小柯继续问询,他先过去瞧瞧。
小柯点头应声,紧接着对室友询问:“请问你们有黄钰钰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一名室友点头:“有是有,不过给拉黑名单了,我找找。”
“怎么了?”曹琰走近陆销问。
陆销端详着其中一个药瓶,“这个没有标签的黄褐色药片有点奇怪。”
因为工作原因,他见过很多种减肥药,药贩子巴不得把忽悠话术也印到药片上,但这瓶药不一样,瓶身没有标签、不见任何记号,就好像是随便拿了个瓶子装的。
陆销:“小柏,帮把手。”
高小柏颔首,掏出小型工具箱,取出刀片用酒精擦拭,而后递给陆销。
陆销隔着手套从瓶中取出了一枚,用刀片轻刮开黄褐色糖衣细瞧,隐约得见白色的药体上泛着细细的闪光。他拿起高小柏递来的拉曼光谱仪,将检测口对准药片,等待仪器获取光谱数据,这是禁毒常用在现勘获取初步数据的其中一种办法。
曹琰在一旁屏息等待着数据生成,听到仪器发出“滴”的一声,紧忙询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