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以后,时夏已经有了初稿的大体框架和构思,只是……
时夏把数位笔拿起来,在手指间旋转着。
有时设计师和程序员沟通交接的难点就在于,设计师所构思出的设计,在技术层面上并不见得很好实现。
有些设计师可能提供了一整套很好、很优秀的设计方案,最后却在和开发人员交接时因为技术原因被全盘否决。
时夏很清楚,游戏设计并不是设计师一个人的作品,而是多部门合作而成的结晶。因此他不会像一些初出茅庐的设计师那样,把方案做到最后才交给开发人员,而是在设计稿初期就会跟程序员沟通,评估方案的可行度。
对……跟程序员沟通。
尤其是周三就要拿出方案初稿的情况下,更少不了和程序员的沟通。
而这个项目里负责的程序员,就是牧冰。
时夏有些烦躁地把笔扔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那些破碎模糊的记忆。
他想不起自己趁着酒劲到底跟牧冰说了些什么,但他实在没法忘掉那个捆绑逃脱的恶俗游戏。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洒在耳旁的呼吸,边界感被严重侵犯的不适……
时夏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甩甩头试图把这一幕从自己的大脑里驱逐出去。
现在是工作时间,他找牧冰也只是问工作上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但现在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连一点交头接耳都没有。
时夏有些崩溃。
平时办公室里有这么安静吗?不都一堆人跑进跑出,你带个零食我带个奶茶的吗?
怎么今天工作都这么认真?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找牧冰说话,岂不是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
时夏把显示器屏幕摆正,从两台显示器不重叠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面上。
嚯。代码狂魔这会儿居然没在敲代码,有够神奇的。
时夏把手里的数位笔一转,假装不经意地把笔掉在地上,然后放低身体重心弯腰去捡,眼睛却往对桌人的方向瞟。
牧冰果然没在敲代码,而是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的左手平放在桌面上,右手却没闲着,在指间玩转着一把什么东西。
时夏一开始以为是指尖陀螺一类的解压玩具,仔细一看又不像。
像由三段铁条组成的什么东西,如同有生命一般灵巧地在牧冰指尖上下纷飞。
忽然,他一个收指,那东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停了下来。
时夏这才惊异地看出,那东西居然是一把迷你的折叠刀。
同时,牧冰像有感应般睁开了眼,那对墨色的双瞳直直对上了时夏的视线。
时夏还维持着弯腰捡笔的姿势,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他硬着头皮没有躲闪,只是缓缓地坐直身体。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牧冰只要先开口问“怎么了”,他就能顺着把话说下去然后聊工作的事情了。
这样就不能算他跟牧冰搭话,而是牧冰先找他搭话的。
然而牧冰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把目光收了回去,老神在在地重新玩起了那把小刀。
霎时间,时夏的火简直快要从胸口喷发出来。他想都没想,伸手就从桌上拿了块橡皮朝牧冰丢了过去。
这次扔的很准,正中牧冰胸口,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闷响。
牧冰顺着橡皮扔来的方向抬起眼,时夏怒气冲冲的样子映入眼帘,很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牧冰停下手上的动作,眯起眼睛,朝时夏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求我啊。
第7章 他碰到的……
安静的办公室里忽然传来“啪啦”一声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时夏的办公桌看去。
时夏的水杯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大大小小的玻璃渣混着水渍散落了一地。
“没事吧?”离得最近的佟蔓蔓赶紧站起来,“没伤着吧?”
“没事没事。”时夏赶紧说,一边拿来工具打扫,“就是不小心……我来就行。”
当然是不小心。
看到牧冰那张恼人的嘴脸以后,愤怒的、“不小心”打碎了手边的杯子。
玻璃碎片有几块溅到了牧冰的脚边,后者抬眼看他,时夏则面无表情地扫走了碎片,从头到尾都没给牧冰一个眼神。
他今天再跟这混蛋说一句话,就是他傻逼。
不就是设计方案吗?大不了他去问别的程序员,大不了完稿以后再发邮件!
扫完玻璃碎片,时夏一股脑栽进电脑里,一直到午休都没抬过头。
一上午的工作完成,办公室里也热闹起来。有人还留在电脑面前跟其他人商量工作,也有人进进出出拿来些饮料和小零食。
“时夏,你喝奶茶还是咖啡?”尹修杰在软件上点单,抬起头问了一嘴。
“我不喝。”时夏摆了摆手,“天太热了喝不下。”
尹修杰噢了一声,转头去跟许临说话了。
时夏没理会他们的办公室闲聊,注意力依旧全集中在绘图软件上,直到一杯带着冰雾的果茶放在他的桌上。
“果茶喝么?”牧冰平静地问。
时夏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冷笑了一声,“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里面没下毒吧?”
牧冰仍旧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扑克脸,“你实在担心,我可以先喝一口。”
时夏被噎了一下。有时候他是真搞不懂牧冰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听不懂讽刺。
但是便宜不占白不占,时夏还是拿过了果茶,插进吸管。
是酸梅饮料,正适合夏天的口味。
“上午是我玩笑开过头了,抱歉。”牧冰直截了当地说,“你想问我什么?”
没想到牧冰竟然会这么直接地道歉,时夏一愣,上午那股怒火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突然就生不起来了。
算了,何必呢,都是做一个项目的同事,把关系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
“你上午玩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时夏问。
“这个?”牧冰拿出那把小刀,熟练地在指间转了一圈,“蝴蝶刀。”
“不会割破手吗?”
“没开刃。”
那把细长的小刀像有生命似的在牧冰的手里飞舞,看得时夏又一次怔神。
牧冰的手长得很漂亮,骨节分明而修长,从学生时代起就很惹眼。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高端的玩法,但也总喜欢在指尖转一只钢笔。
那五根手指灵活轻盈,像有魔力一般。即便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也照样能吸引许多爱慕者的视线。
光是看他那副冷若冰霜、把玩钢笔的样子,任谁都不会想到,那时的牧冰是班里成绩最垫底的学生。
“感兴趣可以送你玩两天。”低沉的嗓音把时夏拉回现实,眼前的牧冰已经合上了蝴蝶刀,刀柄冲他递过来,刀尖朝向自己的心脏。
这让时夏有种很奇妙的错觉,仿佛他要是接过来,就接管了某种掌控牧冰生死的权力。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感兴趣。”时夏避开了牧冰的目光,干巴巴地说。
牧冰把小刀收回,“锻炼手指可以促进脑发育,预防阿尔兹海默综合症。”
你才阿尔兹海默症。
你家不到三十岁就阿尔兹海默症。
牧冰进行完这通天谴发言后,余光瞟过了时夏的电脑屏幕,“在做UI?”
“周三之前就要,能不做么。”
时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屏幕朝牧冰的方向歪了歪,给他让出一定的空间,“你觉得怎么样?”
时夏以为牧冰肯定会拿把椅子来坐下,毕竟对桌的椅子就放在那里,拿过来又不费什么事。
然而牧冰垂了下眸,选择直接坐在了时夏的办公桌桌沿上。
其实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多么离谱,尹修杰他们聊天的时候也经常随便往别人桌子上坐,可这个人一旦换成牧冰,感觉就很不一样。
牧冰的腿很长,个子也很高,膝盖微弯,两条修长的腿呈现出完美的弧度,挺拔的身姿加上冷淡的面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而时夏,正坐在他的面前。
那双修长有力的大腿就在他的脸颊旁边,甚至只要稍稍转一下目光,就能正对上牧冰裤子上的拉链。
原来他穿的是这种硬质布料的裤子。
时夏的脑袋开始不听使唤地飘回了昨天晚上。
闪烁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闷热的包厢里,他的手指不经意向下滑过……
怪不得那个时候,有一种很粗糙的触感。
正在时夏出神的时候,牧冰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很不错的设计,很美观,也很专业。”
时夏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夸人?”
牧冰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但是,在技术层面几乎不可能实现。”
时夏的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全部推翻重来。”牧冰说。
夏天的蝉,一叫就从早叫到晚。“星与星愿”办公室的大灯,也一亮就亮到了晚上九点。
尹修杰在电脑前干坐了半小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从工位上站起来,“得了,我也回去了,你们俩也别熬太晚啊。”
时夏连头都没抬,胡乱“嗯”了一声。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此时的时夏甚至没意识到屋里只剩下了他和牧冰,注意力仍全神贯注在电脑屏幕上。
牧冰把手从键盘上放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垂眸往时夏的方向看了一眼,“时夏——”
然而才刚出口两个字,时夏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喂?嗯,我知道……做完了,我给你发邮件吧。嗯,好,拜拜。”
牧冰的目光追随着时夏离开又回来,眉头微蹙,放下水杯向后倚靠在皮质办公椅里,“时夏。”
“说。”时夏疲惫地坐回座位上,马不停蹄地导出刚才的工程文件。
“UI的稿子你改完了吗?”
“马上。”时夏捏着酸胀的鼻梁说,“再给我十分钟,帮经理做完这个logo的。”
“所以,从下午上班到现在,你都在做别的?”
时夏猛然回头,瞪向牧冰的眼里盛着恼火,“是你冷不丁给我来了一句全部推翻,还想怎么样?你以为设计图是花个三秒就能画完的东西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牧冰冷静地说,“从下午到现在你已经接了四个电话,每次都是帮别人做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工作。照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到周末都收不到你改好的稿子?”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不用顾忌人也不用看人脸色?”时夏已经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终于喷涌出来,“我不是天才,也不能放着领导的电话不接!”
“这么说你忙了一下午的活都是领导指派的?没有新人和下属甩给你的烫手山芋?”牧冰尖锐地指出,“所有这些忙都要帮,还要把UI稿改出来,你今天晚上准备几点睡?”
“我几点睡跟你有什么关系?”时夏提高声音怼回去,“你跟我睡一张床吗?”
牧冰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时夏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压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天才就该好好待在天才的象牙塔里,别随便出来揣测普通人的生活。”
时夏的话音刚落,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牧冰的反应,四周忽然“啪”的一声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两个人的电脑都发出咻的一声,指示灯熄灭了。
时夏吃了一惊。
停电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朝自己的电脑扑去,他忘了刚才的文件有没有保存了。
然而四周一片漆黑,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时夏整个人重心不稳,忽然朝前摔去。
完了——
紧接着一片混乱,东西的碰撞声、椅子划过地板,以及和什么撞在一起的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这一刹那,只有未关的窗外透出的月色能够稍稍照亮眼前。
时夏耳边的皮肤碰到了一片微凉而柔软的东西,他下意识伸手去摸,然后意识到,那是牧冰的嘴唇。
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你——”时夏想说点什么,又在看到牧冰眼睛的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牧冰的眼底被微弱的月光映照得前所未有的亮,像从墨汁里捞出的钻石,闪烁着某种奇异的、无机质的美。
即使在这样的昏暗里,牧冰的面部线条也没有柔和半分,立体的五官和挺拔的面骨令他看上去就像某种科幻电影里出现的仿生人。然而掌心的温度又实实在在地提醒着时夏,身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说实话身材还很不错的大男人。
脑子在这一瞬间忽然卡了壳。
他刚才在生什么气来着?
时夏大脑空空,唯一出现在脑海里的念头是他必须赶紧马上从牧冰的身上起来。
他慌得连四肢都不协调了,膝盖本来想往下走,却偏偏往旁边滑了过去。
然后他的膝盖就被牧冰的腿猛地拦住了。
“好好起,别乱动。”他低声说。
和昨晚KTV里一样的话。
喷洒在耳畔的热气很熟悉。
低沉的嗓音很熟悉。
热度、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度侵犯边界的距离,都很熟悉。
不该这么熟悉的。
那他刚才碰到的,一定是硬质牛仔裤的皱褶。一定是。
就在这时,牧冰忽然直起身,朝时夏的方向倾去。
布料的摩挲声在黑暗中听上去格外分明,暧昧在促狭的空间里迅速膨胀。
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拥抱。
时夏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闭上眼,抬起手臂。
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应急电源按钮。”牧冰说,“在你身后。”
这句话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彻底把时夏浇清醒了。
他一个打挺从牧冰身上蹦了起来,压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整理衣襟,尽可能使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无异,“……哦,还有应急电源,我都忘记了。”
牧冰用手肘撑着桌沿站起身,脸上的一如往常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在黑暗中眼底的一丝晦暗也只是光影制造的错觉,“班是加不成了,回去吧。”
“……嗯。”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空打了一个响雷,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暴雨在风中斜斜地冲刷着建筑物,时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造成停电的元凶。
幸好公司大门口就有租借的雨伞,忘了带伞也没关系。
时夏看着牧冰撑开雨伞走入雨幕的背影,就感到一阵好笑。
他刚才一定是疯了。
牧冰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代码机器人,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感情,更别提x欲了。
这种事,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看着牧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时夏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雨水把路面弄得湿滑泥泞,回到出租公寓的时候,时夏的裤腿上满是泥点,运动鞋也湿了大半。
拿出钥匙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屋里传来一连串的破口大骂。
“卧槽!你个奶妈往里冲个屁啊,回来回来!我操真tm的傻逼……”
一听就知道,他合租的那位室友又三更半夜地打游戏了。
放在往常,时夏可能还会压着火气去敲敲门让他小点声,但今天他连门都懒得敲,任凭他在一墙之隔破口大骂,疲惫地走进浴室洗澡。
花洒的水声和窗外的暴雨声融为一体,时夏觉得自己像一尾溺死的鱼,不断地向海底沉去。
给经理的logo还没有做完,答应帮新人改的策划也还没动,最要命的是,那个“需要全部推翻”的UI设计稿只做了个头,还不知道有没有保存。
入职以来,时夏头一回觉得工作居然是这么累的事情。
这才是跟牧冰合作的第一天。
那第二天呢?第三天呢?一个月以后、两个月以后呢?
时夏闭上眼,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瓷砖上。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他们还都是高中生的时候,牧冰曾经认真地对他说,“你很适合游泳。”
时夏问他为什么,他耸了耸肩,回答了一个反问句,“你不觉得你很像水生生物吗?”
时夏当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现在也没有全懂。
但他后来真的下了水,不止是游泳,还有潜水。牧冰是对的,和水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稍微放松下来。
但不包括暴雨,也不包括把水冻结的冰。
时夏很快洗完了澡,脑袋上顶着一条毛巾开始投入工作。
凌晨一点多,他那位室友总算打完了游戏,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
就在时夏困得在屏幕前不住点头的时候,手机的一声震动惊醒了他,他拿起手机一看,愣住了。
QQ上有一条“Ice”发来的消息。
看着那个忽然跳出的头像,时夏猛然有些恍惚。
十年前,微信还没有普及,同学之间好友都是加QQ。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他追在牧冰屁股后面要QQ,牧冰非说自己没有。
“哪有人没QQ啊?”时夏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你QQ上有什么秘密啊捂得这么严实?课下有个联系方式方便交流不好吗?”
那时的牧冰冷着一张脸把篮球往篮筐里一丢,三分线外投进,引来周围一片喝彩。
“好吧。”牧冰回过头,墨色的眸里带了点无奈,“我注册一个。”
后来牧冰加了他QQ,一颗小星星,还真是刚刚注册的号。
昵称叫Ice,头像是一座黑白冰山,压根分不清这人是在线还是离线。
但是从十年前起,时夏就再也没跟这个号发过一句消息,他以为牧冰肯定也早就不用这个号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看到这座冰山重新在眼前闪烁。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有些恍惚。
他们发过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
“你去哪了?”
“为什么要走?”
还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时夏已经不记得了。
时间会冲淡太多记忆,哪怕当初多么痛彻心扉,时间一久也会忘记悲痛的理由。
时夏捏捏鼻梁,把这些细碎的情绪排出大脑。
重要的是现在牧冰找他干什么?都这么晚了,这人也修仙?
点开Ice的对话框,发现对方发来一份文件。
打开一看,里面写满了时夏根本看不懂的代码。
这发的是什么鬼玩意?他不会发错了吧?
但他们公司办公也不用QQ啊,还能发错给谁?
时夏打了个问号回去,对面回消息倒是很快。
Ice:方案。
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但完全一头雾水。
他多打两个字难道会死不成?
时夏:什么方案,我求你要么把话说清楚要么别说好不好?
对面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中”,然后发来了一句话。
Ice:你的UI设计稿对应的技术解决方案。
时夏盯着这一行字反复读了半天,整个人有点懵。
时夏:等等,到底什么意思?
Ice:意思是,你的稿子不需要改了,就保持原样即可。
时夏这次是真愣住了。
时夏:等下,你之前不是说了在技术层面几乎无法实现吗?
Ice:嗯,我说的是几乎,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Ice:换成别人不行,我来做就可以。
这句话里充斥着天才特有的傲慢与自负,但此时的时夏盯着屏幕,说不出一句嘲讽的话。
他忽然想到今天牧冰也一直在加班。按理说刚进项目组,应该没有那么多可做的工作,开发部的工作一般都是越靠后越忙碌的。
难道他今天一直在研究如何做出让他不需要修改设计稿的技术方案吗?
不,不可能的。
牧冰怎么可能有这么善良,他是代码天才,说不定只用一个小时就顺手搞定了。
即便如此……
时夏点开对话框,手指犹豫了很久,还没等“谢谢”两个字打出来,对面已经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Ice:睡了。
这两个字一发完,对面人的状态就显示了“已离线”,导致时夏的手指在空中僵硬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出去。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颓然地往床上一躺,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这天晚上时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小时候、高中和现在的事乱七八糟的掺杂在一起,上一秒还在跟牧冰一起写作业,下一秒就听到牧冰说“你这方案要全部推翻重来”,吓得他从桌洞里找出电脑,一边补作业一边改方案。
幸好在这时候,一声巨响把时夏从噩梦里惊醒。
他皱着眉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看,一个行李箱从他的室友马文彦的房间里丢了出来,还伴随着一位中年女性的尖叫。
“臭小子!找你三个月不见人影,结果就躲在这里打游戏!收拾东西滚出来!再让我逮住一次——”
接着电脑、游戏机以及马文彦本人都被从房间里丢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烫着卷发、表情很凶的中年女人。
女人粗暴地把马文彦的东西塞进了行李箱,然后拽着他的耳朵往门口拖。
看见时夏走出门,马文彦呲牙咧嘴地冲他招手,“哥们,哥们,不好意思啊,被我妈发现了,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时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妈妈一路生拉硬拽地把她儿子拽出门,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不是,那这个月的房租呢?”
马文彦冲他喊道:“我微信给你打过去!”
刚喊完这句话,门就被关上了,也把马文彦哀嚎的尾音关在了门外。
马文彦房间的垃圾桶也被打翻了,地上一片狼藉,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从房间里传来。
时夏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
他都已经这么惨了,老天居然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这位室友平时总把职业电竞的梦想挂在嘴边念叨,时夏压根不知道马文彦居然是偷偷瞒着家里人出来租房的。
这下倒好,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冷不丁的一走了之了。
马文彦虽然有时候很吵,也常常吊儿郎当、满口脏话,但人品还行,也确实帮他担负了一半的租金。
他当然也想一个人住,但说实话,以他现在的薪资水平,根本负担不起市中心地段的租金。
他还得抽时间给自己找个新的合租室友。
第9章 我请你
第二天,时夏在网上发了一些招合租室友的广告,可惜每一条都是石沉大海,没什么反应。
与之相反的是新项目的进展异常顺利,UI的设计方案没多久就通过了,投资方也很痛快地答应了投资,一切事项确定下来,代表着恋爱游戏“星与星愿”正式进入了开发流程。
接下来整个项目组就有数不尽的活要忙了。
要设计定位、找原画师、找各部门借人、还有数不尽的交接……
大家脸上的表情也都不再像前几天那么轻松,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当中。
时夏和牧冰当然也不例外。一整天工作下来,两个人说过的话就不超过三句,有两句是工作交接,还有一句是“你的脚踩到我了”。
因此时夏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对牧冰说出那句“谢谢”。
但即便他们所有人忙成陀螺,工资该发多少还是发多少。
时夏也只能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叹息,然后偷偷用公司的打印机打了一份招合租室友的广告。
市中心地段的租金价格昂贵,想找到一拍即合的合租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周五的夜里下了点小雨,于是周六的清晨泛着潮湿的凉意,微风拂动树梢,带起一阵簌簌声响。
时夏本来想睡个懒觉,奈何雷打不动的生物钟还是让他早上七点钟就醒了。
八点,时夏终于还是放弃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洗了个澡,然后下楼买早饭顺便贴几张找室友的广告。
不过就在他掏出第一张广告纸,犹豫在什么地方张贴的时候,一个穿着橘色反光服、佝偻着背的老头拼命冲他摆了摆手。
“这儿不让贴广告!”老头没好气地说,“年纪轻轻的,一点素质也没有!”
时夏的手像触电一样从墙壁上缩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二十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没素质。
居然还是因为张贴小广告。
“你要是想贴广告,上那边去贴。”大爷拿出一根脏兮兮的竹棍,顺着墙壁敲了敲,“那边能贴广告,没人管你。”
时夏顺着大爷指的方向看去,在这条路的尽头确实有一个胡同贴满了纸张,像是告示角一类的地方。
不过走近一看就知道,这里百分之八十贴的都是相亲广告。
时夏在“千里寻有缘人”和“美女请看这里”中间贴上了他找室友的广告,刚抚平最后一个角,就被周围的大妈搭话了。
“小伙子多大了啊?”
时夏脑袋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27。”
“年龄不小了啊,在哪工作啊?”
“我在……”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一下?”
时夏这时才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不是,我不是来相亲的,你们误会了!”
大妈仍然不放弃,“小伙子有女朋友了?”
“那倒……”
“哎哟,这个年龄了还没有女朋友就该赶快找嘛。你这外貌条件蛮不错的,肯定能找到好的!”
“我真的不是来找对象的!”时夏努力从大妈们的包围中挤出来,“我贴完这个就回去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