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得觉着心脏病是不是又要卷土重来的杨砚青默默给墨踪系着裤上的带子,猛然听到天空传来一声苍鹰刺耳的啼叫。
杨砚青:“!”
杨砚青触电一般松了墨踪的裤带,猛地弹起身子像被人按下“暂停键”般直直定格在了原地。
下一刻,杨砚青像被夺舍一般脑中疯狂灌入那一晚从信中看到的字字句句,那些震天撼地的文字描述比彼时情景还要清晰百倍,还要扼心彻骨,一刀又一刀削着杨砚青的肉。
杨砚青本以为自己只要每日被琐碎事情充斥,只要跟自己说这压根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跟自己并无关系,或是逼着自己不去想,如此一来,有关梅赤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是被曹砚青强烈屏蔽的旧人旧事罢了,跟自己更是毫无关联。
但是当杨砚青看到远处被马蹄扬起的漫天金沙,一个身穿铠甲将夕阳金光集于一身的将军,一个冠绝古今从天而降的战神,竟像极了那一句“驾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只是这英雄并不属于曹砚青。
“猜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杨砚青默念了一句台词,骤然沉浸在了曹砚青带给他的深切悲伤里,脑子已然麻木、空洞。
梅赤剑眉飞鬓凤眼自威,金色披风遮天蔽日,他策马冲散了官兵,眨眼间来到杨砚青身前,猛地冲他一伸手:
“跟我走。”
梅赤的一句“跟我走”倒是霎那叫醒了僵在原地的杨砚青。
杨砚青的视线不自觉挪到梅赤坚实的手掌上。
他默默想着,“跟我走”三个字一定会把曹砚青烫伤吧......如果梅赤已无数次冲曹砚青伸出过手,那曹砚青岂不已痛苦过无数次?难道他就没一次破防?
杨砚青蹙额心痛,曹砚青啊曹砚青,你还真是让人不容小觑......你如此心善,但对自己却不见心慈反倒残忍异常。
杨砚青垂下头闭了闭眼,再抬头看向梅赤时,眼中已充满不屑,声音却透了无尽疲惫,“跟你走不了。”
杨砚青皱起眉一边摆手一边转身,乏力道:“我骑不了马。”
而在杨砚青转身那一刻,梅赤一跃而下竟直接把他一个打横抱在了身前,根本不待杨砚青反应,梅赤风驰电掣般拔腿就走。
杨砚青:“......”
杨砚青倒也迟迟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梅赤山脊般宽厚肩膀将他环绕,把他牢牢搂在怀中,下一刻似要带他踏遍万水千山......
杨砚青猛地想起梅赤于青楼那晚拔掉藤镯任由汩汩鲜血染红双眼,说出的那一句疯话:
“你爱江南,我便带你画船听雨,赏尽南国风光万城春色,最后与你世外桃源携手余生,再无尘世纷扰......”
这真的是疯话吗。
杨砚青随后又想起梅赤当夜喝光了一桌子的酒,嘴里打瓢却目光坚定:“青青,我愿为你放弃一切。”
梅赤与曹砚青应该都讲过疯话,但哪一句不是在心底徘徊千百回?哪一句不是因羞赧或难以面对所以自欺欺人打上了疯话的幌子......
杨砚青缓缓闭上眼。
不如让梅赤带着曹砚青走完这几步路吧,只需走到明月阁就好,路途虽短至少他二人也算一起奔赴了月光,也算没辜负那年那晚端午的月亮。
在这世上,谁人心底没留过遗憾,谁人心底没藏着一段白月光呢。
远处的墨踪依旧束于轮椅之上,披裹满身的灼热红霞早被突如其来的骤雪无情撕碎,碎成千万片又被风雪席卷掩埋,留下一片冰天雪地、锥心严寒。
一个吐蕃贼又如何同他心中的战神相比......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目了然......
墨踪目光凝滞,依旧望着那二人远离的方向,望着那个被梅赤抱入怀中却未有一丝挣扎的人,那人满载星光的脉脉眼眸其实从未独属于自己。
“夫,夫人。”被亲兵放走的小五半跪着给墨踪系好了裤带,抽泣地看着墨踪一张苍白如死灰般的脸心里更加难过,“小五这就推您过去,少,少爷一定会在门口等您。”
云窗雾阁的明月楼前人头攒动,众人自行排在门楼两侧翘首以待刺史大人和节度使王的到来,直到有一人忽然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快看!”
众人猎奇的脑袋像拨浪鼓般各自疯狂打转,最终全停在了远处正朝这边缓缓走来,一不留神就被他魁梧高大的身影遮住的铁血神将,梅赤将军。
只是这气冲霄汉的飒爽将军,怀里却抱了个遭千夫唾弃的断袖草包,大煞风景,众人一时交头接耳摇头咋舌。
梅赤一路都板着肃杀无情冷峻如刀锋般的脸,心中却早已烽火狼烟,既有怀抱心上人的紧张更有滔天的怒气。
彼时在他骑马来至明月阁后,于高头大马之上便远远眺望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那人竟跪在吐蕃蛮贼身前帮他提裤子!
梅赤顾不得周围摩肩接踵的达官显贵,霎那策马扬鞭卷起满天尘土冲杨砚青飞驰而去,在半路看到了那个躲在不远处贼头贼脑垫着脚往亲兵包围圈里看的曹祭酒。
曹祭酒看到梅赤后俨然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儿,不待他靠近就捂着脑袋跑得无影无踪,而那帮亲兵倒也没费力气,不待被冲散就纷纷撤到两边给梅赤开路,亲兵首领也早已跪在地上瑟瑟抖着。
梅赤知道曹祭酒这帮人又打了恶毒伎俩,若是针对墨踪他倒喜闻乐见,可若敢动曹砚青一根汗毛,他定要取了曹祭酒的狗头。
在冲到那人身前后,梅赤满心想着直接把曹砚青拽上马带走,但一到曹砚青身前,浑身又不听使唤了。他知道自从曹砚青跟他表白了心意,他便一见到那人就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赤僵直身子嘴巴几张几合,终于在又撇了眼旁边那个披着华丽衣衫却心思险恶的吐蕃蛮人后,深吸一口气冲眼前人伸出了手,终于说出了三个字,“跟我走。”
但是显然没成功,曹砚青自然是被蛮人鬼迷了心窍。当梅赤脑中又重现了之前跪在赤裸双腿的墨踪身前帮其提裤子的曹砚青时,梅赤二话不说当即跳下马把眼前人直接抱走,头也不回。
梅赤眼底似千军万马内心已战鼓喧天,嘴唇都在随着牙齿不停打颤,他已经做好了被曹砚青破口大骂或撕扯扭打的准备。
但怀里的人却一动不动乖顺地陷在自己怀里,眼中似有无数星光划过。
梅赤浑身紧绷,紧张得四肢都没了知觉,都想把曹砚青当即撂下赶紧逃走......
远处浩浩荡荡行来一列队伍,刚一靠近,众人便纷纷跪下,不多时只见身穿甲胄目光炯炯的节度使王从梅刺史的马车里跳了下来,又立马回身冲身穿官服仙风儒雅的梅刺史殷勤地伸出了双手。
梅刺史:“......”
梅刺史捂着嘴咳了两声,哪只手他也没选,拍了拍节度使王的肩膀,“老夫还没老。”随即一甩下摆跳下了马车。
下一刻就见威风八面堆满笑容的节度使王脸色刹那青里透紫,猛地回身接住了梅刺史狠狠抱在了怀里,双腿眼看抖个不停,吓得破了嗓门儿,“一把岁数你还跳!”
随后竟还发出了哭腔,“你这是要吓死我!”
众人即便跪在地上深埋脑袋,却也因节度使王声震万里的洪亮嗓门吓得地鼠般一个个窜起脑袋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对儿深深抱在一起的一文一武两位高官。
众人:“......”
所有人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般,竟又齐刷刷把脑袋转向了另一头,看向了深深抱在一起的那两个“崽儿”。
众人刹那像参透天机一般张大了嘴,心有灵犀地纷纷互相点头......
有此子,必因其父啊......
“放下来!”梅刺史猛然一声低吼,脸上乌云翻滚。
节度使王听后倏地收起脾性,脸色煞白赶紧把梅刺史轻轻放下了。
却又听梅刺史竟不顾风度冲他一甩头,“没说你!”
节度使王一个怔愣,这才发现梅刺史正看着远处那二人,下一刻节度使王就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顶着瞬间蹿红的脸左右摆了下身子,开心的两个嘴角争前恐后朝天上卷着,同时也后悔刚才放手放早了。
擦掉眼珠子的众人:“......”
梅刺史都不忍看身边那个不顾身份当众大姑娘似的还扭捏起来的七尺壮汉......
梅刺史的脸又冷下三分,直直看着对面那个不孝子,再次重复了一遍:
“把砚青放下来。”
作者有话说:
6月9日入V,从40章开始倒V,因为考试没有看到的宝宝知道去哪里能私我
第五十二章 捍卫的天下
杨砚青其实心里挺别扭,毕竟自己被个大老爷们抱着也不是个事儿,但谁叫他刚才神魂颠倒在心里做了个要让梅赤带着曹砚青走完明月阁这段路的幼稚决定呢......
杨砚青不敢再睁眼,三十岁大老爷们儿脸都丢尽了,还好没人知道他岁数,但杨砚青还是脸上滚烫干脆装死,反正没几步路了,再忍忍吧......
直到杨砚青开始听到周围人窃窃低语声,这才心里打鼓眼睛挤得更紧了,但却依旧在梅赤怀里咬牙装死。
在杨砚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渐渐恢复厚脸皮后,下一刻就听周围人群隐隐骚动,有人喊着梅刺史和曹节度使王来了,之后众人又渐次噤了声,只听到纷纷抖着衣摆跪地的声音。
杨砚青慌了当即又怂了,但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却让杨砚青也只是在梅赤怀了蛄蛹了两下又恢复挺尸状。
今儿特么豁出去了,就最后几步路了还能走不到了?今天必须让梅赤带曹砚青走到明月阁,皇帝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杨砚青一根筋,彻底焊死在了梅赤怀里。甭问,问就是晕死过去不省人事啥玩意不知道,梅赤反正是不会放手,还怕个鸟?
安心躺在梅赤怀里的杨砚青随后即使在梅刺史说出那句“放下来”时,他也依旧不要命地坦然赖在梅赤怀中,因为他知道梅赤是不会放下曹砚青的,毕竟当年梅赤可是连父命都敢违背直接跑去从军了。
但是就在梅刺史第二次指名道姓说出了“把砚青放下 ”后,杨砚青竟就猝不及防被强行“着陆”了,随即听到梅赤吹了声口哨,不知从哪儿旋风般蹿出一匹黝黑骏马,梅赤一跃而起飞上马背一溜烟儿没了影,竟就独自奔进明月阁,瞧着是往楼后去了......
杨砚青:“......”
疾风之下没站稳的杨砚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这才猛地想起一旦穿上铠甲梅赤就不再是那个满口不正经撒花儿跟他低音炮玩儿撒娇的邪魅大Boss了,直接变成清纯将军哑巴梅,青涩的让人直嘬牙花子......
地上的杨砚青立马像坐上老家热炕头,俩腿一盘看着早就消失无影踪的梅赤,怒其不争地一拍大腿骂了一句:“完蛋玩意儿,倒他娘地带我一起进去啊!”
众人:“......”
噼里啪啦一时全是下巴磕碎的声音......
角落里的小五吓得用双手猛地捂住墨踪的耳朵,眼睛倏地红了抬头望着天收住眼泪,他也根本不敢低头再去看墨踪的脸。
墨踪却是笑了,他瞧着被梅赤独自抛下而坐地上破口大骂的杨砚青。
感叹他对青梅竹马的“骂”和对自己的“骂”根本无从比较,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输了,从未赢过......
众人还深深沉浸在惊骇中,曹砚青这是脑子终于开窍啦?可算知道梅将军比那帮上不了台面的娈宠好上亿万倍了?
顾不得捡下巴的众人早已齐刷刷把脑袋转向了梅刺史,隐隐觉着这天要塌......
梅刺史脸色蜡白,右手不停转着左手食指上早已不复存在的翡翠扳指。
节度使王瞥了一眼,像是又想起梅刺史把戒指送给了那个叫翠花的勾栏乐妓,立马也拉下了脸,可不出片刻还是心疼地伸手覆在梅刺史手上轻轻拍着默默安慰。
但梅刺史却如雷击一般骤然抽回手又在官服上蹭了蹭,而后理着高帽抚着胡子气定神闲头也不回转身走向了明月阁。
好你个梅嵩!
你居然嫌弃我?
节度使王刹那跟个赌气的孩子般也把双手放在铠甲上磨刀似的刷刷蹭起手。
这老东西,把气全撒我身上了!
节度使王心里越想越不痛快,又朝地面猛踹了一脚,却被自己扬起的尘土呛得打了个震天大喷嚏,瞬间喷出了眼泪。
节度使王酸着鼻子把手伸进脖领里,掏了半天抽出块儿手帕,上面竟赫然绣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嵩”字,让人想看不到都难......
众人知道不该看却还是一个个瞪直了眼睛,只见节度使王此时竟像在挣扎,几番下来居然是不忍把那手帕弄脏,竟又抻长脖子费劲吧啦把帕子一点点塞回去了......
众人:“......!”
众人全都瞧傻了也跪不住了,一想起每次战后给战俘放血的节度使王,纷纷摸着后脖子犯懵,心说一会儿端阳宴不会变成鸿门宴吧,节度使王这是想杀我们找不到理由这才故意演了这出戏?
梅赤策马一口气跑到了明月阁最后头的祭祀坛前,看到坛中央摆上了一个高耸的铁架,那铁架梅赤十分熟悉,正是节度使王每次捆绑战俘再一刀刀放血用的,只是不知为何要搬来此处。
往年端午夜祭天给畜生放血时也用不上这么粗的铁柱子。
一看前头无路可走了梅赤这才低喘粗气渐渐镇定下来。
“有酒吗!”
梅赤凭空喊了一嗓子,片刻后七八个亲兵每人手里捧着个酒壶从八方跑来又整齐划一在梅赤身前排成了一列。
梅赤跳下马从打头的小兵手里抓过酒壶开始往嘴里灌,又按着顺序依次拿过一壶又一壶酒灌下肚子。
梅赤已然后悔了,他不知为何自己一在曹砚青身前就变成了孬种;他不知为何在听到那句“把砚青放下”后竟真就如释重负放下了曹砚青,浑身麻木的身子也有了知觉当场夺路而逃......
梅赤在喝光最后一壶酒后朝身后猛地一摔,“啪”地一声白玉酒壶碎成千万片。
“我又把他丢下了!”梅赤一声怒吼,身后官兵四散溜走,就剩一个跑的慢的被梅赤一把扯住,“再去拿壶酒来!”
“是,是。”小兵领了命撒腿就跑。
梅赤蹲在了地上十指深深抓进头皮。
这一次,我绝不放手,不论用什么手段,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墨踪......区区一个墨踪,一个秃驴,一个吐蕃狗贼!他配和我争?
梅赤攥拳起身,看着手背上狰狞蜿蜒的疤还有那个被曹砚青至今戴在手腕上未摘下的藤镯刺出的洞。
墨踪,这些留在我身上的痛,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梅赤再次抓过酒壶,任由酒水打湿辉煌铠甲。
青青,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你,也包括这身战甲。
你曹砚青,比天下人重要。
你曹砚青,才是我梅赤要誓死捍卫的天下!
在梅刺史和节度使王走后,杨砚青也和众人一样懵圈地看完节度使王的精彩大戏,吸溜回了嘴边的哈喇子。
“监丞大人就别在地上打坐了,快起身随我进去吧。”
曹祭酒的声音每次都像一道刺耳霹雳从天上生生劈下来。
杨砚青一个激灵从地上蹿起来。
擦!怎么特么把我家老祖宗墨踪给忘了!
杨砚青心里鞭炮齐鸣,面皮上却懒懒哂哂的,“别提了,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把墨踪那蕃贼带来我也心中忐忑,毕竟他是敌国人,万一出了娄子我也狗头不保,我还是得回去找找那贱人,看紧点儿心里才踏实。”
“这好办,我都安排好人盯着墨踪了,你就放松吃喝玩乐吧。”曹祭酒拽上了杨砚青,“走走走,随我进去。”
杨砚青:“......”
擦!这特么咋整!
第五十三章 坐成望夫石
曹祭酒虽然心里晦气半路杀出的梅赤,但好像也没被梅赤耽误什么事儿,随即大手一挥又高兴地拍了下杨砚青的肩膀,咧开嘴角又重复了一边:
“你别担心,外头全是亲兵墨踪逃不走,一会儿他自己就过来了。宴会开始后也会有人盯着墨踪,你就自顾吃喝不必惹上秽气。”
杨砚青:“......”
这特么瘪犊子,现在跟我说秽气了?刚才怎么还逼我扒墨踪裤子呢。
杨砚青用手抖了抖黏在后背上的冷汗,不知道曹祭酒又憋了什么坏,但此时他也只能无奈被这三孙子拽着往里走。
杨砚青故意走慢半拍,偷偷转着脑袋四处寻摸了好几圈也没瞧见墨踪身影,急得舌头起泡不停吸溜着,一盆狗血骂在了自己头上。
今天我真特么是脑子进屎了,事情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墨踪本就腿疾复发这会儿又没了影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他娘的死一万回也弥补不了,这世上要没了墨踪,自己真成千古罪人了!
杨砚青越是心急就越不往好了想,想着墨踪的裤带被自己系了一半,该不会又被哪个王八犊子给扒下来了,这会儿正在外头沿街示众呢?
之后又琢磨着曹瘪犊子刚才莫非调虎离山故意不让自己返回去,其实墨踪这会儿正被那帮狗腿子......
杨砚青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吓得不敢再想了。
“对不住了曹大人,这椅子是不是坐着不舒坦......”一个瞧着四十岁上下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躬着身不停致歉:
“楼里未得到大人要赴宴的消息,目前只剩下几套孩童用饭的桌椅了,真是委屈大人了。”
杨砚青:“......”
杨砚青愣了下,低头一看,好家伙,敢情自己坐在了幼儿园饭桌椅上,竟还一直没察觉......
“不,不打紧,有的坐就成。”杨砚青心说至少这还是把有靠背的椅子,终归比画院议事大堂里的冷板凳强。
杨砚青大度地摆摆手,看了眼身后立着的四个亲兵,脑门三道冷汗地又坐下了,再抬头时碰巧撞上那老仆人嘴角一抹嗤笑。
杨砚青:“......”
甭说,我闭眼都知道远处那曹瘪犊子指定朝自己这边儿瞅呢,估计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可真是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杨砚青咬牙切齿,之前因满脑子都是墨踪便也没发现宴会大堂内的氛围竟异常沉闷,完全没有过节的样子。
众人竟都默不作声坐着,也只有坐在杨砚青周围的人群还在不住捂嘴窃笑对他指指点点,甚至有个大肚官员笑得扶着肚腩差点儿仰后头去。
杨砚青没当回事,端端正正坐在小椅子上,正对大门口迎宾似的望眼欲穿看着不停走进宴会的人,默默寻找着墨踪身影。
他已经坦然屏蔽了每个进门都要冲他笑喷的人群。
我还能怕这个?谁特么认怂谁孙子。
脸皮修炼成城墙厚的杨砚青在小椅子上高傲地翘起二郎腿,却又因紧张墨踪处境而不停狂抖,当即又引来一片哄笑。
宴席内此时已有人上台陆续展示起众人献上的端阳礼,同时诵念着送礼人名单。
“晋昌郡郡守岳大人献上聚宝琉璃盏一对儿;青花五彩瓶一对儿;玳瑁灵芝仙鹤纹笔筒一对儿。”
“高昌郡郡守吴大人献上双凤穿花剔红盘一对儿;翡翠梅花玉屏风一架; 太极墨玉塔一座。”
......
......
杨砚青:“......”
杨砚青掏了掏耳朵直摇头,心说送一个礼不得了,这又不是寿宴,咋还都成双成对五个起步,送的一个比一个大,还玉屏风、墨玉塔,你怎不把山给搬来。
“咸江郡郡守欧阳大人献上五彩蟠桃玛瑙山一座......”
杨砚青:“......”
杨砚青翻翻眼皮,转身瞟了眼台前坐着的节度使王和梅刺史,见那两个老家伙都把脸皮拉到了地上,之前明明拼在一起的大长桌也不知何时被分成两张,俩人坐得东一头西一头各自把边儿,也不知中间那么大空档给谁留着呢。
啧啧,闹矛盾了。
杨砚青甩甩头,我特么咸吃萝卜操那心呢!
“敦煌郡敦煌画院曹祭酒献上王丙之《夕阳松鸟图》一幅。”
杨砚青:“......”
这瘪犊子倒是省事儿,不用搬山不用搬楼的,揣着张纸就来了。
看热闹的杨砚青可能忘了自己其实也只带了张纸出门。
我的礼还没送呢!
杨砚青一拍脑瓜子,心说怪不得赵司业刚才抖着胡子苍蝇似的在自己面前走了至少仨来回。
杨砚青觉着脑袋里的屎被自己拍出来了,真特么是被曹砚青传染了,还青出于蓝,我这大白天跑出来梦游来啦!
杨砚青猫着身从椅子上起来了,屁股刚离开就见台前虎踞东方阴着脸,看着天花乱坠金山银塔往下砸却无动于衷的节度使王,一动不动把自己坐成了一座千峰万仞曹大山,此时却也颤颤巍巍站起了身。
杨砚青:“......”
随即堂内众人如大潮般瞬间全部起立,也只沉寂了半晌,随后一浪又一浪往前挤,恨不能有人站上了桌子,只听人群中不停惊呼:
“是王丙之的鹰!是王丙之画的鹰!是王丙之画的鹰啊!”
众人叽叽喳喳瞬间成了学舌不停的鹦鹉,反复重复着那句话。
“卧槽!”杨砚青此时尖叫了一声,却已然被人潮淹没,“《夕阳松鸟图》!”
杨砚青顾不上那么多,立刻也冲进人群削尖了脑袋往前挤。
他其实也是在众人的“复读机”中才将将回过了味,心说王丙之那家伙画鹰可是一绝,但就是太顽皮,别人起名直接这个“松鹰图”,那个“梅鹰图”的。
王老先生不,他起的都是“松鸟图、梅鸟图”,让你以为他画的是鸟,跟拆盲盒似的不知道哪个鸟就是被他潜心要画上足足一年的盖世神雕!
“你嘎哈?咋还上手了,讲不讲武德!”被个大块头儿一下扒楞到一边儿踉跄着差点儿摔个大屁墩儿的杨砚青满口大碴子骂骂咧咧,还好没人听得懂。
杨砚青随后换个位置也铆劲儿往前横冲直撞上了,却见三步并做两步飞上台的节度使王要把画收起来了。
“喂!嘎哈呢大兄弟!别收啊,看把你给抠儿的,让我们看一眼能咋地!”
杨砚青根本已经忘了杀伐果断砍人不眨眼的节度使王要是能听懂他这几句东北话,后果会咋样,反正这张大碴子嘴是保不住了,正好跟穿了铠甲后的梅赤组个哑巴团。
此刻“杀”疯了的杨砚青“尔康”状伸出手,还是没能如愿,他亲眼看着节度使王把《夕阳松鸟图》卷起,抱婴儿般搂在怀里还作势猛亲两口,嘴角直接卷去了九霄云外。
大堂内一时间叹气声连绵不绝,众人像潮水褪去后一个个被拍死在沙滩上死不瞑目的鱼。
梅刺史此时看着台上洋相百出的节度使王,直接起身把椅子挪了个眼不见心不烦的角度,也顾不上梳理打结在一起的眉毛胡子,背对着节度使王坐了下来,像被人灌了水泥般打死也不挪窝了。
杨砚青重重叹口气,意兴阑珊甩着袖子遗憾地垂下脑袋随人潮往回走,却突然被一人拽住。
“我的祖宗!你的礼呢?”赵司业的声调直接提成了公鸭嗓儿,一张黑脸跟宋小宝神似般皱巴起来,“难道你没准备?”
杨砚青看着赵司业抖着胡子好像要“过去”的样儿,风驰电掣地从袖子里掏出卷轴一副求表扬的脸,“带了带了,大人放心,我就是忘献上去了。”
下一刻只见赵司业一翻眼皮直接倒到了杨砚青身上,气得嘴巴子抽动起来,“你,你......”
赵司业的手疯狂抖动,无力地指了指卷轴,心如死灰,“你就带了张纸来?”
“够用够用,曹祭酒不也只带了一张纸?”
赵司业:“!”
杨砚青见赵司业忽然凸出眼珠喉咙一哽,像要喘不上气了,赶紧伸腿勾来把椅子给赵司业小心翼翼放上,一拱手:
“大人,顾不上解释了,您倒是提醒我了,我这就趁乱把画卷偷偷塞进去,不然失了礼再成人笑柄。”
赵司业:“......!”
“你,你......”赵司业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喊出了声,“你给我回来!”声音瞪时淹没在了人群中。
送出去才真正成了笑柄啊!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赵司业眼见泥鳅似的溜进人群又贼头贼脑把画卷塞进礼物堆里的杨砚青,这下算彻底闭上眼,打死也没脸再睁开了。
丢人丢到家了啊!
赵司业猛地又想起被杨砚青当初拱手相让的千佛洞开凿权,气得五官散架,闭着眼都骂出了声:
“草包!他真就是个败家草包啊!”
潮水来得快褪的也快,众人都知自己刚才失态,捂着头赶紧跑回各自位置坐好,不停抹着后脖子汗,心说刚才一时冲动往台前冲不会又被节度使王拿小刀记上了一笔,待会儿上的菜,还敢不敢动筷子......
杨砚青把画卷塞好以后也算松了口气,陡然又替墨踪担心上了,随后行尸般从闭着眼“不省人事”的赵司业身边默默走过,再次回到自己小饭桌前如孟姜女般又看着大门方向“望上夫”了。
杨砚青此时转头看了眼依旧守在自己两侧雷打不动门神似的四个亲兵,心说这特么到底是盯着墨踪的还是盯着自己,这不等溜出去就得被薅回来吧......
明月阁祭祀坛前,梅赤金甲墨发屹立中间,他作势敲了敲狰狞的铁架,“今夜祭天何故把这玩意儿搬来。”
梅赤浑厚的声音透着股股劲风,让站在一旁瑟瑟缩缩的小兵唯恐说错一句话就要被风卷残骸。
“回,回禀将军,我们奉亲兵首领大人之命,将于今夜亥时三刻,将吐蕃贼子墨踪绑于嗜血柱上放上整整三碗血以祭端阳节之月。”
看来是猜对了。
梅赤的目光顺着嗜血柱一点点往上移动,看着已被吐蕃人的狗血浸透的铁柱,梅赤斜插入鬓的凤目顷刻间也被染得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