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叔,已经洗完了。”
迟意甩了甩冻得冰冷的双手,将上面的水珠甩干。
他的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白,刚要往屋里走,右手却被另一只手牵住。
祝渂的手比他的更凉,更大。
迟意捏了捏他的手指:“干嘛呢祝老师?”
祝渂将他整只手包进手里,牢牢握着:“给你暖手。”
迟意乐了,感受着那双跟冰棍似的手,“咱俩到底谁给谁暖啊。”
“那你给我暖。”
迟意没说话,牵着他揣进自己的兜里。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屋里,杜婶正好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反应。
今天中午是杜友明亲自做饭,做了满满一桌。
迟意刚才来的路上吃过一碗半的面,本来不怎么饿,但闻着香气后,突然又有胃口了。
他从桌上拿了两双筷子,递给祝渂一双,顺着这个姿势凑过去:“一会儿你要吃不下了,就给我。”
祝渂眼皮子都跳了一下:“你还吃得下?”
迟意睨过去一眼,小表情欠欠的,“小瞧我了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说:“里面容量可大着呢。”
祝渂便低头看了一眼,表情莫名:“确实很大。”
迟意装作听不懂,偏头跟杜友明说话。
杜友明老是老了,但精神头很足,拉着迟意能说半天。
桌上,就他们两个聊着。
祝渂动筷的频率不高,大多时候都在听两人交谈。他第一次看到迟意这么健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杜婶坐在杜友明的旁边,一直沉默地吃饭,从不曾抬头。
祝渂注意到,从进屋起,迟意好像一直没跟杜婶说过一句话,而对方亦是一句招呼都没打。
要不是同坐在一张桌上,他都快以为这个杜婶是个陌生人。
吃完饭,迟意去院子里摸了摸大黄,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好狗,长这么大了,我一直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迟意捡着它时,还是个小奶狗,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杜友明在一旁看着,眼神慈祥:“你走之后我就一直养着它,顿顿吃好的。你要喜欢,就把它带回去养呗。”
“不了,还是让它陪着您二老吧。”迟意说:“城里不适合养这种狗,况且我也没时间。”
“小意……”杜友明看着他,想说些什么。
“杜叔。”迟意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前……多谢你和杜婶。”
杜友明慌忙摆手:“不不不,之前都是叔自己要做的,也是叔对不住你,这钱叔不能要。”
“没什么不能要。”迟意笑了一下,声音淡淡的:“谢谢杜叔的养育之恩。我知道杜婶一直不喜欢我,所以……我这次来,是告别的。”
杜友明怔住。
迟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站在一边的祝渂拉过来:“这是我喜欢的人,我打算和他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看向院内,半开的玻璃窗里,传出洗刷锅碗瓢盆的声音。
“杜婶,以前是我麻烦你们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您好好跟杜叔过日子。”
迟意朝着厨房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对着杜友明又鞠了一躬。
厨房内,杜婶将碗砰地一声砸进锅里。
玻璃窗被关上了。
迟意拉着祝渂走了。
回到镇上时,林婶已经回来了。
老两口送了一大袋蔬菜,迟意不要,被他们硬塞进后备箱里。
他看着这满满一大袋子,有些无奈。
都想着要告别这里了,结果又来这么一出。
“这是他们的心意。”祝渂在身后,替他将门关上。
大衣敞着,毛衣领子蹭在迟意脖子上,有点痒。
祝渂没有立刻起身,就着这么一个姿势从背后虚虚搂了他一下,问:“接下来去哪儿。”
迟意闭了闭眼,感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迟意说:“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下一章收尾。
迟意的妈妈叫梁梦, 97年暑期下乡支教,遇到了迟意的爸爸迟延兴。
梁梦出生书香门庭,这次支教是她第一次踏足社会。她早知家里不会同意, 于是便同舍友串通好, 对外声称去其家乡玩耍, 但实际上早已跟着志愿团队去了江苏与上海交际的某个乡村支教。
迟延兴脑子灵活、办事能力也强,又长了一张清隽俊秀的脸,一直很受支教队伍里的年轻小姑娘青睐, 梁梦也不例外。
梁梦家境殷实,长相貌美, 在校园时就一直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
支教的第一周, 迟延兴对梁梦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来支教的, 大多都是年轻人, 只凭着一腔热情,实际上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 轻而易举就被花言巧语打动。
梁梦着迷于迟延兴口中的爱情, 对他所描绘的世界心生向往,并且深信不疑,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一起。
同行的女伴还笑她:“那迟延兴样样都配不上你, 空有一副好皮囊, 家里还那样穷,这队伍里那么多优秀帅气的男生, 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他?”
迟延兴无父无母,由家里的老人带大, 读完大学回村, 发誓建设自己的家乡。
当时杜友明亦在支教队伍, 他是追着梁梦来的。他喜欢梁梦, 为了她甚至可以抛下去北师大实习的机会,来到这偏远的山村支教。
当时,他就坐在梁梦的身后,听见对方说:“你们觉得他穷,没有志向,可在我眼里,延兴却是样样都好。他会写诗,会画画,他很浪漫,重情重义,见识过城市的繁华还愿意回乡建设,他很厉害。”
十九二十的姑娘,提起自己的心上人,眼里满是倾慕。
两月支教转眼就结束,众人都认为梁梦和迟延兴这短暂的爱情也会随之结束。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两人一直保有联系,在那个通信还不是很发达的年代,就是写信,一个月也有二十多封。
梁梦要结婚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学院。
她的结婚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去年支教认识的迟延兴。
从认识到结婚,不过一年。梁梦瞒着家里人偷偷跟迟延兴领了证 ,还在村里办了婚礼,请了当初支教团的伙伴们前来吃席。
郎才女貌的新人站在一块,确实很般配。
杜友明混在恭祝新人的队伍里,默默放下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情意。
酒席散,红灯笼从村口一直挂到迟延兴家中。
后来梁梦怀孕了,那时候她刚刚大四,隐婚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家里人发现,梁父梁母怒不可遏,顾不得兴师问罪,第一反应是拉着她去医院将这个孩子打掉。
可梁梦一心盼着她和迟延兴爱情的结晶诞生,怎会甘心去医院。
于是她趁着两老不在家,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
梁梦找到迟延兴,说要跟他私奔。但迟延兴见到她之后,却是满脸冷漠地问她带钱没。
梁梦虽不明白自己丈夫为何态度这般冷淡,但还是乖乖地摇头。
“迟延兴用我妈妈的名字签了很多欠条,他跟我妈结婚本就是为了钱,听说我妈跟家里断绝来往后,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成天问我妈要钱,没钱就上手打。”
乡村的路窄而宁静,整条道上只有迟意的声音。
“外公外婆因为这件事很生气,扬言不认她这个女儿,我妈妈大概也觉得再无脸见他们,所以之后就算再难,都没有想回去。”
祝渂本不想打断他,但听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你外公外婆……”
迟意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我就是迟延兴的儿子,毕业后我从杜叔那儿打听到地址,曾偷偷去看过一眼。”
梁家二老当年见梁梦如此决绝,便也狠下心来,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过了两年,他们又要了一个孩子,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
迟意眼前浮现当时远远瞥见阖家欢乐的那一幕,轻声道:“外公外婆很喜欢那个孩子。”
祝渂顿了顿:“不打算跟他们相认?”
“没。”迟意说,“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去打扰。”
他本来就是多余的。
祝渂听完,只觉心脏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那么骄傲那么自信的一个人,是怎么从梁家走出来的。
迟意似是不觉他的反应,继续说着:“迟延兴很不是东西,见我妈妈再也掏不出钱之后,便把她带回乡里,下地干活,给他挣钱。”
那时候小迟意刚刚出生,需要喝奶,也需要人照顾。
梁梦没有带小迟意跑,也不知道如何跑。在那个年代,离开迟家,孤儿寡母,连生存下去都很难。
仿佛吃准了这一点,迟延兴不再维持他温柔绅士的表面形象,他变得像一个恶魔,从地狱来,抓着梁梦母子不放,吸血、啃咬。
起初几年还很收敛,可等后来迟意逐渐记事,梁梦的软肋越来越明显,他便越来越肆无忌惮。
吃喝嫖赌,迟延兴样样都沾,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拿着梁梦好不容易挣的钱使劲儿造。
迟意说:“杜叔本以为,我妈妈和迟延兴结婚后会很幸福,但那次同学聚会,他看到了我们的处境,说想帮我们。”
可杜友明那会儿也结婚了,两个已婚之人私下保持联系,本就落人口舌,更何况,知道杜友明曾经喜欢梁梦的人可不少。
流言是一把刀,让本就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梁梦痛苦不堪,所以她没有接受杜友明的帮助。
“我有一个姑姑,她对我和妈妈很好,迟延兴每次打我们的时候,她都会跑过来护着我们。我一直把她看作这世上除了妈妈以外唯一的亲人。”
到了陵园,迟意将车停好,从后座里捧出在路上买的菊花。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后来迟延兴不知道被谁弄死了,我妈坠楼后,法院便把我判给了姑姑。”
那时候杜友明刚带着迟意演完林澎的电影,在圈里已小有名气,拿了不少片酬。
这些,梁梦都没敢让迟延兴知道,或许是察觉自己时日不多,她便留了一封信,连同片酬一起,托人交给了杜友明。
“我的姑父并不是个好人,我知道他愿意接受我是看中了我的片酬。我还有个表弟,小我两岁,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所以他不会拒绝我。”
迟意当时不过四岁,这样天真烂漫的年纪,心思却重得堪比成年人。
他知道姑父不喜欢他,表弟也不喜欢他。这都没关系,只要姑姑还喜欢他就好了。
姑姑在哪他就在哪儿,姑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迟意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寄人篱下,饭不敢多吃,话不敢大声说。期间杜友明过来找过他几次,带他拍了几场戏。随着接触的次数变多,杜友明虽察觉付家父子,也就是迟意姑父的心思,但迟意毕竟还在付家名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暗地里扣下大部分片酬,存起来,打算等迟意长大了,有能力了再给他。
“结果这件事还是被姑父发现了,他骂我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我姑姑跟他大吵了一架。我知道杜叔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但我不想让姑姑伤心,本打算下次见面让杜叔别再这么做,但我那小表弟却生病了。”
杜友明在最近的陵园给梁梦买了块墓。
从山脚到墓地的距离,刚好够迟意将故事讲完。
“他联合我姑父,一起逼姑姑将我送走。”
迟意至今都记得那一天。
他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迟玉是个女人,有了丈夫孩子之后,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
她固然对迟意很好,但在侄子和儿子丈夫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迟意最后被送去了福利院。
他在里头待了三个月,又被杜友明领养。
因为梁梦的原因,杜友明对迟意一直很好。
迟意原以为,杜友明将他接走之后,他终于能正常的生活,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杜婶。
女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杜友明和梁梦的绯闻迟意不是没听说过,他在看到杜婶的眼神后,心里豁然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结束,分明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
经历过这么多事,迟意早已麻木。
在踏进杜家房门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明白了,这世上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早已孑然一身。
“杜婶不喜欢我,她一直认为杜叔心里头还有我妈。当时周围的人都在传,说我是杜叔和我妈的私生子,再加上她自己不能生育,所以一直没给我个好脸色。”
“流言实在太多了,上了高中之后,杜叔为了不影响我,就搬回了镇子。”
这只是明面的说辞,迟意知道,杜叔是扛不住了。
妻子日复一日的冷眼终于让他妥协。
“自那之后,我和他们俩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我借着杜叔的户口,还有之前演戏赚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边打工边读书,好歹是上了大学。”
“满十八岁之后,我就将户口迁了出来,正式和杜叔划清关系。后来天娱联系上我,我便将志愿改到了上戏。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左不过就是上大学,然后复出,再认识你,然后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山脚到梁梦的墓碑,有整整一百零九阶台阶,迟意数过很多遍。
到第一百零一阶的时候,他说:“这就是你想听的,我讲完了。”
迟意立在台阶上,祝渂落后他一步。
“我早就接受了自己会孤独终老的事实,先前之所以不敢答应你,说白了就是怕。”迟意声音冷静,一字一句说得确切:“祝渂,我说过,我就是个胆小鬼。”
怕真心被践踏。
怕再次被抛弃。
这些事在他心里压了很久很久,如今随着他的心扉一同敞开,无异于将已结痂的旧疤再次掀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疼痛会使他永远清醒。
“迟意。”
祝渂开口叫他,心口胀胀的。
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发现想说得太多,竟是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向他走近些,再近一些。
“我……”
“到了。”迟意打断他,“一会儿再说。”
迟意站在梁梦的墓前,心中情绪翻涌。
他盯着女人的照片看了许久,始终不曾眨眼,山风将衣角吹起,吹得双眼干涩。
发丝飞舞,乱糟糟的一团,像被人揉过。
“是您来了么。”迟意弯腰将花放下:“妈,我来看您了,好久不见。”
“这是祝渂。”迟意拉着人,说:“我带他来,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他笑了笑,自嘲道:“瞧我说的,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吧。”
“一直没告诉您,一来没是怕您担心,二来是没必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反正不会爱上任何人。
祝渂本就难受,骤然听见他这么一说,下意识看过去。对方侧颜沉静,神色淡然,像是下一秒便要随风而去,恐惧使祝渂伸出手,紧紧将人握住。
迟意被他抓得生疼,却从放空的状态中抽离,一下子从深渊回到了人间。
他听见祝渂说:“阿姨,冒昧打扰,我叫祝渂,是迟意的朋友。匆匆相见,没来得及准备,下次再见时,我想换个身份。”
祝渂摸了摸迟意的头,目光温柔:“但是要先看您儿子同不同意。”
“迟意。”他垂下眼,说:“你要不要跟阿姨单独说会儿话,我去山下等你。”
迟意盯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祝渂就这么站着,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瞥见对方紧蹙的眉头,下巴绷得很紧。
忽然,手上一轻。
迟意将他松开,偏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祝渂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见到梁梦,迟意需要独处,而他也需要时间思考。
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迟意朝自己走那么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从还没出生起,迟意一直都在被人抛弃,对外界、漠视感情也是应该的。祝渂沉默地往山下走,步伐极快。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逼迫他,他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他……
母亲说得对,经历过这么多,他的心上人还能长成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好了。
那么好的迟意,他怎么能……
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
祝渂想,如果迟意愿意,他想陪他一起。
作者有话说:
回忆太长了,本打算一笔带过,但还是写了这么多。
回头我再修一下细节。
约莫过了半小时, 迟意才从山上下来。
可能是在山上吹得太久,向来不觉冷的人居然将外套拉链拉起,衣领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揣着兜, 下巴藏进领口, 眼睛红红的。
路边上种了一排杨树, 祝渂就靠在最中间那棵树的树干上,目光从山顶追随到山脚,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抬脚走去。
迟意踩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时, 祝渂刚好走到他面前。
“等很久了吧?”迟意伸手替他将肩上的头发理顺,状态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本打算两句就走的, 但没想到越说越多。”
他拍了拍冻得有些僵硬的脸,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山上的风可太大了, 脸都给我吹疼了, 你……”
忽地,他被人死死地拥住。
鼻间盈满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
“辛苦你了。”祝渂的声音和山风一块儿传进耳畔:“这么多年, 辛苦你了。”
迟意眼眶一下就热了。
脚下踩着的这层台阶刚好消除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让迟意能够平视眼前的人。
不仅是物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祝渂沉默地抱着他, 将他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里, 后来犹觉不够, 恨不得将人揉进骨髓,但又怕伤着人, 所以克制着没用力。
“哥哥。”
再开口时已然哽咽。祝渂没有叫他的名字,他试图用这个亲密的称呼唤醒早已被对方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迟意本来情绪也不太高, 今天将事情全盘托出,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深夜在床上辗转难眠时,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祝渂的反应。
他想过祝渂会心疼他, 会用尽一切办法安慰他。
“我陪你”“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我跟他们不一样”“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甚至是“我爱你”这种甜蜜的话他都想过了。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他听到了,祝渂在为他哭泣。这个初见时就把冷心冷情的形象钉死在众人心目中的人,在为了他哭泣。
甜言蜜语谁都会说。
这样的保证他听过很多次。梁梦、迟玉、杜友明,甚至是校园时期遇到过的追求者,他们都同迟意说过这样的话。
无数次。
但最终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在他生命中消失。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该放下的早就已经放下,怜悯也好,安慰也罢,都不是他需要的。
迟意沉默着。
忽然,颈边传来热乎乎的鼻息。
祝渂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哥哥,你抱抱我。”
意外的令人受用。
迟意收拢双臂,“好,我抱抱你。”
回程总比来时快,感觉没在路上开多久,就看到了城区的建筑。
下了高速,迟意分出心神,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副驾驶上一声不吭的某人。
这辆车好早就提了,不像楚熙和陆淮,迟意对车没那么狂热。有刘叔在,他平时也不怎么开,这对他来说不过是辆代步的工具,什么车都一样。
可在看到祝渂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后,他开始有了换车的念头。
“怎么了你,一路上话都不说。”出城时是凌晨,回来已是傍晚。雾蒙蒙的天,看得人沉闷不已。
迟意单手打着方向盘,抽空将手在祝渂平放在腹前的手上贴了贴,又快速收回。
“这么难过啊?正主都没难过呢,你在难过什么啊?”迟意眼里不自觉沾上笑意,之前那点低落早已不见。
逗小孩似的语气换来身旁之人轻飘飘地一瞥。
迟意乐了,这下他真觉得跟小朋友说话似的:“怎么了,这么不高兴,是不是还需要哥哥哄?”
祝渂还是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瞧着他。
那眼神,巴巴的,不是说可怜,就是看得人痒痒的,迟意心都软了半截,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被人在乎着。
迟意将车拐进一条没人的小路,停在路边。
汽车熄火。
祝渂没看懂他要干什么,眼神递过去:“?”
“行了,收起你那惹人怜爱的眼神,我开着车,你是不是想勾着我做点什么?”迟意膝盖跪在驾驶座上,手撑着中控台,倾身过去,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挑起祝渂下巴,朝他吹了口气:“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成功了。”
祝渂被他吹得眨了眨眼,眼神纯良无害,面容乖巧:“我没这么想。”
他看着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迟老师,你想干什么。”
这会儿他又变回了规规矩矩的称呼。
迟意嗤笑一声:“怎么不继续叫哥哥了,装腔作势给谁看。”
祝渂不躲不避,说:“你。”
“那我宣布,我看到了。”迟意弯腰,左手伸向他的裆.部,同时俯身。
祝渂被这个危险的姿势惊得头往后仰,喉结上下滚了滚,双手无处放似的举着:“迟老师……”
迟意凑过去,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伸手——直接穿过他的胯/下,将把手一拉。
刺啦——
座椅往后移了多半。
“……”祝渂此刻什么心思都没了:“下次做这种事提前告诉我。”
“你不是问我想干什么吗。”调完座椅,迟意没有坐回去,而是将就这个姿势从驾驶室跨了过来。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座位上还是有点困难。
但迟意不放弃,他跨坐祝渂怀里,面对面抱着。
车内空间真的很小,狭窄到令他们要互相贴紧才能安定下来。这么近的距离,一方稍微做点什么,另一方都会有感应。
“我来哄你啊。”
祝渂呼吸都变重了,怕人掉下去,习惯性地将手搂在他腰上,眼睫颤了一下:“我不用你哄。”
迟意便说:“那你来哄我。”
祝渂静静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哄吗。”
他早已看出来,迟意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如果他贸然去哄,只可能惹人烦。
“怎么不想。一路上我都在等着哄呢,可你呢,表现出一副比我这个正主还需要被哄的样子。”迟意手握成拳在他胸口戳了戳,“祝老师,你犯规啊,该是你哄我。”
他轻声道:“你快来哄哄我。”
祝渂听懂了他话里的情绪,鼻尖蓦地一酸,弯腰与他额头贴着额头,手轻轻抚着背,在脑海里组织了很久措辞。
“……我知道现在的你很难相信别人的承诺,所以我不会向你许诺什么。”祝渂的话比想象中得要直白,却是他在心中想过无数遍的:“迟意,你且看,看我怎么做,可好?”
迟意被他这句话勾起情绪,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这男人怎么哄人还这么直接啊。
偏偏他还挺受用。
“你还会不会说话了。”迟意一爪子拍在他脖子上,试图用骤然拔高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你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这么的……”
合他心意。
祝渂蹭了蹭他的额头,眼神缱绻温柔:“好不好?”
“好个屁。”迟意顺势搂上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贴近:“你想做就做,干嘛要问我同不同意。祝渂渂,你又犯规。”
“总得征得你的同意。”
“你倒是做啊!”迟意朝他低吼一声。
祝渂被他吼得愣了愣,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迟意看着他难得的呆傻模样乐了,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飞快地滑过脸颊,留下一条晶莹的细线。
迟意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疯了。
天啊,毁灭吧,一起疯掉得了。
不顾后果,无惧一切,不畏将来。
他决定疯狂一把。
迟意深深看他一眼,吐出一口气,喊他:“祝渂。”
祝渂说:“我在。”
“你亲我一下。”
祝渂便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本想亲一下就离开,后脑却扣上来一只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强硬地按着。
唇上触感痒痒的,迟意在他嘴上左右蹭了蹭,然后抬眼看过来,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珠。
“张嘴。”他沙哑地命令道。
祝渂眉心一颤,顺从地将嘴张开。迟意勾着他的舌尖浅浅舔舐着,吮出津液,身体紧紧地贴上去,胸膛贴着胸膛,暧昧旖旎中,似乎还能听见两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狭小逼仄的空间骤然升温,自三亚归来,两人已经很久没再这么亲密过。他们早已过了随性相处的阶段,想亲不能亲,想做不能做。一天不说清楚,就一天不能越界。
祝渂如此,迟意亦如此。
从提出那句“断了”开始,迟意无数次怨过自己、恨过自己。
可他不后悔 ,爱情应该是平等的,如果他一直不能迈出那一步,那么他便不配拥有祝渂的爱。
好在,他被人抓住了。
在深渊中沉沉浮浮二十五年,终于让他等到了曙光。
分开的日子里,迟意无时无刻不在思念。
他吻得又凶又急,恨不得将其拆之入腹。迟意很喜欢这种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做.爱是,亲吻也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