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砚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恋爱绝不是一件让他感到羞涩为难的事情,他是一张白纸,坦率赤诚,张扬肆意,根本没有必要说谎。
但在那种氛围的烘托下,即便本身没有多余的想法,有些纯粹的感情也会慢慢变质。
周行砚害怕的就是这种变质。
他可以在云念面前日复一日装作冷静宽容,但事实就是,欲壑难填,他无法容忍云念的生活中出现任何一种除自己以外可能性。
这种丑陋、肮脏、自私的可怕念头经年累月地在心底的阴暗面生长,连自己也常常感到诧异。
“你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云念抓着他的手摇晃了几下。
周行砚轻抚他的发顶,嗓音低沉,叫人听不出情绪,缓缓说道:“那就别再去找他们。”
云念与他目光相撞,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威胁,脊背生寒,竟是打了个哆嗦。
待他回过神去探究刚刚一闪而过的异样,又什么也没有,周行砚神色平静,目光温和,和他平日里熟识的没什么不同。
他将刚才那阵惊慌当做身体过于疲惫产生的错觉,也将周行砚的话当做随口一提,姿态又重新变得散漫起来,打着呵欠说自己要睡了。
云念早上是被亲醒的, 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一时分不清是清醒还是在做梦。
周行砚极近小心的, 亲他漂亮的脸蛋, 不紧不慢的,从光洁如玉的额头,到如画般的眉梢眼角, 再到鼻尖,脸颊, 嘴唇,最后又折返回去亲吻柔软细嫩的脸颊,细细密密的亲吻落下来, 亲不够似的,反复回味。
云念看着对方这副表现,忽然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声, 问:“你打算亲我一整天吗?”
周行砚蹭蹭他的鼻尖, 做思考状,缓声说道:“也不是不行。”
可惜云念是个闲不下来的,一直由着别人亲来亲去,这简直无聊坏了。
他自觉将这话抛到脑后,拉着周行砚聊些有的没的, 赖着床不想起。
周行砚想要他好好吃早餐,哄着他起床,于是又是一番拉拉扯扯腻腻歪歪, 乐在其中。
身娇体弱的小少爷毕竟没有寻常人那么多可供挥霍的精力,昨天出门的时间够久了, 今天收了心, 吃过早饭就安分待家里, 摸摸这个,玩玩那个,大部分时间在歇息。
午后阳光正好,云念摆弄起相机,围着坐在窗边的周行砚拍来拍去。
周行砚几次想要把人逮住抱进怀里亲近亲近,他像是故意的,抱着相机忽远忽近,几次躲开周行砚伸过来的那只不怀好意的手,嘻嘻哈哈地笑着。
周行砚陪他玩了一会儿猫捉老鼠的游戏,最后心痒难耐,软着声音半哄半骗:“念念,过来。”
他朝云念伸出手。
云念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嘴角轻松的笑意消失,贴着墙壁严肃地说;“不准命令我。”
周行砚完全没有命令他的意思,不知他为何这样说。
于是他注视着远远退到墙边的云念,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云念已经换成靠在墙上的姿势,相机随手放在一旁,姿态重新变得轻松,与他对视上去。
只是一开口,又是差不多的话:“不准看我。”
周行砚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这怪异到底是来自云念自身,还是来自自身的不小心,不小心惹坏了小少爷的心情,这是个依旧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微微蹙起眉,谨慎思索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如云少爷的意。
“不准,也不准皱眉头。”
云念又说,眼中飞快闪过狡黠的笑意。
周行砚听着,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在记恨他昨天的专横,所以以牙还牙,不准他这个,不准他那个。
想明白了这回事,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云念自他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后,就以为大仇得报,见他没忧心片刻又笑了,顿时微微恼火,又命令道:“不准笑。”
周行砚这一回倒是立刻就收敛笑意,认真道:“好,都听你的,我错了,不生气了好吗。”
云念很快被哄好了,但是仍然不肯让周行砚靠近过来,故意绷着一张白润的小脸,毫无威慑力地问:“你真的知错了吗?”
周行砚让自己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距离很微妙,再上前半步就能紧紧抱进怀里,再退后半步就能彻底放任对方自由。
他一点头,好脾气地主动询问:“还有什么吩咐,你说,我都听着。”
云念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终于绷不住地笑出声来,觉得他实在过于认真,小题大做了。
说到底,云念对此不以为意,借题发挥闹够了,午后犯困,一脸倦懒,任由对方接近,抱去歇息。
睡觉时他离不了周行砚,躺在床上盯着周行砚,直至入睡,像是一种怪异的催眠习惯,至于入睡以后周行砚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他倒是无所谓。
醒来后他又恢复精神,周行砚仍然留在他卧室,看样子是在守着他睡觉。
云念见怪不怪,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毫无防备地滚进周行砚怀里,被周行砚不由分说地抱下床。
“我还没打算起床。”
他在周行砚怀里嘀咕着,刚睡醒的嗓音有气无力,软绵绵得像是在撒娇。
周行砚抱着人下楼,口中柔声说道:“你可以接着睡。”
云念早在床上打滚的时候就没了睡意,现在更是不可能困到直接在他怀里继续睡过去,嚷嚷着要下来自己走。
周行砚舍不得放手,没给他脚尖触地的机会,一路走得慢悠悠,稳稳地把人抱到家里的影音室。
云念不想出门或是出不了门时常来这里打发时间,即便周行砚不抱他过来,他也会自己过来。
周行砚坐下来后也没有放他下来,而是放他在自己腿上坐着。
云念对着空气踢了踢,熟练地靠倒在对方怀里,把对方当做人肉沙发使用起来,专注地挑选起想看的影片。
周行砚感受着他在自己怀里全然放松的状态,心情也跟着放松。
“你想看什么?”
怀里的人是真的准备看点什么的,但又没什么特别想看的,扭头问周行砚的答案。
周行砚更加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冲着看电影来的,扫了眼片单随便选了个,还是个悬疑片。
云念一看这是自己看过的,使坏的心思控制不住,每到提心吊胆处就凑到对方耳边贴心解说后面的剧情,然后盯着对方变幻不定的神色露出得逞的坏笑。
如此解说了几次,周行砚关了屏幕,在骤然昏暗的寂静空间里作势要啃咬他这张恼人的嘴。
云念笑得仰倒在单人沙发上,露出天鹅般白皙纤弱的脖颈。他想,这种招数都用了无数遍,周行砚怎么还是一次次涨不了教训,还敢来和他一起看电影。
周行砚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一口,洁白莹润的脖子上却立刻就留下斑驳红印。
他微微一怔,抬手摸向被咬的地方,缓缓看向周行砚。
周行砚刚要哄人,就被扑倒,顺势倒下,做出不堪为敌的模样。
云念乘胜而上,压在对方身上尽情逞威风,在对方脖子上咬回来还觉得不尽兴,寻找着暴露在衣物遮挡之外的皮肤上一通乱啃。
单人沙发难以容纳一个体格高大的周行砚加上一个玩性上来的云念,周行砚一边虚虚搂着对方的腰,提防着他摔下,一边发挥毕生演技,做出难以抵抗的模样。
云少爷大仇得报,跨坐在他腿上,气喘吁吁。
周行砚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从上到下地轻抚摩挲着,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示弱:“不闹了宝宝,我不是你的对手。”
云念听了这话颇有些得意,当然了,周行砚哪一次是他的对手?
这一天两人都没有踏出家门半步,周行砚说要在家陪云念一天,就真的专心待在只有两个人的家里,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打扰,期间连一通电话都没接。
但是第二天他还是要面对现实,放云念去上课,自己则是去公司继续处理工作,有个重要的收购项目他已经计划得够久,也等待得够久,今天夏天之前,他想要一个结果,以求心安。
又是一个周末,周行砚看起来照样很忙,云念打算像之前一样,和朋友们结伴出门游玩。
临出门前,周行砚赶回到他面前,接替司机的位置,陪他出门。
他的时间被周行砚强行占了,只好和朋友爽约。
他以为这个周末是个意外,没想到只是个开始,周行砚用很多很多的借口阻止他和他的好朋友们交往,后来连借口也不用了,就是不准,还很严谨地吩咐司机出门时盯紧他。
云念记性差,思来想去,后知后觉周行砚不是突然变得可恶,而是从很多天前那个晚归的周末就开始决定变得讨人厌。他只记得周行砚那晚的“不准谈恋爱”,却差点忘了后面跟着的那句“别再去找他们见面”。
他那晚听完没放在心上,哪知道周行砚认真得过了分,当真是说到做到,尽心尽力地帮他处理起这桩交际问题。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云念起了叛逆心,咬牙切齿地要和对方作对到底。
胆敢插手云少爷的日常娱乐,管云少爷的闲事,周行砚现在在云少爷眼中看来就是个要造反的乱臣贼子,相当的大逆不道!
周行砚看惯了云念做事情三分钟热度,本以为这回也像从前一样,只要冷上一段时间,自然就将那群暧昧期萌芽的朋友们淡忘了。
然而云念一天天变得鬼鬼祟祟起来,对他更是日防夜防,大有一副对此事上了心的趋势。
周行砚坐在那里看刚进家门的云念,脸色越发沉重。
云念没想到今天周行砚在家,进门后先是惊了一下,然后贴着墙根远远从他身边绕开,选了一条最长的路线回房间,上楼时还不忘回头狠瞪对方一眼。
周行砚装作不知,静坐在原位没有挪动半分,眉宇间笼罩一层阴霾。
过了片刻,他起身上楼,在云念卧室门外停下,拧动门把手,果然又上了锁。
想起对方近来种种小动作,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这道房门从上周开始,不管里面有没有人,都要被锁上,仿佛这样就能和他之间划分出一条楚河汉界。
云念第二天一早下楼,发现周行砚依然坐在昨晚的位置,微微一怔,愣在原地。
周行砚淡定瞥他一眼,起身,道:“吃饭吧。”
云念回过神,跟着他去餐厅。
坐在餐桌边,云念随口问道:“是你做的吗?”
周行砚摇头:“不是。”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新雇佣的做饭阿姨的手艺很讨云念喜欢,坐下来后他的注意力就放在面前的早餐上,眨着眼睛专心思考第一口要吃什么。
周行砚瞥见他放在手边的手机,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云念收到提醒,一扭头竟是发现周行砚在盯着自己手机,迅速就将手机挡住,藏进上衣口袋,那副提防的姿态明显得连装都不愿意装下去。
周行砚承认自己着实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脸上的不悦压下,像是没察觉到任何异常那样,闲聊似的开口:“这周末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不用你陪我。”
云念几乎立刻就抢着回答道。
周行砚看他两只手护着手机,像护着重大机密,没说什么,大方地一点头:“行,那刚好,我这周出趟差,你乖乖待在家,有事打电话。”
云念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张脸生得好,有意顺从他人的时候尤其具有迷惑性,周行砚趁机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心里酝酿着一场风暴,面上依旧不显,还很贴心地多说了一句:“刚好,司机这个周末请假。”
云念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连周行砚刚才自作主张碰自己脑袋都不计较,心花怒放地躲回房间回消息去了。
这个周末,云念终于成功躲过来自周行砚的各种围追堵截,和朋友们顺利见面。
一段时间没见,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见了面不过就是去些平常聚会常去的地方,云念也不大感兴趣,并非一定要参与。
然而周行砚越是不让,他就越是要试试看。
他强撑着倦意在外足足逗留一天,直到过了平时早已上床睡觉的时间点,才回到家。
进了屋,上了楼,心中仍是萦绕着胜利后的喜悦,嘴里哼着今天刚学来的不知名的小调。
只要一想到周行砚对他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被他抓到破绽溜出门,他就忍不住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间微笑。
房间的门顺手就被打开,同时心头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怪异。
他扭头去看身后缓缓合上的门,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今天出门前有没有将它锁上。
他罕见地担心了一下自己脆弱的记忆力。
这个锁门的习惯是最近才开始培养的,为了和周行砚叫板,现在看来,也许时间太短,还不够形成惯性。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难以适应眼前的黑暗,伸手去开灯,比眼前的明亮先一步到来的是空气的消失,一只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猛然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压到门上。
最后一道门缝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而消失,房门严丝合缝地从里面关上。
云念浑身僵住,霎时忘了动作,呆呆睁着眼睛看向眼前这道模糊黑影,宕机的大脑缓慢地想,这道黑影的轮廓瞧着十分眼熟。
过了几秒,疯狂挥舞起爪牙。
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没有被吓到,制住他的双手,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这具细弱的身躯完全控制于股掌之间。
贴近的身体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也带来一丝最为熟悉的气息,云念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有很多想法急于表达。
“都怪你”
对方看上去并不急于让他开口, 覆住他口鼻的那只手稍稍松开一些,埋首在他颈侧轻嗅。
云念趁对方走神, 狠咬对方手掌一口, 火冒三丈地喊了一声:“周行砚!”
他一时气急,竟是除了对方的名字再也想不出任何训斥的话,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紧盯着对面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的脸。
周行砚没有任何被认出身份的心虚,仍旧没有开口, 缓慢的,平静的,从他的颈侧轻嗅到前胸, 沿着微微凸起的喉结来到面颊,若即若离地蹭着那柔软的肌肤。
云念有些烦躁,抬脚要向对方身上踢过去。
对方像制服他的双手一样轻易地制服了他反抗的双腿, 将他禁锢在高大有力的身躯之下。
一片沉默中, 云念的耳边环绕着男人深重而连绵的呼吸声,忽然就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第一次在周行砚面前感觉自己像条案板上的鱼,随时要被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开膛破腹。
他莫名有些毛骨悚然,想说的话下意识咽回肚子里, 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
吞咽唾液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他无措地张了张嘴,气势弱下来, 小声问:“周行砚,你怎么会在家?”
周行砚无意回答这种问题, 执着于他身上的陌生香水味, “身上怎么又沾了乱七八糟的气味, 好难闻。”
冷淡的语气让云念感到陌生,想要躲开,但退路被身后那堵门堵死。
“染了一身别人的味回家,就一点也不难受?今天都和什么人待在一块儿?”
周行砚毫不掩饰对于这股香水味的嫌弃,语气越发森冷。
听到最后一句,云念顾不上计较他对于自己身上气味的嫌弃,深吸一口气,嗫嚅着开口:“没、没和什么人待在一块儿,只有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出去走了走,谁都没见。”
说着,他低下头,而后想起身处昏暗,根本无需担心脸上说谎时的神情被看穿,低头的动作反倒容易令自身暴露。
于是他又昂首回看对方的脸,显示自己的理直气壮。
晦暗中传来对方的低笑声,似乎带着一丝讽意。
他心头一跳,又心虚起来。
周行砚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姿态亲昵,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尖,指腹沿着耳尖缓慢游移,贴上脸颊,轻柔摩挲,带来阵阵细微的痒意,动作堪称温柔,如同处于暧昧中的情人。
指腹蹭过嘴角,在唇上揉按几下,然后挑开柔软丰润的鲜嫩唇瓣,滑进嘴里。
他眨着眼睛,怔怔地微张着嘴,不敢轻举妄动。
手指直接陷入两段修长指节,在口中轻轻翻搅,清冽的唾液从嘴角溢出。
云念惊疑不定,合上牙关就要咬下去,对方却捏紧他的下颌,让他无法动弹,惩罚似的追逐他的舌尖周旋玩弄。
云念呜呜咽咽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困惑而又不满。
周行砚不急不缓地开口:“让我看看宝宝的小舌头,怎么这么不乖,都学会说谎骗人了。”
云念睁大眼睛,谎言被当场拆穿,哪怕仍有不满,却不敢再哼出声,连一动都不敢动,张着嘴可怜地任由手指搅弄出的清液丝丝缕缕沿着嘴角滑落。
周行砚见他忽然没了动静,有些意外,以为自己把人欺负得太过分,松开手将卧室的灯打开。
哪知道灯光刚亮起,刚刚瑟缩得像只小鹌鹑的云小少爷立即飞起一脚踹过来。
尽管力道不值一提,周行砚还是愣了愣神。
趁着这空当,云念又信心满满地踹过来,气咻咻地怒骂:“你管我乖不乖!”
这一脚被周行砚躲开,踹了个空,他撒腿就要跑。
刚碰着门把手,就被抓着胳膊拎了回来。
云念只自由了不到十秒再次落入对方手中,一副怀恨在心的模样,用那副天生软绵的嗓音絮絮叨叨哼哼唧唧地骂人:“周行砚你大混蛋,你敢管我!躲在我房间吓我!”
周行砚拎着小鸡仔似的可怜可爱又可恨的少年,嫌地毯薄,嫌椅子硬,嫌沙发小,张望一圈,最后将人丢到床中央,心里也禁不住地往外冒怨气,“我是大混蛋,那你就是个小混蛋,小混蛋,骗人的是不是你?”
云念被摔得恍惚,撇了下嘴,背对着他不敢回头,往床下爬,是一个心虚避让的姿态,口中振振有词:“我不跟你说话。”
周行砚把他按回去,翻来覆去上上下下地查看,非要确认除了沾上香水味之外一切完好。
结果卷起袖子仔细一瞧,眉心一跳,指着手肘处的一块乌青,声色凛冽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块乌青足有掌心大小,已经青中泛紫了。
云念被碰到那处伤才感觉一阵钝痛,“嗷”的叫了一声,嚷嚷道:“你管我!我就不告诉你!”
那伤在手肘后面,不容易看到,其实自己也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光顾着和周行砚作对了。
周行砚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气人的本事,拉开床头的抽屉,翻出一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皮带,嫌太硬,又抽出根花花绿绿的绳子,仍嫌不够柔软。
云念看他探身在床边翻翻找找,摸不清他的用意,试试探探地要从他身下逃跑。
周行砚眼一横,冷着脸警告:“别动。”
云念手脚并用地在他身下乱踢乱动起来。
周行砚把手上的绳子扔开,扯下领带,果断将那双乱动的手绑在床头,冷静地做出反思:“看来我还是错了,我就该一直把你绑在床上,让你连卧室的门都出不了。”
学会了说谎也就罢了,还落一身伤,周行砚连路都舍不得让他亲自走,何曾让他这样受过罪。
云念一眨眼就发现自己被牢牢绑在床头,对上那双透出森冷目光的眼睛,没来得及发作的坏脾气冻成冰锥拐了个弯扎在自己身上,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起来,害怕地掉眼泪。
那眼泪直往周行砚的心里淌,周行砚的心要被哭化了,差点就要放任本能把人搂进怀里低声下气地哄,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心肠坐在床边,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云念半真半假地流了会儿泪,见周行砚仍旧铁石心肠地坐在旁边冷眼旁观,始终不来哄自己,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想周行砚这回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这就是周行砚生气时候的样子吗,一点也不有趣。
假哭也变成了真哭,呜呜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底气不足,像个随时会夭折的病孩子。
周行砚沉重地坐在床边,度秒如年,想给自己一耳光,又急着他手肘上的伤,那么一大片淤青,抹什么药好得比较快?
他瞧周行砚神色凝重心如磐石,是不可能会心软的了,继续哭下去也没滋没味的,像唱独角戏,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下来,脑子里一瞬间空落落的,对这副现状有些迷茫。
片刻后怔怔地开口:“我想起来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这话实在来得突然,周行砚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回忆:“早上出门时跌了一跤,撞到台阶了。”
周行砚也就立刻顺着台阶下,把他从床头解开,维持着脸上的冷淡,交代几句:“待在这里别乱跑,我去给你拿——”
话没说完,云念一骨碌从他身下滚开,来到床边,隔着一段距离,底气又充足起来,神情激动地开口骂人:“大混蛋,大坏人,别碰我!别管我!你给我等着,我——哎哟!”
周行砚眼睁睁瞧着他因为骂人骂得太投入从床边跌下去,只来得及摸到一片衣角。
床下铺着又厚又软的地毯,但云念还是自己把自己给摔蒙了,大张着腿坐在地毯上,茫然地瞪着空气,静止数秒。
周行砚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惊恐万状地问:“怎么样,哪里摔疼了,快让我看看。”
床不高,地毯够厚,疼倒是不疼,但是窝火,丢人。
云念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骂:“周行砚,都怪你!”
这可是在自己眼皮子的底下出的事,周行砚想给自己一巴掌,“好好好,都怪我,我是混蛋,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笔账算在周行砚头上,两人都没有意见,显得合情合理。
新仇旧恨加一起,云少爷气得不想看他,推开他那双纠缠不休的手,爬起来抱起枕头就往房门口走,恨恨地念着:“我再也不要见你!”
他将房门猛地拉开,大步走出去。
周行砚不敢拦,在后面跟着,心乱如麻地想,要是他胆敢离家出走,就再把人绑回床上,但看他怀里抱着枕头,又松了口气。
云念确实想到离家出走这一层面上去,进了走廊另一头的客房,将门“砰”地从里面关上,单方面宣布冷战开始。
周行砚看不到人,困兽似的在门外徘徊,他自觉今晚压制着冲动,并未暴露出怎样丑恶吓人的嘴脸,却把人逼到了客房,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收场。
他恨不得就此释放出心底镇压已久的那头饥肠辘辘的野兽,让那只自以为藏到门后就能万事大吉的小羊羔经历无望的挣扎与哭喊过后,能稍微学会一些惧怕和顺从。
云念睡不着,尽管抱来了自己的枕头,还是有些不习惯。
半梦半醒间,周行砚那强势又冷淡的姿态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出具体画面,经过整晚的描绘,在记忆里形成一副不甚清晰又相当狰狞的骇人面目。
第二天早上睁眼看到坐在床边的周行砚,他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周行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张脸在清晨的阳光下一如既往的英俊动人,既不狰狞,也不骇人,甚至可以说是深情款款。
他记得自己负气去了客房, 还带走了枕头以示自己与周行砚决裂的决心。
周行砚仍旧一动不动凝望他的脸,顺嘴解释了一句:“我抱你回来的。”
云念转着眼珠打量四周, 没说什么。他想过了, 就算决裂,也不必要到去睡客房的地步,他还挺喜欢自己的卧室的。
但周行砚实在太大逆不道了, 无论如何他不可以这么快原谅对方。
周行砚见他醒来睁着眼睛发了好几分钟呆,伸手过去打算抱他起床, 却在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惊惶,这种表情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他脸上,周行砚微怔。
他就此躲开周行砚手, 翻身下床。
周行砚怔了不到两秒就追过来,攥紧了他垂到床边的脚,嗓音低沉:“别急着乱跑。”
云念脑子里又浮现出梦里那张凶狠冷酷的脸, 忽然有些怵他, 两只脚从床边垂下来后不敢动了。
这双脚生得同样完美,骨骼纤秀皮肤莹润,一捏就是一个红指印,就是云孟齐看到也不得不承认,周行砚将自家弱不禁风乖张任性的小孩养得很好, 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种未经磋磨的纯净美好,照顾他的人是真正花了心思、将他当成宝贝在呵护疼爱的。
然而这件宝贝如今被人攥在手心,不知不觉生出一丝不满。
周行砚的身形比少年时更为高大健硕, 单膝跪在床边仍是一座庞然大物,极力地弯下腰, 低着头, 不急不缓地给他套上袜子。
这种小事重复了无数遍, 动作和细节早已闭眼都能完成,做这件事时的男人仍旧神色专注而虔诚。
他像是对云念的不满毫无所觉,不动声色地压下所有试探底线的反抗,像纵容一个淘气的孩子那样无奈又宠溺地轻叹一声:“真是不让人省心。”
云念被他这副态度惹恼,将脚尖用力抵在他肩上,凶狠地提醒道:“别装傻,昨晚的事我都还记着,不可能就那么算了。”
周行砚被他踩着,不但没有后退,还迎着他近身上前,靠得更近了些。
他那条腿被迫抬了起来,屁股没坐稳,软弱无力地朝身后倒了下去。
周行砚欺身而上,挡住了窗口照进来的太阳,身躯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
那只踩在男人肩上的脚卡在狭窄的空间内,整条腿被迫折叠成在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