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砚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陈叔在前面笑出声来,故意调侃:“小周原来这么不禁吓啊。”
之所以陈叔还能一脸轻松的调侃,是因为谁都知道云孟齐和叶菲芸这对夫妻不可能舍得拿云念怎么样,而云念看起来是准备维护周行砚的。虽然这个维护的方式……有点怪。
云念不理会胡乱打岔的陈叔,郑重地望着周行砚,说:“你别忘了我说的话啊。”
周行砚不置可否。
车已经停在云家大门口,张妈看到云念从车上下来,意外道:“你怎么回来了?云总不是说他给你打电话让你和小周先躲躲吗?”
云念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在客厅和龚炬一家人迎面相撞。
待看清龚炬的脸后忍不住笑出来,已经这么久了,他的眼睛周围还有一大圈淡青色,像恶搞喜剧片里特意画出来的熊猫眼妆。
龚炬被这一笑刺激到了脆弱的自尊心,跳起来大骂:“我都这样了你还笑?良心呢!”
云念捂住肚子笑得更大声。
正因如此,云孟齐和叶菲芸心里没底,怀疑云念在这件事上真的不占理,把同学揍得这么惨。
云孟齐清了清嗓子,警告他:“云念,要有礼貌。”
云念稍稍止住笑意,扯了一下周行砚的衣摆,提醒他两人在路上说好的计划。
他还特意带着周行砚来到沙发边,为了让周行砚“晕倒”的时候摔得更轻松。
只是扯了好几下衣服,周行砚都纹丝不动。
叶菲芸见他事到临头还在这里搞些小动作,又急又气,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手上一时没注意力度,云念又不防备,趔趄了一下。
周行砚急忙把人揽住,看了眼叶菲芸,主动说道:“人是我打的,云念只是路过。”
云孟齐和叶菲芸,还有张妈,都很错愕地看向他,周行砚一向给人脾气很好的感觉,毕竟面对骄横跋扈的云小少爷,谁都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周行砚会跟人动手。
他们宁愿相信周行砚是被云念逼迫了。
龚炬扬眉吐气地转过身对自己父母说:“爸妈你们看,我就说这次不是我的问题,我是受害者!”
两个大人一听,开始护犊子,对云孟齐和叶菲芸说:“云总叶总,这孩子归你们家管对吧,现在孩子惹了事,大人起码得懂得教育!”
“小孩子玩闹归玩闹,打人不打脸的道理都不懂吗,瞧把我们家孩子给打的。”
两家都是生意场上的,平时还有些竞争,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
云孟齐听他们放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有点晕,伸手制止:“等一下等一下,先别急,先让孩子把话说完,之后再说怎么处理,好吗两位?”
云念心头早起窜起怒火,脸上都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提高了声音骂道:“龚炬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怎么不说是你先带人欺负他的!”
龚炬心虚了一瞬,又硬气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粗着嗓子回嘴:“那也不能打我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你们俩就是狼狈为奸,我怎么欺负他了你倒是说说?两个骗子!”
云念说的是实话,却被说是骗子,气得脸更红了,要扑过去像周行砚那样揍他,被云孟齐及时拦腰抱住,哄道:“乖宝,别激动别激动啊。爸爸相信你。”
云念气血上涌,感觉眼前都变得灰蒙蒙的,有些看不清,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在云孟齐怀里委屈地啜泣着:“我没有骗人,龚炬还故意拿哥哥的父母出事的新闻来笑话他,这还不是欺负吗,为什么不能揍他……”
一时间满屋子里的人都噤了声。
龚炬心虚低头,龚炬的父母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们看向周行砚,才隐约察觉这个男孩和云家的人长得都不像,忽然想起曾在酒会上偶尔听人提过叶菲芸带回来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
周行砚紧盯着云孟齐怀里那道细弱的身影,心中翻滚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云念对自己的具体来历什么都不清楚,因为这个小少爷精力不足,一向把日子过得心不在焉,不太可能会打探那些无人主动提及的事,同样也因为病弱,被人们纵成任性自我的脾气,可即便是发脾气的时候,也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他父母。
他以为云念根本什么都不懂。
屋子里忽然想起云孟齐惊慌大喊的声音:“乖宝,乖宝?云念!?你别睡啊乖宝!”
叶菲芸浑身一颤,歪歪倒倒地奔上前去,和丈夫一起查看儿子的情况,然后慌慌张张地喊:“张妈,快,快打电话!”
张妈像是已经在云家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虽也有些慌乱,但到底比云孟齐还有叶菲芸面对亲生骨肉出事要镇定,翻出号码去给赵医生的办公室打电话通知情况。
见此情形,龚炬一家人早已噤若寒蝉,后悔今天找上门来咄咄逼人。叶菲芸和云孟齐有个身娇体弱完全禁不起刺激的孩子,他们早就知道,怎么偏偏今天被他们给刺激得犯了病,这要是有个好歹,往后生意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做人。
和他们一样出神的,还有一个周行砚。
周行砚怔怔地站在那里,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起初,他甚至很荒唐地以为云念是在按车上计划的那样,代替他来装晕。
然而云家所有人,除了他,都像是排练过无数遍一样,在经历最开始的慌张以后,都各自做起该做的事情,张妈去打电话,叶菲芸去开窗通风,云孟齐在给云念拿吸氧机,陈叔把车开到门口……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仍然是被排除在外的外来者,他依旧没有融入云念的生活,甚至没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云念的一切。
挑剔又任性的云小少爷,醒来后如果知道这一幕,会不会记得责怪他,到现在都没有学会照顾人。
“可是我不想等下一次”
云念醒过来时, 又回到熟悉的地方,医院的病房。除了家, 他住过最久的地方就是这里。
最近他又要一直住在病房, 他猜得没错,云孟齐和叶菲芸根本不放心让他这么快出院,而且这次赵医生也说最好住院观察久一点。
云孟齐和叶菲芸把手头的工作都停了, 在医院守着云念整整两天,两个大人连饭也忘了吃, 觉也忘了睡,一动不动盯着病床上的孩子,怕一眨眼就消失。
第三天, 云念看起来精神好转了些,会和云孟齐撒娇了,两个大人这才渐渐放心,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将云念拜托给赵医生,然后离开医院去紧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赵医生是看着云念长大的,从那么一丁点大的小孩,一点一点磕磕绊绊地艰难地长到现在。从医这么多年,他见过很多和云念一样情况的小孩, 都没能坚持下来,被父母亲友提心吊胆地呵护,最后还是一夜之间就永远地离开人世。
有好多次他也以为云念不行了, 尤其是这次,但第二天还是等来云念睁开眼睛。
他在病房里陪云念说了会儿话, 看了看时间, 已经中午了, 但外面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今天的天气实在不怎么美好。
刚要问云念饿不饿,病房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周行砚站在门口,与赵医生对视一眼,然后立刻挪开眼去看云念,云念靠在床头玩赵医生带来的游戏机,比起昨天,精神确实好了一些,但是脸色依旧糟糕,嘴唇像失去了血色,显得这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更加出彩,清亮得像雨后的清澈湖面。
云念听到动静,也抬头朝他看过来,眨着眼睛,目光缓慢游移在他脸上,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走神。
过了一会儿,像平常一样说道:“周行砚,愣在那里干什么,抱我去窗边。”
周行砚微怔,听着这句话,心里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床上病恹恹的少年已经开始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态:“怎么还不乖乖过来。”
赵医生瞧着这一幕,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云念差使身边人,比起很多自小受病痛折磨逐渐养成乖戾性格的孩子,云小少爷这样已经很令人欣慰了,娇纵些而已,宠着就是了,相信在云孟齐等人眼中,怕的不是云念骄横娇气,而是更怕有一天想被云念差使折腾也再也没有机会。
赵医生脑子里想了些有的没的,站起来摸摸云念毛绒绒的脑袋,温声告辞:“那我就先走了,接下来你这个哥哥陪着你。”
云念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周行砚身上,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赵叔叔再见。”然后继续紧盯着周行砚。
周行砚和离开病房的赵医生擦肩而过,来到床边,把张妈熬好的汤打开,轻声劝说:“先吃点东西吧,快到中午了。”
云念自己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要踩上地面,周行砚眼疾手快地将他拦腰抱起,及时阻止了他的脚尖与地面相接触,在屋中张望了下,然后抱着云念来到窗边,将他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又拿来一张厚厚的毯子,将他裹紧。
云念总算称心如意,仰脸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胸有成竹地说:“今天会下雪。”
那双雪嫩柔软的脚刚被周行砚藏进温暖的毯子里,又从里面钻出来,垂在沙发边,自在得意地晃来晃去。
这副场景在周行砚的眼前发生过很多遍,恍惚间让他以为这还是入冬以来待在云家的日子。
但室内的布置和窗外穿着病号服散步的病患提醒着他,云念现在虚弱到进了医院。
他很强硬地把这两只暴露在空气中的脚重新塞到毯子里,隔着毯子,警告似的握了握对方细瘦的脚腕。
刚一松开,一只脚又伸出来,在他面前嚣张地晃着。
对于他委婉的警告,对方不以为然。
于是他只能不厌其烦地重复刚才的动作。
云念像是故意要挑战他的耐心,等他松了手,直接将小腿搭在他肩膀上,命令道:“不许动。”
周行砚抓着他脚腕的动作顿住,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无奈。
云念观察着他的脸色,期待地开口:“你现在生气给我看呀。”
周行砚只觉得他最近一天比一天不好伺候,但见他已经有力气像之前一样胡搅蛮缠,哪里还生得出气,越发温和地哄道:“先吃饭吧。”
云念在他肩膀上踩了好几下,蛮不讲理地摇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今天我不吃饭。”
周行砚十分清楚病中之人脾气乖张,但人不能不吃饭,无奈之下搬出叶菲芸来压他:“你妈让我务必确认你有乖乖吃饭。”
云念瞪了他一眼,骂他是叶菲芸的狗腿子。
骂完了,还是迫于叶菲芸的威严,认命地吃下周行砚带来的午餐。
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吃得慢吞吞的,时不时地走神,周行砚看得着急不已,想喂他吃,被他怀恨在心地躲开了。
下午周行砚留在病房,代替叶菲芸和云孟齐守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下雪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但是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云小少爷却很不凑巧地睡着了。
周行砚朝外面看了看,又看向床上的睡颜,最终还是没有叫醒他。
云念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周行砚,窗外是皑皑白雪,像做梦一样。
周行砚见他醒来,有些惊喜,昨天到现在,他睡得太沉了,像是昏过去一样。
云念已经在自顾自地起床穿衣服了,甚至破天荒地在室内给自己穿上鞋袜。
周行砚见他这种奇怪的举动,问他做什么。
云念坐在床边弯着腰给自己系鞋带,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我出去玩雪啊。”
周行砚看他弯腰穿鞋时露出来的手腕脚腕不堪一握仿佛一折就断,即便此时身穿厚厚的外套,依旧细弱如即将夭折的奶猫,非常不赞同地望着他:“你的身体还没好。”
云念听过这种话太多次,已经置若罔闻,手里的鞋带不听他使唤,怎么也系不出漂亮的形状,又急着出门,就随意糊弄几下,站起来就往外跑。
经过周行砚身旁,被抓住手腕。
周行砚冷着脸出声:“没有病人会在这么冷的天气出去玩雪。”
他觉得云念怎么对他闹都行,踢他可以,咬他可以,把脚随便踩在他身上也可以,但是不能这样任性地对待自己的身体。
云念转过身去用力掰他的手,总也掰不开,忽然就抱住他。
他一愣,云念就扒开他的领口,对着他的脖子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用了十足的力气,一口下去,脖子上就轻微地见了血,留下两排带着血痕的牙印。
周行砚吃痛,但仍是紧抓着手不放。
他没因为这一口怎么样,云念却望着他哭了,漂亮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泪珠,断了线似的沿着苍白的脸滑落。
周行砚连自己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
云念央求他:“我就玩一会儿,就一会儿也不行吗?我还没有堆过雪人呢。”
周行砚被他哭得心焦,安慰道:“你可以等身体再好一点,等下一次……”
“可是我不想等下一次,不一定会有下一次,以前他们也跟我说下一次,但是我根本就没有等到。”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还在汹涌地往下流。
周行砚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么伤心,可源头仅仅是因为一场大雪。
他瞧见周行砚脸上动摇的神情,连忙抱住对方胳膊轻轻地晃,“我们出去玩一下好不好……”
周行砚听着他绵软又可怜的声音,有些发愣。他只见过云念对着云孟齐这样撒娇。
最后云念如愿来到雪地上,周行砚陪着他堆雪人。
医院在这种天气几乎没人再出来散步透气,空旷的雪地上,云念正在认真地指挥着周行砚调整雪人脑袋的方向。
周行砚唯命是从,唯恐哪里做得不合小少爷的心意,导致小少爷忍无可忍亲身上阵。
可即便如此,那双手也冻得发红。
云念嫌手套碍事,扔在一旁,捧起一把雪胡乱揉了几下,绕到周行砚背后,丢上去,然后跑开。
周行砚按照云念的意思给雪人装好眼睛,谨记自己陪玩的目的,也抓了一小把雪,准备丢回去。
刚一转身,那跑远的身影忽然停下来,倒在空旷的雪地上。
周行砚浑身一震,吓出一身冷汗,丢开那团雪,朝远处仰躺在雪地上的那团身影疾跑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上踩出一串凌乱不堪的脚印。
对面的楼里有人从窗户往下看,指指点点。
走近后,周行砚看到云念胸口平稳地起伏着,鼻间呼出的热气化为白雾,虽然闭着眼睛,但嘴角浮现出悠然的笑意。
察觉到周行砚的接近,云念也不急着睁开眼睛,缓慢地呼吸着。
周行砚看着这略显奇怪的一幕,愣住,却没刚刚那么慌了。
过了片刻,雪上的云小少爷睁开眼睛,发出感叹:“原来睡在雪上是这种感觉。”顿了顿,又说:“感觉也不怎么样。”
周行砚伸手,要拉他起来,“既然不怎么样,就不要吓人了。”
云念把手递给他,然后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拽。
周行砚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被拽倒在地上,纹丝不动,略显苦恼地看着他,然后并排躺在他身边,口中不忘劝道:“已经玩了很久了。”
云念翻了个身,跨坐到他身上去,说:“那好吧,你抱我回去。”
周行砚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抱起,稳稳地沿着原路返回。
待在医院的第四天,云念迎来了十六岁生日。
穿进这个世界以前,他很努力,也很小心翼翼,但是没有活过十六岁。
而书中,他比穿进来以前的自己幸运一点点,刚好死在十六岁的第一天,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
被欺压数月的主角周行砚终于自此获得了解脱,从充斥着耻辱的云家搬出去,开启属于主角的耀眼一生。
这天早上,云小少爷睁开眼,像往常一样面不改色地指使周行砚给自己端茶递水,因为周行砚给他擦脸时候的手太冰,还发了一通脾气,指责他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
云孟齐和叶菲芸来到病房,就听到云念气呼呼的声音,紧接着看见周行砚脖子上的牙印。
两人面对周行砚忍不住脸红,但看云念那样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云孟齐干脆把还在发脾气的云念给抱到一边去。
周行砚把衣服的领口往上拉了下, 遮挡咬痕。
云孟齐还在那边对付自家闹脾气的孩子,嘴里一刻不停地哄着:“乖宝, 乖宝别闹, 今天可是你过生日,你还要不要当一个讨爸爸喜欢的乖孩子。”
云念被他抱在手上挣不脱,听他念经似的絮絮叨叨, 于是抱着他的脖子,也想咬他一口。
云孟齐灵活地躲开了, 并对周行砚传授经验:“小周看到没,要像我这样学会预判,小混蛋一转眼珠子就知道他想干嘛。”
叶菲芸看得无语, 对云念说道:“你是属狗的吗?”又转过身问周行砚:“伤口擦药了吗,我让人去买?”
云孟齐还在和云念闹着玩,闻言随口说笑道:“我儿子这么漂亮这么软, 一看就是属猫的, 猫有九条命呢。”
叶菲芸因为这种说法笑出声。
病房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自从云孟齐来了之后,云念折腾的对象就自动变成云孟齐,人高马大的男人比周行砚的反应要丰富很多,更会用夸张的表情来逗笑云念, 见云念笑,就立即做出被折磨得不堪忍受的模样,大大满足云小少爷的顽劣趣味。
看时间差不多了, 叶菲芸让人去取蛋糕。云念原本想要过一个热闹盛大的生日,但因为在医院, 只能这样意思一下。病房里眼下就四个人, 叶菲芸看到云念脸上流露出来不满意的神色, 又去找赵医生。
二十分钟后,病房外面的门被敲响。
云念打开门一看,赵医生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包围着,站在门口冲他温柔一笑,然后扭头看向身边的这群孩子:“来,刚刚我们是怎么商量的,敲开门之后要跟哥哥说什么?”
一群小孩用稚气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喊:“念念哥哥——生日快乐——”
云念看着眼前这群直到自己胸口的小孩,有的还穿着病号服,有的正在换牙,他看着那个笑得最开心的门口漏风的小孩,也觉得很好笑。
叶菲芸看云念站在门口笑得有点傻,连忙把他拉开,让赵医生和小朋友们进来。
一群小朋友初次与云念见面,因为云念长得漂亮,像书上看到的那种小王子或者小精灵,而且在门口还冲着他们笑了,就以为这是个虽然也在生病但脾气非常好的哥哥,围着云念叽叽喳喳说起话来,你一言我一句,问云念为什么生病,哪里痛,是不是因为不听爸爸妈妈话没有好好吃饭才进了医院,病房里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云念面对一群幼稚的小不点,胡乱回应着他们的问题,故意逗他们玩。
蛋糕送进来后,小孩子们都高兴地围上去看,云孟齐提前让人设计的蛋糕形状精致可爱,获得了响彻病房的欢呼声。
云念见状,故作体贴地说:“那我们就快点分蛋糕吧。”
欢呼声顿时更加热烈,一群小孩眼神放光地仰脸望着这个又温柔又好看的哥哥,又望着摆在面前的蛋糕,忍不住舔嘴唇。
云念在这些充满期待地目光注视下,开始不紧不慢地切蛋糕,却只切出来一块,装进餐碟,转身送给了身后一直沉默着的周行砚。
之后就不再继续了。
一群小孩目光从期待变成疑惑,最后变成焦急。
“念念哥哥,我们的呢?我也想吃。”
云念抿嘴一笑,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扫视这群奶呼呼的小孩,一本正经地宣布道:“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吃我的蛋糕,你们要是想吃,就要一人先对我说一句好听的话。”
叶菲芸和云孟齐对视一眼,只能继续哭笑不得地看着。
云念合掌拍了一下,说:“现在可以开始了,你们谁先来。”
小孩子们于是一个一个地排队去他面前。
云念扮演着一个检查作业的老师,把蛋糕一块一块地分下去。
最后一个小朋友上前,支支吾吾,脸憋得有点红,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说:“哥哥,他们都把我想说的给说完了。”
小孩长得粉雕玉琢,眼神真挚,只是门牙缺了一块,说话漏风。
云念望见他的样子,又想笑了,却坚持扮演一个铁面无私的课堂老师,“那你就不能吃了,你门牙都坏了。”
小孩憋了半天,灵光一闪,说道:“那、那我祝哥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云念指着他大声地笑起来:“你好笨啊哈哈哈哈。”
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一张嫩呼呼的小脸立刻糊满泪水。
云念看到他的门牙,忍不住继续笑起来。
小孩越想越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哥哥突然说自己笨。
叶菲芸头痛地喊了声:“云念。”
周行砚离得最近,上前一步,帮那哭得震耳发聩的小孩擦脸,趁着间隙,深深看了云念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云念今天尤其得恶劣。
那小孩忽然发现另一个全程冷着脸的哥哥离自己这么近,还对自己动手,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缩在桌子下面,抱着桌腿,连哭声都停了。
周行砚拿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中,有点茫然。
云念在叶菲芸的凝视下,渐渐止住笑意,从周行砚手上接过纸巾,把那小孩从桌子底下拉出来,手法相当随意地在小孩脸上擦了擦,然后拿起蛋糕,问他:“现在还要吃吗?”
小孩很不争气地点点头。
云念又笑了一声,一口一口喂他。
小孩尝了甜头,当场与云念和好,问云念:“哥哥,你为什么说我笨啊?”
云念很熟练地糊弄道:“小朋友不都笨笨的嘛,笨笨的才比较可爱。”
“原来哥哥你是夸我可爱呀。”
小孩不仅不难过了,笑得比刚进来时还要开心。
周行砚看得咂舌不已,不知道该夸云念哄小孩的能力,还是该说小孩太好哄。想来也是,不是所有小孩都像云小少爷这样难伺候。
热闹一番过后,赵医生带着那些孩子回原来的病房,留下云念一个人坐在还剩一半的蛋糕前。
云孟齐有些意外地说:“平时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这次的蛋糕不好吃?”
云念有点走神,怔怔地说:“吃多了牙会坏掉。”
说完,病房的门又被敲响,云孟齐以为是赵医生又回来了,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西装戴墨镜的高壮男人,神色严肃,不苟言笑,看起来像来寻仇。
云孟齐疑惑:“走错门了?”
那人冷声开口:“请问云念是在这个病房吗?”
云念从里面探出脑袋:“你找我?”
对方朝他递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说:“老板送来的,住你生日快乐。”
云念愣了一下。
周行砚却是从打开的门后认出那人,是周逸风身边跟着的保镖。
保镖也看见了周行砚,朝他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似乎这一趟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又看向云念,解释道:“是周老先生。”
云念点了点头:“哦,原来是周爷爷啊。”
保镖并不多话,送礼物的任务结束,就又绷着脸折返回去了。
在云孟齐和叶菲芸的困惑目光下,云念在那盒礼物中拆出了一颗蛋,顿时更困惑了。
周行砚皱了皱眉。
云念端详着,满意笑道:“它真的产蛋了,他没有骗我。”
叶菲芸看向周行砚,周行砚解释道:“是他之前在周老先生那里看过的鳄鱼。”
叶菲芸微微诧异。
云孟齐按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呼吸:“宝贝,离开家的那一周,你到底还做了什么吓人的事情?”
云念拿着那颗蛋把玩,不理他,还说要把它孵化出小鳄鱼。云孟齐也快要犯心脏病了。
最后那颗蛋被没收走,谁也不再提起来。
云念嫌两个大人大惊小怪,问反应最淡定的周行砚:“我的鳄鱼蛋呢?”
周行砚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
云念从背后压到他肩上去,“你肯定知道。”
周行砚不说话了。
云念捏了捏他的耳垂,又扯了几下他的耳朵,不满道:“我在跟你说话,周行砚。”
周行砚看了眼时间,岔开话题:“不早了,休息吧,明早还要做检查,不要再想什么鳄鱼了。”
云念把他的领口扒开,找到脖子上的咬痕,想要再咬一口。
周行砚在这时把他从后背抱下来,放在了床上,又盖上被子,哄小孩似的哄道:“乖,睡觉。”
云念躺着,静静地盯着他的脸,最后说:“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周行砚摇头:“瞎说,你每次都能睡着。”
云念又开始走神,周行砚以为他困了,将灯光调暗,听他在耳边轻声说:“我十六岁啦。”
周行砚说道:“是啊,恭喜你,祝你生日快乐。”
云念看他还在调节那个不太灵敏的灯,有点着急,说:“你别把灯调那么暗,我会害怕。”
周行砚停手,坐在床边,只觉得云小少爷这两天不仅格外恶劣,还格外娇气。不过这也没什么,过生日又生病的小孩子有特权。
他放软声音,道:“好,是我错了。”
云念又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月辉洒进来,床上的人看起来像是终于睡着了。
周行砚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那张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半张小脸是一种异于平常的病态苍白,唇上血色也淡到接近于无,就连呼吸也浅到快到消失。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