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 by四腔心
四腔心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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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宣武脸色暗沉叫来一名手下,附在他耳边低语,“你去将那王四奎……”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手下便心领神会点头领命。
如今这情形,王四奎这种可以作证的人是万万留不得了。至于他的弟弟王世昌么,随便哄骗过去就是,再不济威逼利诱也可。
是夜,同样听闻皇帝欲前往京山祭天一事的景中良露出笑意,暗道时机成熟,此时不把顾宣武拉下马来,掌控矿山,为亲子报仇雪恨,以后就再难有机会。
“侯爷,属下打探到他们欲将王四奎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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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家仆装扮的人汇报刚探听到的消息。他与其他家仆不同,身子壮实,手心带着练剑的老茧。
“哦?”景中良侧目,略思索一番就心生一计,“你派人将他救下来。”
那属下微愣,“侯爷是要他做人证?”
闻言,景中良不由得笑出声,顾自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阴恻恻道:“我要这人证作甚,你以为那小皇帝真是个软包子好拿捏?咱们能查到的事,赵献自然也能查到。我要你救下王四奎,然后冒充顾宣武属下,将王四奎斩杀于其弟王世昌眼前。”
烛火微微一跳,景中良的面容晦暗不明,看的那下属汗毛倒立,正心道位高者果真心狠手辣,却不想主子的心狠远远不止他所想。
“本侯已经迫不及待要瞧一瞧顾宣武的小儿子顾以安与王世昌反目成仇了。”
最后一枚棋子落下,黑子落败,景中良满意点头。
柴房的门被打开,桌上烛火不安跳动,将门前来人的身影拉长。睡在床上的妇人宛若惊弓之鸟扯着被角缩在床上。她眼神惊惧地盯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进的人。
景中良在床边停住步子,嘴角挂着笑意看向妇人。
“莫怕,我是来告诉你,你申冤的时机就要来了……”
祭天还要准备多日,顾宣武的生辰倒是要临近,他爵位和权力放在那里,自然要好生操办,早早便给朝中同僚都送上请帖。赵献以国事操劳为由,只让福安赏赐了些东西,并未亲自前来。那些收到请帖的同僚,除了景中良,其他的都去了侯府。
“这个顾宣武,对外面说战事吃紧,生辰一切从简,可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老师瞧桌案上摆的都是金盏,天子也不过是在每年一次的大朝会时如此奢侈。”
庆生的人还未到齐,梁明远同老师一起入正堂,里面已经摆好了瓜果酒水。他只瞧上一眼,就发现其中奢侈,不由得低声嘀咕。
盛鸿祯官职高,席位在前面,同顾宣武客气寒暄几句便罢。
“今夜慎言,切莫醉酒。”
他未接话,对学生嘱咐一句就在席位上坐好,冷眼观察那些依附顾宣武的官员,有一个是一个,谄媚的嘴脸都被他记在心里。
此时来往宾客众多,烛光摇曳,侯府的仆从添酒水搬贺礼,忙的不亦乐乎。顾宣武本人不知去哪处寒暄去了。梁明远和盛鸿祯再有意避讳,也躲不掉同僚之间的礼数,一时也抽不出别的心思。
司然今日穿的赤色罗裙,头戴金钗,怀中抱着琵琶。她应侯府的帖子,在生辰宴上奏乐助兴。顾宣武权势滔天,她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
侯府的长廊曲折,她自房中出来,一时迷了路,也不知道绕到何处,只见不远处的房屋内有烛光,想着那里或许有来往家仆,可以问问路。
她慢慢走进,待离得近了,却听到房中有人交谈声。
“何时动手?”
“歌舞助兴时,务必射杀盛鸿祯。”
“这法子稳妥么?”
“人多杂乱,随便寻个舞姬顶罪就是……”
耳朵附在墙边,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司然心下一惊,大约猜到顾宣武今日想将盛鸿祯杀害于生辰宴上。她与盛相没什么交集,可应了贺牗尽力护他安全。贺牗此次去随州,也有为了调查父亲蒙冤一事,怎么说都是她欠对方的恩情。
那二人对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司然心中忐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寻的路。直到有侍女告知,该她前去演奏,司然才恍然回神,眸中渐渐清明,默默有了主意。
正堂中已酒过三巡,顾宣武神色得意道:“诸位前来贺生,顾某甚是欢喜。今日请了司然姑娘为诸位演奏一曲。”
话刚落音,便有好事的官员溜须拍马,道是司然姑娘琵琶一绝,只有顾侯爷能让她肯弹奏一曲,还是侯爷的面子大。附和的人众多,互相吹捧。
盛鸿祯只当耳边风吹过就散,却对那位司然姑娘早早有所耳闻。
想当年贺牗刚进士及第,便伙同几位新科进士流连花船吃酒,盛鸿祯自桥上路过瞧个正着。
“那个劝贺牗喝酒的是司然姑娘。”
同行的同僚见他眼神落在贺牗身上,便好心提醒。
那个时候的司然琵琶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也小有名气。盛鸿祯看见司然对着贺牗调笑,真情又或假意亲了亲贺牗的脸,也不知是醉酒还是羞涩,他隐约看到贺牗面容微红。
当年互为知己时,那人才华横溢,不输自己。不过两年而已,他压贺牗必为状元,谁知那人许是自诩才华,不思进取,竟只落个二甲。如今刚中进士,又沉迷醉酒笙歌。
盛鸿祯失望至极,冷哼一声离去。
思绪回归时,司然的琵琶已经演奏结束。是否如听仙乐耳暂明,心思跑远的盛鸿祯不得而知,只听到众人掌声如雷,赞不绝口。
“不愧是司然姑娘,今日得以听姑娘的琵琶,宛若仙乐。”
顾宣武甚是满意。
司然温和一笑,抱着琵琶借行礼的时机迅速找到正端坐在席位上不苟言笑的盛相。她神色如常,眼角故意增添妩媚,走到盛鸿祯的席位前拿起酒杯斟酒。
二人离的极近,以至于司然身上的胭脂味清晰可闻。
盛鸿祯正欲皱眉,忽听司然耳语,“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在顾宣武身侧。”
那声音极轻,不过片刻,司然已经端着一杯酒,上前要敬顾宣武。盛鸿祯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话中深意时,只见司然借敬酒接近顾宣武,对方抬头饮酒,防备最低的时候,摘下头像金钗迅速刺向顾宣武心口处。可那人戒心最重,察觉到危险,反应极快拿手中金盏格挡。金钗偏离心脏刺入锁骨处,鲜血瞬间染红衣物。
“有刺客!”
贴身侍女的惊呼打破下面的歌舞,原本热闹的生辰宴顿时乱作一团。贪生怕死的官员起身就要躲到外面去,或抱头趴在地上。酒水菜肴洒了一地,惊呼声与东西落地声混杂一处。顾宣武眸光凶狠,掐住司然的下巴将人甩开。
“低贱歌姬竟也敢造次!”
这变故来的太快,顾宣武压根没想到平平无奇的歌姬竟有暗杀自己的心思,在他眼中,司然哪怕名声再响亮,也不过是地位低贱的女人罢了。
已有守卫上前将司然压制,盛鸿祯猛地起身,沉着之色与抱头四下躲逃的其他官员形成鲜明对比。梁明远见老师神色不惊,自己虽惊愕如此变故,倒也跟着强行镇定,笔直坐在席位上,借饮酒观察席间每个人的表情。
“盛相有事?”顾宣武本来便心怀不轨,此时计划被司然搅乱,他自然而然猜疑盛鸿祯是否同司然有什么瓜葛,但细细观察下来,那人神色可谓毫无破绽,莫非只是偶然?
盛鸿祯并未急着回答,他负手踱步至司然面前,略微俯身,自对方微微散乱的发丝观察一番,脸上挂着些许笑,却更有皮笑肉不笑的味儿,而后才转身对顾宣武道:“歌姬胆敢暗杀侯爷,实乃罪该万死,不过我瞧着还有幕后之人,否则一个歌姬哪来的本钱动手,侯爷不妨将她送到刑部,好好审上一审。”
顾宣武双眼微眯,目光在盛鸿祯和司然身上再次来回审视,心中疑虑开始动摇,正犹豫之际,又听盛鸿祯添了一句。
“若就此了结,让幕后之人逍遥法外,侯爷岂不是从此难以安眠。若是哪日夜深人静,被人暗杀了都未可知啊。”
盛鸿祯后一句语气故意放缓,声音压低,眼底压着似有若无的杀意,嘴角带笑。
简简单单两句话让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像顾宣武这般握大权之人疑心最是重,凡是能斩草除根,坚决不留后患。就算他戒心重,也难保次次都能躲过,当真会夜夜不得安眠。
“将人压到刑部,给我审!”
略思量后,顾宣武咬牙切齿道。
好好的生辰宴,经历这档子破事,所有人都没了兴致,匆匆告别便归家去,生怕再冒出来一个刺客杀了自己。盛鸿祯同梁明远自然也打马归家。
月光洒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上,让人莫名泛起冷意,梁明远忆起席间种种,不由得搓了搓胳膊,脑袋正一团浆糊,就听老师交代。
“快要到祭天的日子了,届时天子出行,人多眼杂,你务必跟紧队伍,不要离侍卫太远。”
梁明远心下虽不解,也应了声,“听老师的。”
阴暗潮湿的牢中,值班的衙役醉了酒,趴在木桌上睡的正熟,一处牢门被悄无声息打开。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王四奎陡然睁开眼,映入视线的便是一把匕首。
手上的绳子被利落割开,脚铐也被打开,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语速极快道:“侯爷让我前来搭救你。”
月上中天,街上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王四奎被那人送出城门,一个包袱扔在他怀中。

第57章 嫁祸
王四奎顾不得身上受刑后未好全的伤,走的极快。四周的景色便也从城门慢慢变的树木多了起来。那些树在夜色中只余下黑黢黢的影子,像数不清的恶鬼在盯着赶夜路的人。
他心中恶寒,将银子抱的更紧些,尽量摒去心中惧怕,眼神只看着前面的路。而在他身后的夜幕里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细碎声,与此同时,一个黑色身影紧自房顶瓦片上跃过。待他走远了,一模一样夜行衣装扮的另一人同样踩着瓦片掠过。
天色微微亮时,顾以安趁父亲尚未起身,在城门刚开时就怀里揣着几包药材出了城门。王世昌的身子在他的调理下,已经渐渐有了起色,只是还是弱不禁风,受不得冷。他手里的这几包药材是寻了京城最好的郎中新开的,要抓紧送到王世昌手中才是。
体弱的人最容易睡的昏沉。王世昌是被一阵扣门声吵醒的,他头脑尚迷糊着,下意识看了看窗,发现天色微微亮而已,村子里十分安静。他寻了落在桌案上的火折子点燃蜡烛,端着烛台去开门,哥哥的久违面容和清晨的凉风便都毫无防备的出现在目光中。
“这是一包银子,你快将衣物收拾妥当,咱们就立即离开京城。”
亲人团聚来不及高兴,王四奎催着弟弟收拾细软。
只有出了京城,隐姓埋名,才算是安全的。
冷不丁被塞了一个包袱,王世昌头脑瞬间清醒,惊愕问:“哥哥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这些时日你去了哪儿?”
王四奎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起,只一个劲儿催促,殊不知不远处的房屋上,有一支弓弩已经将他瞄准,在将要扣下的时候,那人突然被人从后背无声射杀。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捡起架在房顶上的弓弩,他抬头,看到不远处要赶到的顾以安时,突然心生一计。
“王四奎,顾侯爷让我前来杀你!”
黑衣人大喝一声从屋顶跃下,弓弩的箭矢在王世昌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接着,从腰侧拔出短刃刺向王四奎。
“弟弟快让开!”
王四奎又怕又怒,心道顾宣武奸诈小人,怕弟弟被无辜卷入这场风波里。
王世昌冷不丁被哥哥推了一下,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轮椅之外,他眼见短刃闪过寒光,直冲哥哥而去,焦急之下想要起身阻挡,可他双腿残废无力,根本支撑不起上半身,不禁又急又气,双手紧紧握住轮椅边缘,拖着腰部动了动,便稳不住平衡跌倒在地。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淡淡的血腥味在微凉的晨风里慢慢散开,温热的血滴落在王世昌的鼻尖上,他猛的怔住,抓握着地上泥土的双手泛白,额上布满细细密密地汗珠,只盯着地面大口喘息,血腥混着尘味让他头晕脑胀,缓了许久,才敢慢慢抬头看去。
短刃刺入胸口心脏,王四奎痛的失声,双手握住短刃把手,徒劳的阻止短刃再深入。他嘴角溢出的鲜血一滴滴无声地落在弟弟不可置信的面容上。
王世昌无法控制地剧烈地喘息,双眸瞪大了瞧着那要了哥哥性命的短刃,良久,他颤抖着抬手摸了摸脸上越来越多的血渍,黏腻,刺目。
良久的寂静被清越的嗓音突兀打破。
“玉哥哥,我给你带药来了!”
顾以安走的身上发热,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是以他走到近前,才发觉事情蹊跷。
那黑衣人利落抽出短刃,随着王四奎软若无骨的倒在地上没了生气,便将目光看向顾以安,认出这少年身份后,当即来了一招嫁祸。
只听他声音关切道:“小公子,你怎地在此?若非是侯爷吩咐?”
原本眼神呆滞的王世昌惊愕的回头看向顾以安。他与淮弟相识以来,未曾问过他家中情形,只当是弟弟般相交,没想到……
心下百转千回,万般滋味萦绕心头,王世昌浑身颤抖,忽的低哑着哭笑出声,泪水顺着脸庞落入泥土中。
他万分痛恨的双腿是被顾侯府污蔑打断,他唯一的亲人被顾侯爷所杀。可恨他瞎了双眼,竟分辨不出仇人。
指甲扣进泥土,溢出丝丝血痕,他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腿爬向哥哥尸身,连那黑衣人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可知。
听得方才那凶手的话,想必连所谓的淮弟都是侯府安排的棋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被利用罢了。
越想,心中越寒凉一片,王世昌忍不住痛哭出声,口中重复道:“是我有眼无珠……”
“玉哥哥……”
顾以安被这突变打的措手不及,他下意识要去扶王世昌起来,却被对方狠狠推开。
“别碰我!”
那样的目光是文弱的王世昌从未有过的,里面泛着恨意。愈发浓厚的恨意让他不得发泄,只得用手发了狠捶打残废的双腿。
他恨自己无用,护不了哥哥;他恨因为这双腿,与科举再无缘,断了读书之路;他恨滔天权贵,杀人如草芥。

第58章 倒霉
院子不大,贺牗坐在一把交椅上,手里端着六出递的茶,看着半天才来的两个人,不禁侧身同六出嘀咕,“都在这了?我说的是把前几任通判的家仆都叫来。”
六出苦不堪言,“我的通判大老爷,人都在这了,其他的都是各种原因死了。”
“各种原因”这四个字就说的很巧妙,贺牗为官十来年,见多了官场腌臜事,当即心下跟明镜似得。他神态自若端详那两个人,都是畏畏缩缩,不敢直视他,身上穿着破烂衣裳,头发凌乱,还有一股恶臭,瘦小的那个半张脸都被疤痕覆盖,看起来有些可怖。
审视够了,贺牗才慢腾腾问:“叫什么?”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声,瘦小的那个率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求道:“大人且饶了我们这条贱命吧!”
情况有些反常,贺牗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引诱,“你凭什么让我饶了你。”
他今日穿的黑色如意暗纹交领长衫,褪去了许多平日平易近人模样,倒真有几分奸臣做派。六出很是配合的没有拆穿主人家,看着那小瘦子为自己在一个“奸臣”面前努力争取活命的机会。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您饶了我,我定离开随州,改名换姓,不会泄露一个字。”
他哭的凄惨,可惜烧毁的那半张脸连带着眼皮烧的黏连在一起,看不见也哭不出眼泪。这会儿激动起来,尤其显摸面容狰狞。
站在他身侧的人面露嫌恶,不过被头发遮挡着,谁也没有注意。他的手握紧了手里的支撑着断腿走路的竹杖,似在隐忍什么。
贺牗心中冷战,只道这随州真是惊喜众多,一个前通判的家仆都神秘莫测。他让六出寻了纸笔来,对那人道:“我可不信空口无凭的话,你将自己罪证写下来画押,由我保管,若有一日你背叛知州大人,便将这认罪状递给陛下。”
说罢,贺牗故意慢慢俯身威胁,“你应知道陛下会降什么罪吧?”
这一番话,他将错就错,让对方以为自己和张轶他们是一伙儿的,顺带拉了张轶下水。随州被顾党一派把控多年,这里的官场浑水一汪,拉上他们总没错。
闻言,那人看着笔墨又惧又为难道:“大人,我……我不识字……”
这也难不倒贺牗,示意六出上前,“你说,他写,画押便是。”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贺牗听尽了前些年的往事,越听越冷下脸。他早便疑心前通判死的蹊跷,果然是顾党干的好事,如此推来,那前几个通判想来都是同样遭此不测。
待最后一个字落下,盯着那人画了押,贺牗瞬间变脸,大呵一声,命令护院的家仆道:“拿下!”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待在原地的另一个幸存家仆突然从竹杖里面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贺牗,恨恨道:“奸贼,拿命来!”
一时间,院中乱成一团,有六出的惊呼,还有护院的急忙赶来的动静。贺牗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光天化日之下自己也有被行刺的一日。他一时不备,慌乱之下摔了茶盏,想要起身躲避,却越急越乱,被交椅绊的连人带椅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过也得亏这一摔,又庆幸那人是个瘸子行动不便,匕首只刺进了大腿处,但也疼的他龇牙咧嘴,连连吸气暗叹“好生倒霉”。
等贺牗回过神,那家仆已经被护院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六出吓的满脸都是泪,将主人家扶起来。
鲜血逐渐洇湿了长衫,贺牗暂且忍了疼痛,遣六出寻个郎中来。他捡起掉落在地已经被踩了几个脚印的认罪状,再次确认了上面名姓。那烧伤了半张脸的家仆名叫万保,伙同前知州谋害了前通判,先是在茶水中下毒,然后将昏迷的通判连夜拖到山上,伪装成自杀模样。
郎中还没来,贺牗也不敢贸然将匕首拔出来,免得失血过多。他示意护院把五花大绑的人抬过来,心平气和问:“姓名。”
那人冲他吐了口唾沫,十分硬气道:“戚远!”
那些个护院互相对视一眼,感叹这新来的通判老爷脾气忒好,被扎了一下,吐了口水还不动怒。
然而就在他们感叹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通判大人捡起那家仆掉在地上的竹杖,接着干脆利落挥起落下,抽在了戚远脸上,登时留了个红印。
“狗官,若不是腿脚不便,我必定杀了你们这些狗贼,为我家通判老爷报仇!”
被如此打了一记,很明显是折辱之意。戚远不服软,恶狠狠的只后悔自己没能得手。
贺牗扔掉竹杖,用衣摆擦了擦手,“沉不住气,不辨忠奸之人也能报仇?”
他反问的刻薄,倒叫戚远哑口无言。贺牗的伤口处已经疼的几乎麻木,因为失血,唇色略有苍白,反而气势上愈发冷冽。
“你是前通判的家仆?”
对方没应声,贺牗也不意外,遣散了护院,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他们的人,相反,是要查真相的人。我若是奸臣,直接杀你灭口,岂不是更省事?”
戚远不禁陷入沉思,依通判所说,若真是奸臣,何必多此一举叫万保写认罪状,如今看来像是在留证据。都说相由心生,他仔细揣摩通判的相貌,可谓君子之风,一身正气。他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断腿,想到这也是那些顾党一派奸臣所为,若不是自己机灵死里逃生,又扮作乞丐混入其中,哪还有今日。苟活多年,仍看着那些人逍遥……
思量再三,戚远决定赌一把。
“我家通判乃是十余年前上任随州,名陆砚山!”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耳熟的名字,贺牗差点站起来,愕然问:“你说你家通判是谁?”
戚远不知这官老爷何故这般大动静,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家主人乃是十余年前的随州通判陆砚山。”
这回贺牗听得清楚明白,当真是“陆砚山”三个字。他叫六出找前几个通判的家仆,没想到还能有陆家的线索。
陆砚山正是司然的父亲,司然本姓陆,陆砚山因贪污税银,且数额巨大而锒铛入狱,判了个满门抄斩,司然未满十六,充了妓。
“来人,给他松绑。”
想到司然,贺牗便忍不住担忧起身在京城漩涡的盛鸿祯,他摩挲着腰侧铜钱,满怀心事。

第59章 祭天
准备完毕,祭天如约而至,赵献登基以来第一次出宫城的大门,护卫军和各官员的队伍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宫人捧着金盏等各类祭天的用品跟随。
赵献身穿冕服,肩披日月,手持玉圭端坐在御撵内,隔着帘帐见御林军开道,两边围观百姓跪拜。他细细端详那些陌生的面容,有佝偻着腰的老人,也有红绳缠发的孩童。这些都是他的子民,万民生计,皆在他的肩上。
盛鸿祯为官员之首,他骑马走在官员队伍的最前头,注视着御撵处的情况,以及周围人群。
“景侯爷最近憔悴不少,看来甚是操劳。”
按爵位,顾宣武和景中良并排,这可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想到自己前几日派出去杀王四奎的人死于他人之手,还被摆了一道,顾宣武阴阳怪气道。
景中良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即阴阳回去,“哪里比得了顾侯爷日理万机,勒死亲子当真手段了得!”
顾宣武也不和他争这些有的没的,“哼!你我反目有何好处?倒白白便宜了那小皇帝。”
“小皇帝?”景中良讽笑出声,“顾侯爷,步子迈的太大可容易扯着蛋。陛下刚继位时你便不能成事,如今有盛相盯着,你更不可能成事。你想独吞随州之利并非一两日。就算有朝一日你成了事,还能容得下我?”
这话摆明了他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顾宣武怒火中烧,握着缰绳的指节泛白,可恨不能动对方分毫。他怒极反笑,“景中良,别人都将咱们平起平坐,你倒当真了。你景家拿什么和我顾家斗?”
他这话有意用了激将法,想让对方乱了阵脚,露出破绽,但景中良今日尤其稳得住气,如此还能镇定自若道:“那咱们便拭目以待。”
顾宣武冷哼一声,也不再接话,可他总觉得心中不踏实,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祭天的去的路上很是平静,没有发生什么。虽是目的不纯,赵献祭天时却是心诚至极,借着回去的空隙,同老师盛鸿祯说了些话,无非是让对方留意安全。
“老师,来时我瞧那顾宣武和景中良说了好一会儿话。”梁明远借着扶老师上马的提醒。
那两人刻意把声音压低,又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外人瞧着都会觉得他们二人关系有所缓和,甚至还不错。
盛鸿祯并不过多评价,只同样交代梁明远留意安全。
虽然有御林军在,可百密终有一疏,万不能掉以轻心。
像是为了验证盛鸿祯所想,祭天一行果真有鱼上钩。回去的路上,有位妇人突然自跪拜的人群中冲出来,手捧血书嘶喊,“陛下,民妇有冤!”
她冲出来的突然,在前排护送御撵的御林军反应极快的拉紧缰绳,马儿嘶鸣,铁蹄堪堪擦过那妇人的脸。
“何人胆敢冲撞御驾!”
那御林军心有余悸,好在有惊无险,不由得呵斥。却见妇人不顾阻拦,仍是跪在地上,手捧血书,膝行至御撵处,一声高过一声,“陛下,民妇有冤!”
盛鸿祯见状,立即打马走至御撵旁。赵献已经从御撵中探出身子。
“福安,把御状递过来让朕瞧瞧。”
“是,陛下。”
福安将拂尘搭在胳膊上,利落上前接下御状,眼中闪过怜悯。
不同于关注点全在御状上的赵献,盛鸿祯观察着顾宣武和景中良的神态。他们都做得茫然不知之态,却谁知有几分真假。凭他们俩的手段,这妇人断不会活到今日告御状的时候,那只能说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御状展开不长,但字字惊心,血色带着无尽冤屈将赵献砸的头晕目眩。
好哇,好一个权势滔天的顾侯爷!
御撵外,妇人声嘶力竭将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宣之于众。
“陛下要为民妇的丈夫做主!顾宣武贪污军饷与阵亡将士抚恤金,众多与民妇同样告御状之人,皆在半路被顾宣武截走,困于京山之下,不知生死。民妇……”
突然一阵破空之声,妇人沙哑的嗓音骤然停下,赵献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得一阵马儿铁蹄躁动,不安嘶鸣。他似想到什么,伸手猛的拉开帘帐,只见告御状的妇人被一支弓弩射中心脏,那箭矢有毒,当即毒发,七窍流血身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尚在他这个天子面前,便干起了杀人灭口的勾当。赵献怒不可歇,浑身发抖,大喊:“来人!给朕抓到凶手!”
“陛下,当务之急,龙体要紧,凶手猖狂,陛下还是尽快回宫为好!”
福安可是目睹了妇人是如何死的,他差点吓破了胆,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的主子。
御林军早在弓弩破空之声传来时,便大喊“护驾”,不过几息,御林军就把御撵围了起来。只是苦了那些个随行的官员,基本吓的缩在马背上。倒是盛鸿祯就在御撵边上,同样被护了起来。
赵献甩开福安欲搀扶的手,目光扫过人群和已经死去的妇人,恶狠狠道:“朕不走,朕就在这,看他们敢猖狂到何等地步!”
这架势,是铁了心彻查此事了。街道两边跪拜的民众悄声议论,又惧怕着圣威,只私底下咬耳朵,个个脸上都是对贪官权贵的愤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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