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会, 他放下手?机,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套新?衣服出来, 便走进卫生间洗澡。
受高三生物钟影响,李佑依旧醒的挺早, 洗完澡出来收拾完行李箱,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喊他下楼吃早餐。
富国岛的生活休闲,因为开发时间短,附近的海岛还未受污染,度假设施完善但小众,消费高,也很难预约,整座岛上除了全世界各地的游客就是当地的居民,生活节奏慢,被媒体称为南太平洋上的一颗明珠。
用完餐,李佑终于找到?机会和李年单独说话,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谢。
“谢谢你昨晚把我?送回来,我?喝断片了……”
这话是真心实意,无论两人先?前发生过什么,但李年没有把他丢在酒吧,而是把他送了回来,他就足够感谢了。
可?面对?李佑的道谢,李年却表现得?有些不自在,像是欲言又止。
他有苦难言,昨晚在酒吧见到?贺晁,他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回酒店后再次遇上对?方,张口就是拜托他不要把今晚这件事说出去,全当他没出现过。
虽然不知道贺晁此举用意为何,但当时的情景下,李年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如?今,面对?少?年真诚的眼神,李年笑着打哈哈,应了下来:“没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佑摇了摇头,“没什么头疼的感觉,你昨晚还让我?喝了醒酒汤吗?”
提起醒酒汤,李年一怔。
他本以为贺晁把人送到?就会离开了,没想到?居然还留下来照顾李佑,还照顾他喝了醒酒汤?
心中诡异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但李年又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
一连三个人,都开始围着同一个人转。
傅丞和楚之?昂就算了,可?贺晁怎么会……
李年皱眉,李佑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同一栋楼的度假酒店顶层,一处套房中,正对?坐着三人。
贺晁换了衣服,上半身纯黑短T,翘着腿,手?中正端了杯咖啡,淡淡抿了一口后也没放下,抬眼向两人的方向瞥去了一眼。
对?面两人被这眼神一扫,下意识便坐直了,感觉没有亏心事也能被吓出亏心事来。
可?很快,梁宇飞又松懈了腰板,心想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反而还大?义灭亲,识破了这臭丫头的阴谋诡计。
贺晁就算再怎么迁怒也算不到?他头上才对?。
没忍住瞥了一眼身侧的梁希笑,梁宇飞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点坦白?。
落地窗只开了一道小缝,晨间还未散去的凉意飘进室内,风一吹,梁希笑胡思乱想的大?脑一瞬清明。
沉默蔓延,梁宇飞玩手?机都不敢尽兴玩。
终于做好心里建设,梁希笑抬头,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直视眼前压迫感渗人的男生。
“其实、也就是我?去找过一次李佑,和他聊了聊天……”
少?女的嗓音平缓,缓过了那阵紧张,开口逐渐开始顺畅,只是话还未就被打断了。
贺晁眼睛沉沉注视她,没有刻意收敛,暗含逼迫道:“聊什么了?”
被人打乱了节奏,梁希笑一瞬间又想发作,但顾及对?面的人是贺晁,她又收敛,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急什么……”
但面对?贺晁没多少?耐心的盯视,梁希笑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如?实说出。
她尽量回忆了一遍自己?和李佑的对?话,就着回忆叙述了出来。
从她开始讲起,贺晁全程都没有再出声。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没想那么多,我?本来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也不是玩笑,就是想让他离你远一点、我?没想到?他后面会晕倒……”
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顺带着垂了下去,像是也被打击到?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李佑身体不好,要是知道了她就不去招惹他了。
其实,本来这次转学起因并不全是因为贺晁,只是她和同学打赌输了,输的人要完成对?方一个大?冒险,谁知那人点名道姓要她也转去贺晁的学校。
愿赌服输,她梁家大?小姐又不是玩不起的人。
于是才有了后面那些事,从贺晁口中了解了李佑的事后,梁希笑是真的后悔了,她没想和李佑过不去,只是她确实办了坏事。
终于,许久未出声的贺晁开了口,嗓音平静到?诡异:“谣言的事,我?早就知道。”
闻言,梁希笑便坐不住了,近乎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贺晁一早就知道,却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也没管,居然任由谣言发酵?
这下她是真的不懂了,但还没等她问出口,胳膊就被人扯了一把。
回头就见梁宇飞闭口摇头的表情,示意她别再多嘴。
贺晁的脾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最了解,他大?方仗义,却也是底线明了的一个人。
没有人在触及他底线后还能正常蹦跶,如?果有,那个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梁希笑看不透,因为她不懂。
自从贺晁从江市回来,身边的人便都发现他变了。
这样的变化鲜明又突兀,近乎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曾经不学无术的人天天上课学习下课做题,推了一切饭局酒局,课也不逃了,争分夺秒的学习补课。
贺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私下又给他无数名师家教,贺晁照单全收,也没再跟家人叛逆呛声。
他什么都好,可?对?于江市发生的事缄口不言,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好兄弟,他们习惯不闻不问,彼此间都清楚各自的底线。
可?梁希笑毕竟还小,她无法理解,喜怒形于色,心事都写在脸上,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事情说完了,贺晁揉了揉眉心,他倒没那么小的心眼跟一个臭丫头计较。
只是就因为这臭丫头的三言两语,将他们两个大?男生耍的团团转,这点叫他气愤不已。
他放下咖啡杯,再开口时燥郁有所收敛,“梁希笑,下不为例,我?允许你随便胡闹,但过界,不行。”
这话说的已是留尽了面子,梁宇飞心揪的大?石终于落地,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梁希笑离开,再也不碍贺晁的眼。
敲打的话点到?即止,贺晁对?梁宇飞偏了偏头,后者忙不迭拉着尚还反应不过来的妹妹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房间。
门锁轻响,室内重新?回复了寂静。
贺晁闭了闭眼,打了个哈欠。
昨夜他照顾李佑到?半夜,回到?房间已是凌晨,今早又早起,咖啡也没起到?作用,他现在困得?不行。
但没等他闭上眼,房门便又被人打开了。
把人送回去的梁宇飞折返回来,在贺晁对?面坐下了,一上来就是不掺杂任何玩笑的道歉:
“对?不住老贺,我?知道这次是我?妹胡闹了,她不懂事,你别怪她。”
梁宇飞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刻,撇去了没头脑的疯劲,严肃的正襟危坐。
贺晁困倦地眯了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意思就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误会解开,他知道李佑不是无缘无故,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人而疏远他,这就足够了。
他心胸不算宽广,但足够把亲近之?人圈在其中。
见他无意多说,梁宇飞便也不再追问。
这才是真正的贺晁,尽管平时态度恶劣,总是恶语相向,可?在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轻易出不来。
要得?到?这种殊荣,何其不易,可?却有一人短短几个月便做到?了。
心中不可?避免对?那个名叫李佑的人感到?好奇,趁着氛围刚好,梁宇飞借机追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来都来了,不打算见见?”
许是困倦,贺晁没第一时间反驳他,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就闭上了眼,慢悠悠回了一句:“……现在还不行。”
梁宇飞内心称奇,“那你在等什么?”
贺晁闭着眼,嗓音倦怠且平稳:“时机。”
梁宇飞也是纵横情场的人,听他这样说倒也理解了,只是内心还有点被创到?。
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贺晁,有一天也会为情所困……啧啧啧。
而且这瓜还是他第一手?吃到?的!
转瞬间,梁宇飞就把先?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乐颠颠地开始八卦。
可?这次,没等他再问出什么来,他人就被贺晁一个抱枕砸到?了身上,然后收到?了一个毫不留情地:“滚。”
于是,抱着抱枕嘤嘤嘤的梁宇飞委屈巴巴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人走了,房间内彻底恢复了清静,贺晁才烦躁地发现,他睡不着了。
赶跑了梁宇飞,把他的瞌睡劲也一并带走了。
捂着脸仰躺在沙发上,贺晁睁开了清明的双眼,直视着头顶天花板的装饰纹路。
想见李佑。
可?他更?怕吓跑对?方。
所以,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然后……出现在李佑面前。
愉快的海岛之行在一周后结束, 一家人再次坐上了回国的专机。
靠窗的座位上,李佑歪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富国岛的夏日永远灿烂,白金沙滩在眼前悠悠滑过,清澈到湛蓝的海水像一块剔透的宝石, 水波晃动带起细闪, 珊瑚暗礁静静潜伏在其中,像矿石中掺杂的杂质, 天然又澄澈。
“打扰, 需要给您拿一条毛毯吗?”
耳边是空姐甜美的问候,李佑回神, 淡淡应下了。
英语说的很快,可在这里?待了一周多?, 李佑已适应了异国他乡的语言, 对于基本的英语交流,已基本没有问题。
回国要?四个?小时, 睡一觉便到了。
手机被他开了飞行模式,毯子?盖在身上,李佑很快就放松地睡了过去。
下了飞机,正好是傍晚,从南方回到北方, 就连夏季闷热的气温也显得相对适宜了,手机一解锁,就叮叮咚咚地弹出无数条消息。
全部来自班级群。
群聊是他被陆露拉进去的, 他不发言,也不活跃, 完美的充当了透明人。
一般班级群除了几?个?班里?活跃的班委和同学会偶尔聊天,一直很安静, 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李佑边走路边低头,点进了聊天框。
往上翻了翻,李佑很快明白了今天大家的活跃是因为什么?。
原来,班长在提议开毕业团建,群里?人附和声居多?,参与讨论的都?是愿意去的人。
李佑对这种集体活动不感兴趣,本想忽略过去,可晚上,他就收到了段声的消息。
段声:群里?的消息看了吗?团建去不去?
高中毕业,李佑一时脱离了学习环境,正在玩手机,看见了便秒回。
李佑:我知道
李佑: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这两句发完,他切出聊天框,可没多?久,段声的消息再次发来:来玩呗,陆露他们也都?来
这次,李佑并未直接回,他视线久久停留在屏幕上的小说页面,密密麻麻的字模糊虚化,他思绪一点点飞远。
班级团建,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参加过了这种活动了。
上辈子?的事太久远了,久远到他都?有些错乱,或许那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他只是梦醒了,然后人便也清醒了。
现在他可以过普通人应该过得人生了,上大学,交朋友,找工作。
他与人群脱节太久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一个?融入人群的机会。
良久,李佑眼睫动了,他呼出一口气,终于点开了输入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李佑:好吧,我去
对面秒回,段声的喜悦溢于言表:真的啊!好好好,那天我去接你
段声:时间还没定,定了我告诉你
看着看着,李佑便也被感染似的,唇角一提,便笑了出来。
几?天后,段声的消息如约而至,团建的时间定了六月下旬,公布成绩的前一天。
据说这安排是班里?最有鬼点子?的人出的,美其名曰,最后的狂欢。
不管高考成绩如何,同学一场,有些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李佑虽然没有对班里?人有太深的感情,但人身处毕业的氛围中,却?难免被感染,于是一不留神,就被人多?灌了一杯酒。
毕业后都?是成年人,同学们也就放开了,喝酒的喝酒,玩游戏的玩游戏,有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挨在一起聊天,也有情侣直接抱在了一起接吻。
整个?包厢混乱不堪,李佑站起身,和段声打了招呼,就想提前离开。
可是他刚起身,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那人手劲大,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便不松手了,五指圈拢,扣得很紧。
李佑回头,借着并不清晰明亮的光线,他看到了那人的头脸。
“……秦业?”
今晚的秦业似乎有些不一样?,但也说不上哪里?变了,沉默依旧,只是那沉默中又夹杂了些阴郁,像压了满腹的心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所?有人都?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
秦业虽是班级第一,可因为特?招生的身份受尽了歧视,三年来,他没有在英华交到一个?朋友。
除了李佑。
秦业没出声,只是抬了眼去看他,隔着昏暗光线,他看不清少年的脸,却?执着地抬头去看。
喉结滚了滚,他缓缓出声:“没事,我就是……”
话没说完,李佑也不急,等?着他说下去。
角落的位置,周围的注意力都?被其他事分散了,没人注意到两人。
于是,这静谧便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提供了温床,暗流涌动在隐秘的角落里?。
秦业拉着李佑的手腕,终于站起了身,他比李佑高,便垂眼看他。
然后,嗓音低低地,补充完了没说出口的话:
“我想,和你拥抱一下……”
闻言,李佑笑了下,主动张开手臂,抱住了眼前过分清瘦的高大少年。
一点浅淡香气重新浮现在鼻端,秦业一瞬便僵住了。
环住他的手臂瘦弱,但骨骼修长,是男生的身量。
可秦业却?觉得,眼前人比任何女?生对他来说,都?要?更有吸引力。
“……”
身体快过反应机制,等?回归神来,他已经反客为主地拥住了和他贴得很近的少年身体。
呼吸交错在耳边,心跳仿佛也在一起共振,隔着薄薄的血肉,快要?蹦出胸腔。
少年的身体是温热的,并不滚烫的,可相拥的感觉却?让秦业的心口热了起来,他呼吸急促,下意识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李佑……”
李佑觉得这个?拥抱时间有些久,可秦业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推开他,于是便顺着他的话主动应道:“怎么?了?”
少年的嗓音依旧清清冷冷,可这其中的冷淡意味却?在黑暗中无比的尖锐。
李佑依旧如平时那样?,对他很好。
只是这好,不包含其他任何意味,是他本身就很好。
黑暗中,即将出走的理智逐渐回笼,过快的心跳也在平复,血液热了又冷,秦业终于松开了手。
他最后看了眼李佑的脸,旋转灯绕到了另一边,此处的黑暗是留白,他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可他猜想一定很漂亮。
这张脸,喝了酒会更好看。
秦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没什么?……路上小心。”
在这短短十几?秒内,没人知道秦业的内心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
灯光亮起,一切如常。
李佑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面可能看不到,又回道:“知道了,你也是。”
他和段声告了别,一个?人走出了包厢门。
今夜他并没有喝很多?酒,先?前两次的喝酒经历并不愉快,所?以他长了记性,酒里?掺了水,真假掺半。
没麻烦家里?司机来接,李佑直接在路边打了车回去。
走进家门,李佑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洗澡刷牙,吹干头发就上床睡觉。
他头晕晕的,回来睡得早,因此也就忘了第二天凌晨高考查分的事。
李佑一觉睡到大天亮,没人喊他,也没定闹钟。
直到洗漱完下楼吃早餐,班级群里?消息炸了锅,李佑才意识到自己昨晚错过了什么?。
于是,脚步一转,顾不上身后林叔呼唤,急匆匆便回了卧室。
打开电脑登录网站,输入准考证号时,李佑的手都?在抖。
输完,他又对了两三遍,确认无误后,犹豫再三,鼠标敲下,点了登录。
凌晨崩溃的服务器已经维护完成,页面不过一两秒便弹了出来,李佑强迫自己睁着眼,不去逃避面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表格,总分,单科成绩分列在内。
视线触及总分那栏时,李佑沉寂已久的心脏终于开始重新迸跳。
一下又一下,砸的他胸口发疼。
他过了,考过了。
比分数线多?出了60分,超过了江大去年的录取线。
呼吸急促,可李佑却?没有歇斯底里?的欲望,他只是呆呆坐着,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上午。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把电脑屏幕上的几?个?数字都?要?看烂了,李佑才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打开房门,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高考成绩下来了,可生活还要?继续。
今天他起的晚,餐厅只有他自己,林叔主动问起成绩的事,李佑笑容淡淡地回了,成绩很好,引得林叔和阿姨都?连连称赞。
李佑并没有在家中看见李年,他不知又和哪些朋友约了出去玩,只在手机上关心了他的成绩。
两人互相报了成绩,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
生活很平静,这份平静,却?又隐隐带了些飘然。
像是枯燥无望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像阴转晴,也像微风从窗台送来了花香。
下午趁着阳光好,李佑到花园去逛了逛,晒晒太阳,赏赏花,然后便又回到卧室看书。
目光看向课桌下的垃圾袋,李佑没怎么?多?想,便将垃圾袋收了,抽绳系好,拎着下了楼。
迎面撞上家里?的阿姨,阿姨惊慌失措地来接他手上的垃圾,却?被李佑回绝了。
阿姨拗不过他,最终看着他拎了垃圾袋出门。
垃圾桶每家每户前都?有一个?,清洁工会定时来打扫,很干净,也没有异味。
他没麻烦阿姨,只是想扔了垃圾顺便出去逛一圈,他想去湖边走走,小区内的人工湖风景还不错。
只是他今天心情好,便想多?做一些事。
垃圾袋脱手,沉闷地一声,李佑拍了拍手,一抬头却?怔在了原地。
路边停着一辆跑车,哑光黑车漆,并不张扬,流线的车身修长,像匹蛰伏的骏马。
李佑的视线定定落在那倚靠在车门上的男生身上。
纯黑T黑长裤,那人一手插兜,指尖夹着根忽明忽暗细烟,脚下零星几?个?烟头,被捻灭了,灰烬沾了一地,就落在他马丁靴旁。
显然来的时间不短。
贺晁眯眼,烟叼在唇边,隔着烟雾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很轻的一声,却?声如洪钟。
李佑眼睫一动,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别墅区内很静,这静谧便显得格外难挨了,沉默是留白。
贺晁没把烟拿下来,他一字一句,烟在齿边一抖一抖,他话音也迟缓,沉甸甸的情绪尽藏其中:
“……好久不见。”
多日不见,贺晁好像变了。
曾经一眼看透的幼稚不知被什么东西尽数抹灭了, 桀骜没变, 只是他?敛藏了情绪,每一个抬眼与动作, 都变得深不可测。
李佑本能地对这样的贺晁感到发怵。
思绪不可避免又飘回了那个午后, 两人第一次闹到不欢而散,也是最后一次。
从?那以后, 他?再没见过贺晁。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牵扯,可曾经只在梦里出现过的人, 却真?切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太过突然, 就像从?天而降一般。
一句好久不见哽在喉中,李佑手指紧了紧, 心跳的速度不减反增。
可贺晁只是一扯嘴角,不在意他?的冷淡,拿下了抽了一半的烟蒂,随手扔了,鞋头踏过, 走了过去。
他?一靠近,李佑便想后退。
可脚步钉在原地,身体没跟上大脑的指示, 他?就这样僵立站着,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片孤舟。
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感到颤栗。
可这一次, 他?没等到狂风暴雨,浓云在行至小舟上空突然毫无预兆地散了, 疾风骤雨停歇,一切又变得天朗气清。
呼吸轻颤,李佑抬眼,向上瞥去一眼。
两人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贺晁在看他?,目不转睛,专注又回到了那双浅淡漂亮的瞳仁中,敛了光,边缘在一点点融化。
“……”
贺晁终于意识到,李佑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一紧,连带着筋骨相连的部位都在拉扯着,搅紧缠绕,挤压着胸腔内的氧气。
可他?依旧不动声色,面上毫无异样,没人知道?他?内心在经历什么样的挣扎。
短暂的沉默后,终是李佑主动开口:“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嗓音尾音低哑,像许久未开口,一开口便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故作轻松的一句回应,好似两人还如?从?前那样要好。
可贺晁却像无知无觉,提了提嘴角,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不是顺路,我来见一个人。”
眼睫一动,李佑刚抬起的眼再度垂了下去,心里再度打起了退堂鼓。
他?不想自作多情,贺晁是来见他?的。
心底又有另一道?嗓音在呐喊,现在离开,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这个词让他?无端惶恐,是有和死?一样等同的沉重。
贺晁是他?交过最好的朋友,即使是曾经的。
一丝酸涩的难过溢上心头,李佑抿唇,竭力忽略这一丝不同寻常。
他?们好像无话可说了,关?系从?他?的刻意隐瞒和贺晁的逼问开始就断了。
当时他?是可以说出真?相的,可他?再次害怕,于是便又退缩了。
可如?今物是人非,他?和贺晁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注定要分道?扬镳。
李佑在这时又宁愿自己从?来没在今天见过贺晁,短暂的重逢后便是再无相见之时,他?们从?来都是两条平行线,只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轨迹之外的点,从?而相交。
他?数学很好,所以才?更明白两条不同的直线,有且只有一个交点。
心底被一种并不算陌生?的情绪逐渐充盈了,酸涩交杂,在见面的一瞬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疯长。
明明他?也不舍得。
喉结一滚,李佑双唇微张,下意识便喊了出来:
“贺晁……”
话音戛然而止,李佑及时闸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示弱。
贺晁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睛亮了一瞬。
他?没追问,再开口的字音都在内心反复斟酌,咬碎了嚼烂了默背在了骨血中,酝酿了很久。
“我来见你,是想问……”
话音一顿,紧接着脱口而出:“后来,怎么不看我了?”
李佑一愣,蓦然抬眼。
话不长,可他?需要一字一句的分辨其?中的含义,他?有些?呆了,思绪翻来覆去,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他?茫然,不知贺晁在说什么。
似乎将少年的疑惑懵懂收入眼底,贺晁垂下纤长的眼睫,低沉话音像是解释:“我知道?了……论坛上的谣言。”
呼吸一乱,无措一瞬便将李佑席卷,他?下意识摆手,想要解释:“不是,那是个……”
他?没法再思考别的,满脑子都是想要澄清误会?,甚至没顾得上去思考贺晁今日出现的反常。
慌乱又紧张,李佑不知自己为何?在害怕,那句话从?贺晁口中说出来,却像带了奇异的魔力。
他?急得眼尾泛红,可解释的话未出口,他?的指尖便被人攥在了掌心。
比他?体温更高的宽大指掌轻轻松松圈拢了他?的,指腹贴着火热的掌心,热度像要沿着静脉骨血熨烫到心里。
贺晁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手指没用力,只松松握着,是个轻易便能挣脱的力道?。
他?没说谎,他?只是来见一个人。
“我挺想你的……李佑。”
手上的束缚松松垮垮,可李佑却像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
贺晁……在说什么?
那句解释没说出口,可贺晁却没有追问,也没有生?气发火,反而平静地说想他?。
过载的信息量让李佑大脑宕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仰头去看。
然后,他?便在那一双浅色瞳仁中看到了自己。
这双眼睛曾经是桀骜的,居高临下的,虽漂亮却也高不可攀,时常让李佑觉得像童话中触不可及的蜜糖山峰。
而现在,蜜糖山峰在消融,而他?出现在那一汪倒影中。
这一切都不是梦,在交握中逐渐发热的手触感真?实。
在长久的沉默中,贺晁终于忍不住动了,他?抓着少年的手晃了晃,一直舒展的唇角也在得不到回应中逐渐绷直了,“说话。”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逼迫,终于显出了点柔软的孩子气。
尽管还有很多没想明白,可眼前的人明显不允许他?再继续沉默下去,李佑唇线抿紧,小心问道?:“……你不生?气?”
话音落地,贺晁便收了手掌,将那清瘦的五指攥得更紧了,惹得李佑不解看他?。
他?就顶着少年不自觉流露出的控诉表情,心情转好地翘起了唇角,低沉的尾音混不吝地上扬:
“你暗恋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