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收敛了自己的笑意,咳了两下,才开口?说话:“我刚才下楼,没?带手机。”
这话像是解释,解释他不回消息的原因,也是为了安抚某人浮躁的情绪。
这是与贺晁的相处模式中?的经?验之谈,服软屡试不爽。
隔着网线,李佑看不到对面的表情,只听到一句淡淡地一句:“哦。”
依旧惜字如金,可语气却不同了。
脑海中?不自觉脑补出被饲养员顺毛的大猫,昂着脑袋舔了下毛,然后乖乖叼了肉,甩着尾巴回窝了。
李佑也没?戳穿他,转而问起两人没?聊完的话题,发出真心实意的疑惑:“你怎么会?也要报考江大?”
贺晁没?立刻作答,而是冷哼了一声,态度极尽嘲讽。
然后又是沉默。
被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打得措手不及,李佑更加不解了,可他又没?法逼着贺晁说,某人吃软不吃硬。
他可以不关心李年和其他人,但没?法对贺晁的事不在意,贺晁不说,他就越发好?奇。
“你告诉我啊,贺晁。”
“话说一半,你怎么这样。”
“别开玩笑了,我是真的想知道……”
在房间内踱步,李佑难得认真地服软去追问,用着并不熟练的软磨硬泡,终于在坚持不懈下,收到了对面的回应。
贺晁嗓音压低了,恢复了漫不经?心,像在逗他玩:
“那?你求求我。”
李佑脚步顿在原地,手指都攥紧了。
……得寸进?尺。
深吸了口?气,李佑又缓缓吐出,他是清朗的少年音,此?时又多了几分较劲的认真,一字一句,有?些孩子气地回:
“自己玩去吧。”
然后没?有?迟疑地拿下贴在耳侧的手机,果断挂断了电话。
将重新?息屏的手机攥在手心,李佑抿了抿唇瓣,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起,他和贺晁的关系已到了可以互相拌嘴犯贱的地步,被贺晁感染,他似乎也变得幼稚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挺乐在其中?。
心中?早已没?了对惹恼了贺晁的胆怯,他气定神闲地把?手机放下,转身走?向书?架,拿了一本书?,便走?到了落地窗边洒满阳光的大沙发上坐下了。
下午的阳光绚烂,毫无阻隔地直射进?房间,少年就靠坐在床尾,被阳光拢了满怀,阳光亲吻着他翻书?的手指,也吻过书?页。
高考后,李佑突然闲下来,一日?自己整理?书?桌和书?架时才想起来自己定下的看书?计划,高三没?时间,如今空闲时间大把?,他没?多犹豫就去逛了书?店。
书?店没?找到的,就在网上买,历时半个月,终于把?书?架塞满了。
满意地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一方小空间,李佑还有?些得意,第一次觉得,这房间里有?了点他的生活痕迹,是温暖的,只属于他自己的。
闲来无事,他也学着大爷大妈去逛了逛花卉市场,买了几盆盆栽和小花,又跑了几家古着店,淘到几个喜欢的花盆,然后满怀期待地把?植物移栽了过去。
没?事的时候,他就呆在家里看看书?,摆弄摆弄花草,他暂时还没?找到别的兴趣爱好?,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三两好?友,光明前路,他都有?了。
思?绪不自觉飘远了,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又犯困,李佑打了个哈欠,合上书?仰头,懒散地靠在了床上。
室内恒温,这点阳光就像棉被,轻柔地张开,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并不热,反而像抱了一捧松软的棉花。
棉花带了阳光的味道。
就这么靠着,李佑阖了眼,不知何时陷入了深眠。
日?头缓缓倾斜,一片阴云浮过,顷刻便遮盖了刺眼的日?光,燥热中?,云层卷起了点风。
一辆亚光黑的福特野马低调地驶进?了别墅区,被门卫放了行,然后轻车熟路地停在了李宅路边。
车门打开,一双纯黑的马丁靴踏了出来,一手甩着钥匙,随意地甩上车门,连打量都没?有?,迈步径直就走?向了眼前的别墅大门。
他一手插兜,规矩地按了门铃,就站着等。
开门的是阿姨,她一眼被眼前高大的小伙子吓了一跳,还觉得眼生,谨慎问道:“你找谁?”
男生唇角扬起,毫不避讳地说道:“李佑。”
阿姨应了两声,开了门放人进?来。
走?进?大门换了鞋,贺晁毫不客气地就往里走?,边走?边问身后紧跟的阿姨:“李佑在几楼,我自己去找他。”
阿姨刚要答,余光瞥见一个人走?进?,连忙低下了头,恭敬地喊人:“林管家。”
被这动静吸引回头,贺晁一挑眉梢,就看见了一身得体正装的中?年男人。
两人对上视线,林叔率先反应过来,温和地颔首:“贺少爷,您怎么来了?”
当初在医院,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夫人和先生提到过有?个来自上京的少爷是小少爷的好?友,让他着手备下了厚礼,只等李佑出院后给他送过去聊表心意。
可是礼送到了,贺家却毫无表示,仿佛石沉大海般。
好?似贺晁什?么都不图,只管与李佑交好?。
距离上次见面也没?过多久,贺晁自然记得这个代表李佑父亲来过几次医院的中?年管家,但他向来随意惯了,没?那?么多规矩,摆了摆手就算招呼,视线也不乱看,直奔主题:“我来找李佑,他在几楼?”
林叔被他丝毫没?有?寒暄的直白也当头一棒,很快反应过来,向楼上看了一眼,如实回道:“三楼,第二个房间。”
说完,见贺晁一句废话没?有?,抬腿就要上楼,他心下一跳,当即追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小少爷叫下来?”
话音落地,贺晁上楼的动作顿住,大厅的空气寂静了几秒,落针可闻。
阿姨早已不听不看的离开了这里,林叔就在这紧绷中?,看到了贺晁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盯向了他。
那?眼神没?什?么意味,却连眉眼抽动的每一丝弧度都带了不自觉的压迫。
然后贺晁笑了,语气重了些,一字一句像强调:
“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不再迟疑,抬腿上了楼,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淡在了二楼。
丝毫没?有?第一次进?别人家的自觉,贺晁一路过了二楼,走?上了三楼。
没?了在楼下面对林叔流露出的压迫,他甚至还好?心情地哼起了不成型的曲子,钥匙被他踹在了口?袋里,随着他抬腿的动作交响。
视线掠过第一个禁闭的房间,贺晁径直走?向了林叔说的第二间房,垂眼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像在思?考要不要抬手敲门。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土匪的那?一种,直接拧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门缝无声地敞开,入目的是色调干净的房间,客厅没?什?么多余的个人物品,规整的像样板房。
倒是符合李佑的风格。
看了眼并未锁门的卧室,贺晁穿过客厅,一步步走?了过去。
甫一进?门,他便被满间的阳光晃了下眼。
卧室朝阳,窗帘大开,落地窗外的日?光将整个房间都照透了,而李佑就睡在这一片光晕中?。
他背靠在床尾,头歪靠着,书?本已从他的腿上滑下,手还搭在书?旁,像脆弱易折的装饰品。
平日?苍白到病态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到发光,他闪着光,像无意跌落凡间的精灵,无知无觉又娇憨地睡着。
贺晁呼吸放缓了,一路的大摇大摆在这里终于收敛,他下意识轻手轻脚起来,像是怕吓到这一汪清梦。
“……”
终于,他靠近了那?梦。
李佑呼吸清浅,睡颜安静又恬淡,连睡觉也规矩,不乱动也没?有?小动作。
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贺晁一手撑在床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
有?时候他觉得,李佑甚至像个孩子,澄澈又稚气,可有?时候,他又觉得,李佑的眼睛里有?故事,像藏了太多苦痛与哀伤,数次垂下眼都是他的自我封闭,他把?自己缩起来,来抵御他想逃避的一切。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时而又别扭的可爱,时而又执拗的气人,娇气又坚强,像个孩子,也像个成年人。
也是这样一个人,让他欢喜,让他着迷。
贺晁终于抬起手,落在了少年的发上,又怕吵醒他,又手痒,只用了指腹克制地揉了揉。
李佑压根都不知道,他简直像个谜一样,只什?么都不做,便引得人观望揣摩,再看,就生出了探究的心思?。
而他就是那?禁不住诱惑试图靠近的人之一,最终在那?谜团中?迷失了自我,清醒地沉沦。
五指下落,擦过少年的耳廓,落在了那?巴掌大的脸颊,轻轻一压,滑腻的皮肉便拢在了掌心。
可他甘之如饴。
雪白皮肉在他手中?被拢起了一点肉肉,挤压着少年睡得香甜的五官,平日?瘦削的脸颊也多了点肉感,越发像个孩子了。
似乎被自己的杰作满意到,贺晁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终于,周围的动静惊醒了睡得安稳的少年,迷蒙地睁开眼,眼前便是一张好?看的脸。
他眼神还惺忪,脸颊就被人一捏。
“唔……”
李佑拧起眉头,刚想挥开脸上那?手,就被另一只手搂住后颈猛地拉近。
眼前人那?张近看更有?侵略性的俊脸放大靠近,李佑无措地睁大双眼,被贺晁拎小鸡仔般,毫无还手之力,安静乖顺地被他近乎圈拢起来。
压下心里那?点过分的冲动,贺晁将视线从那?微张的双唇移到那?双懵懂的黝黑瞳眸,心里的痒意化为了具象,他克制地舔了舔齿尖,压低嗓音开口?:
“敢挂我电话,嗯?”
李佑一懵,直到后颈上的手指存在感十足地紧了紧,他才终于从午睡后的迷茫中?清醒。
贺晁难道因为他挂了电话,就追来他家里?
他下意识想挣扎, 抬眼撞上那距离过近的琥珀色瞳仁,手上又卸了力。
于是,他松了手,就这样?顺从地被贺晁钳制着, 嘴上试探地打着商量:“我、我那?个, 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贺晁并不吃这一套,眯了眼追问, 言辞不善:“不是故意的?”
面?对?来者不善的某人, 那?时挂断电话的气势霎时一空,李佑抿了抿唇瓣, 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又黑又圆的瞳眸无辜地, 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又在装可怜。
贺晁心中冷哼一声, 可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近乎难耐地摩挲着后颈那?块软肉, 饮鸠止渴般。
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了,李佑后知后觉感到了些?热,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
热度是贺晁带来的,他在夏季简直像个行?走的小太阳,由内而外地发光发热, 靠近了,就仿佛要被灼伤。
手上搭上男生的手臂,触到那?皮肤的一瞬, 便清晰感到手下的肌肉绷紧了,硬得像铁块。
李佑一愣, 然?后没忍住好奇地戳了戳,像得到了什么新玩具。
由着他乱戳乱动, 贺晁只?沉沉盯着他,看他本来推拒的动作落空,转而对?他的肌肉升起感兴趣,毫不客气地笑了。
于是,嘴上又忍不住地逗他:“喜欢?”
似乎被他点醒,李佑猛地缩回手,避嫌似的,改回了用手腕去推他,没用什么力道,像极了小猫爪挠,又轻又痒。
简直像在欲擒故纵。
默了默,李佑如实说:“没有,就是、有点羡慕。”
贺晁却是饶有兴致地一挑眉,眼神上下一扫,把他看透了,恶劣地接话?:“允许你羡慕羡慕。”
这话?一出,李佑就没忍住瞪了眼,“贺晁!”
这话?就是在明晃晃地说他身板弱,以后都无法拥有他这样?的身体,换做普通男生之?间,这便是赤裸裸地挑衅。
他这次不再闹着玩了,用力一推贺晁的肩膀,就想挣脱出来,小脸都垮了,像被气极了。
贺晁越来越过分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辈子都练不成贺晁那?样?的身材,可是他也犯不着这样?嘲讽他,偏偏他还没法反驳。
大多?时候和贺晁置气,李佑并非真的生对?方的气,只?是在气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他好像总是处在弱势那?一方,不论面?对?傅丞还是贺晁,他们总能随意地欺负他,尽管他知道后者并没有带其他的意味。
可被这样?对?待,还是让他不爽。
明明都是男生。
他推了一下,没推动,贺晁稳稳地把他圈拢住,平稳地看他气急败坏,嘴角噙着丝笑意。
挣扎无果,李佑也冷静下来,索性就不动了,只?是把脸偏向旁边,看也不看他。
空气一时寂静,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终于,贺晁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大条神经意识到不对?劲,抬手轻轻晃了晃少?年。
然?后被无视了个彻底。
李佑重新拿起腿边的书翻开,一声不响地看着,全然?沉浸其中,把身边的人当了空气。
贺晁收回手,蹲累了,他就坐了下来,一条腿曲起支着手肘,撑了脸去看:“生气了?”
然?后是没脸没皮地耍赖:“我错了,你理?理?我。”
李佑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人总是这样?,一犯错就道歉,放低姿态地求原谅,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尽了。
这样?想着,李佑更气了。
于是转动的角度大了些?,半个身子都偏了过去,非要和贺晁对?着干。
要搁以前,没人敢让贺家二少?伏低做小,他从小到大横行?了,向来是嚣张跋扈,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哄人,尽管这事大半错都在自己。
等?了又等?,似乎见李佑真的气恨了,半天不理?他,贺晁也收敛了身后的大尾巴,抬起手,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李佑不动。
衣袖又是被人轻轻拽了下。
李佑视线一顿,停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但这次他是铁了心不再顺着贺晁,眼睫一动,看完了一页,又翻了页。
书页一声轻响,带动摩擦地簌簌声,像落叶一样?,室内安静又沉寂,粘稠氛围落地,空气也变得清新明净起来。
一时无言,贺晁只?沉默地盯着他看,敛下了瞳仁中的暗光,收回手,一言不发地摸向了口袋里的盒子。
其实,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挂电话?只?是他找的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借口。
他欠李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迟迟没送出去,今日他是想给李佑一个惊喜。
可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垂下的眼睫又抬起,盯着少?年莹润的侧脸看了几息,贺晁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盒子。
“李佑……”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室内沉寂的氛围,李佑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视线一顿。
紧接着,那?声音说道:“十八岁生日快乐。”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呼啸而过,连带着心脏也重重一砸,让他愣怔无法回神。
再无法静心凝神,李佑终于回过头。
视野中是贺晁捧在掌心的一只?盒子,盒子开了口,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条漂亮的手串。
他视线愣愣地落在那?漂亮的淡青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十八岁生日好似已经离得很远,久远到他已忘记了没有贺晁的参与。
那?次是两人闹得最僵的一次,最后的结果是贺晁转学,而他也没有如愿听到那?一句生日快乐。
曾经他以为早就被抛到脑后的随口一说被证实,贺晁带着他的礼物,对?他说生日快乐。
“尽管有些?迟了……是我的错。”
贺晁的嗓音温柔,眉眼也慵懒又认真地敛了下来,声音有些?轻,却一字一句地敲在人的心头,每一下,都带起一阵涟漪,沉重地,荡开在那?一片无边的心湖里。
随后,平静的水面?起了场风暴。
在令人晕眩的长久沉默中,李佑听见自己在说:“这是、什么?”
终于得到对?方回应,贺晁唇角一翘,便笑了,眼神抬起,看向了表情空白的少?年:“青檀木,我联系了很久才找到,菩提寺的大师开过光,保平安。”
曾经的贺晁并不信所谓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满天神佛也只?当是怪力乱神,身上的佛牌从小戴到大,可他依旧百无禁忌,招摇过市。
可他此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体弱多?病,又让他牵挂惦念的人。
于是,他不得不信了,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信佛祖神明。
这一次,他祈求漫天神佛,只?愿那?人长命百岁*。
心中想着什么,嘴上便就说了出来,贺晁敛下眼睫,和他一起看向了盒中的手串,语调低沉,话?也说得缓,像将虔诚都揉碎在了这字字句句中:
“我想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他不会告诉李佑,这手串被他拿着带上了上京香山上的普渡寺,拜遍了佛祖菩萨,也受了大师点拨。
尽管知道可能再没机会送回去,可他依旧带了珠串上山,百年青檀木有灵,沾了寺庙香火,最是灵验。
可这平安不为己求,而为他求,缘何?大师知道有位施主为寺庙捐了三年的香火钱,特?来拜会,听闻后便摇头叹息。
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带了条开过光的手串来做法事,不为己为他人,这不是世间最大的嗔痴吗?
“手串再灵,也是死物,守着一条死物,而不去面?对?活人,徒生妄念。”
贺晁觉得老头说话?有意思,没事便往山上跑,但也不总是能遇上大师,遇上了,便是老头劝他下山。
时间一晃而过,普渡寺已经很久没再去过,他真的面?对?了一直想见的人,如大师所愿,放下了执念。
他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心情也忐忑,迟迟没等?到李佑回应,本以为会被嘲笑封建迷信,可少?年只?是表情空白,声音认真又细小地说:“……我很喜欢。”
这次,发愣的人轮到了贺晁。
他手臂举麻了,就僵在半空,看到少?年探手,从他手上接过那?珠串,小心地捧在了掌心。
看了半晌,少?年转头,终于面?向他,唇角含了笑,像绽开的月白铃兰,温柔又浅淡的香气袭人。
少?年直白又赤诚,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贺晁心跳停了半拍,静止过后便是狂风暴雨,阳光明媚安然?,可他的内心却无声无息地掀起了一场风暴。
李佑喜欢他的礼物。
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桓,愉悦便经久不散,火烧火燎的热再次倾覆了他,对?面?的香气醉人,发酵了那?愈演愈烈的热。
视线黏着在少?年的侧脸,贺晁动作快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手已先一步探了过去,圈拢着少?年的手,连带着盒子一起拉住了。
嗓音低哑,滚动着心浮气躁:“……我帮你戴上。”
这一次,李佑没推脱,安安静静地任他动作。
淡青色的青檀木低调又古朴,表面?抛了光,并不显得陈旧,一颗颗的珠子不大不小地串连起来,厚重又轻巧,套上了少?年纤细的手腕,滚过雪白的皮肉,像落了雪的苍翠枝头。
戴好了,李佑小幅度晃了晃手腕,看手串滑下手腕,凑近了还能闻到一点浅淡的木质香。
贺晁就看着他玩,唇角微翘,垂眼又摸又看的样?子幼稚得像孩童。
他没忍住又上手捏了捏少?年脸颊的软肉,没得到反抗,又得寸进尺地扯了扯,“不生气了?”
收到喜欢的礼物,李佑人老实了,对?他的幼稚举动不予理?会,只?是语气有点犟:“原谅你了。”
贺晁又是一笑,松了捏他脸的手,往旁边一挪,就和他并排靠在了床尾。
宝贝了一会手串,李佑也分出注意力去看身边人,视线掠过那?棱角分明的线条轮廓,突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用手肘碰了碰他:“其实,我没生气……”
贺晁眯了眼偏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李佑在那?眼神中垂下眼,知道贺晁没生气,解释道:“我就是,很讨厌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也不喜欢你总是那?样?……逗我。”
贺晁一时沉默,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变强,我想和你并肩而行?,我不想被你当做需要保护的那?一方。”
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李佑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都是真的,尽管和贺晁的差距是先天无法逾越的鸿沟,可他也不想遇到事只?躲在贺晁身后。
贺晁帮了他很多?,是最好的朋友。
话?音落地,贺晁瞳仁微动,不动声色地聚敛了些?微芒。
并肩而行?……
真可爱。
李佑垂下眼, 第一次对贺晁说这?些,他心情忐忑,却不住地猜测对方的反应。
可没等来他意料之中的敞开心扉,等到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的手自侧方而来, 落在他脑壳旁, 揉弄小动物般般揉了两下,把他的头发揉乱了。
李佑懵圈:“?”
贺晁一手撑脸, 偏了头去看他, 浅淡的琥珀色瞳仁敛了些细芒,锋利的五官都像化在了南方的夏季烈阳下, 笑意沿着眼角眉梢和唇角侵袭,蜜糖冰川融化?了, 融成了汩汩糖浆, 温柔又滚烫。
看着少年懵懂的表情,贺晁笑着说:
“好啊, 都听你的。”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视线触到这?人笑的翘起的唇角,被这?样认真?的盯紧了,李佑也感到了些许无措。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摒去那些胡思乱想, 抿着唇瓣去抓某人还?未放下的手臂,也有些急了,“贺晁, 我是认真?的。”
贺晁顺着他的力道松了手,终于?放过了少年被他揉乱了的脑袋, 拿眼觑他,反驳道:“我也很认真?。”
他态度轻飘飘的, 与?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别无二?致。
李佑看他这?样,显然是又在和他开玩笑,顿时又卸了气?,松开抓着贺晁的手,再度低了下头。
他不想在这?个关头去计较这?些,还?是以后再找机会说吧……
两人刚和好没多久,他不想在这?个关头又闹不愉快。
一直观察着他的贺晁看他又当起了缩头鹌鹑,拿手碰了碰他,这?次动作克制,只是规规矩矩地捣了捣他的手臂。
可李佑垂着头,也不看他,低低应声:“……干嘛。”
显然是又在闹小情绪。
贺晁几乎要被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小模样搞怕了,当即顾不上什么,偏过身子面向他,歪着头去寻他的视线。
“又在想什么?”
李佑不理他,只搭在手串上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你想说什么,和我聊聊?”
贺晁眯了眼,试探地出声,话音落地,却是瞥见?李佑动了动,得?寸进尺地抬手又碰了碰他。
房间内一时静谧,可这?静谧却是让李佑格外难挨,他垂下的头间隙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再次越过心里既定好的那道线,和贺晁的玩闹包括闹别扭都是一种过分亲密的象征。
现在的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对着贺晁耍小性子,因为贺晁对他很好,总会惯着他。
可他现在居然还?在埋怨贺晁对他态度轻佻,明明是自己一直在依赖对方。
静默良久,李佑没动,贺晁也就静静等着他,像是把修炼的好脾气?都用在了他身上。
终于?,李佑绷直的唇瓣掀开,缓缓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我也是男性。”
这?话一出,贺晁微愣。
许久没等到回?应,李佑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腕上的青檀木珠子,心下的忐忑快要犹如实质,心跳也不受控地擂鼓起来。
半晌,他又缓缓地,带着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提要求吗?”
李佑明白,他和贺晁的关系始终处在左右摇摆的天平上。
他的忐忑来自于?两人的差距,他家世不如贺晁,更因为先天不足身体瘦弱,如果贺晁想,就可以随意欺负他。
他和贺晁的关系好,甚至一大半也是贺晁的纵容,如果有一天贺晁收回?了这?些特权。
那么他会再次沦为一个小丑。
他受够了处在劣势,和在不平等的关系中斡旋。
可事?实上,他甚至没法改变现状,他拼了命的考上好的大学,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出人头地,不再受人所困。
他想以后人们看他,不是因为他身上带有的李家光环。
他不想失去贺晁这?个朋友,却也不想整日被他这?样轻佻对待,他想变强,想强到可以不再被贺晁俯视。
话出口?,李佑却在沉默中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胸口?沉甸甸的重担卸了,清风拂过,他蜷起的手指也渐渐松了。
然后他等到了贺晁的回?应。
男生的嗓音很沉,褪去了放松状态下的玩世不恭,此时的他不笑了,甚至可以称得?上严肃:
“你当然可以。”
李佑没出声,却是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贺晁眼神很重,沾染了火星般压在他身上,那浅淡的瞳仁藏了梭火,摇曳的火苗随着视线相触开始升温,灼烧到李佑眼热。
他始终规规矩矩地和他并排坐着,没了往日过分亲昵的小动作,两人气?氛凝滞,却并不僵硬。
尽管快要被灼伤,李佑依旧静静地看他,迎着那火,不闪不避。
他分辨不出那眼神的含义,他大多时候读不懂贺晁的眼神。
眼神不会说话,可眼前人总能给他解释:“还?记得?我教你的吗?不喜欢就拒绝。”
霎时,心口?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李佑向后靠在了床尾,肩背放松,紧绷过后的疲劳快要将他淹没。
贺晁没怪他,反而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