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景德镇青白瓷在烧制时会用含铁量较高的垫饼,铁氧化后会留下黑色印痕,就可以用来区分其他窑口的青白瓷。
又比如龙泉窑的梅子青上釉较厚,止火温度较高,釉面全部玻化,看上去就很清澈透明。
鉴定瓷器这门学问里门道很多,乔清许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绝不是门外汉。
姬文川突然发现这小朋友是真的胆子大。
姬家在国内收藏圈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而乔清许在姬文川面前,竟然敢说他玩瓷器的时间不比姬文川短。
即便这是事实,要是换作其他人,也不敢这么跟姬文川说话。
至于那全世界都知道是真品的高足杯,恐怕也只有乔清许敢说是赝品。
“所以你的意思是,”姬文川顿了顿,故意问道,“你比鉴定瓷器的专家还要专业?”
“没有。”乔清许没想着争辩,服软地说道,“我知道这杯子来头不小。”
其实专家的鉴定意见没那么重要,有些时候,专家的信息更新,还跟不上不断发展的造假水平。
因此在特征基本符合的情况下,最主要还是看来历正不正统。
这件高足杯最早出现在外国藏家手里,应是战乱年代遗失海外的文物。
半个世纪前的造假工艺还没现在这么发达,外国人也没必要造假中国文物,因此从这只高足杯的来历来看,它只能是真东西。
“你好像不服气的样子。”姬文川笑着说。
“怎么会?”乔清许的眼神很清澈,不掺杂半点多余的心思,“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这杯子是真品,姬先生。”
他还指望拿这杯子去打翻身仗,这要是假的,那岂不是一场笑话?
“也对。”姬文川来到乔清许身旁坐下,低声道,“过来。”
两人之间已经挨得很近,乔清许也不确定这是要过哪儿去。
他索性抓住太师椅的边缘,往姬文川的方向挪了几厘米。
姬文川顿时笑得不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柔声说:“我是让你来这里。”
原来是坐他怀里去……
明明是很流氓的要求,怎么从姬文川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正当?
乔清许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就像弹钢琴的坐姿那样,后背挺得笔直,只坐了姬文川半条大腿。
姬文川就没见过这么放不开的情儿,他靠着太师椅的椅背,手肘搭在扶手上,食指和中指撑着太阳穴,看着乔清许说:“如果你是我的员工,你是会被开除的,知道吗?”
“啊?”乔清许微愣。
“上床只会躺着不动,全靠我卖力,连撒娇也不会,我要你做什么?”
他语气温柔地细数着乔清许的不是,说得乔清许羞愧难当,面红耳赤。
仔细一想,好像姬文川确实很吃亏。
又出钱又出力,而乔清许呢?
多了一个又多金又温柔的“合作伙伴”,怎么看都是他占便宜。
反省了一番,乔清许尽量放松僵硬的后背:“我会改进的。”
他的语气很是认真,也真有检讨的意思,谁知姬文川笑了笑,坐直身子揽住他的腰,心情不错地在他耳边说:“不用,逗你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低沉的嗓音震得乔清许后背发麻,他红了红脸,不禁有些心烦。
这姬先生干吗老是逗他?
“印章还在吗?”姬文川看着乔清许泛红的脖子,突然问。
“在的。”乔清许早就做好了被检查的准备,主动把裤子往下拉了小半截,露出了那略微有些模糊的印章。
——印泥是油性的,不溶于水,但还是难免会擦花。
姬文川看了一眼,表情还算满意,吻上乔清许的脖子说:“这么听话?”
暧昧的气息在颈间流转,乔清许不由得仰起脑袋,想要远离姬文川的呼吸,殊不知正好方便了姬文川舔弄他的喉结。
心尖上好似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就在嘴里的呻吟声快要溢出时,乔清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
他推开姬文川,努力平复呼吸,公事公办地说:“姬先生,该签合同了。”
最后姬文川没有要那1.5亿的保底价。
他只一句轻飘飘的“不用”,就让乔清许如释重负。
如果不是参观了雅颂宝库,乔清许或许会认为姬文川是在假装大方,但在知道姬家的家底后,他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那只高足杯对姬文川来说不过是一只有点贵重的杯子罢了,并不是什么传家宝贝,也没那么重要。
之前他不愿意交给福至拍卖行,纯粹是不想做慈善,但现在跟乔清许达成了“合作”,也就无所谓了。
接下来几天,乔清许开始整理高足杯的资料,又忙得昏天暗地。
为了捋清这只杯子的来历,他甚至找了前同事琳达要当初的拍卖资料。但由于时间太过久远,琳达也只能试着找找看,说找到了再发给他。
“孤芳奏雅”的拍卖主题已经定下了,所有23件拍品皆为孤品,评估价在几十万到几百万元不等,几乎是榨干了福至手上的现有资源。
当然,这其中不乏听到风声,特意跟随姬文川的步伐,把藏品送拍的新客户。
也有想搭上这趟车,但藏品级别不够,被拒绝的老客户。
收藏圈里讨论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层出不穷,连同办公室的同事也好奇得不行。
乔清许不跟同事聊私事,但抵不住别人去找门卫大爷八卦。
没过多久,他是前任老板儿子的事便人尽皆知,而他拿下高足杯也有了合理的理由——老板儿子嘛,肯定有特别的渠道。
杨彦始终很支持乔清许的工作,杨建章也没使什么绊子,毕竟福至拍卖行在这季秋拍中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也让他脸上有光。
一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几天后的下午,杨彦把乔清许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清许,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禾丰拍卖行的副总,何总。”杨彦说。
待客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酒红色职业套装的女人,妆容精致,看不出具体年纪。
她身上散发出来一股雍容的气质,一眼便知是混艺术圈的。
乔清许知道这个女人,禾丰的首席拍卖师,何舒念。
“你好。”何舒念站起身来,朝乔清许伸出了右手。
乔清许回握住,自我介绍道:“你好,乔清许。”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乔清许第一时间看向了杨彦。
杨彦这才想起来说正事,推了推银框眼镜,道:“哦,是这样的。这次孤芳奏雅的拍卖,何总他们想跟我们合作。”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语气倒没有任何变化:“合作?”
“我看了你们这次的拍品,除了那只高足杯以外,其他的估价都不超过千万。”何舒念说,“我们可以帮你们优化整个拍卖组合。”
何舒念的说法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简而言之,就是她认为其他拍品都不上档次,配不上那只高足杯,而他们禾丰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能拿出什么东西?”乔清许问。
“我们有一件元青花火焰纹小盘。”何舒念显然是有备而来,“估价在一千万到两千万,正好可以弥补中间的空缺。”
乔清许没有立马接话,心中打起了算盘。
元青花是绝对够档次的,一件小盘也不至于抢了高足杯的风头。
但无利不起早,禾丰怎么会这么好心?
见他久久没有开口,杨彦倒是有些沉不住气:“他们还提供拍卖场地,策展也是交给专业团队,我感觉这个合作不错。”
“那推广和招商呢?”乔清许问。
“当然也是交给我们。”何舒念说,“你们不用担心。”
“所以,”乔清许总结道,“场地是你们的,客户是你们的,我没猜错的话,主拍也是您来主拍吧?”
“如果你们有更资深的拍卖师,当然也不必是我来主拍。”
何舒念不愧是禾丰的首席拍卖师,说话的语速让人舒适,即便内容略带进攻性,也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
“只要你们有合作的意愿,”她又补充道,“这些都可以再谈。”
杨彦就差没把“有意愿”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不过乔清许只是客气地说道:“我们再商量商量。”
离开的时候,何舒念说想跟乔清许单独聊聊,杨彦便没有去送。
通往电梯间的路上不乏有同事路过,明明是何舒念说想聊聊,她却始终说着没营养的客套话,很尊重乔清许的父亲云云。
直到周围不再有人,她这才问道:“你跟姬先生很熟吗?”
乔清许并不怎么意外,何舒念既然单独支开杨彦,多半就是想问姬文川的事。
“还行。”他含糊地说道。
“你知道我们合作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收益。”何舒念说。
“他可能,”乔清许顿了顿,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没那么在乎。”
何舒念笑了笑,说:“你好像不太了解他。”
“生意跟爱好比起来,他肯定是把生意放第一位的。”
何舒念离开后,乔清许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如果说生意是指拍卖高足杯,那爱好肯定就是指乔清许了。
乔清许不否认他对姬文川来说并不重要,但被人定义为“爱好”,这种感觉还是颇为微妙。
要说被冒犯吧,何舒念的态度又很是磊落,就像业内前辈在分享自己的观点,不带丝毫偏见。
她似乎已经默认了一个前提,成为姬文川的“爱好”并不可耻。
但要说不在意吧,也是不可能的。
原来核心圈子里没有传出他和姬文川的传闻,是大家都是体面人,不屑于去传。
又或者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已经不新鲜了。
但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并不像乔清许想的那样,大家都心思单纯。
所以到头来,还是他心思单纯了。
既然已经上了牌桌,还是尽快适应为好。
送完何舒念回来,杨彦又把乔清许叫了过去,不过这次是到杨建章的办公室。
看样子杨彦是真的很想达成这个合作,见乔清许意愿不强,就干脆把他爸搬了出来。
“我刚才算了一笔账,”杨彦说,“我们的场地太小,要另外找高端会场,预展的策划也必须交给有大型策展经验的团队,这一来二去,预算两百万少不了吧?”
乔清许知道杨彦要说什么,他难道不会算账吗?
不过他还是耐心等杨彦说完。
“我们的优质客户也不够多,现在还没有找到有明确意愿的买家,要是最后高足杯拍不出去,我们会成为行业笑话的。”
其实一件顶级拍品,最后会花落谁家,拍卖师是心里有数的。
如果在开拍之前,没有找到有意愿接手的买家,这件拍品大概率就不会上拍,或者临时转为私洽,总之避免留下流拍的记录。
“我感觉禾丰还是挺有诚意的,”杨建章接话道,“要是跟他们合作,这些问题都不用担心。”
“那这场拍卖就变成他们的了。”乔清许说,“我们去拿个参与奖吗?”
“能参与也不错啊。”杨彦劝说道,“我们等于零风险,纯赚,这不好吗?”
杨彦的性格还是倾向于保守。
低风险,低收益,对他来说就很好。
但这只高足杯是乔清许好不容易才拿下来的。
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彦。”乔清许不想做无意义的争论,说,“你让我跟姬先生商量商量。”
不管乔清许怎么想,最后肯定还是要看姬文川的意思。
而他一把姬文川搬出来,杨建章便给杨彦递了个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揶揄的意思,仿佛在说:人家有靠山,少说两句。
乔清许权当没看见,离开杨建章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其实他倒是想直接拒绝何舒念,压根不告诉姬文川有这事。
但有一点他必须承认,跟禾丰合作的话,这只高足杯大概率能拍出更高的价格。
于情于理,他都该知会姬文川一声。
点开短信对话框,乔清许编辑起了消息内容,然而他才刚打下“姬先生”三个字,对话框里便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姬文川】
七点到琉璃斋。
不要穿得太随便,也不要太正式。
乔清许愣了下,随即删掉对话框里的内容,琢磨起了这条信息。
琉璃斋是一家私房菜馆,这显然是要带乔清许去饭局的意思,否则不会专门附上穿衣要求。
但不要太随便,也不要太正式,是怎样一种场合?
如果是生意局,那肯定不能太随便。
但又不能太正式,也不像是要谈生意的样子。
乔清许实在拿不准,索性来到卫生间,在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对着镜子拍了张自拍发给姬文川。
【乔清许】
图片.jpg
这样可以吗?
镜子里的乔清许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衣摆随意扎进卡其色长裤中,手腕上戴着一只皮革腕带手表。
他的手机平行于镜面,还原出了最真实的身材比例。
脸小,肩宽,腰窄,除了表情像在拍证件照以外,身段挑不出毛病。
再看那拿着手机的手指,白皙又骨节分明,让姬文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姬文川一直以为私下发自拍这种行为是带着暧昧色彩的,但小朋友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有些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他真给自己找了个小情人吗?
也太没情趣了点。
不过……
还蛮有意思的。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姬文川不紧不慢地回复消息。
【姬文川】
不可以。
你在哪里?
【乔清许】
福至拍卖行
【姬文川】
我去接你。
【乔清许】
什么时候?
【姬文川】
从手机上抬起视线时,正好在后视镜里对上司机探究的目光。
姬文川很少会像现在这样心情不错地抱着手机聊天,也难怪司机会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回去换辆车。”他吩咐道,“去福至拍卖行。”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乔清许以为会看到那辆眼熟的讴歌,但停在路边的只有一辆大众。
他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就看向了巷子口,但大众的车窗突然打开一半,坐在里面的人正是姬文川。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姬文川便又关上了车窗,似乎不想被人看到来过这里。
而乔清许这才发现这是一辆大众辉腾,很低调的豪车,一两百万的价格看上去跟十来万的帕萨特差不多。
他突然明白过来,姬文川是故意开低调的车来接他,免得有人看到,会说他闲话。
坐上车后,乔清许看了眼姬文川,有些奇怪地问:“姬先生,你不是说不要穿太正式吗?”
今天姬文川穿着一件国风设计的黑色流苏衬衫,布料质感看上去甚是奢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他的头发用发胶抓过,右手上还戴了装饰性戒指,像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反观乔清许身上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对比之下,确实是有些敷衍。
“在我这里这不正式。”姬文川说。
汽车缓缓启动,离开小巷驶入大路。乔清许难免感到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姬文川抬起左手,看了看皮革腕带手表上的时间,说:“带你买衣服。”
乔清许着实没想到,他和姬文川的“合作”内容竟然还包含购物。
在一家私人订制礼服店的试衣间里,他看了看成衣吊牌上的价格,差点失去穿出去的勇气。
磨磨蹭蹭好半晌,终于把衣服穿到了姬文川面前,乔清许开口便是:“尺码好像不是很合适。”
“都是可以现场改的。”裁缝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软尺,热情地问道,“具体是哪里不合适?”
其实并没有哪里不合适。
乔清许的身材就像是衣服架子,标准尺码穿在他身上就足够好。
他只能找别的理由,看向姬文川问:“去吃饭要穿这么正式吗?”
然而姬文川并没有回答,而是从沙发上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说:“领结没有打好。”
乔清许低头看了看,想要取下领结,重新打一遍。
谁知姬文川径直走到他面前,让他转了个身正对镜子,接着从他身后伸出双手,扯下了他的领结。
散乱的布条在喉结下方重新成型,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逐渐烧红了耳根。
乔清许有些茫然地发现,姬文川好像喷香水了。
好闻的气息笼罩住他,让他大脑陷入了暂时性的短路。
“好了。”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乔清许放空的视线终于聚焦。
只见镜子里的领结明明和刚才没有区别,但他自己的脸却不自然地烧着红晕。
“我打的是不是更好看?”姬文川直视着镜子里的乔清许,眼里满是笑意。
乔清许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姬文川说好看的不是领结,而是脸红的他。
他别开视线,小声嘟囔道:“明明都一样。”
最后姬文川把一整套礼服都买了下来。
从他付钱的那一刻开始,乔清许就变得非常不安,这股不安一直延续到了车上,他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司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姬文川等了一阵没等到乔清许开口,索性问道:“怎么了?”
碍于司机在场,乔清许没法说得很明白,只能隐晦地问:“姬先生,你什么时候再叫我去你家里?”
去姬文川家里,无非是做那档子事。
他的这句话其实可以翻译为:姬先生,你什么时候睡我?
姬文川自然听懂了潜台词,挑眉问:“你这么着急?”
“不是。”乔清许皱眉说,“我是总感觉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他还没付出什么呢,姬文川又是给他高足杯,又是给他买衣服,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就像是上了斩首台的囚犯一样,横竖得挨那一刀,偏偏那一刀还迟迟不落下。
姬文川被乔清许的比喻逗笑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
“没有……”乔清许说,“就是受之有愧。”
“别想那么多。”姬文川抬起手来,揉了揉乔清许的耳垂,“我做这些是因为我乐意。”
他的声音似乎天然带有安抚人的作用,徐徐钻进乔清许的耳朵里,抚平了他心里的不安。
但只听姬文川话锋一转:
“与其让我早些带你回家,不如待会儿在饭局上好好表现。”
乔清许很快明白姬文川说的“我乐意”是什么意思了。
离饭局还有一些时间,姬文川又带他去了各种奢侈品店,买了鞋子、饰品……乔清许心想这哪是去饭局,确定不是去出席慈善晚会吗?
结果买完东西后,姬文川却轻飘飘地对他说:“穿你一开始的那身就好。”
于是乔清许明白了,姬文川带他买东西跟饭局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心血来潮,想要装扮他这件“藏品”。
爱好收藏的人似乎都有这个癖好。
东西买回来,自然不能乱丢,要有合适的柜子去摆放,去呈现,这样观赏自己的藏品时才能赏心悦目。
连乔清许自己也是这样,为了在家里放他收藏的博物馆周边,还专门买来了精致的玻璃柜。
而像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怎么可能没点讲究?
这么一想,乔清许一下心安理得了不少。
因为姬文川乐意的并不是给他花钱,而是把他装扮得好看,从而愉悦姬文川他自己。
但那句“在饭局上好好表现”,又让乔清许陷入了另一种不安。
琉璃斋。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客套的寒暄声不绝于耳。
在这个总、那个老师的称呼中,乔清许认出了不少国内收藏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拍卖行老总、著名画家、艺术品经销商……等等等等,都是他平时难以接触到的人。
这些人的年纪普遍较大,各个都是长辈,但在入座时,却是姬文川坐在了主座。
就连姬文川左手边的次主座,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让给了乔清许。
如果说参观雅颂宝库,让乔清许对姬文川的家底有了大致的概念,那现在他是对姬文川在圈子里的地位也有了明确的认知。
怪不得姬文川让他穿得不要太随便,也不要太正式。
跟长辈吃饭,肯定是不能随便,但这些长辈只是年纪虚长,社会地位完全比不过姬文川,所以也不用太过重视。
当然,能做到坦然自若的也只有姬文川。
身为狐假虎威的狐狸,乔清许难免还是感到拘谨。
“现当代艺术可以炒一炒,也该轮到这一块儿了。”
“人家姬老板不喜欢新东西,书画这块还是可以再发掘发掘。”
“最近跟邻国关系紧张,翡翠供货受到影响,玉器的价格可以再抬一抬。”
餐桌上的圆盘缓慢旋转着,精美的菜肴让人眼花缭乱。
乔清许没怎么抬头,就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过他的心思始终放在这些人的对话上。
很显然,每个人都想巴结姬文川。
想让姬文川钦点某个板块,从而让这个板块热起来。
但姬文川的态度就和乔清许初次拜访他时一样,不答应也不拒绝,谁跟他聊,他都耐心听着。
这些人似乎都了解他的性子,该说的说了,便点到即止地换个话题,绝不执着于得到回应。
是时,埋头吃饭的乔清许捕捉到了与他相关的关键词。
“姬老板,那件高足杯你是确定交给福至拍卖行了吗?”
他抬起头来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何止念,何舒念的哥哥,禾丰拍卖行的大老板。
“是。”姬文川看了眼身旁的乔清许,说,“他们给的条件很不错。”
“能有多不错?”何止念笑着问,“两亿的保底价吗?”
何止念的气质跟何舒念很像,都是混艺术圈的,对外表很是上心。
他穿着正式的西装三件套,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只是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让他看上去比何舒念多了一丝精明。
“两亿也太夸张了吧?”
“什么时候福至已经发展得这么好了?”
“没想到福至竟然能从禾丰手里抢东西,还真有点本事。”
“那可不,人家继承人回来了,喝过洋墨水的,能跟之前一样吗?”
“何老板怕是半夜都被气醒了吧?”
“所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能小瞧了现在的年轻人。”
在座的其他人都针对这事聊了起来,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想打探乔清许深浅的,尽管这些人的立场各不相同,但好奇却是相通的。
乔清许突然明白过来姬文川为什么会带他来这场饭局了。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秩序,姬文川处于这个圈子的金字塔顶端,一个简单的举动就有可能引起秩序的混乱——
他是以后都不再跟禾丰合作了吗?
难道拍卖行业的天要变了?
这个姓乔的新人到底什么能耐,能让姬文川这么偏向他?
每个人的表面都谈笑风生,心里却在审时度势。
而姬文川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细细品味出这一层后,乔清许回看当初他去找姬文川的举动,确实是无知者无畏。
他以为姬文川只是把杯子交给他们拍卖就好,殊不知,这样做会引起核心圈层的大地震。
难怪姬文川会三番五次拒绝他,估计也是不想自找麻烦。
现在麻烦确实找上门来了。
就比如这何止念,明显是想讨一个说法,为什么姬文川会选择福至。
而能否说服他,以及这满桌子的人——
依着姬文川刚才在车上的意思,是要看乔清许表现如何了。
“要告诉何老板你们给的条件吗?”姬文川转过头来,看着乔清许问。
他的语气甚是随意,但实际上他和乔清许都知道,两人之间达成的条件没法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说。
他之所以这样问,显然是故意把话题抛给乔清许,想让他来应对。
“可以啊。”乔清许放下筷子,看了看何止念,又对姬文川说,“如果姬先生想要透露,我们这边没有关系。”
话题又抛还给了姬文川。
姬文川很轻地笑了笑,对何止念说:“那还是不方便透露的。”
这一来一回,何止念什么也没问出来,但乔清许的态度是给到位了。
他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说明他坐在这里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福至拍卖行。
这样他便不是其他人眼中“姬文川的新欢”,而是堂堂正正的合作对象。
至于把话题抛还给姬文川,是结论只有姬文川去下,何止念才不会追问。
何止念果然放弃了打探,说道:“那我这边提个合作如何?”
听到这话,乔清许的心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何止念又说:“姬老板这只高足杯,不如交给我们两家一起拍卖。”
方才在路上乔清许就想跟姬文川提这事,但姬文川一直带着他辗转不同的地方,他也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现在何止念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了出来,属实是把他架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要说合作吧,他其实是不太想的。
要说不合作吧,在当下这场合中,稍微说错话就会落下话柄。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噤声,并放轻了夹菜的动作,显然是想看这事会怎么发展。
乔清许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了姬文川,但这次姬文川却没有看他,明摆着是不想插手的意思。
见他这样,乔清许一下就明白了。
姬文川和禾丰合作多年,这样一件重量级藏品,他不选择禾丰,而选择福至,是很难解释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