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乔清许收起手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来这里是干什么来着?
哦,吃面。
“杨彦,你自己吃吧。”乔清许转身就走,“我临时有点事,下次我请你。”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杨彦想要叫住乔清许,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
锦城酒店的全称就这四个字,是锦城内唯一以城市名称命名的酒店。
它位于锦城大厦之中,和这座地标建筑一样,都是姬文川名下的资产。
乔清许在七点半便抵达了酒店大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开始做最后的思想斗争。
离八点还有半小时,似乎还有后悔的余地。
但显而易见的是,若是临阵脱逃,肯定会得罪姬文川,也就是说,如果还想在这行混下去,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是的,这时候已经没必要做思想斗争了。
乔清许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索性放空了大脑打发时间。
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酒店正门,一辆辆豪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车上下来的有行色匆匆的商务精英,也有悠闲自得的阔太太们。
没过多久,一辆低调的讴歌在酒店正门停了下来,门童尽职尽责地上前迎接,但奇怪的是,就连大堂经理也急忙迎了上去。
这又是哪个大佬?乔清许无聊地想。
他已经默认姬文川此时正在楼上等他,所以他压根没想过姬文川也可能在外就餐,这会儿才来到酒店。
车上下来的人穿着一身素雅的青灰色唐装,慢悠悠地走进酒店大厅,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遛弯似的。
有个拄拐杖的老太太走在他前面,步伐较慢,挡住了他的去路,但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交代了大堂经理几句,经理连忙搀扶老太太去了。
乔清许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碰到姬文川,想要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的视线正正对上,一个诧异,一个慌张。
“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姬文川径直走到了乔清许面前。
乔清许干巴巴地站起身,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比初次跟姬文川见面时还要紧张。
姬文川笑了起来:“怎么,不敢上去?”
一下就被看穿,乔清许更是窘迫得不行,好在姬文川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跟我来”,接着便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不用再对话,不用再视线相交,乔清许心里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他默默跟在姬文川身后,也没有看路,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比如姬文川到底有几套唐装,他那翡翠扳指值多少钱等等,以至于连姬文川在电梯前停下他也没有发现,就那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虽说及时收住了脚步,但鼻尖还是差点撞到姬文川的后背,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姬文川好像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脑子里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抱歉。”乔清许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挥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事。”姬文川抬手挡住了打开的电梯门,让乔清许先上。
挡电梯门这种事是姬文川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事吗?
如果乔清许是来谈生意,姬文川应该不会这样自降身价。
所以姬文川已经把他当作小情人之类的来看待了吗?
乔清许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见乔清许迟迟没动,姬文川有些无奈地说:“小朋友,我不吃人。”
“……哦。”
电梯本来就是社恐地狱,哪怕姬文川什么都没做,乔清许也局促得要命。
视线无处安放,只能落在数字显示屏上,忽然,姬文川转过头来,问乔清许道:“吃晚饭了吗?”
乔清许哪还有心思吃晚饭。
姬文川一句“我不喜欢迟到”,他便提前了半小时到来。
“吃了。”他直视前方说。
回避视线的意图不要太明显,姬文川环抱起双手,有些好笑地打量着乔清许:“你很不自在。”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语尾带着几分调侃,缓和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两人都心知肚明乔清许为何不自在。
姬文川故意点破这一层,就是想让乔清许放松下来。
事实证明这一招很管用,乔清许终于开始正面回应:“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
“哪种?”姬文川问。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乔清许还是想解释一下,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事,谁知姬文川低声笑了笑,问道:“那待会儿是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乔清许愣愣地看向姬文川:“……啊?”
“叮”的一声,入户电梯直达玄关。
姬文川径直走出电梯,吩咐等候在旁的管家给乔清许拿双拖鞋。
而乔清许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是被姬文川调戏了吗?
管家一头银发,看上去年纪不轻。他身旁跟着一名佣人,听到姬文川的吩咐,主动把拖鞋放到了乔清许脚边。
乔清许没好意思麻烦人家,把自己的鞋在玄关摆正,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姬文川的步伐。
玄关后是几十米进深的大横厅,透过环绕式落地窗往外看去,能看到繁华的城市夜景。
乔清许不过多看了一阵,等他再回过头时,竟不见了姬文川的身影。
这房子大得像个迷宫,动线四通发达,一时间乔清许也不知该往哪儿走。
看看右边,有一条走廊,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再看左边,是一个拐角,不知会通往哪里。
乔清许凭着直觉朝右边走去,边走边欣赏墙上的字画,然而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了姬文川的声音:“小朋友,这边。”
回头看去,只见姬文川从拐角后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显然是发现乔清许没有跟上,返回来寻找,结果发现他竟跑去欣赏字画去了。
乔清许重新跟上姬文川的步伐,没过多久,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卧室。
卧室里摆放着不少古董物件,但乔清许完全没心思观赏,因为铺着绀青色床单的大床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变得紧绷。
“洗澡了吗?”姬文川解着唐装纽扣,迈着长腿朝衣帽间走去。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仿佛接下来要发生的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但殊不知,这寻常小事却是乔清许的人生大事。
乔清许稳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洗了。”
就是回家收拾了一番,所以才没来得及吃晚饭。
“好,等我。”姬文川拿上换洗衣物,朝卫生间走去。
兴许是想到乔清许有前车之鉴,在关门之前,他又交代了一句:“别乱跑。”
卫生间里响起了哗啦的水声,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漫长。
到了这时候,乔清许反而平静了下来。路是自己选的,也怪不得谁,反正事情已经这样,还不如平常心去接受。
——心理建设倒是做得很好,但当姬文川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乔清许还是不由得抓紧了床沿。
洗过澡后的姬文川身上冒着水汽,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让他退去了平日里的距离感,左手的翡翠扳指没有戴上,又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
他来到乔清许身旁坐下,嗓音低沉地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
乔清许不知道。
他没应对过这种情况,但他隐隐感觉得到,只要他说“不可以”,姬文川就会放他回家。
好像是在给他最后后悔的机会。
要后悔吗?
看着耐心等他回答的姬文川,乔清许突然间确定,他还是想推开那扇门看看。
他动了动嘴唇,说:“可以。”
下一秒,姬文川倾身过来把乔清许压在了床上。
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中,嘴唇被温热的东西覆盖住,衬衣下有一只灼热的大手在游走。
乔清许的大脑一片空白,五感像是失灵了一般,无法给出实时的反馈。
他闭着双眼,咬紧了牙关,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而没过多久,姬文川便发觉了不对劲——
乔清许的反应似乎青涩过头了点。
他直起上半身,不确定地看着乔清许问:“你没做过?”
乔清许睁开双眼,找回自己的呼吸,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姬文川扫了眼那触感很好的嘴唇,又问:“接吻呢?”
乔清许还是摇头。
姬文川头疼地呼出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那他肯定不够格了……
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结果姬文川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早说,我会伤着你。”
乔清许并非什么都不懂, 意识到姬文川说的是伤着哪里,他不由得红了红脸,小声说:“没关系。”
“有关系。”姬文川重新压了下来,动作更加轻柔。
乔清许是个进步很快的学生,反复磨合了几次,他已经能跟上姬文川接吻的节奏。
身上的衣物被逐一褪去,冷白的肌肤在绀青色床单的映衬下就像是高山上的白雪,竟生出了一股禁欲之感。
“这是什么?”姬文川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乔清许肩膀上的淤青。
之前回家洗澡的时候,乔清许就知道姬文川一定会看到。
他也没想着隐瞒,索性翻了个身,露出整片后背,老实交代道:“之前去乡下收东西,被人打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陈述这个事实,然而这事显然超出了姬文川的认知,他难以置信地问:“什么?被人打?”
“嗯。”乔清许说,“有点倒霉。”
其实乔清许背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青紫还没有完全消退,看上去有些吓人。
“疼不疼?”姬文川不快地皱起眉头,乔清许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不疼。”乔清许摇了摇头。
“以后要什么我给你,”姬文川沉声道,“不要再去那种地方。”
乔清许趴在被褥上,心情有些微妙,闷闷地说:“好。”
视线从后背上往下移,姬文川的注意力被成功引走。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翻身去床头柜上拿来了工具:“不舒服就告诉我。”
乔清许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但紧绷的身体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试了好几次,连三根手指都够悬。
不是乔清许故意抵抗,他脑子里想的是好好配合姬文川,这样才能尽早结束,但他的身体似乎对这件事感到生理上的抗拒。
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算了。”姬文川直起身,“今天先这样吧。”
他跨下床,穿上拖鞋,朝卫生间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对乔清许说:“你先躺着别动。”
乔清许正要起身,闻言又躺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姬文川从卫生间出来,又离开房间了一阵,等他再回来时,左手上拿着一把剃须刀,右手上拿着一枚印章。
“你把自己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了。”他在乔清许身侧趴下,一手按住那里,一手把剃须刀放了上去。
意识到姬文川想要做什么,乔清许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姬先生!”
“别动。”姬文川说,“不会弄伤你。”
乔清许仍然不想配合,不停地扭着胯闪躲,姬文川实在没辙,放下剃须刀说:“你已经是我的了,不是吗?”
“可是……”
“我说了,不会弄伤你。”
等把玩够了,他又把乔清许翻了个身,拿出那枚雕工精细的印章,在他的屁股蛋子上盖下了一个红印。
“这是什么?”乔清许忍不住问。
“我的私章。”姬文川把手中的印章递到了乔清许眼前。
只见指甲盖大小的印章颇具家族设计感,姬字独占一半,文川两个字并列占另一半。印章是圆形,姓名也设计成了圆弧形,比起文字,倒更像是艺术符号。
乔清许突然有种既视感,他好像是一件藏品,而姬文川就像是以前那些大收藏家一样,喜欢在藏品上打上自己的记号。
“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姬文川直起身来,俯视着乔清许的后背,语气仍然温和,“我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心头咯噔一跳,乔清许心想果然。
刚才的温存都是假象,姬文川之所以不高兴乔清许被打,或许有一部分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更大一部分,还是他已经把乔清许看作了他的“私物”,而他不喜欢有人毁坏他的物品。
看样子潜意识中的抗拒并非没有理由。
越是舒服,乔清许越想逃避,就是因为他心里清楚,他不能沉迷于姬文川的温柔,因为两人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收藏对姬文川来说只是消遣,跟他又何尝不是呢?
乔清许的思路瞬间清晰了不少,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自己的衣物:“姬先生,我们现在达成合作关系了吗?”
姬文川挑了挑眉:“合作关系?”
两人都心知肚明,合作关系应该改成情人关系才对,但乔清许不喜欢这两个字,他还是更倾向于让两人的关系保持在合作层面。
“对。”乔清许说。
姬文川轻声笑了笑:“都依你。”
不得不说,姬文川对“合作伙伴”还是很宠的,之前无论乔清许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拿出高足杯来,现在却都依乔清许。
或许跟高足杯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乔清许这件“藏品”?
乔清许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就像他自己喜欢收藏博物馆周边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收藏的小癖好,更别说姬文川这样的大收藏家了。
从锦城酒店回到家里,饿了一晚上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但乔清许还是第一时间脱光衣服,来到了浴室里。
他不反感跟姬文川亲热,姬文川确实温柔也很体贴,但屁股上的私人印章还是让他有些膈应,就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物化自己去换取了利益。
拧开花洒水龙头,乔清许正要洗掉这个印章,但这时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随意扫了一眼,见是姬文川,他暂且离开花洒下面,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拿起了手机。
【姬文川】
不许洗掉印章。
……他是有心灵感应吗?
“哎。”乔清许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姬文川三个字。
他好像必须得接受他成了姬文川私人藏品这个事实了。
新一周的早会是杨建章亲自主持。
他讲了一堆纪律问题,迟到早退要扣钱云云,乔清许坐在角落里听得直打哈欠。
突然,杨建章提高了音量:“接下来宣布一件重大事项。”
其他同事两两相看,眼里皆有些好奇,显然谁也没有听到风声。
唯有乔清许不怎么意外,只是略微坐直了身子。
“姬文川姬先生要把他那件明成化斗彩龙凤纹高足杯交给我们拍卖,今年秋拍的计划有所调整,瓷器杂项这块儿,”杨建章顿了顿,表情淡淡地扫了乔清许一眼,“就交给小乔负责。”
会议室里瞬间哗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左右打听小乔是谁。
不多时,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坐在前排的张慧琴诧异地问乔清许道:“你认识姬先生?”
杨建章的话说得很简略,并没有提姬文川为什么要把杯子给他们拍卖。
但结合前后文的信息,谁都能听出这件事跟乔清许脱不开关系。
“是。”乔清许言简意赅地说。
“之前拍照我就觉得你哪像个实习生?”张慧琴说。
她似乎还想打探,但杨建章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安静,继续说道:“大家尽量配合小乔的工作,这对我们福至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建章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一副很支持乔清许的模样。
但如果乔清许拿到的只是那对清康熙斗彩三星小杯,他断然不会是这副态度,多半会说两句客套话,然后搬出过往的拍品,表示那对小杯算不得什么。
所以唯一让杨建章闭嘴的方法,就是办到连他都办不到的事。
早会结束后,不少同事围了过来,想找乔清许打探情况,不过杨彦第一时间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关上常年敞开的玻璃门,又拉上百叶窗,杨彦一脸严肃地问乔清许:“你是怎么说服姬文川的?”
乔清许就知道杨彦一定会问。
那些同事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也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所以不敢妄加猜测。
但如果都像杨彦这样对他知根知底,应该都会跟杨彦有相同的想法。
“你知道我会制瓷。”乔清许轻描淡写地说,“我烧了套茶具送他,他很喜欢。”
“就这样?”杨彦满脸狐疑,显然不怎么相信。
“就这样。”乔清许说,“姬先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接触,他很好说话。”
——前提是跟他达成“合作关系”。
杨彦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地说:“你……”
乔清许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说道:“有话你就直说。”
“你没有听过他的传闻吗?”杨彦问。
“听过。”乔清许毫不意外杨彦会提起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离他远点吧。”杨彦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他愿意把高足杯给我们拍卖,肯定有他的目的。”
杨彦说得还挺隐晦的。
他无非是想说,姬文川对乔清许别有用心,给高足杯是想让乔清许先欠他人情,这样日后才好对乔清许下手。
但听到这话,乔清许只想笑。
以姬文川的身份和地位,他若是想要什么,哪需要耍这种手段?
他完全可以像姜太公那样,只需要优雅地坐在河边,就会有鱼儿上钩。
事实上,他也不会把河里的鱼儿看作“猎物”,而是会把鱼儿捧起来,平视对方问你愿不愿意。
如果对方不愿意,他便作罢,也不会强求。
“你想多了。”乔清许说,“你跟他接触过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不是我想多。”杨彦有些急地说,“你真觉得你烧的茶具能换来估价上亿的高足杯吗?那为什么不直接拍你的茶具就好了?”
乔清许有些无奈,的确正常人都会这样想。
不过早在他去找姬文川时,他就做好了被人议论的心理准备,所以杨彦会怎么想,他其实并不在意。
“行了,杨彦,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把高足杯退回去吗?”乔清许问。
杨彦果然面露犹豫:“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一件高足杯抵福至一整年的成交额,并且还能招揽不少优质客户,就连杨建章都只能闭嘴让乔清许来负责拍卖策划,杨彦又能有什么意见?
“我只是想让你小心点。”他讪讪地说。
“知道了。”乔清许不甚在意地说,“我待会儿把策划案发给你,你帮我挑一些合适的拍品。然后我下午要去签合同,你让保险公司的人在锦城大厦跟我碰头。”
“哦哦,好的。”杨彦应了下来,丝毫没意识到身为拍卖行副总,被“实习生”交代做事有多么不妥。
离开杨彦的办公室后,乔清许想到还有一群好奇的同事正等着他,索性背上笔记本电脑,来到了锦城大厦对面的咖啡店办公。
点上一杯冰美式,他开始完善“孤芳奏雅”的策划方案,不知不觉中,四周的客人换了好几茬,唯有他始终专注地坐在原地。
午饭就靠店里的糕点解决,想着待会儿要见姬文川,怕牙齿里留下残渣,他舍弃了喜欢的巧克力,点了原味麦芬。
而就在他一边啃着麦芬,一边检查合同条款时,一辆眼熟的讴歌在锦城大厦楼下停了下来。
是姬文川回来了。
今天他穿着一件宽松的亚麻短袖,领口的位置设计了三对盘扣,一如既往地偏爱国风。
平日里空空的手腕上戴上了一串崖柏念珠,让轻便的服饰多了一份厚重感。
从乔清许的视角看去,锦城大厦前人群熙攘,来往皆是俊男靓女,而姬文川置身其中毫不逊色,那份儒雅的气质反而惹得人频频侧目。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乔清许并没有收起电脑追过去。
他继续啃着手里的麦芬,仔细对完了委托合同,这才闲下来拿起手机。
还记得之前约姬文川时间,被一句“行程很满”所打发,乔清许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他说他提前到了,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姬文川会挪出时间给他吗?
想到这里,他点开姬文川的对话框,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乔清许】
姬先生,我到了。
短信提示音比预想中来得快上许多。
【姬文川】
来负三楼。
看样子确实不一样了。
乔清许好像获得了一项特权,可以随意占用姬文川的时间。
不过一想姬文川身边还有其他小情人,这项特权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去负三楼这事更值得关注。
锦城大厦的负三楼是赫赫有名的雅颂宝库,里面装满了姬家收藏的奇珍异宝,楼上私人博物馆展出的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隅。
和对外开放的博物馆不同,雅颂宝库实行邀请制,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进去参观,因此乔清许难免怀疑,姬文川不过是让他去那里碰头。
结果还是乔清许把事情想复杂了。
“不进去?”
雅颂宝库门口,姬文川已往前走出好几步,却发现乔清许并没有跟上。
尽管乔清许很不想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怎么不可以?”姬文川走回乔清许身边,牵起他的手,“跟我来。”
掌心的温热隔着皮肤传来,让乔清许不由得愣了愣神。不过当他看到宝库内的物品时,他瞬间把牵手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松开姬文川的手便朝一个硕大的玻璃柜走去。
“这是战国时期的编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姬文川问。
“是。”姬文川说,“里面做了真空处理,防止氧化。”
太震撼了。
乔清许趴在玻璃柜上,贪婪地欣赏着编钟的每个细节,姬文川也不催他,就那么在旁等候。
好不容易看完编钟,乔清许又发现了另一个物件,真正的西周三足青铜鼎。
他实在好奇:“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姬文川好笑地说,“难道还是偷来的不成?”
姬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干收藏这事少说有几十年了。
以前国家动荡不安才能入手这些东西,现在监管严格,这些东西已经没法流通,早已失去了经济价值。
乔清许继续往里逛,全然把这里当作了博物馆。
姬文川提醒道:“合同你带来了吗?”
乔清许的注意力都在展柜上:“带了。”
姬文川又说:“高足杯我已经拿出来了。”
乔清许反应平平:“哦。”
又看到了一件好东西,乔清许兴奋地走上前,不过这时他的腰间突然横出一条胳膊,把他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你逛一天也逛不完,我们是不是先做正事?”姬文川歪着脑袋,在乔清许的耳边问。
灼热的呼气喷在耳后,有些痒痒的,乔清许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这才想起是来签合同的,挣开姬文川的胳膊说:“好。”
姬文川把乔清许带去了雅颂宝库里的会客厅,一路上,乔清许见到了多个私人库房,每个库房门口都挂着姬家前辈的铭牌,应是他们个人生平的收藏。
他甚至看到了一个专门放黄金的库房。
乔清许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杨彦反应那么大了。
他和姬文川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用一套茶具去换高足杯这种事,听起来确实像是天方夜谭。
此时那只高足杯已经放在了会客厅里,保险公司的人还没到,乔清许正好可以先看看。
明成化时期的斗彩不愧是彩瓷之冠,创意、工艺均堪称一流。一眼看去,龙凤纹惟妙惟肖,肥厚的釉色中闪着牙黄,是老物件特有的沉淀。
乔清许戴上白色手套,小心仔细地拿起了这只八厘米高的高足杯,然而当杯子腾空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莫名闪过了一丝异样。
放下杯子,重新拿起,再反复翻看,乔清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姬文川注意到了乔清许的举动,倚在桌子边问:“怎么了?”
“姬先生,”乔清许微微蹙眉,抬头看向姬文川,“你这只杯子……”
“怎么好像是赝品?”
“赝品?”姬文川先是一愣,随即好笑得不行,“你还真敢说。”
他把文件袋推到乔清许面前,里面装着这只高足杯的所有资料。
鉴定意见、购买记录、完税证明、清关手续等等,尽管这些资料都是半个世纪前的了,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这恰恰说明每一张纸都无比真实。
乔清许也是说出口之后才忽觉不妥。
这只高足杯是从他工作的上一家拍卖行拍出的,来历正统,资料详实,怎么会是赝品?
但他把杯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总觉得手感不是很舒服。
见他这样,姬文川反而来了些兴趣,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赝品?”
乔清许放下杯子,思量着说:“直觉吧。”
他也知道这理由很可笑,又补充道:“好像有点笨重,不够轻盈。”
“你会鉴定瓷器吗?小朋友。”姬文川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乔清许问。
他的重音在“会”字上,还加上了调侃乔清许的称呼,言下之意,他并不认为乔清许会。
乔清许也不恼,心平气和地说:“姬先生,我从小在拍卖行长大,玩瓷器的时间不一定比你短。”
乔清许口中的“玩瓷器”,并不仅限于观赏瓷器,他是真的会制瓷,还了解不同窑口出土瓷器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