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尤利西斯。”
他大概到现在也以为伊容是没有得到完整的密码才生气,字字踩在伊容最没办法细说的点上,伊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双手紧紧钳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了两下,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尤利西斯的脑子有些懵,他被伊容捉着肩头摇晃,背上刚刚想要止住血的伤口又再次裂开,原本就凌乱的短发也被摇晃得没了方向,一缕发丝翘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滑稽可笑。
伊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知道长期服用止痛药的副作用在此刻猝不及防地发作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大脑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时,那一巴掌已经打在了尤利西斯的脸上,他扣紧了尤利西斯的下巴,沉声问道:“尤利西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
伊容竭力压制着心里的烦躁,他很想现在就把面前这个人扔到大街上去,“你想说什么?”
尤利西斯道:“你。”
“什么?”
“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你。”
伊容的眼睫颤了颤,他松开了钳制他的手,有些遗憾,又像是很失望,他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道:“尤利西斯,你没救了。”
“你天生就是一个下贱种。”
10月15号。
布莱克来探查的这天,贝尔加莫城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军官全部出席,尤利西斯坐在主位上,他军装穿得笔挺,动作却有些放荡不羁,布莱克在发表他又臭又长的讲话,尤利西斯指尖拿着一支钢笔百无聊赖地转着,目光却始终看着伊容的方向,伊容低头在记录什么东西,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尤利西斯有些烦躁,他撕咬着口腔内里,血腥味儿瞬间从破碎的伤口中溢出来,随着血水咬下的皮肉被他咬在牙齿间咀嚼,那天伊容对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尤利西斯不太能理解,他那种能看透伊容情绪的技能好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那天以后,伊容就不大搭理他了。
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伊容想要的密码,他已经答应了会告诉他,可到现在却得到一个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果,即使他送上门去,伊容也只是平淡地叫他“长官”,他笑嘻嘻地道歉伊容也不理,就算把鞭子送到他手上,跪在门前求他打骂自己,伊容也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为什么不理他呢?
尤利西斯控制不住地用力撕扯手指上刚长好的血痂,他看着伊容冷淡的侧脸,几乎是自虐般的心想:就算是玩腻了真的不要他了,也至少应该给个准话吧?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停了一瞬间,被从内到外都玩弄烂了的身体丝毫不能忍受伊容的抛弃,他的身心都被伊容所控,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听话的行尸走肉了,伊容不要他,他会死的。
他真的会死的。
等这无聊的检查会开完他就去找伊容说话,即使在所有下属面前被伊容辱骂殴打,他也不管了!
伊容说的没错,尤利西斯是一个天生离不开他的下贱种,他的身心都需要伊容填满,如果没有伊容在身边,他宁愿随意烂在哪滩污泥里,被伊容玩烂总比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烂掉要让他开心得多。
“以上是帝国审判庭下发的通知,贝尔加莫城是帝国边境重要驻战区,接下来由我代表审判庭,对各位进行独立审查。”
尤利西斯听得头疼,他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又支起下巴去看自己爱人的侧脸,布莱克收起发言稿,拿出名单来,尤利西斯心想他大概会是第一个被审查的军官,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
“第一个,情报官伊容。”
布莱克放下名单,伊容站起来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布莱克长官。”
布莱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点了点头道:“请跟我来吧。”
不按军职高低审查?
尤利西斯蓝眸骤然一凛,他猛地站起来,原本手里转着的钢笔被扫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一道声响,布莱克闻声回头,微笑问道:“尤利西斯少将站起来,是想要发表讲话吗?”
尤利西斯看向布莱克身后的伊容,咬了咬牙,正准备说些什么,伊容却向他做了个细微的口型——“退下”,他的目光很冷,尤利西斯这些日子已经被他这样的目光扎了无数次,他用力掐了掐手心,强行压下了心里的燥意。
要听话,要听伊容的话……
第80章 他是我的猎物
可这种被人钳制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心里明明知道审判庭那群狗东西是向来喜欢威逼利诱屈打成招的作风,他们是皇族最忠心的走狗,但凡察觉到任何人有反叛的意思, 宁可错杀一千,从不放过一个,他们放任底下的军官分裂, 放任他们相互对峙,放任他们厮杀, 用这种方法竟然也维持了帝国十几年的平衡。
审判庭是帝国皇族最锋利最忠诚的一把刀,布莱克虽然只能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很小的角色,但他代表着审判庭的名义,下查贝尔加莫城,所有军官都会受他钳制。
尤利西斯害怕伊容会被动用私刑, 他死死地掐着手心,已经摸到了腰间那把配枪,这里全都是他的人,只有布莱克一个人是外来者, 杀了他, 就不会有人查到伊容身上去……
至于后果, 以后再说。
可最后他的动作却被伊容一个眼神死死钉在了原地,这几乎是这几天以来伊容第一次正眼看他,那双琥珀色眼眸中依旧是一片冰冷,仿佛覆了一层薄雪,像一把刀子一样把他扎在原地。
看着那扇会议室的门被关上, 伊容负手被布莱克带走, 尤利西斯手中的枪“啪”地一声被他用力摔在桌上,弹匣被跌出来, 子弹散了一地,落在木制的地板上,滚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尤利西斯宝蓝色的眼睛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关闭上的会议大门,牙齿咬得“咯吱”响,嘴唇间溢出一点微末的血水,染在唇上,就像是贵妇化妆点涂的大红色唇膏。
审讯室里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伊容和布莱克面对面坐在昏暗的白炽灯下,伊容双腿交叠,手指放在膝盖上方等待问话,布莱克翻开了一下手里的档案记录,用相机一张一张拍摄下来,又抽空问道:“伊容长官的腿最近怎么样了?”
伊容含笑反问:“布莱克长官这是要和我叙旧?”
“怎么会?”布莱克合上档案推到伊容面前,道:“套个近乎罢了,这样才好问话。”
伊容笑道:“您可真是毫不掩饰。”
布莱克道:“在伊容长官的面前,我有掩饰目的的必要吗?”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来做正事。”布莱克翻开他面前的档案,开始例行问话:“10月5日,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伊容闻言挑了下眉:“您不是来探查档案库被入侵这件事的吗?”
布莱克倾身靠近他,低声道:“10月5日,洛迪赛中将被人秘密枪杀,上面压着这件事一直没有公布,正派人在查。”
伊容笑了笑:“布莱克长官难不成以为是我杀的?”
“怎么会?这只是一套流程。”布莱克坐回到椅子上,他扫了眼房间角落里的监控,低声道:“伊容长官,配合调查就可以了,我总要给审判庭一个回复,不论谁当这个替死鬼,死一个洛迪赛,我们都不亏。”
伊容抬手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对准了角落里亮着微微红光的监控,扬手将它扔了出去,监控的小屏应声碎掉,审讯室内只留下一片惨白的炽灯光影,照得伊容原本就白皙的脸愈发苍白,布莱克见状微微笑了一声:“你懂我。”
伊容抬起眼眸:“现在有什么话,你可以开门见山地说了,没有人会听见。”
布莱克全然放松了下来,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道:“审判庭怀疑是尤利西斯杀了洛迪赛。”
伊容挑了下眉:“怎么说?”
布莱克笑着反问:“谁会买票去三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只为看一场电影?这人要是其他军官我还就真信了,偏偏尤利西斯不可能。”
布莱克私底下调查过尤利西斯,他两年前来到贝尔加莫城驻守,对各种娱乐活动几乎都不怎么感兴趣,射击场军部驻地两点一线,直到一年多以前的一天,他开始频繁出入红灯区,如果5号那天尤利西斯的路径是去见他在异地的情人,这件事大概就要这么略过去了,偏偏他要欲盖弥彰地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尤利西斯这种人大概不会觉得看电影这种娱乐项目很有意思的。
伊容笑了一声,对他的猜测不置一词,直接承认道:“是他。”
布莱克闻言惊了一下,他险些站起来,手臂撑着伊容面前的桌子,只是低头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你有证据?”
伊容抬起一双平淡的眼眸:“我有。”
他有完整的尤利西斯承认枪杀洛迪赛的录音,是尤利西斯亲口告诉他的,为了得到这个证据,他还演了一场很长的戏,尤利西斯以为他们两个人都要死了,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布莱克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就请给我吧,我交证据回审判庭,尤利西斯逃不了惩处,这件事也该落下帷幕了。”
伊容不紧不慢地拿起桌子上的钢笔,他支着下巴抬起头,笑问道:“你急什么?”
布莱克压低了声音:“怎么可能不急?尤利西斯是一只压不住的疯狗,他前些日子的战功累积已经足够升中将了,任何一个势力得到他都会导致权利的不平衡,不早点儿除了他,迟早要出大乱子。”
伊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问:“是谁这么说的?”
布莱克道:“所有人都知道。”
“哦,所有人。”伊容垂下眼眸,他的脸在昏暗的白炽灯下若隐若现,手里依然拿着那只钢笔,布莱克见状双臂支撑在了桌子上,劝告道:“这事不会把你牵扯进去,谁杀了洛迪赛不重要,反正他总要死的,但能把尤利西斯一起拉下水,一箭双雕……”
“布莱克长官以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能把我牵扯进去?”
伊容打断了他有些过于激动的话,微微笑了笑,眼眸却冷了下来,他慢慢问道:“您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布莱克愣了一下,手指蜷紧,“伊容长官要包庇尤利西斯?”
伊容眼睫轻挑:“包庇是什么意思?尤利西斯犯罪了吗?他杀了人,还是泄露了军密?你有证据吗?”
在这一连串平淡至极的询问语气下,布莱克的后背却逐渐冒出了冷汗,他咬了咬牙,道:“伊容长官方才承认……”
“我没有说。”
伊容笑着推翻自己说过的话,语气十分淡定,他看着布莱克的脸越来越白,心情颇好地搁下手中的钢笔,轻声道:“布莱克长官,我认为今天的审讯该到此为止了。”
布莱克下意识看了眼房间角落里已经被毁坏的监控,伊容曾经承认的话现在完全藏在这间审讯室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他口中所说的“证据”,也没法认定真实与否,伊容完全可以说监控是他毁掉的。
可这场谈话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布莱克有些不甘心,他撑着手臂站在伊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低声道:“我是代表审判庭来这里审查,伊容长官……”
“你是审判庭的人吗?”
伊容再次打断了他,他坐在原处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却仿佛能看透一切东西,明明是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身居下位,布拉克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个所谓“情报官”的压迫感。
布莱克的手僵硬而麻木,他只是被审判庭委托来到这里,实际上并不是审判庭的一员,他咽了下口水,道:“如果尤利西斯真的杀了洛迪赛中将,那么他应该受到审判,这无关于我的职位。”
伊容抬着眼睛,轻声问道:“你有审判他的资格吗?”
布莱克的眼皮子跳了跳:“我是代表审判庭……”
“砰!”
一支钢笔死死地扎在了布莱克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缝之间,伊容牢牢握着钢笔,用力下压,布莱克被惊吓到,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住,笔尖深深陷入了木制桌子,明明没有扎到他的手,布莱克却觉得手背被什么东西狠狠扎穿,疼痛万分。
伊容按着钢笔,站起来抬眸低声道:“布莱克长官,据我所知,你的任务只是调查档案库入侵的事情,洛迪赛的死,不在你的任务范畴内。”
“怎么?私自调查,是觉得能靠这件事升军职?”
布莱克的额头上泌出了薄汗,他咬牙道:“……关于洛迪赛中将的案子,是审判庭下发的秘密任务,伊容长官不知道也很正常。”
“秘密任务?”
伊容收敛了所有笑容,他沉下脸道:“你不是审判庭的人,少用审判庭的名义来说事。”
“皇族后裔应当更爱惜自己身份的羽毛,该好好地做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才对,就像霍斯蔓公主,乖乖地为帝国皇族的名声练习外交礼仪,做一个平易近人的贵族。”
布莱克没有说话。
伊容将钢笔拔出来放回原位置,站起来沉声警告道:“任何人都不配审判尤利西斯。”
“他,是我的猎物。”
他才是唯一可以审判尤利西斯的人,就算尤利西斯真的是一只疯狗,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疯狗。
布莱克身上冷汗直冒,那种原本游刃有余的气息完全散去了,借着审判庭的名义,他以为自己可以压得住贝尔加莫城所有高级军官,却忘了伊容虽然明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情报官,可实际上他才是真正审判庭的掌权者之一,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要审判尤利西斯,无异于和伊容抢这份军功。
能用致瘾性止痛药控制帝国所有高级军官的实习医师,从根本上说,即使他的母亲是皇室后裔贵族,但他在伊容的面前却简直连只蚂蚁都不如,审判庭忠且只忠于陛下一个,对其他所有人,都拥有先杀后报的权利。
“……是,我明白了。”
布莱克收起僵硬的手臂,道:“审查到此结束。”
伊容站起来去拉开审讯室的门,他的腿伤似乎更严重了些,走得很慢,布莱克耳边是他深浅不一的细微脚步声,伊容听见他的话,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提醒道:“所有的,全部结束。”
“不需要再查了,按我的原话回复审判庭,尤利西斯是我的目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人参与。”
布莱克沉默了一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低声道:“预祝您获得帝国金鹰勋章。”
伊容笑了笑:“借你吉言。”
黄昏时分,街道上空飘起带着硝烟味道的雪花,仅剩的最后一点儿光亮铺在清白的地面上,伊容打着伞,沿着高一点儿的人形旁道一深一浅地走着,黑色磨面的军靴上沾了不少雪渍,口中呼出的热气全部散在了冰凉的空气中。
止痛药的致瘾作用太强了,伊容只尝试停了两天药,就觉得小腿痛得他有些受不了,时常烦躁犯困,记忆力迅速下降,关于两年前他和尤利西斯的初遇,早就记不太清了,几乎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别的事情,那剩下的半瓶止痛药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这原本是属于尤利西斯的。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伊容终于忍不住转过身,他原本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把药吃了再回去,可身后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伊容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暖着,雪地上狭长的黑色影子正铺在脚底,尤利西斯闻声停住了脚步,他看了看自己和伊容之间的距离,轻声道:“亲爱的,我没有靠近你十英尺之内,这应该不算不听话吧?”
他说着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了一些,尤利西斯没有打伞,衣服也只穿了那身黑色军装,雪花顺着冷风飘在他的头发上,像是染了一层白,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轻佻——伊容所认为的轻佻,并非是他笑得不好看,整个军部都没有人比尤利西斯长相更张扬桀骜,但他明明是个战场上厮杀无数回的军官,却故意在他面前装出类似天真小孩子的笑容,故意在他面前示弱,故意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把自己完整地交给另一个人生杀予夺……
就像是,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一样,但凡离开了这个控制他的人,尤利西斯就会变成谁也压不住的疯狗。
伊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在这种没有药物压制情况下,他其实很有可能抑制不住自己当街做出一些失去基本礼节的事情来,可是他沉默地看了尤利西斯一会儿,却向他招了招手,道:“尤利西斯,过来。”
尤利西斯蓝色的眼睛亮起来,他快走几步来到伊容身边,却站在伞的外缘,轻轻地叫他:“亲爱的……”
伊容将手中的伞递给他,道:“拿着,左手拿。”
“右手伸出来。”
尤利西斯接过伞只打在伊容的头顶,静静地站在原地,乖乖向他摊开了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右手。
第81章 温情
伊容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将军装袖子往他的胳膊上捋了捋,露出他手臂上新旧交错的疤痕,原来那块烫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周边的白色皮肤有些溃烂,伊容的手指抚过他皮肤上的点点伤疤,然后用力掐在了他那块还带着血渍的烫伤上。
尤利西斯眼睛都没眨一下, 认真地看着他垂下的眼睛,乖乖伸着右手叫他摆弄, 左手拿着黑色的伞,为伊容遮住了所有的雪花,伊容抬手将伞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掐着他的伤口轻声问道:“疼不疼?”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伊容这是在关心他还是……
他的眼睫迅速颤了两下, 握着伞的手抖了抖,伞下就趁机飞进来一簇雪花,落在了伊容黑色的风衣领口上,不过一时片刻便融化在细绒中, 这时候他方才察觉到, 伊容的手居然是有暖意的, 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冰冷。
伊容看着他发愣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沉声道:“走什么神,问你话呢,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犹豫了片刻, 问道:“亲爱的…希望我说疼还是不疼?”
尤利西斯精于演绎, 这两年间,即使伊容把他折磨到崩溃他依旧能笑着和面前的爱人调情, 即使伊容对他再不好甚至疼痛已经超越了他承受的范围,他都能笑嘻嘻地凑上去讨他欢心,只是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候大不相同了,伊容对折磨他这件事好像忽然失去了兴趣,已经好多天没有理过他,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叫伊容把目光重新放在他的身上。
说不疼,伊容可能会认为这很没意思,他很无趣,不展现出痛苦的样子,讨不了他的开心,他会被丢下的——伊容大概早已经不想要他了,被丢掉的玩物想要再被他的主人拾起来,这是件多困难的事,坏掉的枪会被丢掉,坏掉的人也会被毫不留情地遗弃。
伊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声斥道:“尤利西斯,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不疼你不知道吗?”
“不是。”尤利西斯看着他,往他的方向凑近了小半步,手中的伞倾斜在伊容的头顶,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伊容把他倾斜的手掰回去,问道:“不是什么?”
尤利西斯垂下了眼睛,头顶白色的雪花已经消融,化做一片湿润,微微卷曲的头发有些凌乱,尤利西斯虔诚低头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道:“我是你的。”
身体和思想都是。
尤利西斯是伊容手里的玩具,是他操纵的机械木偶,拆解下来的骨头只需要伊容一句话就能完美地重新组装,他可以变成新的一个,他能学会所有伊容喜欢的花样,如果能讨得爱人开心,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伊容沉默了半晌,他松开了尤利西斯的手臂,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尤利西斯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曾经敢趁着伊容熟睡偷亲他的人,曾经敢公权私用在他的门上加自己指纹的人,曾经被虐打过无数次却依旧笑吟吟地想要和他约会的人,现在被松开了手,连追上去再次拉住都不敢。
尤利西斯大可以用他所谓“间谍”的身份来威胁他,或者是命令他给他一个爱人的身份,伊容在确定使用这个身份之前,甚至是在他遇见尤利西斯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曾想尤利西斯把自己坦诚地送给了他做礼物。
军装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躯体,冰冷的皮肉下是一颗灼灼燃烧的心脏,这两年来伊容对他称得上是肆意虐待,他的性格在药物的影响下阴晴不定,破碎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差,所有的暴行却都被尤利西斯全盘收容,他故意学那些轻佻下贱的男妓模样,在巴掌落下时泪光盈盈,下一秒却依旧搂着他娇笑。
为了讨爱人的欢心,尤利西斯作为帝国军官,他做了很多错事。
是他把尤利西斯变成这样。
伊容知道自己忽然断药的弊端绝对不比那止痛药的副作用小,情绪过度波动对他的任务没有好处,他沉默着闭眼定了定神,然后睁开眼睛抬手捏住尤利西斯的下巴,沉声命令道:“张嘴。”
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张开嘴,他蓝色的眼睛轻轻抬起,有冷风灌进他的喉咙中,尤利西斯听见他说:“既然你是我的,那就应该由我来好好检查一下。”
尤利西斯的眼睛眨了眨,他任由伊容的手指掐在他嘴里的伤口上,一动都没有动,露着伤疤的手臂却微微颤抖,在冰天雪地里产生了些许热意。
他是伊容的,他承认了,伊容承认自己是他的东西了,伊容没有丢掉他,伊容还要他的……
伊容被单独审查完回到会议厅,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严刑逼供,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回到座位,伊容的眼睛却看向了被他摔在桌子上的配枪,顺着那把枪的方向,他看见了尤利西斯染了血渍的右手,最终移开了视线。
尤利西斯被他的冷漠定在原地,直到伊容起身拿了伞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最后却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十英尺,是曾经他追求伊容时,伊容拒绝后给他划的距离。
伊容的手指摸到他嘴里的一颗小尖牙,尤利西斯半睁着眼睛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凑近了一些叫他继续摸摸,口水顺着舌尖染到伊容的手指上,尤利西斯试探性地舔了舔他的手指骨节,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别乱动。”
尤利西斯含糊地“嗯”了一声。
伊容摸到他唇内破掉的伤口,只轻轻触摸着感觉了一下,就知道尤利西斯大概是把这一块肉全部咬下来了,尤利西斯这个疯子,一旦不管着他,他就能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只有他偶尔给一点关注,这人才会安分那么一段时间。
他自觉忽略了尤利西斯身上大半伤疤其实都是他给予的,尤利西斯身上最重的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伤口在嘴里,好得慢,自己去拿点儿药。”
他说着把手指抽了出来,尤利西斯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用军装的衣袖认真擦干净他手指尖的水渍,然后放在唇边轻吻了一口,轻声道:“我知道啦。”
他知趣地没有提最近以来伊容莫名其妙对他的冷淡,只是那种小心翼翼慢慢褪去了一些,像冰层一样被破开了,尤利西斯的确是一个不长记性的人,甚至不需要伊容给他一点儿好,只要伊容能理会他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尤利西斯就能自觉回到以前他们心知肚明的关系中去,做一个被丢掉又重新捡起来改造的旧玩具。
伊容伸手想拿过尤利西斯手上的伞,却被他微微抬高躲避了一下,尤利西斯把他整个人罩在伞下,隔绝了所有厚重的雪花,他捏着伞,道:“亲爱的,我送你吧?”
伊容看了眼他明显偏着的伞,把他右臂的袖子捋下来,拉着他的右手彼此靠近了一些,尤利西斯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到伞下,他仰头看了一眼手里那把黑色的伞,微微把手柄倾斜了一点儿,伊容发现了他的动作,按住他的左手,道:“尤利西斯,你拿不稳就给我。”
“拿得稳。”
尤利西斯用力捏紧了伞柄,如果没有这把伞,一他定会现在就被伊容赶走的。
伊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他看了眼前面堆满积雪的车道,又有些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来路,拉着尤利西斯的手,问他:“艾利顿餐厅是哪个方向?”
伊容的记忆力迅速下降,就连一年半年前情人节和尤利西斯一起吃过的一家餐厅的位置,都记得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当初是尤利西斯假借军事公务的理由约他出来,伊容到时他正在用打火机点桌子上的雕花蜡烛,发觉被欺骗的伊容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泼了他一身茶水,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尤利西斯笑嘻嘻地上来想拦住他,下一刻却被伊容手中的枪抵住了喉咙。
尤利西斯笑着举起双手讨饶,却非但不远离枪口,甚至还更加凑近了一些,枪管就压在他的喉咙处,夺命的子弹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就会炸开鲜红的烟花,尤利西斯站在他身边,低声对他说道:“亲爱的,你杀了我,我就不会再骚扰你啦。”
“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做,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伊容当场开了枪,他转移角度打碎了桌子上的高脚酒杯,子弹穿透了红木桌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弹孔,他的本意为威慑,尤利西斯却走过去蹲下用刀子撬开碎掉的大理石,他捡起子弹,准备递还给伊容的时候,在子弹尾椎部看到了联邦的武器编码。
也就是这一天,伊容准备的假身份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的任务这才刚刚开始。
尤利西斯思索了片刻,他轻声询问道:“亲爱的,不如我带你去?”
伊容点了下头,他的小腿疼得厉害,交握的手支撑着他不要倒下去,几乎半个身体的力气都压在了尤利西斯手上,尤利西斯看了他一眼,没对此发表一个额外的字,只是用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把他身上的力气卸了一些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