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容这个人真可怕。
只是一句话,就叫他彻底忘了疼是什么感觉,他只能暗示自己,他要恨柏容,只有恨他,自己才能不被他口中的话所迷惑。
就算最后死了,他不是作为一个被三言两语说动的蠢货死的,他清醒地死,清醒地可以把所有恨和爱都记在心里,他化作无迹无踪的烟雾,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看着他的命格在柏容的躯壳里生长,轮回……
终有一天柏容走到枯死的树木下,看见干枯的树干中长出新芽,他才会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别人的命格长在了他自己的尸体上,他没有获得新生。
柏容看着顾锦年,脱下戒指递给他,嘱咐道:“鬼门大开是七月十四的晚上,不是十五号,记住了。”
“这枚戒指确实是付诀的法器,很有名,你过鬼门关的时候遇到阻碍,只要拿出来给那边的人看,他们就会明白的。”
相当于硬通货,顾锦年杀过人,想要入轮回就得多少贿赂一下守关的。
顾锦年愣住,他看着柏容手上的戒指,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不会再信你了,一次都不会了……”
“我知道……你也怕报应,你想让我可怜你,你就是想让我觉得我误会了你,主动给你换命……”
“承认吧,柏容。”
“你就是这么想的。”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好像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承认吧,承认吧……他在心里不断地这样想。
他已经受不了来自柏容任何一个字的欺骗了,柏容承认了,他就能清醒地为他换命,柏容不承认,他怕自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主动想要让柏容活下去,柏容怎样都能活下去,不管柏容做哪个选择,他都是赢家,可对顾锦年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听见他的话,柏容的眼眸微微沉下来,道:“顾锦年,我没有这么想。”
“你小时候没有学过,不要恶意揣测别人这句话吗?你从来没想过给我留点儿余地?你心里真的把我当成要取你命的人?”
顾锦年闻言嗤笑了一声,道:“这句话应该你先学,你怎么不会揣测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他抬起血眸,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眼底下是干涸的血渍,他一字一句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让你死?”
柏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音色淡淡:“等到十六号吧,你可以偷着回来看看我怎么死,但付诀不走你不能露面。”
“他会杀了你。”
顾锦年怔忪着,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里的皮肉,他不换命,柏容会死……柏容会死!他的心口忽然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假想自己再次进入了柏容设好的圈套,他想要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内心里,居然是愿意给柏容换命的!
柏容看着他,脸色变了变,拽住他的手正想说什么,房间门却忽然被人敲响:“……柏容,我回来了。”
付诀行事作风向来利落果断,他不可能听柏容的真的去给那对母子倒换命格,多余的事他从来不会做,所以只能是——他杀了那只婴灵。
柏容捉着顾锦年往后退了两步,松开他的手,把墙壁上的符纸撕掉,又折回来把戒指塞进他的手心,低声道:“顾锦年,走。”
顾锦年没有动作。
柏容看了他一眼,付诀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能听得见外面打电话的声音,有防盗链在,付诀一时还进不来。
“砰——!”
顾锦年还在犹疑,柏容忽然反手将玻璃一拳锤破,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他捡了块碎玻璃在手臂上狠狠划下一道,深可见骨,顾锦年神色一滞,立刻想要扑上去看看他的伤,又硬生生地忍下来,柏容的声音完全冷下去,他厉声道:“快走!”
“付诀进来你就没办法逃了!”
顾锦年看着他,他听见外面有人在不停地敲门,这种危急情况下,他仍旧仔细地想了想,问道:“柏容,这两年,你对我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恨意是真的,爱意是真的吗?
柏容拒绝他的时候,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真的不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在做要不要取他命格的抉择?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命格,顾锦年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他和柏容,必定有一死一活。
柏容顿了一顿,道:“如果我对你是假意,就不会放你走了。”
“你的命格很好,就算转世也能过得很好,我那些话……你不要当真……假如我执意维护你,付诀不会留你到现在的……”
“顾锦年,你得走。”
门外传来几道陌生的脚步声,顾锦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道:“柏容,你赢了。”
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慢慢道:“你杀了我,我给你换命。”
顾锦年道:“我自愿的,我来给你换命。”
柏容皱眉,房间的门已经被下面工作人员拿的房卡刷开,只是还有一道防盗链,柏容站在门的东南边,正好是个盲区,付诀伸手进来想把防盗链取下,却摸不到链子的锁扣。
“柏容!你怎么了?!”
“开门!”
听着付诀的声音,柏容对顾锦年轻声做了个口型:走。
顾锦年停顿了一下,道:“你已经说服我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自愿给你换命,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走?”
柏容,这不是你心里想的吗?
【宿主,答应他,咱直接提前下班了!】
【下个世界很简单!我们度假!】
容枝冷笑,心道:你是不是傻?
反派说什么就信什么,顾锦年这明显是在确认他原话的真实性,他今天敢说一个“来,你去死给我换命”,反派立刻就能拉着他同归于尽。
白月光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善良,能成为反派心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可以靠手段,可以隐忍,也可以伪善,可以被误会后面不改色,就是不能直接地表示“我爱你,我要救你”的意思。
这种大场面得到他彻底下线的时候再展现才有作用。
柏容假装思索了片刻,他看见房间的门马上就要被外面的人撬开,用力推了顾锦年一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锦年看了他一眼,柏容神色焦急,似乎是真的怕付诀破门而入伤害他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蓦然化作一道黑色雾气消失在窗外。
柏容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收起,扶着窗台吐出一口血来,脖颈间显现出一道黑色伤疤,差一点儿就划破了血管,他顺着墙壁滑落到地面上,呼吸微弱。
付诀拎着钳子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那滩血迹,他心里一紧,扔下东西来到柏容身边,从怀中拿了一粒药塞进了他的嘴里,又去拿了毛巾止血,柏容身上两处最严重的伤均未伤到要害,付诀给他倒了杯水,问道:“用去医院吗?”
柏容摇了摇头,付诀见状没好气地笑了一声,道:“自己划的有分寸是吧?不用去医院。”
柏容一愣,只听到付诀淡淡说道:“你把他放走了。”
第44章 永失所爱
被付诀一眼看穿事实, 柏容抿着嘴没说话,付诀拿了酒店配备的药箱过来给他处理伤口,棉签蘸着酒精压上柏容的手臂, 他下意识被疼得瑟缩,付诀拽着他的胳膊看了看,道:“你自己划得挺深, 大概得留疤了。”
柏容眼睫轻颤,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师兄, 放走他是我的错,但是……”
“算了吧。”
二十二年他战战兢兢地等待死劫的到来,可当真正临近那个日期的时候,他反而不怕了,这二十多年他过得并不差, 师父为师为长,从小教导养育他,付诀为他犯下谋划杀人的重罪,也只是为了让他活, 顾锦年呢……顾锦年他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人。
都是为了他, 谁都没有错。
付诀听见他的话, 脸色没有变化,他淡淡道:“你愧疚什么?”
“多大点事儿,放走了我再捉回来就行了。”
他神色如常,半蹲在地面上看着柏容,继续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你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被换了命格而已, 你知道符令是我加的,照片也是我发的。”
“至于戒指……”付诀轻轻笑了一声, 道:“我知道你当初送他缚戒未必有想杀他的意思,你想让他过鬼门关入轮回,手上有一个知名法器事半功倍。”
他给付诀包扎好了伤口,抬起眼道:“但是你怎么能把我送你的东西送给别人呢?”
柏容垂着眸,轻声道:“我还你一个别的。”
“不用还,”付诀把他扶到床上,摸了摸他的侧脸,道:“你不老跟我唱反调我就谢天谢地了。”
柏容的脸被他摸得有点痒,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付诀见状拿湿巾给他擦干净了手,抓着他的手腕看了看,一道淡红色齿印压在他的腕间,付诀眯起眼睛问道:“顾锦年咬的?”
柏容默认。
付诀冷笑一声,放下他的手,道:“等这事完了,我送你出国留学去,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回来了。”
“学什么啊?”
付诀道:“想学什么学什么,你去霍格沃茨学魔法都行,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师兄。”
柏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付诀好像把他当成小孩儿一样管教着,可他们相差不过四岁,付诀的样子却像个哄着那种小学不听话小朋友的老师,这种比喻不大对,付诀整天不见人,也没个正形,不像是老师,但好像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付诀打电话去交了酒店损坏的赔偿费用,回来收拾好了东西,道:“江艾回学校住了,你困不困?”
“想在这里住一晚上还是回去?”
柏容站起来道:“回去吧,我把杀阵做一下,准备准备。”
付诀看了他一眼,关上房门,把房卡拔下来还给了酒店前台。
他们走出酒店的时候,天光熹微,清晨路上没什么人,风吹得有些冷,付诀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到了身旁柏容的肩上,柏容哈了口热气出来,搓了搓手,道:“师兄,我回去了。”
付诀给他拢了拢衣服,道:“你听话,往后日子长着呢。”
“我去给你把那只厉鬼捉回来。”
柏容回到家里,打开了灯,仰头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小会儿,临近下班,柏容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但是说真的,他从来没遇到过像付诀一样这么给力的男主,简直是每个动作都走在他的剧情点上,分毫不差。
他要是能站在付诀那边,兄弟联手杀起鬼来那不是嘎嘎猛?
但谁叫他的任务目标是反派呢,所以付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要功亏一篑,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他一定提前算过这事,但付诀依然做了——他也有不相信自己卦象的时候。
柏容演了这么多场戏,就算是机器人他也是真的累了,柏容难得没有吃药一觉睡到了下午,他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发现有来自江艾的十几个未接电话,电话没打通,这小姑娘就给他连发上百条微信,幸好柏容有静音的习惯,不然非得被她吵起来不可。
柏容滑动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昨晚上付诀去隔壁处理那只婴灵,他的行事作风柏容再熟悉不过了,付诀在江艾眼前杀了那只婴灵,还好心地问那个女人:“需要我送你去投胎吗?”
江艾怒发n条信息控诉他:无情!冷血!付诀不是人!连小婴儿都要杀!
付诀——人形厉鬼剿灭机。
柏容从头看到尾,给她回复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江艾大概是气得一晚上没睡,她立马回复过来: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很无语对吧?
柏容眼皮子跳了跳,他是对江艾无语,第一个付诀对厉鬼赶尽杀绝的态度她不可能没意识到,第二个柏容没把这事告诉付诀原本就是想保下那只婴灵来着,江艾反手给付诀打了个电话说了个干干净净,把他卖得彻底。
付诀想插手,十个柏容来了要拦都没用。
江艾的做法情有可原,毕竟她也是太害怕那两只厉鬼才求助于付诀的,却没料到最后的结果,柏容不能说他有错,因为他的人设也是个和付诀对着干给他找麻烦的人。
柏容简单应付了她两句,放下了手机。
等待死劫日子的前几天总是安详的,柏容把自己想吃的都吃了个遍,付诀的手机在酒店被砸了,柏容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他,不过以男主的能力来说,在顾锦年受重伤的前提下,要是没捉着那就是真的放水了,柏容相信付诀的能力,也相信顾锦年不可能就这样白白地看着他死。
八月十五夜晚的月亮很圆,柏容难得地喝了点白酒,抽了最后一支烟,迎着半空中明亮的月光,他听见了久违的敲门声。
付诀咬着烟进来,深蓝色道袍上有些灰尘和血迹,脸色不大好,走路有些不稳,像是受了伤,柏容见状放下酒瓶,问道:“你怎么了?”
转头却猛然撞上一双暗红的眼睛,顾锦年静静地飘荡着,就那么看着他,柏容神色微动,他一错不错地看着顾锦年,用口型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顾锦年没说话,也没移开视线,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付诀揉了揉眉心,坐下来半闭着眼眸道:“捉他花了点时间,没到十六号,还来得及。”
又问:“你的阵做好了吗?”
柏容看了顾锦年一年,点头道:“做好了。”
付诀坐着,随口道:“你们互相再说说话,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遗言别说太多,记不住。”
顾锦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意,他明明知道该怎么躲过付诀,却还是在临近柏容死劫的时候主动出来了,他不想让柏容死,主动把自己的命格拱手相让,可柏容待他,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不忍罢了,从一开始的一眼,到如今相对无言的状况,顾锦年梦一般地走过了这两年。
两年前的柏容和现在的柏容割裂,成为了两个人,他看不清柏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了,过了今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柏容能获得新生,往后一路平坦,他或许不会再记得有他这么傻的一个人……
顾锦年想到这里,不甘地咬了咬下唇,柏容已经对不起他了,凭什么还要忘了他?
他得叫柏容永远愧疚,永远忘不了他这个人才好!最恨最痛,永远记得。
柏容静静地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出来,上前拽着他的手把顾锦年拉到了椅子上,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折成三角,搁到他的手心,低声道:“一会儿可能会痛,你拿着这张符,可以好受一些。”
顾锦年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黄色三角形,嗤笑了一声,扬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看着柏容微愣的神色,顾锦年觉得他应该是痛快的,想要他命的人居然也会在意他痛不痛,有点可笑,可是一阵酸涩从心底蔓延上来,叫他忍不住地想逃离。
柏容垂下眸,道:“会痛的。”
灰飞烟灭,比肉身死亡更加痛苦,它甚至不会出现伤口,短短一分钟之间,就能让人真正尝到地狱是什么滋味,道士杀鬼时时常会出现厉鬼临到死时意识不清,忽然暴起反杀的状况,像付诀只杀一个婴灵,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顾锦年有自我意识,他得用到杀阵。
顾锦年忍不住想冷笑,他道:“死都要死了,还在意我痛不痛?”
“你在意吗?”
他把自己的手从柏容的手心里收回来,继续道:“临到这时候了,你不用再哄着我说假话,你只要知道,是我自愿给你换命的,你永远欠我。”
付诀正闭着眼睛,闻言道:“不是他欠你。”
“是我欠你,我会造报应,你大可以放心。”
顾锦年没理他,他固执地看着柏容,道:“就像你说的,事情到这一步,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既然我和你总有一个人要死,我愿意给你换命,但是你生生世世都对不起我,你要记着。”
柏容道:“对不起。”
顾锦年红眸轻颤,他咬了咬牙,道:“对,就是这样,你永远对不起我!”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也还是对不起我!”
柏容看着他,重复道:“对不起。”
顾锦年似乎是想要刻意地用言语来刺他,看见柏容脸上的悲恸神色,他并不满足,他为柏容哭过那么多次,柏容却一次都没有为他流过眼泪,真的很不公平,他自遇见柏容的那一刻就被他算得死死的,他说过要做柏容手里的傀儡,实际上他早就是了,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他在迷宫里寻找着,背后是高过百尺的围墙,面前是断崖死路,柏容站在死路的对面,向他伸出手。
对他说:“跳下来吧。”
顾锦年没有选择,比起作为一只鬼去投胎轮回,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命给柏容,好让他永远记着,是谁步步算计,是谁不把感情当感情,是谁辜负了谁,谁对不起谁,柏容要永远记得。
永远痛苦。
这是他应该为此付出的代价。
柏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付诀见状开口道:“说完了?”
“那就开始——”
“付诀,给我支烟。”柏容朝他伸出了手,道:“等我抽完开始。”
付诀挑了下眉,一边扔给他烟盒一边道:“你不是戒烟了?这么没定力不应该啊!”
柏容半眯着眼睛点燃了烟,灰白烟雾慢慢四散开来,他看了眼烟的名字,轻轻地笑了笑,朝着顾锦年道:“付诀抽的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付诀低声斥道:“没礼貌。”
很难听地说,顾锦年这是在等死,临死前没人该这样开玩笑,他沉默地看着柏容,半晌后抿起了嘴,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看了眼表:十一点四十五分。
柏容是那个面临死劫的人,距离十六号只有不到十五分钟,他本应该在看见他回来的第一眼就开启杀阵换命的,有句话叫早死早超生,可柏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慌,好像不是为了他自己一样。
看着柏容慢悠悠地抽着最后一支烟,顾锦年忍不住想刺他一下,便道:“快到你的死劫了,你不着急吗?”
“快点杀了我,你换完命爱怎么抽怎么抽,不差这一支烟,到这种地步也没必要再开玩笑,你知道我不喜欢烟味儿。”
柏容淡淡道:“我没开玩笑,这么好的烟,我还没抽过,看着好想给你尝尝,这就叫开玩笑了?”
“临到头就别发少爷脾气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哄人。”
现在谁有心情开玩笑?
顾锦年冷下脸,柏容忽然字字带刺,话里话外都好像已经把他完全拿捏了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如果他没被柏容拿捏,顾锦年就是真的死了也不会给他换这个命格,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柏容的示弱总能软到他心口上,再怎么样,他不忍心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就这么去死。
喜欢的人某一天忽然显现原形,这是最让人难受的事,临到头了柏容也不知道装一装愧疚,让他高兴几分钟,那两句对不起好像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柏容这种人怎么会愧疚?他设计换命,不把他放在眼里,谎话一环扣一环,柏容不会愧疚。
是他想错了。
想到这里,顾锦年冷笑了一声,道:“虚伪。”
事到如今,打嘴仗没有用,柏容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手指捻灭了烟头,对付诀道:“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
暗红色的朱砂阵法就布在这个房间内,顾锦年原地坐下来等待死亡,劲风吹得窗帘“哗啦”作响,黑色的冰冷雾气萦绕着顾锦年,他抬眸看着离他不过两步远的柏容,在他阵令念出的那一刻开始,顾锦年全身的骨骼都仿佛被震碎了一样,倏然一道痛楚从他的心口蔓延到四肢,顾锦年疼得大口喘气,眼前也模糊了一片。
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他,痛楚瞬间少了大半,柏容盘坐在他的面前,温声道:“我说过了吧,很疼。”
顾锦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用力咬住了舌尖,他快没命了,柏容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最后一分钟,他想着他要狠狠地把柏容骂一遍,他从来不说脏话,此刻却不自觉地想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全部吐出来,柏容说他少爷脾气,却从来没见过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
他不是没有脾气,柏容只是没见过他真正发脾气的样子而已,就真把他当成好说话的小孩子一样,以为他对谁都言听计从?
顾锦年想开口骂他,第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忽然发现柏容握着他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脸色很苍白,顾锦年顿了一顿,他反手拽住柏容,问道:“你也疼?”
付诀在旁边看着阵法启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换命双方都会感受到疼痛,这是正常的,可灵魂撕裂和命格入体的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正常来说,换作平常的厉鬼,早就该疼得维持不住形体了,可顾锦年却只是身躯颤抖的疼,形体还好好的,柏容看起来比他却还要更严重一些。
柏容垂着眼眸没回答,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紧握着顾锦年的手,想要缓解疼痛,下一秒却被更大的痛苦侵袭得喘不过气,顾锦年倾身把他扶在怀中,朝付诀厉声道:“他疼得这么厉害,这是正常的吗?!”
付诀在阵法上其实并不如柏容,他垂着眼眸看着地面上的暗红色杀阵,眉头皱起来。
或许是柏容身体不太好,才比正常人感受到了更严重的疼痛,也只能这么猜想,阵法一开想停就十分困难了,也就是说,这命格就算顾锦年半路不想换了,后悔了,也是不行的。
柏容垂着头靠在顾锦年怀里,低声道:“……顾锦年……对不起。”
“对不起……”
顾锦年道:“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你要记得我!你得记得我才能对得起我!”
“你真的混蛋!你知道自己装可怜有用,能拿捏我,就一直用这一招!”
“你这种人,我愿意给你换命,你真的赚大发了柏容,你不记得我你要遭报应的!”
顾锦年的声音忽近忽远,柏容没有完全听清,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他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没办法……记得你了。”
付诀看着地面上的阵法,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三分,取11,5,3,随手起了一卦,付诀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他快速地在手指间排了数,最后一下落在——
大凶之卦。
付诀脸色一变,他看向阵法中央的柏容,他疼得十分不对劲,很像……很像他除去厉鬼时,灵魂被撕裂的感觉。
“——柏容!停下!”
这句话是徒劳,阵法已经开启,停不了了,柏容靠着顾锦年渐渐没了声音,白色雾气腾空而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彻底散去,像他方才抽的烟都烟雾一样,慢慢消散在整个房间里,月光透过窗帘,照着地面上暗红色的法阵。
付诀的脚步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桌案,慢慢瘫倒下来。
——好啊
临了临了,他被自己的师弟柏容,彻底摆了一道!
这哪是什么杀阵?
这是柏容修改过的另一个阵法,柏容在阵法上的天赋远超旁人,他修改过的阵,一般人是怎么样也看不出来的,付诀若不是起了那一卦,短时间内,他也绝对意识不到,柏容就这样在他的面前,上演了一出瞒天过海。
这不是杀阵,这是一个:引魂阵法。
顾锦年愣愣地看着柏容逐渐没有了呼吸,心道:失败了?
这是换命失败了吗?
失败了柏容也不该立刻死,现在还没到十六号,他的死劫还没到。
顾锦年想去探他的鼻息,下一秒,一阵眩晕瞬间袭入顾锦年的大脑,他眼前一片迷蒙,却仍然记得怀里的柏容,他伸手去摸索柏容的身体,却怎么也摸不到,雾蒙蒙的一片漆黑拦在眼前,顾锦年伸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剧烈的痛意像瀑布一样从头顶灌下来。
他竭力想缓解疼痛,迷迷蒙蒙之间,他仰头看见了头顶月光照射下窗帘的影子,顾锦年爬起来,在地面上摸索着。
柏容在哪里?
他为什么不说话?
换命失败了,是可以再来一次的,还没到十六号,还有八分钟。
可顾锦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忽然停住了。
只见木制的地板上,他手指落下,一道黑色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着,他已经习惯了厉鬼没有影子,可现在这是什么?顾锦年怔怔地抬起右手,一道齿痕明朗朗地在他的眼前呈现,是再熟悉不过的印子。
顾锦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彻底停住了,全身力气散尽,手臂无力垂落在身边,看着地面上投射下来的月光,他扯着嘴角笑比哭还要难看。
重获新生的这一刻,代价是永失所爱。
第45章 顾锦年番外
顾锦年仰头看见清白的月光洒落, 无形无实的婆娑黑影吹落枯树顶端摇摇欲坠的黄叶,一阵轻风吹起窗帘,也吹起了他耳边垂落的凌乱发丝, 这阵风像是什么启动开关,他忽然疯了一般爬起来,他跌跌撞撞, 脚步踉跄地来到镜子面前。
屋子里没有开灯,顾锦年一错不错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透露着一股麻木和绝望的神色,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在昏暗的镜子前和黑夜寸寸割裂,一切都不真实, 顾锦年的手颤抖地触摸到镜子,冰冷的触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他整个身体中,他嗫嚅着喉咙,想说什么, 却含糊不清地只吐出两个字来:“……柏容。”
顾锦年知道, 这两个字已经永远镌刻在他的灵魂里, 再也无法磨灭了,他下意识地想把对柏容的恨再拿出来回味,好像这样就可以冲淡这一刻的绝望,可以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可以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不能, 这是徒劳。
他明明知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开始就源于柏容的死劫,柏容算计了那么久想要他的命格, 顾锦年觉得他是该恨柏容的,可到最后他还是愿意给柏容换命格,柏容原本该愧疚,该一辈子记得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