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谢谢了呀,我跟她说了谢谢,你放心。”牧长觉一边下滑贴子一边跟他分析,“感觉这些小孩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多。但是学校那边可能多少要找你走个流程,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燕知觉得他说得轻了。
今天露出来一个曾楚然,这事情背后是谁已经不用多说了。
王征跟新院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现在牧长觉跟他慢条斯理地聊这些事,就好像在燕知小时候陪着他解决跟班里同学闹的一点不愉快。
又不插手太多,又让燕知少了很多压力。
燕知看到论坛上提到了微博,又有点紧张起来。
如果这件事闹到学校外面,就复杂多了,他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微博热搜果然是关于他们学校的。
热一赫然是一条“沸”:“实名举报康大知名教授”。
燕知手心里冒出一些冷汗,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半天没动。
牧长觉却像是在等着他拆礼物,凑得很近,“看看。”
点开之后,燕知才发现那条热搜并不是关于自己的。
那是一封多人完成的联名信,包含了二十多张长图片。
联名人有男生有女生,图文并茂地指向王征多年来用语言描述学生外形并有超出工作距离的强迫性亲密行为。
“在我们聚餐的时候,王征跟实验室的师兄一起评选实验室最漂亮的女生……”
“我去实验室汇报,王老师问我和女朋友感情好不好,还让我把腿坐得分开点……”
“虽然毕业很多年了,又时候做梦还会梦到那个油腻地中海劝我‘夏天别包得那么严,看着热’……”
“一开始王征老摸我手,都是男的我也没多想,后来他顺着我衣服袖子往里伸手……”
中间位置上是薛镜安极有条理的“冒名发论文”事件整理,条条证据指向王征学术不端。
底下的转赞评涨得极快,很快把“沸”顶成了“爆”。
很多人在下面圈康大官博,要求官方尽快回应。
“康大不一向以师德崇高著称吗?怎么还藏污纳垢?”
“摸摸手有什么,我看这事儿要不了了之,之前QJ学生的不也就是警告处分?高校还是更重视教授吧,毕竟能进康大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啊?等风声一过,又德高望重起来啦!”
“康大快出来回应,到底情况是否属实,马上就要高考报名了,孩子这么高的分儿本来还挺倾向你们学校的,现在谁敢去啊?”
燕知还没看完,就听到办公室外有人在“梆梆”地敲,“燕知!你在里面我知道,你要还有点儿男……”
“王老师,有事儿吗?”燕知已经把门拉开了。
王征什么话都不说,向后扬起的拳头又要就势向下落。
“诶,这位就是‘知名教授’王老师吧?”牧长觉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燕知身边,“怎么?是觉得罪名不够丰富,想再加一条‘寻衅滋事’,还是‘打架斗殴’?”
王征看着牧长觉愣了愣,脸涨红了,“我就知道,燕知一个病怏怏的穷书呆子,哪来这种操控舆论的本事?你是那个演戏的吧!就是你在网上胡说八道找人污蔑我的吧?”
“王老师好歹也是康大的正高,应该比我看重逻辑的严谨性?”牧长觉说话的声音很温和,“我确实是个演戏的,书读得不多,可能需要王老师帮我完善下事情的经过。首先我们得搞清楚是谁先在网上生事,其次到底是哪些人胡说八道,以及究竟哪些内容算是污蔑,是王老师可以完全否认的……”
“满口胡言!”王征直接高声打断他,“你看到网上有人说燕知有病!就想拿我转移热度!”
他的声音太大,逐渐引来一些人在办公室门口围观。
牧长觉很惊讶,“网上哪有人说燕老师有病了?微博还是哪里?我们没看到啊。”
王征嗓子都喊哑了:“还不是你找人撤的热度!明明都有人开始讨论燕知有病……”
“王征。”牧长觉的眼神慢慢冷了,“事情没有定性之前,我尊称你一声‘老师’,如果你再说谁‘有病’,恐怕对你自己不好。”
“你威胁我吗?”王征没他高,仰着头瞪他,“你还能有什么手段?再去微博上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造谣?”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薛镜安从围观的学生里站了出来,“那都是您的学生,我的师兄师姐和师弟师妹。”
“别说你们是我的学生,我没你们这种欺师灭祖的学生!”王征的脑门上一层油汪汪的汗,“我也不知道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说这种话给我泼这种脏水。”
“那您说您有没有把我的工作用小曾的名字发表?”薛镜安寸步不让,“如果没有,为什么好好的文章会被撤稿?”
“燕知本事大啊!人家导师是诺奖,多金贵的出身,随便找人打个招呼,还不是想搞谁就搞谁?”王征冲着薛镜安冷哼一声,“也难怪你在我实验室撒泼打滚地要走,原来是想抱这种大腿。还想把在我实验室做出来的结果带走,真贪。”
四周有不少学生拿着手机在录像,出声问他:“王老师,您刚刚是指控诺奖得主和期刊编辑利用职权侵犯您的学术利益吗?”
“王老师,您的意思是承认了盗用镜安学姐数据发表文章了吗?”
“关你们什么事!”王征指着他们手机,“拍什么拍,拍什么拍!敢骑到我头上,还想不想毕业了?”
“太冲动了,王老师。”牧长觉叹了口气,“为人师表,又不是划地为王,怎么能动不动就拿学位威胁别人。”
“你别把人都当傻子,”王征转身看他,“你就是转移话题对吧?你说我这么多图什么?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燕知是个疯子?不就是……”
牧长觉低着头,极为和煦地笑了笑,“你再说一遍。”
王征张了张嘴,低声嘟囔,“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专让你们这些人来闹事的吗?”
“这是我的办公室。”燕知出声提醒他,“是你过来找我的。”
跟别人说了那么多,没有谁能像燕知这句把他当炮仗点了,王征直接要指着他的鼻子跳起来,“你……”
“可你就是不干不净啊。”人群里有个女孩子站出来:“我男朋友就是因为受不了你才退学了。之前他还给我看过聊天记录,你说你半夜一个人在家生病了让他送药,他当真了问你要什么药,你说要羊霍酒和山獭根。”
学生里起了一阵“嗤嗤”的低笑。
那个女孩子还补充:“现在我手机里还存着那段录屏呢,包括你的头像和朋友圈都有。当时就是因为他人都出国了就没深究,但是想想为了你这个毛手毛脚还硬不起来的老头子异地,我真的觉得好不值。”
人越聚越多。
“靠好恶心!”
“性/骚扰还学术不端……”
“怎么这种人还能当老师……”
“你们都闭嘴!”王征挨个指他们,“把手机都给我放下……”
“你把我们全开除好了。”站在最前面的学生说:“只要学校能给正当的理由和解释。如果这个学上得没有一点尊严,就是导师‘一言堂’,做了学生就是做了猪狗,那这个学我们不上也罢。”
其他人附和,“是啊,我还挺想看康大要怎么解释无缘无故开除这么多人呢。”
“真搞笑,就是校长也不能说开除就开除谁吧?土皇帝当久了还真觉得自己只手遮天了。”
王征看见有保安上来了,装模作样地要朝着办公室的窗户冲,“你们想火是吧!逼死恩师让你们火个够!”
牧长觉稍一伸手就把他拽住了,“别别别,这儿不行。”
王征还死劲挣扎,“你别拉我,我拼着命不要了也得自证清白!”
“我不是说自证清白不行,”牧长觉做了个把他向外“请”的手势,“我是说这是我们燕老师的办公室,他得用呢,你别影响他工作。”
王征让他说得直往地上出溜,抖着手喊人,“保安!有校外不明人员胁迫教职工,这么多学生跟着起哄闹事,学校管不管?”
两个保安点头哈腰地走近了,“王老师,风纪部那边的老师来电话了,说您办公室电话没人接,让我们上来通知您方便的时候尽快过去一趟。”
王征直挺挺地往地上倒。
四下一片嘘声。
这一闹,有一些视频被传到了网上。
虽然涉及到人脸和人名的部分都被处理了,但微博上的声音发酵得愈发迅猛。
次日晚上十点多,康大官博加班加点地写了回应通告,跟康大平素简洁的理工科风格保持一致。
“近日,我校发现网络上存在涉及我校教师王某相关社会舆情,并高度重视。经专班核实调查,王某严重违反我校教工行为规范,存在学术不端及作风不正的重大违规情节。依据国家与学校的有关规定,学校给于王某开除处分,并移交公安部门配合进一步调查。”
燕知靠着床头,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了一会儿微博,问牧长觉:“真的是你操控的?”
牧长觉在给他揉着肚子消食,听见他这么问,笑了笑,“我哪有这么大本事?只是我们这种工作跟媒体打交道多,把热搜往下撤不算难事,给钱就会有人办事儿。”
“那……那条王征的热搜呢?”燕知没有全盘接受,“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组织起来那么多人一起指证他,并且那么快就有了热度?”
“这里面确实有我一份绵薄之力。”牧长觉低头在燕知肚子上轻轻亲了一口,“不过最大的还是我天天的功劳。”
燕知脸红了,“你好好说,你说完。”
“你刚走的时候我找不着你,很着急。”牧长觉平平淡淡地讲起来,“毫不夸张我真的在掘地三尺,我动用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关系,找你。
不是说只要通过六层关系,地球上的两个人就能联系在一起吗?我当时什么事都没办法做,就专心致志地扩大信息渠道。”
“虽然我还是没能及时地找到,但是为了找你,我攒了挺不错的一张关系网。”牧长觉收了收搂着燕知的手臂,“最简单说小陈吧,我找他就是因为他家里帮着查事方便。”
燕知前前后后地听着。
他能猜到这件事里牧长觉肯定伸手了,但没能想到他承认得如此爽快而坦荡。
但燕知刚因为他说的前一半感到伤感,就为后一半皱眉,“你别这么说人家小陈,他做事很周到了。”
“我没否认他现在是非常好的助理。”牧长觉有点不高兴听燕知夸别人似的,“但我招到他的时候,他可是刚拿驾照的第三天,没有一个路口能不等红绿灯就过去的。”
燕知枕着他的胸口,把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可是我记得我走之前,你跟桑姐刚续了十年签,怎么后来就独立了?”
桑晚宜是牧长觉的前东家,亲自带的牧长觉出道。
“哟?”牧长觉很温柔地笑,“天天关心我呢?”
“一到这时候你就打岔,”燕知抬头看他,“就不能告诉我吗?”
“因为那段时间我心思不怎么在演戏上吧,”牧长觉护着他,揉了揉他的卷发,“拖了很多通告,因为合同金额大,桑姐估计觉得再赔要破产了,还不如直接跟我解约。我对公司也有愧,她一提,我就答应了,算是和平散伙吧。”
耳边是牧长觉缓慢有力的心跳,燕知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桑姐那个时候对你是真的好。”
桑晚宜是点火就着的急脾气,因为牧长觉老请假回家看孩子的事没少劈头盖脸地骂他。
但是每次燕知有个头疼脑热,她又要委托牧长觉给他带各种各样的水果点心,嘴上还是厉害,“把孩子照顾好了抓紧拍戏,我真怕我这一年到头赚的都不够赔违约金。”
牧长觉那时候就态度松散,“合同里写了,我可以因为我家孩子随时请假。”
牧长觉是真的金字招牌,一年到头都有人过来挖。
而且确实除了家里供着的宝贝,牧长觉还是把工作放在首位的。
所以桑晚宜除了嘴上抱怨,还是纵容。
“那还是因为我们天天特别招人喜欢。我不跟你讲过吗?”牧长觉提醒他,“虽然她老嫌我带着你去片场,但只要赶上学生放假,你没来片场,她就要问,‘孩子呢?怎么没来?’。”
说起来这些燕知心里挺酸的,所以牧长觉低头吻他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接了。
“我交代完了,该你说了。”牧长觉边亲他,边轻轻揉他的眼眶,“你心里装着大事儿,所以这一晚上趴我身上都压得慌。”
燕知躲开他,“我没有。”
“那我猜错了。”牧长觉撇撇嘴,“我都不了解燕天天了。要是我认识的那个燕天天,肯定是在为后天去见林医生担心,心里没底还怕我知道。”
让他一说,燕知的后背就绷起来了。
“但我是这么想的,”牧长觉给他顺着背放松,“林医生非常了解天天的情况,她作为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给我们推荐了这种新的治疗方式,一定是因为她认为这种方法会帮助你。我知道,她也跟我说了可能会不舒服。但是我肯定会陪着一起去,我保证会全程在场。”
“我就是不想让你在场。”燕知躲在他怀里摇头。
他想无论如何,治疗的画面都不会多美好。
“天天啊……”牧长觉叹了口气,“你是真的一点儿不心疼我。”
燕知简直难以相信这话是从牧长觉嘴里说出来的,“怎么是我不心疼你?”
“我就这么一个天天,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想让我隔着门心疼,我看你是就怕急不死我。”牧长觉“啧”了一声,“你没听说过吗?产房外面的丈夫经常有急昏过去的。到时候我昏过去了,还给你们添乱。”
“你怎么这么能胡说八道啊!疯了吧你?”燕知从他胸前撑起来,气得直笑。
“笑笑好,笑笑我们天天又十八了。”牧长觉躺着抬起手,轻柔地理了一下燕知的头发,“不用那么大负担,无论如何有我呢,是不是?”
燕知重新躺到他胸口上,看着牧长觉把床头灯拧暗了。
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在牧长觉胸口上蹭了蹭,“牧长觉,睡不着。”
牧长觉的笑在暗处很悦耳,明显也是清醒的,“那你想干嘛?”
羞耻心总是被夜晚隐匿,燕知的眼睛映着微弱的灯光,“我特别不开心的时候,总是特别想你。我怕人听见,就出去住酒店。”
没头没尾的话,牧长觉听懂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心一点儿吗?”
“然后就累得睡着了。”现在说起来这些事,燕知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心平气和。
“所以天天是在怪我……”牧长觉的呼吸贴到了燕知耳边,“让你不够累吗?”
燕知稍微一愣,脸慢慢热了,“我没那个意思。”
“那天天闹着不睡觉是什么意思?”牧长觉一手兜着他的肚子,轻轻向下揉了揉。
燕知弓着腰往后躲,小声争辩,“我只是说我有点压力睡不着。”
“那肯定怪我,”牧长觉又笑,“没哄好。”
“诶呀……”燕知被他揉得低低喘了一声,“你干什么呢……”
“你想我了还有办法你还出去住酒店,”牧长觉声音里带着一些不平衡,“那我怎么办?我日思夜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嘴上说得委屈,手底下却没闲着。
燕知短短抽了一口气,“你别按那儿……睡觉吧,睡觉行吗?”
“你把我折腾起来你要睡觉了,你睡得着吗燕老师?”牧长觉在被子下面轻轻握了一下。
燕知没声了,把被子蹬直了。
牧长觉还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对着微弱的夜灯光照了照,“天天你看,亮晶晶的。”
“牧长觉!”燕知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别闹了行不行?”
“行,行。”牧长觉答应着,从床头抽了张纸带进被子里,“我给擦擦,你别乱动。”
原本燕知就被他起了个头,又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别说动,连气他都不敢喘。
牧长觉注意到了,还有空顺顺他的胸口,“喘口气儿,宝贝。”
原本他不说话燕知就已经是强忍了,牧长觉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温柔,也有摩擦似的,蹭得燕知心里难受。
燕知一口气提着呼不出来。
牧长觉撑着身体起来,“啧,怎么回事儿?”
他朝着燕知覆下去,轻轻贴住他的嘴唇。
燕知本能地张开嘴,感觉到了口腔里的一点负压。
好像是连同着那一口气,牧长觉把他的灵魂也抽出去了。
燕知立刻条件反射地重新吸气憋住。
牧长觉笑了,“天天怎么这么可爱?”
燕知被抽走几口气,前端又被细微的刺痛轻擦,很快就忍不住地搂牧长觉,“有点儿疼……”
“我看看。”牧长觉钻进被子里“看”,很快“看”得燕知无助地四处抓支撑点,“不行……不……”
燕知咬着嘴唇,听见牧长觉含含糊糊地说:“这儿不怕人听见。”
燕知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用嘴呼吸,最后长长地憋住一口气,很轻地“啊”了一
带着一点哑,像是一颗生涩的苹果被咬开,或是薄瓷器裂出一道口。
燕知出了一身汗,融化了一样。
“松手宝贝,”牧长觉闷闷地笑,“你这么抓着我头发,我怎么出来?”
用上另外一只手,燕知把自己僵硬的手指掰开,就再没一点力气了,手脚酸软地化在床上。
牧长觉把他连着被子从床上抱起来,“我们带着去擦擦。”
燕知无力地枕着他的肩膀,很快把他的睡衣泪湿了一片。
牧长觉抱着他,用热毛巾探进被子里一点一点给他擦汗,很耐心,“又难受了?跟我说说是怎么了,我替替你。”
“我不知道。”燕知用眼睛贴着他的侧颈,“我不该这样,我就是觉得过去好多事儿我都能忍得了,现在好像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他确实是。
以往他总觉得别说是让他去找林医生试新疗法,换成任何糟的多的事他都完全不会去考虑能不能扛过去。
因为抗不过去也没太大关系。
现在他却总是害怕。
尤其是夜晚。
尤其是透支。
像是牧长觉那些带着诱导性的吻,把他支离破碎的脆弱全抽离出来,无处遁形。
“我知道你勇敢。我最怕的就是你胆子太大。”牧长觉的手指插进他头发里给他轻轻按摩,“天天知道害怕是好事,说明你有在意的事情了。”
牧长觉低头看了看他,声音更轻了,“说明你在意我。”
燕知没力气,几乎是仰着头枕在他手心里。
眼泪也就滑进牧长觉手心里。
“今天王征说我是‘疯子’的时候,我居然有点儿生气。之前也有很多人这么叫我,我好多年都以为我不在意了。在我做博后的时候,甚至有个人因为觉得我‘危险’拒绝跟我合作项目。”
牧长觉安静地听他说完,“这些不是天天的问题,这是天天遇到的问题。我们身体不舒服,就像所有人都会身体不舒服一样。我们只是要解决问题。”
燕知伸手环着他的肩膀,又一次跟他确认,“所以无论有什么问题,你保证都会告诉我,和我一起解决,对吗?”
牧长觉的眼睛很轻微地眯了一下,“当然,我保证。”
“好。”燕知靠着他,声音轻得像是呼吸,“我相信你。那你相信我吗?”
“相信啊,怎么了?”牧长觉揉了一下他的耳垂。
“没事儿,我就问问。”燕知闭上眼睛。
燕知太累了,等被抱回床上,就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只有手臂还固执地在牧长觉肩头搭着。
牧长觉没拉开他的手,只是顺着他的姿势,在他身边躺下。
他久久地看着燕知的睡颜,目光里带着很轻微的一点狐疑,最后小心把燕知护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前一天晚上睡得太沉,燕知睡到第二天快中午。
牧长觉给他炖了鱼汤,燕知闻着味儿就起来了。
“起来了?”牧长觉走过来握握他的手,“坐下醒醒神儿,不急。”
因为身体一直不算特别好,燕知从小就觉多,每次一放假就要赖床。
要是在他自己家里,燕北珵和支璐别的不管,特别爱管他起床和晨练。尤其燕北珵,总是五六点就要把他叫起来慢跑。
燕知有一次眼睛都睁不开,在湖边跑着跑着就摔了,两边膝盖全擦破了。
一回家他就哭着打电话给牧长觉告状。
牧长觉本来在市里出通告,当天上午就过来要把他接走。
燕北珵当时有点不太高兴,“长觉,天天也是男孩子,你总这么惯着他,他怎么长大成人呢?”
“现在想起来,我爸估计早看不惯咱俩了。”燕知抿了一口鱼汤,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牧长觉想了一下,“他没有看不惯你,他只是看不惯我,爱你比他多。”
燕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来提燕北珵。
起初那些年,支璐在的时候,只要提起来燕北珵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掉眼泪。
后来支璐不在了,燕知跟谁也聊不到父亲母亲。顶多在学校放长假的时候,燕知送其他人走,稀疏地解释一句:“我不用回家。”
他那时候对于“自己没家了”这个概念很淡薄,似乎只是“实验又失败了”这么稀松平常的事。
对于痛苦,燕知习惯攒着和拖延。
他总是想“等我以后能面对这件事了我再来思考”“等我以后也许就有办法了”。
他也有有朝一日所有这些痛苦一起涌过来,合力埋没他的心理准备。
但现在他坐在餐桌上,小口抿着鱼汤,跟牧长觉心平气和地聊起来这些过往。
“我其实一直都没能明白,我的父母为什么好像不太爱我。”燕知的手扶着汤碗,感受到温度很缓慢地传递过来,“比如说任何一点我和妈妈冲突的事情,爸爸从来不帮我。同样,如果我跟爸爸争执,妈妈也从来不跟我一个阵营。”
“我很介意这种小事。”燕知慢慢喝汤,“我不是要求我要是那个家的中心,但我也想偶尔在他们计划旅行的时候,被过问一下意见。或者我生病的时候,爸爸能用‘别让妈妈担心’之外的话安慰我。”
牧长觉一直在他身边倾听,在燕知以为他要说“其实你父母也很爱你的时候”,微微向后靠了一下,把手撑在燕知腰后,“因为他们只是很好的爱人,却不是称职的家长。而且这些也不算小事。”
“所以不是我不好对吗?”燕知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我当时很不理解,但是后来我去回想,我想是不是我不够健康不够懂事,很多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包括那时候我爸爸去世,我跟妈妈说的那些话,真的严重地伤害了她,让她觉得我不值得再做她的家人。”
他一直低着头。
微卷的白发已经梳理整齐,柔软地垂在他的颊侧。
“在你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具备了完整的生活观和价值观。他们只是在最一开始就选择了彼此而已,所以没有去争取你的依赖和信任,也就不应该强求你在第一时间想到他们。支璐最后选择离开,我理解且钦佩。但她选择了那样的方式,”牧长觉稍微斟酌了几秒,“会让我认为她并不懂得如何爱人。”
这些事情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燕知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许宁静。
那些年像是倒刺一样钉在他神经上牵扯的画面,似乎稍微褪去了一层血色。
“她是一位诗人。”牧长觉把燕知垂下来的碎发别回耳后,“但她不能用任何人,尤其是你的痛苦来成就她所谓的‘诗意’。”
燕知抬起眼睛,“如果换成你呢?”
“如果换成我?”牧长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如果你是支璐,如果你是她,”燕知抿了一下嘴,“你刚刚说了你能理解她,指的是理解什么?”
牧长觉笑着摇头,“我没办法是她,我不会失去你,所以不做这种假设。”
燕知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放松下来,“那就好。”
吃过饭,牧长觉送燕知去生科院,又想陪着他进去。
“真没事儿,你好好拍戏。”燕知把他推回驾驶座,“也总不能我以后上班都让你陪着,学生也看着呢。哪有教授让家里陪着科研的?”
牧长觉把手贴在耳朵边,笑了,“你刚刚说,让谁陪着?”
燕知脸红了,“我是说……”
牧长觉不为难他,揉了揉他的手,“那我四点半过来接你。”
“行。”燕知进了楼,看着牧长觉的车开走了。
他走过一楼大厅的玻璃墙,看见海报区前西服笔挺的短发背影,脚步稍一顿,还是快步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那背影转过来。
桑晚宜的声音和当年一样沙哑有力,“幸会啊,燕教授。”
“桑姐。”燕知向她伸手,被桑晚宜拉近轻搂了一下,“能再见你可真好。”
桑晚宜松开他,拍了拍燕知的肩膀,“咱们上次见,得有快十年了吧?”
燕知略有些腼腆地点头,“嗯,是有挺长时间了。我回国时间也不长,一直没联系您见面。”
“还说呢,要是我不联系你,我看你也不会联系我。”桑晚宜拉过她身边站着的少女,“还认得吗?我女儿桑愉。”
“我记得。”燕知礼貌地握了一下女孩的指尖,“你好,桑愉。”
过去他俩在桑晚宜公司见过几面。
但那时候燕知十几岁,桑愉还没十岁。
过了这么多年,彼此印象不特别深了。
燕知就记得这小姑娘小时候总躲在桑晚宜办公室门后面,人少的时候就跑出来往他兜里塞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