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 by蒸汽桃
蒸汽桃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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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好奇的是,你原本的假设里,如果治不好,你准备怎么办?”牧长觉轻声问道:“你治不好,就还能看见幻象。你有人陪了,就打算不管我了,是吗?”
燕知让他彻底问哑了。
“我能感觉到,幻象比我好。”牧长觉垂下眼睛,“你说了,跟我一起得假装成燕征天。跟幻象在一起,你可以当燕知了,又轻松又快乐。我斗胆猜测一下,‘他’比我善解人意吧?‘他’应该是集合了我身上你最喜欢的特点吧?”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那我明白了,换成我是你,我也选‘他’。”
“你怎么能这么想?”燕知的眼睛是干燥的,语气也缺乏起伏,“你怎么能这么说。”
“那我应该怎么想呢,天天?”牧长觉平静地问完,看了看他,“我能理解你所有的想法,除了离开我。”
他低下头,“你明明说了,你永远想要我。”
燕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极低,“你给我一点时间吧。我现在太乱了,什么都想不清楚。”
“好,你想。”牧长觉尊重他的决定,点点头,“今天我先送你回公寓,燕老师想好了通知我一声。”
他转身朝车走的时候,带伤的一侧被路灯照出来一片深色。
燕知跟了他一步,手一摸就全红了,“牧长觉……”
“嗯,你想好了?”牧长觉平静地转头看他。
燕知的手指都在抖,“你流这么多血,没感觉吗?”
牧长觉拨着自己的衬衫袖子看了一眼,只有瞬间的诧异,“没关系,可能刚才不小心用力崩开了,我自己去门诊处理一下就行了。”
“这怎么可能没关系?”燕知用力把眼泪擦干净,挽他的袖子,“我看看。”
“你别看了。”牧长觉很温柔地把他的手按住,“我除了心会疼,别的地方都不知道疼。”
燕知很茫然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局部神经性痛感缺失,燕教授应该听过。”牧长觉笑着回答他,“我不会疼,你不用心疼我。”
他说着话,血就沿着他的手肘往下滴。
燕知当然听过。
神经系统损伤导致的后天性局部痛感缺失,不可逆。
燕知没说话,跟着他上车了。
牧长觉上车之后披上了一件外套,把湿漉漉的衬衫掩住了。
引擎启动的声音很轻,燕知的呼吸稍沉就盖过去了。
很突然。
他咳嗽了一声,捂着嘴躬下腰,极力地呼吸。
他的眼睛大张着,抓着安全带的指关节全泛白了。
他捂住嘴的手指抖得合不拢。
混合了铁锈腥甜的空气急速通过他的气管,带起成片的灼烧感,让他想要干呕,却只感到一阵阵窒息。
“天天。”牧长觉迅速扶着他直起身,把他满是血的手替下来,“天天,天天,看着我。”
燕知朝着他眨眨眼,瞳孔近乎失焦。
他几乎是在抽搐中呼吸,浑身颤抖得难以自已。
他用残存地意识抓着牧长觉捂在他脸上的手,像是即将淹死的人在抓够浮木。
“你听我数到‘5’再呼气。”牧长觉按住他的胸口,声音过分的平稳,“1,2,3……”
“呼气。”牧长觉的手指稍微松开,另一只手在他胸口轻拍,“宝贝呼气。”
燕知后知后觉地把胸口里堵着的气呼出来,立刻要吸气的时候又被牧长觉捂住了。
“再来五秒。”牧长觉数完,“吸气,慢慢的。”
燕知跟着他,差不多过了十分钟才慢慢有了自己呼吸的节奏。
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还留着牧长觉帮他呼吸时压出来的苍白指痕。
燕知的白发被汗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牧长觉轻轻帮他理开刘海,“怎么样了?稍微舒服一点儿了吗?”
燕知眨一下眼,眼泪就往下掉一颗。
他的声音虚弱又委屈,“为什么会痛感缺失?你受过伤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有受伤,我怕你心疼才那么说的。”牧长觉小心地给他揉胸口,“其实我可疼了,疼得快受不了了。”
“那流那么多血你为什么不说啊!”燕知绷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溃堤了。
他忍不住地痛哭,“你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牧长觉你是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不是,不是,”牧长觉伸手把他拥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知道天天在意我,我怎么舍得呢?”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燕知哽咽着反问,“你觉得我不告诉你是折磨你,所以让我体验一下。我知道你心思多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用牧如泓或者我妈妈或者任何人告诉我。你要是敢,牧长觉你要是敢伤害你自己……”
“我不敢,我怎么敢。”牧长觉护着他的胸口,“不着急,我们不说了,缓一下宝贝。”
燕知忍了一晚上,一哭就停不住。
之前他说他想要一点时间,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多少时间才能想出一个结果。
没有牧长觉的每一条路,好像都是死胡同。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牧长觉。”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终于兜不住了,“我要是治不好了该怎么办?我想不出来我以后要怎么办。”
“你有我。”牧长觉很轻地贴他的脸颊,“要是天天更喜欢‘他’,那我就可以扮成‘他’,我之前不是演得很好吗?演一辈子我也愿意。但是如果天天更喜欢我,我心思这么多,总有办法不给‘他’机会。”
他十分恳切地求证,“天天选牧长觉,是不是?”

“天天选牧长觉”是燕知小时候当成口头禅似的一句话,经常在他嘴边挂着。
现在牧长觉这么问,问得他心里全是后悔和委屈。
沉默了片刻,燕知看着牧长觉,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
“那不哭了好不好?”牧长觉用纸巾极小心地轻压他的眼睛,单手扶着他的胸口,“呼吸慢一点儿,你跟着我的手。”
燕知的胸腔贴着他的手心起伏。
呼吸刚恢复一些节奏,燕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赶紧去医院包伤口,我们别开车了,出去打车吧。”
“你再说一遍。”牧长觉愣了一下转过头,用目光含着他。
“说一遍什么?”燕知又有点着急,“包伤口,还流血呢。”
牧长觉揉了一下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过了这么久,你第一次说‘我们’,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第一次叫我‘哥哥’。”
燕知情绪波动太大,靠在座椅上几乎有点动不了。
听见牧长觉这么说,明知道是在安抚自己,燕知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他看见牧长觉把车倒出车位,又确认了一遍,“刚才说的痛感缺失,真的不是真的,对吗?”
牧长觉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他的手指,“我都不知道痛感缺失是什么样的,只是刚刚在你们学院一楼的学术海报上看见了这么一个词,现学现卖罢了。”
学院一楼也大多是神经方向的实验室,谈及感知觉障碍也很常规。
但燕知还是认真看着他,“真的吗?”
牧长觉坦荡地回视他,“我怎么舍得骗你?”
燕知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担心,没事儿。”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燕知累得睁不开眼。
手被牧长觉握着,他心里踏实,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已经是在熟悉的卧室了。
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夜灯,窗外有淅沥的雨声。
燕知撑着床坐起来,在四下摸了摸。
都是空的。
“牧长觉?”燕知低声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
燕知揉了揉眼睛,踩进拖鞋,刚站起来就顿住了。
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装了门。
“天天。”牧长觉的声音就在门后面,很温柔。
燕知稍微定了一下神,走过去握住金属门把手,缓缓拧开。
门的后面还是门。
同样的材质和款式,紧闭着。
燕知的手心不停冒冷汗,贴着浑圆冰凉的铜球,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
牧长觉又在门外喊他,“天天?”
燕知坚持着推开五六扇门,眼前的场景仍然没有变化。
他走不动了。
像是一只察觉危险的鹿,他盯着门的下缘。
看到血从门下漫出来的时候,燕知本能地后退。
却退到了另外一扇门上。
卧室也消失了。
这是一个梦。
燕知冷静地分析。
但心跳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变快,让他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
“牧长觉……”燕知踩着血走向那扇他打不开的门,用力地敲,“牧长觉!”
“天天,天天。”牧长觉一直在轻轻揉他的手,“醒醒,天天。”
燕知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起身把牧长觉搂住了,“牧长觉你是真的吗?”
“我是,宝贝,我是。做噩梦了是不是?”牧长觉护着他的后脑,不停地捋他的头发,“我是真的,噩梦不是真的。没事儿,我在这儿。”
“这一切都是梦对吗?”燕知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这些年都是梦对吗?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来。”
他起身太快,眼前又黑了一片。
“我的错,宝贝。现在我来了,不害怕了天天。”牧长觉握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摸摸,我在这儿,是不是?”
燕知立刻抓紧了他的衣服,用力地深深呼吸。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牧长觉轻轻抵着他的额角,“天天看看我,放松一点儿。”
燕知不想抬头,往他的怀里躲得更深了。
“好了,宝贝放松。”牧长觉牢牢地托着他的背,声音极温柔,“这些年不是梦,是我没做好,让天天过得不好。但是天天一直特别坚强,做得特别好。现在我们已经开始解决问题了,对吗?”
燕知没回答,抓着他的指节已经泛白了。
“我不是没有找天天,也不是不要天天。是我太笨了,一直没找到。”牧长觉安抚着他颤抖的后背,“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觉得我特别幸福。我也一点都不担心未来,因为只要天天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是什么都解决得了的。”
燕知的呼吸逐渐均匀了,声音也平静下来,“牧长觉,我总是很害怕。”
“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家孩子一个人支撑了那么久。”牧长觉爱惜地在他头顶蹭了蹭,“现在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慢慢就不害怕了。”
“我担心你是假的,担心又是一场梦醒过来,”燕知的声音低了很多,“你又不见了。”
“那怎么会呢?”牧长觉单手护着他的肚子,很轻地揉了揉,“牧长觉这么不负责任吗,嗯?”
燕知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那天天担心点别的吧。”牧长觉的声音里带着些失落。
燕知清醒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担心什么?”
“天天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一提起你,稍微懂一点学术的人都听说过。啊,师承诺奖,大学是世界顶尖,年纪轻轻就是国内顶级学府的正高。”牧长觉一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再看看我,年纪一大把了,除了带孩子和演戏什么都不会。以后被天天带出去见世面,别人第一眼看见天天这么漂亮就得说我‘这男的怎么会运气这么好’,第二眼把你认出来又要说你‘燕教授这么聪明还做慈善扶贫凡人’。”
“你怎么就年纪一大把了……带孩子又是什么?”燕知躲在他怀里,嘴角弯了弯,“你还什么都不会,你还想会什么?”
“我只要会哄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会。我孩子又聪明又漂亮还乖,只要他开心,我什么追求都没有了。”然后他故意用很紧张的语气问燕知,“我把天天哄好了吗?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了,你别打击我啊。”
燕知放松多了,直起腰,小心扒拉了一下他胳膊,“怎么就到家里了?你伤口处理好了吗?”
“给天天看看。”牧长觉把袖子卷起来,露出来整整齐齐包着敷料的上臂,“是不是没事儿?”
燕知想起来那天陈杰在片场说的话,“当时不是被道具车剐了一下吗?怎么会划成这种锐器开放伤呢?”
牧长觉撇了撇嘴,“车身主要撞在我肋骨上了所以没什么事,但是我当时被带倒了,车身一侧的铁皮划在我胳膊和血袋上了,弄得很热闹,才被路人拍下来了。”
这前后就能都说通了,燕知刚松了一口气又皱眉,“那你当时怎么没跟我说划得这么深?不是说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牧长觉亲亲他的耳廓,顺便就在他耳边说了,“哇我都要疼疯了,但是我怕我天天担心。而且我多有职业素养,肯定咬牙带伤坚持拍摄,对吗?”
燕知想了想牧长觉三天两头说歇就歇,没有任何制片和导演能按着他拍。
如果他还能坚持拍,那当时应该也确实不会太严重。
只是不严重也不代表他不担心。
燕知用手指碰碰伤口附近,“可是这都好久了,怎么还流血?总是愈合不了肯定也不对,我们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医生说没事儿。再等两天好不好?要是还不好我就听天天的再去医院看看。”牧长觉揉着他的后背哄他,“昨晚太辛苦了,再休息会儿吧。”
燕知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等眼睛缓得差不多,摸索着看手机上的时间,“天都快亮了,我起来看文献。”
“不着急,”牧长觉又想会读心似的把他的想法读出来,“天天怕做噩梦是不是?”
外面确实在下雨。
燕知垂下眼睛,“我正常的工作时间差不多是从四点开始的,现在已经晚了。”
“我们最近不舒服,在养身体,怎么能睡这么少?”牧长觉扶着他慢慢躺好,“是因为我刚刚没在旁边陪着吗?”
燕知躺着床上看着他。
最近燕知的头发又长长了,在枕头上自然散开,像是一层柔软的雪。
“那你呢?你凌晨不睡在忙什么?”
牧长觉贴着他躺下,伸手把他抄到怀里,“我哪儿不睡?没想到起来出去喝口水我天天就吓醒了。”
燕知一只手攥着他胸前的衣服,意识逐渐散开,又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声音很低,“你揉揉,有点儿不舒服。”
“我揉我揉,天天放松,没事儿宝贝。”牧长觉哄着他,仔仔细细地把被子盖好,“我在呢,保证不会做噩梦了。”
被他安抚着,燕知的呼吸重新变得缓慢绵长,终于睡熟了。
牧长觉保持着单手搂着他的姿势,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打开了手机消息。
最上面是陈杰刚发过来的两条新消息:“微博清理好了,论坛还需要时间。”
“应该不只是昨天目击的学生发的,可能也是王征他们找了人刻意刷热度,跳得很厉害。”
牧长觉目光淡漠地看着那两条消息,从容地用拇指按下回复:“没关系,先从王征开始吧,一个一个来。”

燕知还在吃早饭,实验室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因为考虑燕知身体,基本上如果没急事,实验室都是群留言或者邮件联系他的。
燕知放下手里的舒化奶,把电话接起来,“你好,我是燕知。”
“燕老师,你现在在忙吗?”杨晓生的声音有点慌,“方便过来实验室一趟吗?”
“我不忙,”燕知打开免提,立刻起身准备换衣服,“怎么了?你慢慢说。”
牧长觉替他把今天的衣服从暖干机里拿出来,还是温热的。
“程芳跟人打架了。”杨晓生语速挺快的,“打了王征实验室那个曾楚然。”
燕知有点印象,“市长的亲戚。”
他脱了睡衣,刚一伸手,牧长觉替他把衬衫穿上了。
“对,程芳一大早在电梯里遇见他,”杨晓生说:“那学生可能说了什么,程芳直接把他打掉俩牙。”
“程芳现在在哪儿?”燕知穿裤子的功夫,牧长觉把他衬衫扣子扣好了。
两个人一起披上外套出门。
“那个姓曾的学生非要报警。现在已经警察过来了,就在院里一楼找了一个房间跟他俩取口供。”杨晓生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冲动。”
“没事儿,我现在就过来了。”燕知扶着楼梯扶手,小步往下跑。
牧长觉就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开车过去更快。
牧长觉倒出去停车位的时候看了一眼燕知的安全带,“你别着急,到时候具体看一下怎么处理。我跟你一起过去。”
有他跟着燕知心里就踏实,点头,“好。”
警车就在生科院外面停着,已经有几个学生在围着议论,说“出人命了”“全是血”。
燕知顺着一楼走廊小跑,看见程芳吹头丧气地靠着瓷砖墙站着。
看见他没受明显的伤,燕知稍微松了口气,“程芳。”
程芳看见燕知,愧疚里有些委屈,“燕老师,我是不是闯祸了?”
“取决于你做了什么,”燕知看了一下他略有些红肿的拳峰,“和具体的原因。”
“因为那个傻/逼污蔑您!”程芳又激动起来,“他说他早就觉得您不正常,还说现在终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燕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牧长觉。
牧长觉的手立刻就搭到了他后腰上,说话的态度几乎是懒洋洋的,“嗯,只打掉了两颗牙吗?”
程芳跟着燕知一愣,茫然地看向牧长觉,“两颗……少了吗?但他们说已经装不回去了。”
“……”燕知立刻把重点拉回来,“他说什么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说您在电梯里自言自语,还笑,好多人都看见了……”程芳说得没什么底气,“他说您……”
“是个疯子。”燕知把他说不下去的话说完了,并不特别意外。
如果牧长觉不知道这件事,他可能真的会觉得天塌了。
但是昨天晚上牧长觉已经全知道了,在他看来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世界上其他人知不知道也就不那么紧要了。
“我让他闭嘴。他还说个不停,说我们实验室到处耀武扬威,逮到一个燕知就跟已经拿了诺奖一样……”程芳说到一半转头看牧长觉,“你笑什么?”
“我笑他还挺会夸。”牧长觉的嘴角压不下来,“你没等他多夸点儿再打他吗?”
“你别老打岔。”燕知本来挺着急的,让牧长觉弄得简直严肃不起来,“程芳你接着说。”
程芳挠了挠后脑勺,“我忘了等他多夸点儿了,我就听他说燕老师不好就气得发懵,等再冷静下来他都躺在地上哭了。”
他又补充,“一边哭一边找牙。”
燕知轻轻倒吸一口气。
程芳立刻局促地左右倒脚,“我知道燕老师,他是市长儿子,我是不是给你闯大祸了?我被开除了顶多重考也不是多难,但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你别笑了。”燕知简直受不了,回头瞪了一眼牧长觉,“你是过来捣乱的吗?”
“我就觉得你的学生都好有趣啊。”牧长觉非常放松地倚着走廊的墙,“市长最小的儿子比我还大两岁,你暂时不用担心重考。”
程芳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不都说他是市长儿子吗?怎么他还不是吗?”
“你燕老师有位关系特别近的阿姨,经常跟市长的爱人一起打牌。”牧长觉撇了一下嘴,“那位女士一天到晚把她家里出了个教授挂在嘴边上。市长夫人又经常给那位女士喂牌,总不至于为了个不争气的亲戚给你燕老师添麻烦的。”
燕知也很惊讶,“海棠姨吗?”
“她比你能想到的受欢迎得多。”牧长觉耸耸肩,“如果我是这位曾同学,我是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主动捅出来的。”
程芳还没特别明白情况,刚要继续问,就看见曾楚然捂着脸出来了,声音闷闷的在打电话,“表姨,我是小然……今年去您家里拜过年。”
他朝程芳做了个恐吓的手势,用嘴型说了句“你等着”。
“我今天在学校里让人把牙都打掉了,警察还说这种轻伤建议私了……一个疯子,一个大疯子带着的小疯子,上来就打人……”曾楚然朝着他们这边看,看见向他看过来的牧长觉,声音逐渐低了,“他们这样也太不把表姨夫放在眼里了吧?之前就是那个人,害得我把发得好好的文章给撤稿了,我现在搞不好毕业都成问题。”
电话那边大概问了他什么问题,曾楚然面对程芳得意地笑了笑,“叫程芳,康大生科院燕知实验室的。”
等了一会儿,他又确认,“对,燕赵的‘燕’,知识的‘知’,做神经的,康大刚回来的新教授。”
然后他的表情有点古怪,但还是别别扭扭地回答:“对,文章发得又多又好……对,很年轻的正高,还没三十……对,导师是斯大的诺奖……对……长得好看身材也高挑……对,但是……这跟他有没有对象有什么关系啊?”
他越说越崩溃,“这怎么能怪我?……啊我牙被打掉了我还得给他认错?什么意思啊表姨什么叫我脑子才有病……喂?喂?”
曾楚然在走廊的一头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朝着燕知这头走过来,边走边打开摄像头。
看见他过来,程芳从另一侧挡住燕知,“你又过来找揍了是不是?”
“等会儿,”牧长觉笑着把他拉开,推到另一侧,“别挡住我看表演,还有机位呢。”
“牧长觉。”燕知被他弄得一点紧张不起来,“你怎么回事儿你?”
牧长觉把笑意收了收,抿着嘴退到燕知后面,对着曾楚然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曾楚然盯着牧长觉口罩下的脸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又闭上,垂头丧气地把自己跟燕知都收进摄像范围,“燕老师,我今天早上没睡醒,在电梯里胡说八道,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原谅我。”
“让你拍了吗?”程芳又有点火,“你……”
“没事儿。”燕知把程芳往身后护了一下,“我来处理。”
他看着曾楚然,“你的道歉我可以接受,前提是你不追究程芳的责任。你补牙的费用学校的医疗保险应该可以报销,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来协商的吗?”
脸肿着,曾楚然说话都有点窝窝囊囊的,“我不追究程芳的责任,别的费用也不用您出。”
“哦,那你去补牙的时候帮程芳带一瓶消肿喷雾回来可以吗?”燕知看了一下程芳的手。
曾楚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知,“他把我的牙打掉了,我还得给他的拳头带药?”
“不方便吗?”燕知并不是很在意,“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顺便。不顺便的话,我等会儿带他去校医院,顺便拍个片子。”
燕知说的“顺便”,真的就只是“顺便”。
但是听在曾楚然的耳朵里,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他立刻捂着漏风的嘴,“我顺便。我等会儿给送你们实验室去。”
“啊小曾,”牧长觉很友好地看着他,“等你来送药的时候顺便来跟我聊几句,我找你也有点小事儿。”
曾楚然没想到有这么多“顺便”,但一看牧长觉他就抬不起头,只能支支吾吾地答应:“好、好。”
程芳跟曾楚然一起到警察那里做最后的和解记录。
燕知问牧长觉,“你要跟他说什么事儿?”
“我妈认识他表姨,我不得跟他单独打个招呼?”牧长觉扶着燕知的腰,跟着他去了办公室,“你要开始忙了吗?”
燕知确实有一些工作准备开始,但看牧长觉好像有话要说:“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刚听见他们说论坛,有点担心都说了点什么。”牧长觉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但我一个人有点不敢看,天天能不能陪着我看?”
燕知其实自己也担心。
但他之前都是独自处理的,对这种事的态度偏向于逃避,好像假装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一样。
只是没解决的问题总会像是一根刺,每每想起来,还是会疼。
“你上午没事儿吗?”燕知有点忐忑地垂下目光。
“有啊,反正我的事儿也多得做不完,还不如就在这儿偷懒算了。”牧长觉又拍拍沙发,“不挨着我坐吗?”
燕知在他旁边坐下了,用笔记本打开学校的论坛。
果然十条“今日话题”全是关于他的。
最上面的就是《燕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32.0》,并且楼层在迅速增长。
【没有证据能不能别胡说啊,哪有随随便便就说别人是精神病的?】
【怎么没有证据,当时电梯里的人不都看见了吗?跟空气有说有笑的】
【要我说天才不都有点毛病吗?跟空气说话有啥?耽误人家发paper了?】
【可是当时我就在电梯里啊,都说了是打电话了,装什么瞎啊?】
【打电话你跟空气比划啊?】
【那怎么了?我打电话也打手势,你全给按头精神病,你有医疗执照?你想靠诽谤吃皇粮?】
【哇靠太刺激了吧?做神经的老师自己有精神障碍?有点酷。】
【我爸知道学校里的老师有疯的,肯定得投诉。】
【……那回家让你爸教你。】
【版规警告,别整这捕风捉影的事儿。燕老师的工作一直做得很好,要说他不正常,有几个正常人比得过他?】
【就算封号我也得说,眼红别人牛逼在这儿煽风点火的一辈子投稿被拒哈。】
最后一楼刚发完,贴子涉嫌“封建迷信”被沉了。
《燕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33.0》迅速崛起。
牧长觉饶有兴致地点开,“不是说你们学校是全国唯一一张‘安静书桌’吗?我看都挺能说的。”
燕知被他带着,好像跟自己不是当事人一样,还跟他讨论,“刚才说打电话的是昨天帮我扶着电梯门的女孩子吧?都没好好谢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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