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是惠特曼教授的名字。
“你使用这种药物的初衷是要抵抗过度幻想和恐慌,但必须承认它是一种限制性精神作用物质,高于治疗需要的摄入量就会被归结于滥用。”
燕知了解林。
她是他见过最温柔而坚定的女性。
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愿意做一切来帮助她的患者。
但与此同时,她又很明确自己的职业边界。
燕知不用跟她辩解就知道如果自己强调“我仍然需要治疗”会得到怎样的回复。
“如果如此长期的超量使用仍然无法获得理想的疗效,就可以排除它作为最佳治疗方案的可能。”
燕知自己是学术界内的,可以非常轻易地模拟任何一个理性思维的运作结果。
除了他自己。
牧长觉在他面前坐下的时候,燕知正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黑麦。
“怎么了?”牧长觉总是用这个问题开头。
好像每一次见面,燕知总是在某种麻烦里。
小时候燕知闯了所有的祸,每次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安心了。
因为牧长觉来解决了。
就像是他小时候牧长觉教他写的“天天”,他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没关系,牧长觉来补。
“我心情有点儿不好。”燕知抬头冲他笑笑,“是不是耽误牧老师拍戏了?”
他低着头自说自话,“我这个指导当得,不是在生病就是在误事。”
牧长觉看了一下桌子上的空瓶子,“为什么心情不好?”
“其实没什么特别具体的事儿,可能就是很多事情没能像我预期的那样。”燕知说得淡淡的。
他把一些不相关的事拉出来当幌子,“比如我感觉学校里的氛围没我想的好,有老师为了讨好官员……”
燕知看到牧长觉那个倾听的姿势,有点说不下去。
他改了口径,“牧老师,要不然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他的坦然里面全是忐忑。
“怎么玩?”牧长觉保持着他想要的距离,问他。
“石头剪刀布。真心话可以问一个问题,大冒险就可以要求一个任务。”燕知仍然在笑,“如果都不行就喝酒。”
“行。”牧长觉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满一杯。
第一轮燕知就输了。
他安静地等着。
“真心话。”牧长觉做出一点苦思冥想的样子,“你最喜欢什么水果?”
“草莓。”燕知毫不犹豫,笑着抱怨他,“牧老师好浪费,你应该问一点你不知道的。”
“下一次。”
下一次燕知又输了。
牧长觉看了看他,带着非常浅的一点笑,“燕老师有事瞒着我吗?”
燕知点头,“有。”
他把自己的酒杯也满上。
他们喝酒的地方是一家小店,人来人往的。
只是他们那个角落不起眼,牧长觉又背对着其他客人。
热闹里反倒有一种安静。
“燕老师你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牧长觉赢第三次的时候这么问他。
“我又没有慢出。”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赖皮的,只是他赢的时候牧长觉从来不揭穿。
“那还是真心话。”牧长觉背着光,燕知有点看不清他的脸,“好。”
“燕老师瞒着我的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燕知低头看酒杯,努力让头脑通过酒精出离情绪,“是不需要担心的事。”
燕知一直输。
并且在他看来牧长觉有那么多问题可以问他。
但是他偏偏问了“我是不是让你困扰了?”
燕知皱了一下眉。
但是他又觉得牧长觉这个问题问得特别理所应当。
如果他站在牧长觉的角度上分析,就会看到一个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自己。
而他不能让牧长觉知道原因。
哪怕像牧长觉那么聪明的人,也绝想不到他只是疯了。
燕知的答案是“不是。”
牧长觉轻声问他:“那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为什么想玩‘真心话大冒险’?”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燕知稍向后仰着头,泪水在他眼睛里微微地闪。
牧长觉安静地等着他说。
“我上一次走,”燕知有点后悔不该喝酒也不该哭,“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记得是什么吗?”
“你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牧长觉’。”牧长觉轻声回答他。
当时牧长觉要去剧组了,跟燕知说今年可能不能跟他一起庆祝生日了,档期排了戏。
可是燕知把生日礼物都给他挑好了。
在那个时候的燕知看来,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跟牧长觉争执了很久,最后问他:“如果我生病你也不回来吗?”
牧长觉比他年长比他高,不用发火就很有震慑力,“燕天天,你这不讲道理是我教的?”
当然是他教的。
燕知所有的任性肆意、自尊甚至自我都是牧长觉教的。
“我真的很长时间都在后悔。”燕知一低头,眼泪掉出去,“明明每一天跟你在一起,都是最幸福的,为什么我会说那么一句话。”
“为什么我许愿和你在一起才是真心的,偏偏是这么一句话应验了。”
“但是现在我在这儿。”牧长觉温声说,“不是你告诉我,一切已经过去了?”
燕知的确以为是可以过去的。
牧长觉向他确认,“是过去了吗?”
燕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我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牧长觉立刻问。
“去解决一点事情。”燕知的眼泪慢慢干了。
牧长觉沉默了一会儿,“我能陪你去吗?”
“时间不会太长,我尽早回来。”燕知从杯子里喝了一口酒。
牧长觉很难见地坚持,“你要去哪儿?做什么?我需要知道。”
“我在国外的那几年,”燕知闭了一下眼,像是举起一把刀,“有个人一直陪着我。”
牧长觉望着他,问了一个让燕知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有他陪着你,让你好过一点儿吗?”
燕知低着头睁大眼睛。
他不能一直哭。
牧长觉会看出来。
然后他点头。
“那你现在是去见他吗?”牧长觉问真心话不再需要赢。
燕知又点头。
“他是最近联系你的?”牧长觉继续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确切。
但燕知还是点头。
漫长的沉默。
“那我就不陪你去了。”牧长觉的声音仍然很轻,轻得燕知觉得嘴里太苦了。
好像他这辈子吃过所有的药此时此刻都通过喉咙返上来,只要他一张嘴就会全吐出来。
“燕知,我没有怪你,我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指责你。”牧长觉的声音里有很淡的疲倦,“其实和你猜的一样,我知道了你走那天的一些情况。包括从前、现在和以后,你做出任何的选择我都会理解,并且尊重。尤其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宁可你有人陪着。”
他抬头看着燕知,“错从来不在你。”
他的声音太轻了,如果不是如此清晰的内容,燕知简直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他说的。
“只要能让那时的你感觉好一点,我很希望有人可以弥补我的缺席。”
“少喝点儿。”牧长觉走的时候拿走了桌子上没开的酒,留下了自己的外套,“另外替我谢谢他。”
时间晚了,小店里的学生越来越多,逐渐热闹起来。
燕知能听见老板在挨个查学生的身份证,“没成年的同学不许喝酒啊……差一天不行!差一个小时都不行!”
燕知想起来那部从小时候就喜欢的电影,说差一个时辰都不算是说好的一辈子。
一辈子多奢侈啊。
看电影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懂了,结果还是许了要跟牧长觉一辈子在一起的愿望。
燕知不知道这一次他有没有做到一个好的告别。
他想自己会想方设法地回来。
但是如果他没找到办法,那他也很难想象如何让牧长觉目睹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他想给牧长觉一个恰到好处的伤害。
如果他不能以完整的自我回来,那牧长觉最好可以觉得自己没有他也可以过好的生活。
就像他无论是不是发自内心地说过的那样:有人弥补他的缺席。
至少他们当中有一方不那么遗憾。
燕知以为这会是很难的。
他看着牧长觉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一口的酒,莫名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轻松感。
酒精混着最空虚的如愿以偿,他对着空气笑了,“你听到了吗?他叫我‘燕知’。”
燕知赶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往地球另一端的帕市。
上飞机前他跟实验室交待工作,把这周的组会改成线上汇报。
实验室群里一片哀嚎:“干嘛呀燕老师怎么又出差了?”
“不是前两天还不舒服吗?燕老师你倒时差会不会太辛苦啊?”
“是什么事必须得回去?”
燕知拿回去顺便办的另一件事搪塞他们,“之前我跟惠特曼教授一起做的一个药,快要完成转化了,需要跟他一起当面讨论一下。”
小孩们就是好骗:“哇转化!!@——@”
“那是不是很多钱!!燕老师我们最近很喜欢一个零食!!”
“梅时雨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是不是那个忘情水?超酷的!”
“呜呜燕老师你到时候进军药物市场会不会不管我们了?”
“戏少点儿你个戏精!”
燕知感觉自己最近在实验室的时间的确是有点少,可能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了。
他找到自己在经济舱的座位后,回复他们:“零食现在就可以买。转化完成之后我不会参与市场运营,所以也不会影响实验室的工作。另外上一次你们发给我的进度总结我应该已经给所有人都回复过了,如果还有更新,任何时间都可以跟我线上讨论,不需要考虑时差。”
“燕老师您别听梅时雨瞎扯!我们严重鼓励您疯狂发财!”
“没错!您做的药都可以转化了,就应该狠狠发财!”
“呜呜这个药要是做成了,是不是就能自己买大房子和小汽车了?”
“我听免疫组有个老师之前药物转化成功了,直接不用申科研经费顺带整个实验室飞升了!”
燕知看他们的关注点已经完全偏移了,直接等平飞后吃药睡觉。
他买的直达航班,十一个小时的航程被他囫囵睡了过去。
中间他做了许多梦,像是一种自发的回溯。
燕知想起那么多的牧长觉。
好像又可以平静一些。
当他带着一身倦意走进帕市的耀眼夕阳,立刻被来接机的林医生紧紧抱住,“哦……知,我们太想你了。”
“谢谢你们来接我。”燕知吻了一下林医生的脸颊。
自从上次燕知离开还不到一年,惠特曼教授除了头发剪短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等着林医生松开燕知,撇撇嘴抱上去,“我们的小男孩,抱的第一个人不是我。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
燕知忍不住笑了,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休,我也很想你。”
去酒店的路上是惠特曼教授开车。
他戴着一副三角墨镜,看起来像是刚从派对上离开的快乐老爷子,而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诺奖得主。
“知,我听说你在康大的实验室建立得非常顺利。”惠特曼轻轻吹了一个口哨,“我非常为你自豪,并且我将永远为你自豪。”
“快得了吧,你每两周都和知视频一个小时,还用得着从哪儿听说吗?”林医生做了一个跟燕知说悄悄话的动作,“但他真的很自豪,我们每去参加什么聚会,他总是要提起你,就像一个炫耀自己新生孩子的傻瓜。”
她学着惠特曼教授脱墨镜的动作,“‘我不允许任何人没有听过我的学生燕知,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最——热爱科研的人。他现在回国内发展了,如果任何人能和他有合作,请一定把重要的经历分享给我,我会愉快地嫉妒你们’,现在不只是学术界,休这个大喇叭已经喊得全世界都要知道你了。”
“休,你真是太好了。”燕知靠着后座,由衷地笑着,“你和林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很难相信,我们要这样一路互相吹捧到家吗?”林医生扭头看了看燕知,“累坏了吧?别搭理那个老小孩了,你躺下睡会儿,到家了我们叫你。”
惠特曼教授很想跟燕知聊天,“现在刚刚下午,他睡了不会影响晚上倒时差吗?”
“惠特曼教授,请你收敛你的热情,”林医生稍微挑挑眉,“知很辛苦。”
“当然,”老人无奈地耸肩,“当然,你才是他的医生。”
燕知确实累,并且跟惠特曼夫妇又没有太多拘束,稍微道过声谢就侧身在后座上休息。
他并没有睡得很沉,所以当林医生来叫他的时候很快就醒了。
林医生很温柔地揉着他的手,“亲爱的,不着急,休已经把你的东西带上楼了,还在你的房间里。”
她知道他的习惯,靠在车门上耐心地等他。
燕知稍微缓了一下才从车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惠特曼教授全拿走了。
其实因为不是长期停留,只是来快速解决事件,燕知并没有带很多东西。
他甚至原本预定好了酒店。
但是在林医生告诉他家里帮他收拾了房间之后,他没好意思提。
之前他因为身体问题被学校强制监察。
如果当时不是惠特曼教授主动提出可以让他住到自己家里,燕知可能就要被迫入住统一管理的临时“家园”。
“家园”只是一个客气的说法,实际上却是方便学校集中观察问题学生或员工的集体宿舍。
惠特曼夫妇没有孩子,只有一条叫“凯蒂”的德国牧羊犬。
燕知刚进门,半人多高的凯蒂就“哈吃哈吃”地扑上来,一跳一跳地要他抱。
“凯蒂!”林医生摇摇头,“知刚下飞机,不要打扰他。”
凯蒂立刻在燕知脚边站好,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
“乖。”燕知揉了揉凯蒂的头。
他一路走,凯蒂就一路跟在他身边。
惠特曼扭头看着燕知撇嘴,“你看林,教训凯蒂就像教训我一样。”
惠特曼的家里有着燕知熟悉的烤派和玫瑰香气。
他像是短暂地逃进了一个完全分割的世界,神经也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他们吃晚餐的时候,惠特曼教授讲了很多极具他个人风格的冷笑话。
林医生给燕知拿了一条干净的毛绒毯子,“亲爱的,别被你的导师冻坏了。”
凯蒂趴在燕知身边,用肚子捂着他的脚,时不时地抬眼看他,又安静地靠在他的小腿上。
直到第二天燕知跟着林医生走进她的诊疗室,仍然是燕知熟悉的干净温馨的装潢。
但他接过林递来的温水时,却没拿稳,把一整杯温水洒在了地上。
“没关系,别紧张。”林医生跟他一起把水擦干净,换成中文,“现在只有你和我。”
燕知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拿着一杯新倒的水,“林医生,我想问药的事。”
“当然,我知道。”林医生跟他坐在同一侧,鼓励地冲他笑笑,“说说你的想法。”
燕知的心里是有预期的,“之前我吃过一种药,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时只吃了一周,然后就把它换了。”
虽然当时他拒绝了完全消除幻象,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当然,”林医生用手指比了一对双引号,“你说会‘过敏’。”
既然林医生知道他当时只是找借口,燕知稍微放松了一点,“如果说我现在的药不合适了,我能不能直接换到那种药?”
“我很希望可以这样直接替代,但是它们虽然效果上有程度的差异,但作用的受体机制是相似的。”林医生跟他解释,“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吗/啡和芬/太/尼,都作用于阿/片受体。”
因为涉及神经机制,燕知一下就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其实既然现在这种药已经超量了,直接替换成另一种仍然会有类似的危害。
“那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燕知的手里出了不少汗。
他试着喝水,又洒出来一些。
“放松一点,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林医生把水杯从他手里拿了出来。
“从前你只告诉了我你会产生幻象,但是你从来没说过具体是什么内容。”
燕知看着她,等她说完。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幻象,”林医生循循善诱,“是固定的,还是会随着具体情境变化的?”
“或者说换一个问法,每一次出现的幻象,是同一个对象吗?”
燕知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不回答吗?”
“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林医生温和地注视着他,“我们解决问题,需要从理解问题开始。”
“是我爱的人。”
“谢谢你,知。”林医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臂,“那么,你之前需要用药物控制的……是他的随机性出现?”
只要开了头,后面说起来就没有那么难,燕知低声说:“一开始看到‘他’我是害怕的,想要逃避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需要他,所以我没有用另一种可以完全消除幻象的药物。原本我是在一个平衡里面,当我需要,‘他’就出现;当我……不方便和‘他’在一起,我就吃药。”
“那我可以理解成,你回国之后,对药物的需求增加了吗?”林医生查看着燕知的用药记录,“按照你处方中的剂量,这些药应该足够你用到下一年。”
燕知眨眨眼。
他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增加用量。
只是如果要跟牧长觉一起,他时常提示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我没注意。”燕知如实说道:“但有可能,因为我可能不应该当着他本人的面,跟他的复制品聊天。”
说完,他低着头笑了笑。
“所以你现在想和他一起生活,对吗?”林医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忍心。
“是的,我想,”燕知仍然低着头,“我想要他。并且我原本有一个计划,只要我用药物控制,我就可以不让他发现……这件事。”
“你对他没有信心?”林医生偏着头看他,“所以才不希望他知道?”
燕知逐渐平静下来了,“我就是对他太有信心。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会觉得是他的错。”
“其实根据你描述的这些,结合你现在生活工作的模式。”林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的情况是可以用一些更温和的药物来调整的。只是说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可能需要给你的身体一些时间。”
“但这有风险对吗?”燕知坦然地抬头,“只要药物的效果不够,我还是可能随时随地看见我无法分辨的幻象。”
“这是难以避免的,”林医生也有些为难,“但是就像我在邮件里向你提到的,过量地摄入这种药会损伤你的神经系统,可能会让你变得迟缓、敏感甚至以后会出现更多的认知问题。”
“那我会伤害其他人吗?”燕知的声音越发平静,几乎有些微的冷淡。
林医生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在事情变严重之前不会,但是……”
“那我有多长时间?”燕知想不到任何别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有很清晰的后果导向。
如果他不吃药,就面临“立刻离开牧长觉”和“被牧长觉发现生病”两种后果。其中后一种又细分为“被发现后离开牧长觉”和“伤害牧长觉后的彼此消磨”。
如果他继续服用同一种药,只是有加重病情的可能。但尽管不再是无数根,至少他还有一些火柴。
“知,你听我说,”林医生握住他的手,“我们都知道你是太优秀的年轻科学家。如果休看到你亲手毁了自己,他会心碎的。”
“我不会的。”燕知微笑着宽慰她,“我不会再吃那种药了,麻烦您开一些新药给我。那些……更温和的药。”
他彻底平静了。
“知。”林医生的脸上掩不住担心,“你保证吗?”
“我保证。”燕知的语气轻快起来。
燕知跟着林医生回家的时候,惠特曼教授正在专心致志地包饺子。
他看见燕知进来,立刻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我记得你很喜欢浆果,刚刚去超市买了他们所有种类的浆果。”
燕知看到满桌子的草莓、蓝莓和树莓,“休,你今天不用工作了吗?”
林医生笑得扶桌子,“天呐,休,你又被知反向敦促了哈哈哈!”
“我习惯了。”惠特曼教授摊开手耸耸肩,“这就是知,我们最好的知。”
然后他转向燕知,“我今天有话要跟你说,你过来听。”
林医生撇撇嘴,朝着德牧招手,“凯蒂,我们走,谁会想要听男孩子们的悄悄话。”
桌子上的水果都是洗干净的,燕知抱着一碗草莓靠在厨房的小桌上。
“因为林不会跟我讲你的隐私,我也不想追问任何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老人不太熟练地把一些馅料放在面皮上,“但你遇到困难了吗?”
燕知慢慢咬开一颗草莓,斟酌了一下措辞,“休,我只是不希望用这些事来打扰你。”
他知道惠特曼教授是科研世家出身,一辈子过得单纯而快乐,初恋就是只比他小七岁的林医生,所有的挫折都是科学给的。
他没必要让他参与这些。
“知,当然你可能跟林一样,太聪明了,在心里把我当个傻瓜。”惠特曼教授试图把饺子的两边捏在一起,看了他一眼,“在很大程度上,你们可能是对的。”
“不,休,”燕知笑着否认,“你很有智慧。”
“没错,就是这样。”惠特曼教授欣然接受了,“不过我还是想明确地告诉你,我可能比你认为的更有影响力。”
燕知捏着一颗草莓,略有些吃惊,“为什么我会认为一个获得过最高科学荣誉的人没有影响力?”
“我也想不明白啊,”惠特曼教授做出跟他站在一队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聪明的知遇到了困难,却想不到来找我呢?”
“如果你不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就是不想让我帮忙。”老人捂了捂胸口,“我简直不知道哪一种可能更能伤透我的心。”
“休,”燕知略低着头,“我非常不想这样说,但是这件事确实没人帮得了我。”
然后他笑了笑,“而且我已经找到办法了,别担心。”
惠特曼教授手里拿着一个进退两难的饺子,“知,那我相信你。”
燕知低头看着草莓,“谢谢你,休。”
“但我还想说,”惠特曼教授咂了一下嘴,“或许我无法在具体的事件上帮助你,但我可以提供选择。”
燕知不能再三辜负老人的善意,半侧着头恭听。
“首先你这次回来,如果你跟林讨论的问题没有预想中的进展,我希望你不要冲动。”惠特曼教授从镜片上方看着他,“至少你可以在我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冷静地充分思考。实验室的事情我完全可以帮你分担,你想要找人来接管一段时间或者你想线上处理,我都有办法。”
燕知认真地点点头,“我会考虑。”
“另外一件事就是药物转化。”惠特曼教授冲了冲手上的面粉,从冰箱上拿起来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当然,它还在走最后的伦理流程,但是临床验证部分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一天一粒是安全的。”
他把药瓶放在燕知手里,并没说太多,“别让林看到。”
燕知看着他对着饺子馅发愁的背影,莫名地感觉到惠特曼教授其实什么都知道,甚至比林医生知道的还多。
“你们两个在厨房嘀嘀咕咕地说什么秘密?”林医生换了一身家居服过来。
燕知不慌不忙地背起手,把药放进了口袋里。
“当然是在说药物转化的事情。”惠特曼教授不紧不慢地朗诵:“军翔小学我想去。”
燕知一挑眉,“什么?”
“君向潇湘我向秦。”林医生撇着嘴摇摇头,“他们应该再给他发个文学奖的。”
燕知差点把嘴里的草莓笑掉了,“其实休已经说得很好了。”
“他本来还打算为了你学中文的,”林医生翻了个白眼,“但每次刚开始学四个声调,他就要睡着了。”
“我是个老人了。”惠特曼教授很自豪,“当年我也为林学过中文,我可以写她的名字。”
“好的,你写得很好。但是如果我们还不开始做饭,真的就要等到明天早上吃了。”林医生把老教授推开,接着他包的那些奇形怪状往后包饺子。
“你告诉知了吗?你打算把他设定为转化研发部分的唯一经济受益人?”林医生转头看他俩。
“哦林!”惠特曼教授懊恼地皱眉,“这是个惊喜!应该由我来亲自告诉他!”
林医生很没诚意地向他道歉,“对不起,但是你刚刚说你们在聊这件事,我以为你已经告诉他了。”
“我们是在说这件事,但是还没说到这里。”老教授很失落地看向燕知,“知,现在你还觉得惊喜吗?”
燕知知道一项成功的药物转化意味着什么,很多已经功成名就的人为了抢占受益人名额打得头破血流,因为它背后的利益几乎意味着各种层面的相对自由。
他本来根本没打算参与名额竞争。
研发、临床和市场,太多相关人员的介入就意味着无数的利益纠葛。
但是现在惠特曼教授说他是唯一受益的研发人员。
虽然说得好像只是随口一提,但哪怕是这件事里话语权最重的休·惠特曼,也一定会为了争取这个“唯一”付出代价。
“我……”燕知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不苍白,“我希望我们可以共享这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