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在一分钟之内就把惠特曼教授带出了病房。
燕知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身边的人立刻问:“累了?”
燕知一抬手扒在他肩上,“我觉得对不起休。”
“你的学术做得这么好,怎么会对不起他呢?”对方把手放在燕知背上轻轻往下顺,“他很为你骄傲。”
“但是我之前真的考虑过吃药。”燕知低声说。
“吃药?”对方好像没有立刻领会,“吃药有什么不对吗?”
哪怕只是面对牧长觉的声音,燕知都有一些心虚。
但他同时又叛逆,想把这些终究不能讲给牧长觉的话全说出来:“我之前用来消除幻象的药,如果我一直吃,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见牧长觉。只是可能过个一两年,我就会丧失常规的认知。”
他听见了很长很慢的吸气声,努力解释:“但是那样我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一两年。就算没有一辈子,有一两年也是好的。”
“丧失认知。”对方很轻地重复这几个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吗?”
“我知道,”燕知从专业角度解释:“就是会出现谵妄、焦虑和认知不明,可能会像提前获得阿兹海默这类神经退行性疾病。我之前跟别的实验室合作,接触过认知障碍的人类病患。”
对方好像又说不出话来了,但是一直搓着燕知的手指,表示自己在。
最后他问他:“所以你知道如果你一直吃那一种药,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你当时还是动了心思要吃?”
燕知抓着他衬衫的手攥紧了,“你又要说我了吗?”
“我……”对方只说出来一个极为沙哑的单音,然后很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我只是可能快被你吓死了,燕天天。”
第43章
燕知刚想说“你怎么可能被吓死”,护士进来了,“今天住院最后一天,换了新药,如果有不良反应立刻告诉我。”
“好。”燕知配合地伸手,等着护士扎针。
他身后一直有手在轻轻揉他的后颈,“没事儿,不疼。”
燕知很怕扎针。
但是有人陪着,他皱皱眉也就忍过去了,末了还跟人家护士说“谢谢”,“请问这个新药主要是做什么的呢?”
林医生告诉过他会跟医院的医生保持沟通,所以这个药应该是林医生也认可的。
对于“安全”这点,燕知倒是不担心。
他主要是怕身边的人突然会消失。
“放心吧,今天的药主要是舒缓呼吸紧张为主的。除了针对你贫血和体重过轻的问题添加的补剂,还有一些镇定成分。”护士说话很温柔。
她跟燕知解释:“只是部分人肠胃敏感,容易对个别镇定剂有反应,所以刚开始难以避免轻微的肠胃不适。但如果疼得厉害,就马上按铃喊我。”
燕知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输了几分钟他就忍不住伸手搂身边的人。
“肚子难受?”牧长觉的声音轻轻问。
燕知点头,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这儿疼。”
“疼得厉害吗?”那人一边问,一边小心给他揉着,“宝贝不忍着,疼我们就喊护士来。”
“不算很疼,”燕知低声说着,稍微出了些虚汗,“只是有点酸胀。”
“揉揉看看能不能好点儿,我把流速调慢一点儿好不好?”对方的一只手护着他的小腹,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背,稍抬起来举了一阵,接着就两手环着他,交叠在他腹部,微微用力压着。
可能是因为一直被安抚着,燕知弓着腿靠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把脸蹭进身边的怀抱,低声说:“你别拿走,这样压着比较舒服。”
“知道了。”对方极尽温存地拢着他的下腹,“我不拿走,陪天天说说话吧。”
“说什么?”燕知一舒服就犯困,在他喜欢的肩膀上枕了几下,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正好能用眼睛贴着对方侧颈。
“说说天天的愿望,等出了院最想干什么?”对方亲了一下他的额角,问他。
“我想跟牧长觉结婚。”燕知说完自己就笑了,“我逗你的。”
“最想跟牧长觉结婚?”牧长觉的声音重复。
“很久以前了,”燕知闭上眼睛,“我许的生日愿望,是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当时确实是最想跟他结婚的,连去哪儿领证都想好了。我在斯大的时候甚至还抱有幻想,经常去教堂。但现在不算数了。”
“为什么不算数了?”对方问得温和而平静。
“因为实现不了。”燕知睁开眼睛又重新闭上,“我没愿望了。”
“那我能跟天天许一个愿望吗?”牧长觉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带着一点难过,让他难以拒绝。
“什么愿望?”燕知又张开眼睛,认真地听。
“天天给我画一个手表好不好?”
“手表?”这个要求让燕知有点意外,“可是我现在看不见,可能画不好。”
“画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对方捉着他的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的手腕上,“别人又看不见,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燕知指尖的触感温热干燥,能感觉到紧绷有力的腕骨。
他先画了一个大圆套小圆当表盘,又前前后后地画了四根线条当表带。
燕知的头发有点蹭乱了,软软地卷在他额头上。
因为没有聚焦,他向上仰着的眼睛被淡蓝色的眼白衬得极为纯净,“你想画几点?”
“画一个你喜欢的时间吧。”
燕知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沿着对方中指指骨的方向画了一个短横,又垂直向下画了一道长竖。
“让我看看,我们天天画这么好呢?”对方像是在仔细看表,“好,我记住时间了。”
燕知靠着他,“你能看出来是几点?”
“你心里想什么,我会看不见吗?”牧长觉的声音轻轻叹息。
燕知一想,说得也对,又在对方怀里蹭了两下,“那你应该看到我知足了。”
“是,你知足。”对方的语气里有点莫名的酸楚,“天天多懂事。”
燕知有点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感觉你跟骂我似的?”
“我怎么舍得?”对方摸了摸他的肚子,“好点儿了没有,还疼吗?”
要不是他问,燕知都把这事儿忘了,舒服地团了团身子,“反正你先揉揉。”
“困了吗宝贝?”他肚子上的手言听计从地小幅度揉动着,“睡会儿吧,给我们多揉揉。”
燕知揪着手里的衬衫,不出声了。
他确实精神很短,一天里能有一半都在睡,几乎是他平常睡眠时间的两倍。
但现在就是一有人哄他就困,而且一觉睡下去连梦都不做一个。
等他踏踏实实睡醒一觉,跟充好电似的伸了一个懒腰,一摸身边就立刻坐起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人,就被扶住了。
但说话的不是他想要的声音,“燕子?怎么了?不急不急,你慢点儿,手上还有针呢。”
望松涛来了。
燕知吞咽了一下,极力维持镇定。
但他心跳得很快,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颤,“没事儿。”
“躺好躺好,怎么了,怎么突然出这么多汗?”望松涛有点不知所措,“要不……”
“嘘。”一个简单的音节把他打断了,燕知立刻凝固了。
望松涛被打断了,也就是望松涛也听见了。
所以那个声音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床边稍微一沉,他被小心地搂住,“放松,燕老师,呼吸。”
燕知强忍着颤抖,手指只敢抓着床单,“你怎么来了。”
他脑海里飞快地闪回。
不可能。
这些天在他身边的不可能是牧长觉。
牧长觉怎么可能知道?
他明明就把所有路都切断了。
如果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要过牧长觉,林医生应该只联系过望松涛。
他的确让林医生用自己的手机给牧长觉发过消息。
根据林医生的风格,她不仅不会主动联系和燕知病情不相关的人士,应该还会叮嘱望松涛保护他的隐私。
那牧长觉怎么会在这儿?
燕知感觉到肾上腺素一瞬间的飙升,让他的呼吸一下子快了起来。
“放松,燕老师,不抓着床单了,抓着我。”牧长觉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慢慢的,跟着我呼吸,不急。”
燕知下意识地跟着他呼吸的节奏,把牧长觉的衬衫牢牢抓着。
但他呼吸的力气太重,一吸气眼泪就往下掉。
“特别好,我们慢慢的,放松一点儿。”牧长觉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燕老师最厉害了,马上不难受了。”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牧长觉顺着他的胸口帮他调整呼吸,“不能急,医生都说了我们今天就准备出院了。”
燕知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声音没有一点力气,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这我得问燕老师,”牧长觉叹气,“跟我说在斯大,人却在医院躺着。如果不是遇上松涛,我还被蒙在鼓里。”
燕知微微皱着眉,朝着望松涛的方向“看”。
望松涛支支吾吾的,“我当时本来想拍张照片给你,然后我闪光灯忘关了,被剧组抓住了,差点给我送保卫处……”
“你……”燕知一听就有点喘不上气,立刻被扶住了胸口,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儿,不着急。”牧长觉一边给他顺气一边说:“我替松涛说,当时正好我找你。然后怎么问他都不说,他可为你坚守秘密了。”
燕知稍微整理了一下,至少现在能确定一件事:牧长觉刚来,没看见他最糟糕的状态。
他支撑出一点坚强,想把牧长觉推开,“我没事儿了,牧老师不用扶着我……”
“嘶……”牧长觉轻轻哆嗦了一下。
燕知立刻就慌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真受伤了?”
那天在微博上看见的消息到底还卡在他心底,只是之前见不了真人他只能往乐观的方向安慰自己。
“就是擦破点皮儿。”牧长觉没让他推开,带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胳膊,“这包了一下,但是不影响活动。”
燕知摸了摸,放松下来的同时更确认了。
前几天的牧长觉身上都没这块包扎。
他放心了。
“我眼睛这几天不太好,所以住院观察一下,问题不大。”燕知垂下眼睛,“牧老师收到我消息了吧?”
“嗯,燕老师具体说哪一条?”牧长觉的声音带着点笑,“是‘我准备再在斯大留一段时间’,还是‘我现在挺好的’?还是‘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您还不是他的朋友’?”
前两句已经被揭穿的谎言让第三句也变得没什么分量。
好像对牧长觉来说,这些话他原本就都没当真。
对于燕知来说的“定局”,突然好像又从灰烬里擦出一两点火星。
“你跟我玩‘真心话大冒险’,里面有一句实话吗?”紧接着牧长觉又仿佛要亲自替他解围,“还是说其实你都选了‘大冒险’?燕老师的确胆子很大。”
燕知随着他的几句话又紧绷起来,“你什么意思。”
“牧老师牧老师,”望松涛站到燕知面前挡着,“我们燕子还病着呢,你别吓唬他行吗?”
“你也一样。”牧长觉的声音慢慢冷下去,“你也胆子很大,明知道他不舒服住院了,还帮着他瞒着我。”
像是一种本能反应,燕知突然就知道怕了。
他这一觉睡下去之前还觉得自己有一个幻象就什么都能扛过去,现在听着牧长觉这么说,又觉得这件事里最严重的事并不是他“不舒服”,而是他不舒服却没有告诉牧长觉。
“我……我……”望松涛抱着头蹲到地上,“我哪个也惹不起!”
“那燕老师之后是怎么计划的呢?”牧长觉放过了他,又转过头问燕知。
燕知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以后”,只是微微仰着头,“计划什么?”
“我听松涛说今天接你出院。”牧长觉问他,“你现在眼睛不方便,准备自己回学校公寓吗?”
要是换成幻象,燕知可以坦率地跟他说自己有多丰富的“独立”经历。
但是跟真正的牧长觉,他到底不敢。
“我跟松涛说好了先去他家住一段时间。”燕知只能说出这种走投无路的谎来。
“松涛那么忙,有空管你?”牧长觉是真生气了,甚至当着他向望松涛求证,“他真跟你说好了?”
“嗯……昂!”望松涛结结巴巴的,“对对对!他、他要来我家,我都跟我家里说好了,我姐好多房子都住不过来,他去了就住……”
“那我问问你吧,”牧长觉的语气和缓下来,“他眼睛现在不行,路都走不稳,吃东西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听话,你打算怎么办?”
燕知顾不上自己难受,不想让望松涛被为难。
他皱着眉“看”牧长觉,“你说人家干什么呢?他只是帮我的忙,又没有错。”
“那为什么他能帮你的忙,我不能?”牧长觉的声音里有了淡淡的鼻音,“为什么他能知道你住院,我不能?为什么他能接你出院,我不能?”
燕知第一次听见牧长觉这种语气,有点无措地摸他的脸,“怎么了?你别哭,我没说你不能,我只是……”
“你只是分远近亲疏。他是你的朋友,我还得通过再次验证,是不是?”牧长觉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轻轻拿下去。
燕知的手指尖上有湿润。
他一着急就说不上来是哪有反应。
但燕知把这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归结于肠胃反应,立刻就捂着肚子动不了了。
好像他这几天条分缕析告诉自己可以靠着幻象过一生的疼一直攒着,集中在这一个时刻尖锐地爆发出来。
“不压,你松手,”牧长觉扶住他,把他压着肚子的手替下来,“你不动了,嘘,放松放松。”
燕知实在是撑不住,伸手搂住牧长觉的脖子,哽咽的声音低不可闻:“不行……牧长觉,太疼了。”
“好了好了,天天。”牧长觉一直护着他安抚,“放松一点,你不用力,没事儿了,我们马上不疼了。”
好像只是被他拍着背,五脏六腑的疼就在慢慢减轻。
燕知死死抓着牧长觉的肩膀。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不想松开过。
“你刚才叫我什么?”燕知难以置信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却不再是因为疼。
“三点半了,不管天天多勇敢,”牧长觉的声音靠着他的耳畔,“我都得来接我的宝贝回家。”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为什么是三点半?”
牧长觉在轻轻揉他的后背,“你不记得了?天天小时候给我画手表,说最喜欢三点半,因为那时候你幼儿园放学,我去接你。”
燕知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想深究些什么,但是又贪恋牧长觉口中的“天天”。
至少这一刻,他不想承受任何一点“燕知”或者“燕老师”。
像是走在钢索上的人,哪怕再短暂,他也想记住随时可能结束的最后一次狂欢。
燕知坐在床上,感觉身上披了一件很宽的长大衣,下意识地自己伸手拢住。
“你不动。”牧长觉按了一下他的手臂,“老老实实坐着,好不好?”
牧长觉的声音听着很心疼,仍然稍微有一点生气,但是听不出来太多难过。
燕知安静地推测。
所以牧长觉应该只是在为自己生病了没告诉他,有点情绪。
他并不知道细节。
“他的包和药都在那儿。”燕知听见牧长觉跟望松涛轻声说:“等会儿我抱着他,麻烦你给他拿着东西。”
燕知立刻说:“我不用抱,我现在能自己……”
“外面下雨了,走廊里人也很多,你看不见不方便。”牧长觉把大衣帽子拉起来,严严实实地把燕知裹起来,“我胳膊上还有点儿吃不上力,你配合我一点。”
他的每一个理由都过于充分了。
但是燕知担心他的伤,“你胳膊受伤了别抱我,我自己走真的可以。”
牧长觉没说别的,伸手要把他从床上抄抱起来,“今天就乖这一会儿,回家再折腾,行吗?”
太像了。
但是因为前后间的对比在时间上极为接近,到底又显露出一点细微的差别。
相比于已经知道了他秘密的幻象,燕知能感觉到真正的牧长觉压抑着某种情绪,对他有些不满。
他们说话的语气和节奏都有一些极小的不同,可又都有办法让燕知无法拒绝。
“搂好了
。”牧长觉最后护了一下他的眼睛,“不舒服就靠着我。”
燕知确实还是没力气,情绪稍微一起伏,心就发慌。
而且刚刚他还听见牧长觉说外面在下雨。
他环着牧长觉的肩颈,难以支撑地把脸埋了进去。
“我让小陈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去,”牧长觉扭头在跟望松涛说话,“我们直接下楼就行了,等会儿我们先送你回家。”
“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打车走吧。”今天下雨路上堵,望松涛自己懒得开车来,没想到牧长觉还注意到了。
燕知觉得有哪不太对,但是又没精力细想,接着听见牧长觉说:“雨天不好打车,我把你送回去,不然我担心他不放心。”
“送送吧。”燕知抬起头来,“不然我就光添麻烦了。”
“你不说话,你靠好。”牧长觉皱皱眉,轻声跟怀里的人说:“林医生交代我了,一点不能让你受累。”
“林医生交代你?”燕知紧张起来,“你见了林医生?”
“我来接你出院,你的医生我都见过了。”牧长觉轻声跟他解释,“他们告诉我你现在不能着急动气,跟我说了有什么忌口和吃药的注意事项,还有每两周回来复诊一次。”
“他们还跟你说什么了?”燕知下意识地想抓牧长觉的衬衫,但是又克制住,只是抓自己身上的大衣。
“他们就说你现在视力没恢复,消化和呼吸也都得留心。别的事情,”牧长觉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低落,“我不是家属。在没有你要求他们通知我的前提下,你的病情就属于隐私。”
燕知有点愧疚,但终究松了一口气,放松地枕在了牧长觉肩头。
等上车的时候,燕知听见了陈杰说话,“燕老师怎么样?”
他问的声音很轻,“我在后座多放了俩垫子,他躺着可能舒服点儿。”
“嗯,我带着他坐后面。”牧长觉没多说,抱着他上车了,“等会儿先送松涛。”
“行,知道了牧哥。”陈杰给他们拉上车门把望松涛让到副驾驶去了。
明明想好了那么多遍,但是被牧长觉本人抱着,燕知还是挣扎着不愿意松手。
他竭力克制了,把手收回来,声音很低,“你放下我,我自己坐得住。”
“我自己坐不住。”牧长觉紧了紧搂着他的左手,右手探进他披着的大衣里,熨帖地捂着他的腹部,“这样好点儿吗?”
燕知有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发烫。
“你是不是上周下雨那天回来的?”牧长觉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
其实燕知日子都过糊涂了,但是他记得那天至少下过雨,有些含糊地点头,“可能是。”
牧长觉在他肚子上轻轻揉着,“那你那天有没有需要我?”
那天到后来燕知连意识都没有了。
但他肯定是想要的。
刚刚就在牧长觉说来接他的那一个极短的瞬间,燕知没办法不承认。
他无时无刻不想要。
“怎么了?”他轻轻吞咽了一下,躲在牧长觉的颈窝里。
“那天晚上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把我吓得够呛。我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一直想天天在哪儿。”牧长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给他讲故事,“倒不是怕雷打我,我怕你在什么地方需要我,我又不知道。”
一提起那次的拉钩,燕知心里就后怕。
他又摇头否认,“我没需要你。”
“那就行。”牧长觉把他蹭进嘴里的头发小心理出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只是我需要你。”
燕知简直不敢抬头。
中间红灯的时候,陈杰扭头问:“燕老师喝点水儿吗?”
“渴吗?”牧长觉轻声问他。
燕知点头,伸出手来准备接杯子,柔软的吻就贴了下来。
他在错愕中张大双眼,又感觉到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漫开。
“车上晃,”牧长觉喂完就把他松开了,“呛到就麻烦了。你小时候不舒服,我不都这么喂你?”
现在又不是病房里只有他自己的时候,燕知的脸都红透了。
他不知道前排的两个人看见没有,忍不住地把脸往牧长觉怀里躲。
“没事儿,没事儿。”牧长觉在他背上轻拍着,“喝个水而已,不用害羞。身体不舒服,被照顾是应该的。”
望松涛附议,“是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燕知:“……”
望松涛下车的时候跟他们打招呼,“那我走了,你们慢点儿。”
夹杂着雨水的潮气漫进来,燕知本能地绷紧身体。
应该已经六月了。
“好好好,”陈杰迅速把车门拉上,留着一个小缝,“涛哥赶紧回去吧,还下着呢。”
望松涛拿手遮在头顶,“就两步路,我走了!”
跟车外挥挥手,陈杰把车里的干燥调大了一些,问牧长觉:“牧哥,现在我们回哪儿?”
“去翡园吧。”牧长觉护着燕知的后背安抚。
那是燕知之前去过的那栋别墅。
“不回学校吗?”燕知没想到真的要去牧长觉家里。
“医生让静养,学校里环境还是不方便。”牧长觉跟他商量:“你先去我那儿待两天,不习惯再把你送回去,行不行?”
眼下燕知也没有特别好的选择。
就算医药费暂时不是最大的问题了。
他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医院里,吃用都靠别人送。
虽然回学校公寓要方便一点,但他眼睛一直没恢复,上下楼也还是麻烦。
“我胳膊受伤之后,一到晚上就发烧。”牧长觉有点为难似的,“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连个跟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燕知立刻摸索着要摸他的额头,“每天都发烧吗?那不是感染了吗?包扎的时候医生怎么说?没给开清热的吗?”
牧长觉低着头给他摸,“现在没事儿,你摸摸是不是不烧?但是晚上不好说啊,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免疫反应,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燕知自己什么都能忍,但是听见牧长觉这么说,眼圈就红了,“每天都难受怎么能忍忍?”
“我也觉得啊,每天都难受怎么能忍呢?”牧长觉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所以你别不管我吧,到我家陪陪我,行吗?”
牧长觉的家里温暖且干燥,空气里都有牧长觉身上那种清爽温和的气息。
燕知听见陈杰跟在他们后面把他们的东西送进来,还压着声音:“还用我去买点儿什么吗?燕老师用的东西?”
“不用,他的东西家里都有。”牧长觉让燕知靠着自己,跟陈杰说话的声音很轻,“你也很辛苦,这几天先休息吧。”
等陈杰出去,房间里面安静下来。
给他换好拖鞋,牧长觉征求燕知的意见,“我去给你拧一条热毛巾敷眼睛,自己在这儿等我一下可以吗?”
燕知应该立刻说“可以”的。
因为拧一条毛巾都用不了两分钟。
只是燕知不知道等牧长觉离开再回来,自己还能不能区分出他到底是谁。
但他只是犹豫了两秒,还是点点头。
“啧,”牧长觉像是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带着你去吧,正好熟悉一下家里。现在累吗?能走得动吗?”
燕知立刻点头了,“我能。”
牧长觉揽着他的腰,小心把他从沙发上扶起来,“等会儿敷完眼睛带着你去换一件睡衣,穿这个热不热?”
“不热。”燕知被他领着慢慢走。
终归是陌生环境,他一手抓着牧长觉的胳膊,一手小心地向四面探着摸索。
这个别墅他来过一次,但那次的停留很短暂,用眼睛看和用手一点一点去建立的概念不同。
走到洗手间的路上,燕知隐约感觉到了一种熟悉。
只是他有些不相信。
另外在他的记忆里,这座房子是有门的。
他立刻问:“你家的门怎么都没有了?”
“第一次去你公寓的时候发现你不喜欢门,”牧长觉回答得很大方,“我就找人把我家的门全拆了。”
牧长觉总是有这种本事,让燕知挑不出任何不对。
发现牧长觉让自己背朝着洗手池站好的时候,燕知还不太明白是要干什么。
直到牧长觉环抱着他在他身后打开水龙头,抓着他的两只手放到自己腰上,“没手扶着你了,自己抓好。”
就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牧长觉不紧不慢地开始把毛巾用热水浸饱。
“让你抓好,”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笑,“刚才在医院当着那么多人都没不好意思呢,现在就剩咱俩,天天不好意思了?”
燕知自己站着也确实费劲,不由自主地慢慢环紧牧长觉的腰。
他能感受到牧长觉胸腔微微的起伏,温暖可靠得近乎不真实。
“特别好,”牧长觉拧干毛巾,护住他的后背,很自然地低头靠近燕知,“现在气氛这么好,方不方便亲我一下?”
燕知红着脸躲开他,“现在有点儿热了。”
“烫吗?”牧长觉在给他放毛巾的时候轻声问,一只手一直在燕知背后扶着。
“刚好,不烫。”燕知自己用手压住毛巾。
“行,自己扶着。”牧长觉带着他往外走,“现在我们去餐厅看看。”
腰被牧长觉完全地环护着,燕知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一只手扶着毛巾,一只手试探着向外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