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来找的崔知明。
“……大,大师兄?!”崔知明颇为惊喜和感动,像是见到了什么天降救星一般,激动的甚至当即眼角发红了起来。可他很快便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在看到周君之身后的沈毓真时,崔知明露出了迷茫又有些戒备的表情。
“大师兄……这是谁?”他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的往周君之身后靠了靠。
周君之瞧着他这模样更是心疼,他走上去两步,任由崔知明拉着他的衣角,自己则给崔知明理了理有些杂乱的碎发。崔知明抽了抽鼻子,抬眼却瞧见周君之头上的莲花冠,眸子里的光彩顿时更加明亮。
“别怕,我们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有些事情要跟你说一下。”周君之安抚着崔知明的情绪。崔知明似有些不解,他又看了看沈毓真,见沈毓真行礼自我介绍还喊他崔师兄,但也终究没理。
倒还是周君之道了一声“进屋说吧”,几个人才走进了这件吱呀作响的木屋。
进了屋内,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这小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如今已是年久失修,不管是窗户还是门缝又或者是墙角,在这样的天气下简直是四面漏风,就没有一处可以安稳的地方。外面风声呼啸,屋内更是杂响一片,听着让人更是心颤可怖。
就是这样的环境,难以想象崔知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月。
沈毓真沉默地瞧着屋内简陋的环境,那边崔知明费力想要搬来一把椅子给周君之坐,可怜他手不方便,磕磕碰碰了半晌也没拿过来,还是周君之上前去帮了忙,才将那把椅子解放了出来。
崔知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招呼周君之坐下,自己又要去泡茶倒水。可这项工作对他来说更加不方便,茶叶洒了不少,水更是到处都是。
看着如此笨拙慌张的崔知明,周君之哪里能安慰坐下。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不得不走上前去,一边说着“你受伤不方便,就别做这些事了”,一边将崔知明手中的茶水接了过来。
热气蒸腾出茶香,在这个危房一般的小屋中,留下一片暖暖的香气。这香气似乎也氤氲了崔知明的脸,他露出些许羞涩的模样,又小心翼翼又贪恋地看着身边的周君之,眼神落在莲花冠上的时候,还露出一点得意的小窃喜。
这些表情变化尽数落在沈毓真眼睛里,让沈毓真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眼看着周君之想要将茶水端到一边的桌子上,沈毓真便上前两步,将茶水从周君之手中接了过去。
周君之一怔,目光对上沈毓真理所当然一般平静的表情,疑惑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顿了片刻便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拉过崔知明,往一边坐了过去。
有大师兄来看他,崔知明此刻格外乖巧。两人刚一坐下,周君之便上上下下打量起崔知明来,神色中不免有些心痛,道:“这些日子辛苦你在这里了,不过左右也就是一个月的时候,算来算去也没有几天了。”言罢,又更是担心的看了看崔知明的手臂,道:“就是你这个伤……这里环境不好,伤也好得慢。”
看着周君之如此的关心,崔知明神色动动,道:“多谢大师兄挂怀,不过陈家庄的事情确实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做好,我便应该受罚。”他说得过于爽快又大义凛然,这反而让周君之摇了摇头,道:“那些红莲教的教徒实在亡命,就算那天去的不是你,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崔知明抿了抿嘴唇,知道这是周君之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忙问道:“大师兄,我听说那日,还有一位外门弟子协同大师兄救下了孩子,铲除了那些红莲教教徒——”说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沈毓真,打量道:“莫不会,便是这位外门弟子?”
沈毓真听着两人交谈并未插嘴,他面色平静的接受着崔知明的注视,在崔知明询问过来的时候,才恭敬回礼,道:“在下沈毓真,见过崔师兄了。”
这便是应下了,崔知明还在好奇打量,倒是一边周君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反而开口,道:“你别看沈师弟还是外门弟子,但胆大心细,武学掌握的也快,我瞧着,倒是习武的好料子。刚刚宫中还来人,让某同沈师弟一同入宫去处理事情。”
一说到皇宫中的事情,崔知明顿时浑身一僵,当即明白了两人来此的目的。他神色紧张起来,甚至不安地拉住周君之的衣角,急迫地询问道:“宫里来人?是什么事情?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情?”
崔知明幼年同淑妃分离,淑妃的身体常年不好,他在乾元观中修行,入宫的机会本就不多,加上皇帝并没有对他多么宠爱,崔知明此前几次想以年节的名义回宫探望,也都被皇帝否决了。
童年便缺失的亲情,让他对宫中一点一滴的事情都非常敏感,生怕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又出了什么变故。
看着如此惊慌的崔知明,周君之不免有些心痛。他拍了拍崔知明的手,安慰道:“无妨,不是你母妃的事情,是贵妃最近不知怎的冲了邪,宫里的内给事让我们进去帮个忙。”
周君之刻意没有提淑妃的事情,他口气又认真,听起来倒不像是假的。倒是崔知明像是有些狐疑,半是放松半是疑惑地问了一句:“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你大师兄,怎么会骗你。”周君之笑得温和,又道:“不过我们也是难得进宫一趟,若是得空,应当也能见到你的母妃。因此这才来找你问问,看看你有什么要给你母妃带的东西或者带的话,我们也好代为传达。”
周君之如此一说,崔知明脸上的表情却不由一怔。像是才意识到周君之为什么会来到他这里,又像是从未想过周君之会替他向自己的母亲带话。长久以来不受重视的少年,似乎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神,半晌,他呆滞一般的脸上才复又充满了鲜活,像是做梦一般忙不迭追问道:“是真的吗!大师兄!你说得是真的吗!”
他欣喜起来,满眼都是精彩的期待。
周君之疼爱地看着他,点头应下他的这场“美梦”。崔知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露出慌乱的表情,目光在这破烂的小屋中游离,似乎是在想如何能让周君之带去千言万语,又似乎在想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
可这破败的小屋里能有什么东西呢,这里连纸笔都没有,连一封信都写不了。
崔知明自然也发现了这点,在环顾一圈后,在发现没有任何可以让周君之带走的东西后,他开始露出落寞和失望的表情。不过在下一瞬,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费力地撩开自己的衣袍,从腰带上解下了一枚玉佩。
这玉佩是一枚小巧的莲花模样,青玉雕琢,温润美好。周君之自然知道,这是崔知明随身携带的玉佩,向来是不离身的。如今崔知明将这枚玉佩解下,郑重交给了周君之,周君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师兄,我身处思过崖,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玉佩便交给大师兄,麻烦大师兄将此物转交给我的母妃吧。”崔知明说得很是郑重。
周君之看着这个玉佩不免叹了口气,道:“这玉佩,还是你当年上山的时候,观主师父亲自送给你的,从此以后,你便一直戴着它。如今你要将此物交予淑妃,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崔知明也知道这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他怜惜地抚摸着这个玉佩,像是在看它最后一眼般,道:“由此,还多谢大师兄了。另外,还麻烦大师兄给母妃带话。就说我在观中修行一切都好,还请母妃不要挂念,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定会找机会向父皇请命,回宫探望母妃的!”
他的话中,还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这份微弱的可怜,让周君之又难免心疼起来,甚至拿起一边的茶水,让崔知明喝口茶。
这种僭越的兄友弟恭,落在沈毓真的眼中,却只留下一道深沉的暗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扰两人的交流和对话,像是在审视什么一般,他只是静默地站在一边,直到两人说完了所有的话,天色不早,他们也要离开了。
崔知明身体不便,却执意将周君之送了出来。临出门前,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慌忙间有些紧张地嘱咐道:“大师兄,莫要跟母妃说我在思过崖。”
淑妃可能并不清楚思过崖是什么地方,但是这名字听起来,便知道崔知明定然是犯了错被罚。
周君之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谓报喜不报忧,他定然不会将崔知明此刻的处境同淑妃说明。
点头应下后,两人便离开了这里。此刻太阳已经西垂,思过崖上的阴风更盛,山风呼啸间,夜晚又该是怎样一副鬼魅之景,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周君之和沈毓真也该往皇宫去了。两人离开思过崖,运了轻功进了林子,略行了一段后,倒是周君之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思过崖的方向,此时,那座小木屋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像是有些悲哀似的,周君之忍不住看了看崔知明交给他的玉佩,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沈毓真,道:“你倒是拘谨,也不同你崔师兄说什么话。”
自从见了崔知明,沈毓真便没怎么说过话。周君之开始以为是沈毓真与崔知明不熟,加上又有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皇子与平民之间的隔阂,才导致沈毓真没有说什么话。后来周君之却又觉得不对了,仿佛沈毓真在闹别扭,看崔知明的眼神,更像是戒备和嫌弃。
这就有些不对了,按理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算观中确实有些对崔知明的负面传言,一个外门弟子也不该对刚见面的内门弟子抱有如此大的偏见和敌意。
这便让周君之有些好奇了,如今两人已行远,周君之便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着周君之这么一问,沈毓真脸上的表情倒像是绷不住了似的。他顿时蹙起眉头来,似乎更是生气,想要苛责什么,话还没出口,瞧着周君之那张无辜的脸,又说不出话来了。因此,他一时间便只能瞧着周君之,像是在打量对方一样,眼神仿佛要穿透周君之的灵魂。
周君之没来由瑟缩了一下,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的错觉。但转而,反倒是沈毓真开口了,问道:“他就这么可怜兮兮的,如果他有一天做了天大的错事,大师兄也会原谅他吗?”
“天大的……错事?”
沈毓真这么一说,倒是让周君之迷糊起来。他一时间不明白沈毓真为什么会这么说,迷茫又无辜地看着沈毓真。
沈毓真脸上有气,瞧着周君之不解的表情,这气却又发不出来,半晌只能自己压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又开口道:“我之前拜托大师兄不要将我在陈家庄的事情说出去。我养伤半个月来,从未有人提起过此事。我知道大师兄与崔师兄的关系好,可我也相信大师兄答应我的事情不会变卦。”
“皇家是如何知道的暂且不谈。那么崔师兄,是如何知道我在陈家庄的事情的?”
陈家庄的事情,周君之没有说出过真相,因此乾元观上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周君之的“功劳”。崔知明在陈家庄负伤,回到观内后只做了简单处理便被罚去了思过崖。这思过崖偏僻又艰苦,崔知明在观中的人缘又不好,除了周君之来探望过几次,谁会同崔知明讲陈家庄的事情?
沈毓真已经敏锐感知到了这一点,但周君之却似乎才想到这一点般。他露出一种沉思的表情,似乎在想某种可能性,可沈毓真的声音将他的思维又打断了。
沈毓真道:“况且大师兄并不知道,我能跟在几位内门师兄后面,是因为我曾偷偷看过他们的阵法。”
“他们的阵法有些问题。”
沈毓真这么一说,周君之的眉头也不免蹙了起来。他不禁抬头看向沈毓真,等着他继续开口。沈毓真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继续道:“那个阵法应该是崔师兄设的吧,但或许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可是那个阵法最少有两处的基本布设都存在问题。我不觉得一个内门弟子,会连这样的基础布设都会出错。”
沈毓真强就强在基础功格外扎实,因此他说可能有错,或许并非是学艺不精。
周君之听着沈毓真的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显然,如果按照沈毓真的说法,那么崔知明很可能是故意放走红莲教教徒,甚至是故意受伤,那么被罚思过崖,便也成为了崔知明“计划”中的一部分——毕竟除了周君之的偶尔探望,这一个月中九成的时间,思过崖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这又是否可以说,这是崔知明与红莲教的勾结?可他一个堂堂皇子,怎么会不知道红莲教是邪教?又怎么可能不顾国家安危,同这样的邪教产生联系?
单凭沈毓真的两个怀疑就妄下定论,实在轻薄了。
虽然知道沈毓真心中不满,也知道沈毓真所说的事情确实需要查一查,可眼下的情况也不容周君之多想。他叹了口气,将这些疑惑和猜忌都放下不表,道:“沈师弟,不可胡乱猜忌师兄弟。”
可他这么一说,沈毓真脸上的表情反而更气了。像是以为周君之袒护崔知明一般,沈毓真挑了挑眉,道:“大师兄还是这么相信他,若是他有朝一日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自己是被逼无奈,大师兄是不是还要救他于水火之间?”
沈毓真这么说,让周君之颇有些吃惊。他一时间不知道沈毓真为什么说出这种话,也不明白沈毓真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免也有些气恼,道:“世间公正黑白自在人心,若当真是做了错事,便理应受罚。若当真是冤枉好人,也不能让好人受了委屈。”
“沈师弟,修行习武之人不应有这样的心思。沈师弟日后要多加修行才是。”
这话落在沈毓真耳朵里,便是周君之不分青红皂白要袒护崔知明了。这宛如当头一棒,敲得沈毓真脸色都不好了。可他气恼归气恼,即便是怒瞪着周君之,却也顶多是握紧了双手瞪着,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半晌,他才像是压住了心中的火气似的,反而恭恭敬敬向周君之一行礼,声音也是一字一顿的,像是落地就能砸出个坑似的,道:“谨遵大师兄教诲,弟子知道了。”
听着沈毓真这口气,周君之便知道他并非心服口服。可看着眼下的时间和将要去办的事情,周君之也知道他们再耽误不起了。
“好了,这件事有疑点,回来后某也会同观主师父表明。”这件事或许无关对错,但周君之又觉得有些心疼起来,似乎自己辜负了沈毓真一般,便只能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软一些,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内给事虽然说是让他们晚上入宫,也没有给出具体时间,但终归是要为皇家办事,去晚了也并不好。
沈毓真虽然心中有气,听着周君之软下来的声音,便也奈何不了。时候不早,他们也没有多做休息,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马上往皇宫的方向敢去。
只是这一路上,周君之瞧着沈毓真虽然神色如常,但开口说话极少,显然心中还是怒气未消。瞧着沈毓真这般模样,周君之心中莫名有些愧疚,只是形势所迫,自己乾元观大师兄的地位、面子又在这,他终究还是不能说什么。
乾元观位于皇城外的山峦之中,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暮鼓之前进了城,等两人又顺着大街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皇城中已是华灯初上,四面灯火辉煌的繁华模样,反而衬着这座偌大的皇宫冷冷清清。
高大的围墙拦住了市井的气息,也拦住了凡人的生活。
守在门口的将士早已知晓两人的会到来,看了他们递过来的乾元观的牌子,便派人去宫内报信了。两人在门口等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绿衣的内侍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见过两位道长”,这内侍模样看着轻,也不过是十几岁的样貌,但行为举止却已很是规矩,显然在宫中调教不少。
“崔给事有要事在身,命我带两位道长入宫。两位道长若是有什么吩咐,有什么需要去的地方,尽管同我讲便是。”
那位崔给事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百忙之中能去乾元观传旨显然已实属不易。如今不能亲自前来,派了下面人跟着,倒也算说得过去。周君之素来知道这些天权皇家总有他们猜不完的心思,便也没太在意,同沈毓真看了一眼,便也恭敬行了礼,道:“由此,便多谢先生了。”
沈毓真跟着也行了礼,这绿衣内侍便也没说什么,引着两人往宫内去了。
闹事的地方是在后宫范围,两人进来的地方是皇宫的偏门,倒是不用穿过甬长的前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闹“鬼”的缘故,这后宫中也显得冷冷清清的。几人行在路上,也看不到什么宫女内侍的身影,各个宫殿中虽是灯火不息,可声音却是寥寥,仿佛这三千佳丽都成了哑了嗓子的寒鸦,开不了口了。
看着这紧张又冰冷的皇宫,周君之和沈毓真倒是没有多言,反而只是周君之问道:“陛下现在何处?”
绿衣内侍道:“陛下这几日都在紫金殿,道长不必担心。”
紫金殿便是皇帝一人的寝殿,虽然也在后宫的范围,但与各位娘娘所在的宫殿还有些围墙隔阂,也算是单独辟出的地方。
听着皇帝在紫金殿,周君之心中不免松了口气。又听那绿衣内侍问道:“两位道长要先去贵妃宫中看看吗?”最早闹鬼的地方便是贵妃的宫中,按照常理来说,也应该先去贵妃的宫中。
可周君之却并未应下,而是道:“先去淑妃娘娘的宫中看看吧。”
这让绿衣内侍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两人要去贵妃宫中,听见他们要去淑妃宫中,脚下的步子不免一滞。可他也不敢多问,只得忙指了另一条路,带他们往淑妃的宫中去了。
淑妃的宫殿显然离得较远,而且地处更是偏僻,越往前走,越显得四周疏于打理,灯火寥寥,人气也不足了。这绿衣内侍打着灯笼似乎都有些害怕的颤抖,倒是周君之并不惧怕,反而问道:“敢问先生,淑妃娘娘病了多久。”
绿衣内侍道:“自从我入宫来,娘娘便一直病着了。师父们说,娘娘这病不是一两年,约莫也有十多年了。”有人说话,倒是让绿衣内侍的胆子大了些,不再那么畏手畏脚了。
沈毓真听他这么一说,不禁道:“病了这么久,怕不是生下五殿下的时候便病了吧?”崔知明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淑妃病了十多年,可见时间也并不短了。
宫中的陈年旧事,他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内侍自然也不可能全都清楚。听见沈毓真问,便只能知道什么说什么,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说五殿下当年入观修行后不久,淑妃娘娘便病得更重了——”
话正说着,墙头倏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这绿衣内侍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顿时乱晃起来。灯火颤动,慌乱中照到墙头上,转瞬即逝间瞧见一只炸毛黑猫的身影从墙头一闪而过。
这绿衣内侍吓得不清,周君之本想上去扶一把,倒是沈毓真上前一步扶住了他,也稳住了他手中的灯笼。小内侍吓得脸都白了,提灯的手抖个不停,还是沈毓真最后接了灯笼过去,再往墙头一照,哪里还有炸毛黑猫的身影。
周君之心中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可眼下也不是在乎自己心情的时候。刚刚他也是瞧见了那只猫的,知道这事情不寻常,他便在袖中掐指算了算,眉头也不禁皱了皱。只是再去寻那黑猫也没有什么用。他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沈毓真和吓得够呛的小内侍,终于还是走上前去,给小内侍点了个静心咒。
有了静心咒,小内侍的精神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深喘了两口气,虽然平静不少,但脸色还是惨白的。知道自己在两位道长面前失态了,他又忙不迭行了礼告罪。倒是周君之和沈毓真并不怪罪,只说是“人之常情”,便让小内侍继续带路了。
这里离淑妃的宫殿已经不远,再往前走便到了。
第十一章
淑妃所住的地方庆华宫,可是个偏僻之地。等几人行到了庆华宫的门口,这四周也已经变得静悄悄了,只有月光照着虫鸣,高耸的宫墙后,更是一片冰冷的沉寂。
宫门口还有两个孤零零的内侍守着,他们或许也是久不见人,见到周君之一行人还颇为惊讶。听绿衣内侍说明这是乾元观来的两位道长,这两个内侍止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似乎是瞧见了救星似的,热情为他们打开了宫门,又去里面传信去了。
过了不多时,宫内便有几个宫女迎了出来。为首的宫女年纪最大,穿着品级也最高,想来应该是庆华宫的管事女官。同门口的内侍一样,她脸上的表情也颇为欣喜,瞧见周君之与沈毓真,忙不迭行了个礼。
“两位道长路上辛苦了!”她期待却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道:“怎么……两位道长到我们娘娘这里来了?”
宫里闹“鬼”,众人的矛头还直指淑妃,淑妃久病开不了口给自己辩解,庆华宫上下最近可没少吃苦头。
原是听说崔给事去乾元观请了道长的,可这种驱鬼除晦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过他们庆华宫?宫中的人便本不抱什么希望,不仅没做任何准备,甚至还雷打不动地按照日常作息做事。却哪想到这乾元观的道长们,居然会来他们庆华宫!
瞧着管事女官脸上期待又不安的神色,周君之行了礼,道:“某听闻淑妃娘娘久病,也或许是同这次宫中怪事有关,特此想来看看。”
亲耳听见周君之说是特地来看淑妃的,管事女官的眼角顿时红了一圈。不过眼下可不是什么感动落泪的时候,她马上深吸了几口气,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也没在门口多耽误,忙不迭将周君之与沈毓真请了进去。
那带路来的绿衣内侍,便暂时站在宫外等着。
乾元观的道长来了庆华宫,这对一向冷清和不受待见的庆华宫宫人们,都很是震惊。一时间,这些宫女内侍也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纷纷站在院子中等着、瞧着。
两人进了宫,眼睛在这宫中扫了一圈,便多少知道个大概了。周君之看了看这些站在院中的宫人,道:“平日里伺候淑妃娘娘的,便只有这些人吗?”一眼看去,站在院中的宫女内侍也不过十人。
管事女官的脸上有些窘迫,但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道:“娘娘常年生病,陛下也不常往这边走动。宫里的事情没那么多,我本也想让他们去别的宫中做事。能走的都走了,他们不愿意走,便留了下来。”
也难怪,看着这些宫女内侍的年纪都不轻了,想来当年淑妃正得盛宠的时候,这些人便伺候在淑妃身边,淑妃身子好的时候,应当待他们也不薄。
周君之明了,沈毓真倒是有一搭没一搭道:“虽然人少,但看得出你们对淑妃娘娘很是忠心。这庆华宫虽然偏远僻静,但打理的可真是干净漂亮。”只是往宫中院子里扫一眼便能看得出,这庆华宫与外面的荒废完全不同。虽然现在是晚上,可依旧看得出这里植被茂盛、池塘干净,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倒像是个隐秘在皇宫深处的小花园了。
管事女官听沈毓真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道:“娘娘虽然病着,但病情好转的时候,能看到这宫中四季的景色,也总是开心的事情。”
他们的处境已然算不上好,若是不能在这灰色的世界里开出一朵花来,难道还要永远在深渊中沉沦吗?
周君之听着沈毓真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些花朵落在他眼中,便也觉得索然无味了。没有在这里多耽误,周君之便同那管事女官道:“还是麻烦您带我们去看看淑妃娘娘。”
他们首要还是要来解决事情的。
管事女官应了声,便带着两人穿过院子,往后面的寝殿而去了。从外面瞧着,这寝殿关着门关着窗,外面还有一个宫女守着。见到几人前来,听说了这是乾元观的道长,这宫女才打开了寝殿的门。
沈毓真漫不经心似的,眼睛却瞧着这宫女的一举一动,目光落在她手腕的一串红色手串上。这手串有一半被袖子挡住看不清晰,另一半露出来的部分,像是红色水晶珠一样晶莹剔透。
这约莫不是一个宫女能戴的起的东西,但庆华宫的管事女官都没有说什么,想来应该也是默许了。他便没有说什么,随着打开的大门,几个人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一踏进寝殿内,一种幽暗昏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没有风,寝殿内弥漫这一股浓厚却冷清的香气,这种香气伴随着一声声若有似无的轻哼声,让沈毓真和周君之不由皱了皱眉头。
殿内没有点太多的蜡烛,月光透过层层薄纱落在殿内,勾勒着明暗的边界,仿佛沉入一片深潭的水底。
在床边,有一个人影正怀抱着什么,轻轻哼唱着,轻轻哄着,在床边来回踱步。
这应该是一位母亲,她披散着长发没有打理,穿着也是寻常的柔软寝衣。她的嗓子有些沙哑,似乎有些疲惫,但哼唱的曲调却又展现出她的愉快——是作为母亲的那份愉快。
这显然便是淑妃了。
周君之与沈毓真看着她如此的模样,一眼便看出淑妃得了什么病——这种疯症,别说在皇家了,就是在民间也是个忌讳。
两人一时间不大敢轻举妄动,倒是那管事女官,大约已经经历了太多,又或许她深得淑妃信任,因此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又压软了声音,慢慢道:“娘娘,乾元观的道长们来看您了。”
可这声音却让淑妃发出一声受惊的惊叹。转而,在她发现是管事女官的时候,倒是没有发飙,反而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复又重新哄起了怀里的“孩子”,轻声轻语道:“别吵,小五刚刚睡着了。”